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盧少川今晚回家遲了兩個小時。
馬麗梅在沙上款款而坐,等著興師問罪。
「你怎麼回來這麼晚?」
劈頭蓋臉的一句話,讓盧少川更堵得慌。
每當他在外面有應酬,回到家裡必定先得聆聽馬麗梅的諄諄教誨,她每次都用各種問句拉開思想交流序幕:如果盧少川11點鐘回來,就使用上述疑問句;12點鐘回來,就變成反問句――「難道你不知道現在幾點了?」;1點鐘回來,是雙重否定句――「你不是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吧?」
這些句式馬麗梅用得得心應手,盧少川背得滾瓜爛熟,為了避免妻子的聒噪,他經常裝醉。
馬麗梅在沙上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眼珠跟著盧少川的身影轉來轉去,「我覺得,我們應該談談。」
盧少川有氣無力地說:「有什麼可談的?我很餓,能不能先吃飯?」
馬麗梅不為所動,「我也餓著呢,餓著肚子時大腦比較清醒。」
盧少川心裡暗道:「一派胡言,血液都流到胃裡面去了,清醒個腦袋!」
儘管心裡不情不願,但不能作色,女人要的就是個態度,你態度不好,她肯定給你上綱上線。
他很合作地坐在沙一角,耷拉著腦袋,等待馬麗梅問。
馬麗梅嘆口氣,眼睛從丈夫身上移開,這姿勢頗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昨晚是我生日,也是咱們結婚紀念日,這麼重要的日子你居然忘了,你是怎麼想的?」
語氣淡定,恰恰說明她心裡怨念叢生,盧少川很了解妻子。
盧少川低著頭,一直盯著自己掌心的紋路,盡量壓抑自己的不滿,「沒怎麼想,昨天是我不好,忘了就是忘了,下次一定記得。」
馬麗梅拍案而起,聲調不由得升高,「你說得輕巧!我一輩子只有一個三十歲,就這麼隨隨便便地過了?!我花了那麼多心思……」
馬麗梅想到自己咬著牙狠著心做的新型買的新睡衣,與其是為了犒勞自己,毋寧說是為了博取丈夫的歡心,她想著,心裡酸,喉頭堵,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
盧少川突然抬頭,眼神炯炯,「去年我也過了三十歲生日,也是輕描淡寫地過了,有什麼不妥?幹嘛這麼重視形式主義的東西?」
馬麗梅做恍然大悟狀,「噢,我總算明白為什麼昨晚你那樣對我了……原來你是怨我去年沒給你好好過生日,一直記恨到現在,是嗎?沒想到你心胸如此狹窄,這麼說,昨晚在床上你也是故意的?!」
盧少川氣得臉都白了,指著馬麗梅說不出話來。床上的那點兒事兒能故意嗎?但凡有輒,他也不想陽痿啊。女人想要無理取鬧的時候根本沒有邏輯性,穿鑿附會,胡攪蠻纏,黑白顛倒,是非不分,那腦子一半水一半面,一晃就是糨糊,就是你跟她說航空母艦,她也能聯想到自己的委屈,真真叫人生不如死。
去年盧少川過生日那天,恰好馬麗梅的高中班主任六十大壽,全班同學趁機搞了個聚會,深夜馬麗梅興盡而歸,把丈夫的生日忘得一乾二淨。
凌晨感到口渴,起來喝水,猛地現日曆上圈著的大紅圈,馬麗梅才頓覺忽略了盧少川,硬是把熟睡的丈夫從床上拉起來,逼著他吃完自己煮的速食麵,裡頭還卧了3雞蛋。
雖然自己疏忽了,可也及時補救了,但盧少川你是怎麼做的呢?沒買禮物和蛋糕鮮花也就算了,你倒是在床上補償一下啊,偏偏又給我一個難堪,分明在跟我作對!分明是嫌棄我了,分明是忘恩負義,分明是有了別的想法……
這話在她心裡盤旋良久,羞於啟齒,但很快就夯實了,盧少川就是這麼想的,馬麗梅越想越生氣,自己把自己氣個半死,她涕淚四下,哭得五官挪位。
盧少川特別怕馬麗梅哭,你不勸她,她能哭到奄奄一息全身脫水,這娘們的脾氣啊死犟死犟的,拿著對自己的狠,來逼著盧少川就範屈服。
但盧少川這次沒有屈服,他漠視著馬麗梅的舉動,踱步到陽台上,一根根地抽煙,抽得也狠,腰背都使勁弓著。
馬麗梅哭了半小時,看盧少川沒有動靜,心裡一涼,好像唱戲的角沒有捧場的圍觀,那哭聲頓時無趣起來,漸漸微弱下去,終於連眼淚都沒有了。
盧少川衣服也不脫,躺在床上,一言不。
馬麗梅坐在地上。
良久,她瘋似的跑去扯住盧少川的胳膊,使勁拍打他的身體,「你說話啊你說話啊你說話啊……」
盧少川胳膊一使勁,把馬麗梅摜倒在床上,磕到了額頭。
馬麗梅「哇」地一聲哭出來,拔腿就往外跑,盧少川追上去拽住妻子的胳膊,甩開,又抱住她的腰,掙扎……
盧少川索性用背抵住門,冷冷地說:「你要想離家出走,除非我死了。」
馬麗梅一邊飆淚,一邊用模糊的雙眼搜尋,忽然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橫在自己左手腕上,「你敢攔著我,立刻死給你看!」
盧少川臉色灰白,渾身顫抖,一拳砸在牆上,默默地閃開去路。
馬麗梅順手拉過羽絨大衣披上,裡面是睡衣,義無反顧地沿著樓梯走下去。
初始不覺得冷,來到小區院子里時,冬天的風帶著哨音呼嘯而來,像一隻只冰涼的手鑽到她的衣褲里去,她裹緊了大衣,小腿和腳丫子還露在外面,馬麗梅只好蹲下來。
她圍著自己家所在的那棟樓轉了好幾圈,眼睛一刻也不離開自家的窗戶,燈依然亮著,但是看不到盧少川的身影。
開始飄雪花了,馬麗梅覺得越來越冷,腿腳已經凍僵了,她在心裡氣盧少川不來找她,不來哄她,想要再倔強一下,把自己凍得更久些,但終究熬不住,慢慢上樓去。
在自己家門口又等了十五分鐘,覺得自己很沒臉,丈夫還沒給台階下,她就跑了回來,才要敲門,現門並沒有鎖上。
馬麗梅進門后直奔廚房,掂起酒瓶猛灌了幾大口,嗆得鼻涕眼淚一起下來。
盧少川還躺在床上,聽見妻子咳嗽,才出來看。
馬麗梅看出盧少川心軟,哭道:「你怎麼這麼狠心呢,外面下雪了,你真要凍死我啊!」
盧少川不說話,幫馬麗梅脫去外套,抱著她回到卧室,塞進暖和輕柔的被窩裡去,在裡面幫妻子把睡衣脫掉,隨即光身子貼過來,把馬麗梅的手啊腳啊統統摟在懷裡,胸膛貼著胸膛,臉蛋挨著臉蛋,抱著一個嬰兒那樣。
馬麗梅一下子覺得很幸福,剎那間身體的**升騰而起,但她不敢動,怕幸福感稍縱即逝。
眼淚又悄悄滾出來,馬麗梅舒坦地睡著了。
盧少川依然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