第十章

第十章

晚上馬麗梅沒有回家,沒有給盧少川打電話,同樣,也沒有接到盧少川的電話。

他們兩個好像忽然變成了天之涯海之角永生不會相遇的陌生人。

第二天一早,馬麗梅先騎車回自己家換衣服。

烏煙瘴氣撲面而來,隔夜的煙草焦油味、腳臭和暖氣的悶熱,像蒸著一鍋臭豆腐,酵的酸腐,叫人睜不開眼。

她現盧少川還趴在枕頭上死睡,鼾聲如雷,被子只蓋著半張,一半拖在地上。

馬麗梅怒從心頭起,她是個多愛乾淨的女人哪,怎麼能忍受眼前這豬圈不像豬圈,人窩不是人窩的一幕?

她重重地打開櫥櫃,把自己的衣服取出來,一心製造聲響好把盧少川驚醒,可是他紋絲不動地睡著,彷彿天聾地啞。

馬麗梅火更大了,一把掀開盧少川的被子。

盧少川像被激怒的獅子,跳起來咆哮,「你想幹什麼?!能不能讓人睡個安生覺?」

馬麗梅不說話,徑直抱起被子拿到陽台上去曬,順便把窗戶打開通風換氣。

外面是個陰天,太陽壓根兒就沒挪窩,大霧瀰漫,渾濁凝重,通天徹地,有如一隻巨大的長了白內障的眼球。

馬麗梅換好衣服,背起包出門,從始至終沒有講一句話。

她在跟盧少川賭氣,連他們家的防盜門都知道,因為兩口子一鬧彆扭,防盜門就感到自己被摔疼。

學校這周準備放寒假,所有人心裡亂紛紛的,沒頭蒼蠅似的撞來撞去,所有的路上都有人擋道,所有的人臉前面是另一張人臉,重重疊疊地覆蓋在一起。

馬麗梅覺得頭暈,她以為是沒吃早飯的原因。

課間,從辦公桌抽屜里尋出一塊糖含在嘴裡,心跳得不那麼狂野了。

吳鶴琴被評為本學期工作標兵,雖然大家有點意外,但一想到馬麗梅近日來屢屢犯在副校長周雅蘭的手裡,自然失去了競爭力,那麼眼力價頗好的吳鶴琴當選,也沒什麼可爭議的。

衛颯提議晚上聚餐,讓吳鶴琴請客,得到大家的贊同。

吳鶴琴很矜持地謙虛了一番,同意被宰。

她訂了個館子,大家一聽名字,頓時失望,又是「八珍羊湯館」。這間館子的老闆是吳鶴琴班上學生的家長,一有機會,吳鶴琴就往那裡拉人,好像老闆倒是她自己。

衛颯很不高興,她聞不得羊肉的膻氣。吳鶴琴打電話時她一個勁地翻白眼。

吳鶴琴剛走開,衛颯就撅起小嘴,「又是羊湯,也不知道那孩子家長給她多少提成?這死摳門的!」

馬麗梅去年獲獎后,在家裡的請客,雖然累得腳後跟疼,但畢竟經濟實惠,組裡的同事都很開心。

衛颯對盧少川的書生氣質頗為欣賞,老拿馬麗梅開玩笑,「馬姐,啥時候你不喜歡盧哥了,記得通知我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吳鶴琴顯然心情很不錯,還臨時打電話叫自己愛人來到宴會現場,衛颯又開始撇嘴,馬麗梅暗中拉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別這樣。

也不怪衛颯不滿,吳鶴琴很愛公開曬幸福,每次同事聚餐或者其他非正式活動,她必得邀請老公到場。

吳鶴琴的男人叫顧玉民,四十歲年紀,是個高級工程師。他一臉的肥肉中夾雜著小市民的奸狎精明,看人的時候兩隻眼睛賊亮。他比吳鶴琴還會逢迎,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逢山開路,遇水架橋,見縫插針,插科打諢,好口才,好腦瓜,總能夠輕易地成為主角,掌控全局。

每當丈夫拔得頭籌令眾人眼珠圍著他轉時,吳鶴琴總是要和丈夫大秀恩愛,不是互相夾菜,就是甜言蜜語,間或來幾個媚眼小動作,真真叫人肉麻至死。

吳鶴琴的老公是個矮冬瓜,跟盧少川比起來,連回收再利用的價值都沒有。想到這點,馬麗梅心裡不禁得意了一下,忽然想到忘記通知老公自己晚上不回去做飯,旋即又覺得二人正處在冷戰時期,互不通信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打電話過去彙報行蹤反倒顯得尷尬多餘。

整個晚上,盧少川一直等著馬麗梅的電話,六神無主中,反思自己和馬麗梅的婚姻。

他先從庸俗的價值觀上去考慮,如果置身事外,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馬麗梅絕對是個精明強幹的女人,心底善良,為人保守,思想正派,長得不醜,還有什麼可挑剔的呢?而他擁有一份體面的職業,興趣高雅,無不良嗜好,二人又是大學同學,知根知底,簡直是珠聯璧合,天底下最合適的一對小公母倆。

然而,盧少川站在個人角度上講,馬麗梅是個有著強迫症傾向的女人。她的主意太正,關注自己,忽略別人的感受,她常常用自己的武斷去代替他人的判斷,表面上作出一副善解人意善於傾聽的賢惠女人模樣,但是大腦卻像高運轉的機器,對你所說的每個句子每個修辭進行邏輯和感**彩的分析,抓住每一個漏洞,展開排山倒海似的批駁和反擊,任何真理在她面前都將一敗塗地。

所以在外人眼中光鮮亮麗的婚姻,越來越讓盧少川感到不滿意。

盧少川清醒地認識到,他對生活和婚戀的訴求在馬麗梅那裡得不到滿足;而他也無法滿足馬麗梅對他所有的訴求,兩人的眼眸是巨大的凸透鏡,對方的精神世界的投影完全是曲折變形的,這才是二人苦難的真正根源。

王小波說,人的一切痛苦,本質上都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

而陽痿只不過是一個表象。

即便沒有陽痿,還會有另一個導火索。

馬麗梅踉踉蹌蹌地進門,嘴裡支支吾吾,不知所云。

盧少川習慣性地上前去幫妻子脫下大衣,換上拖鞋,馬麗梅享受著丈夫的服侍,傻呵呵地笑著。

喝下盧少川給泡的蜂蜜茶,馬麗梅似乎稍稍清醒了一些,她怔怔地望著盧少川,眼裡含著淚,「你說,你心裡有我嗎?」

盧少川誠懇地答道:「有。」

「那你為什麼不和我**啊?」

馬麗梅幾乎是嚷出來的,盧少川知道她這是借酒壯膽借題揮,馬麗梅外表大大咧咧雷厲風行的,其實心裡保守得很,這樣的話她根本說不出口。

盧少川認真地握著妻子的手,「我是暫時這樣的……以後會好的,什麼機器都難免有不好使的時候,人也一樣。」

「胡說!」馬麗梅蠻橫地打斷丈夫,「你這個偽君子,你冷落我,晚上卻自己跑到衛生間自己搞自己……你要臉嗎?你分明就是嫌棄我了,你是不是要和我離婚啊?!」

盧少川窘迫難當,本能地予以否認,「沒有的事,你喝多了,胡說什麼!」

馬麗梅頓足捶胸,「我沒有喝醉,沒有喝醉,平時我不敢說……你知道你那樣做多傷我的心嗎?太侮辱我了你!你不能拋棄我,我是愛你的!」

盧少川心裡的內疚被妻子的眼淚激出來,他默默無言地抱緊妻子,像是給她承諾,又像是命令自己,「我會好起來的。」

盧少川放水幫妻子洗澡,然後像抱嬰兒那樣把馬麗梅抱回床上,用被子圍好。

馬麗梅說:「抱我!」

盧少川也照做了。

馬麗梅說:「親我!」

盧少川照做了。

馬麗梅說:「跟我**!」

盧少川跌坐在地上,半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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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麗梅的三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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