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餐廳里,瞿淳堯和方心怡正在用晚餐,柔和的燈光、悠揚的音樂,再加上他們出色的外貌,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淳堯,你這一陣子的心情很好。」方心怡澄亮的眼掃過他臉上的笑意,若有所思的說。
「是呀,這陣子工作順利,又接了不少大案子,下半年的業績不用擔心了。」瞿淳堯吃了口牛排,覺得柔嫩順口,心裡突然想到,每天都到白家潔那裡吃消夜,也該找個機會補償她一下,帶她到餐廳里來吃吃。
「是喔,工作順利能讓你這麼愉快?連眼睛都在笑。」方心怡帶著些微的疑惑。
「我眼睛會笑?妳在開玩笑。」他怎麼從來不這麼覺得,不過……他倒是覺得白家潔的眼睛才像是會笑,打從她跟宋志辰分手之後,他就覺得白家潔愈來愈快樂,宋志辰果然不適合她。
「我沒有開玩笑,只不過我很好奇的是,那些案子不是兩、三個禮拜前就談好的嗎?我也沒見你有多高興,跟我吃飯的時候都心不在焉,但這個禮拜就不同了,心情好像興奮到不行,連打電話給我的時候都笑瞇瞇的。」方心怡是個敏感的女性,雖然很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感覺,但總覺得他的情緒很難捉摸。
這個禮拜?!瞿淳堯切牛排的動作頓了頓,不就是跟白家潔「重修舊好」的這個禮拜嗎?
瞿淳堯點了點頭,的確,他承認這件事真的讓他的心情很振奮,畢竟沒失去一個知已好友,這對他來說很重要。
「妳想太多了。」瞿淳堯一反常態的沒有將白家潔的事托出,他告訴自己,他只是不希望讓方心怡對兩人的關係感到懷疑,但其實心底是不想與人分享他和白家潔重修舊好的愉快。
方心怡沒再追問,喝了一口咖啡之後,將話題轉開。
「這禮拜我媽媽要我回去相親。」方心怡看了他一眼。
「什麼?」瞿淳堯把頭抬了起來。「妳沒跟他說妳交男朋友了?」
方心怡瞪了他一眼,眸中有指責的意思。「誰叫你都不跟我回家一趟,他們兩老根本不相信我的說詞,還說我都三十歲了,還不嫁人。」
「就算是三十歲了,妳還是看不出來啊。」瞿淳堯不正經的笑著,他知道方心怡長他幾歲,但他對於姐弟戀並不以為意,兩人相處愉快就好。
「別灌迷湯,這一次你要是不跟我回家,我們的將來你自己考慮一下。」並不是故意要逼迫他,只是她已經不年輕了,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欣賞的男人,他卻遲遲沒有結婚的意思,叫她怎麼不心急。
「心怡,妳是認真的?」瞿淳堯放下刀叉,察覺她的確不是開玩笑。
「我們交往也有好一陣子了,我沒有太多時間,如果你沒有跟我共組家庭的意思,那我們就不該繼續下去了。」雖然她很欣賞他,但是她更想有個歸宿,如果他不能提供,那她也該快刀斬亂麻。
瞿淳堯撫著下巴,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正如他所想的,方心怡是個獨立自主的女人,對於想要的、渴求的,她心裡都有個底限,不會讓人無限制的入侵,這樣的她,才不會讓人欺負。
不過……反觀白心潔就傻得可以,無論他怎麼欺壓她,她雖是嘴裡抗議,卻從不曾真的棄他而去,像她這樣的個性,遲早會吃虧。
「你在想什麼?」方心怡不悅的喊他。「我在跟你討論重要的事情,你恍神什麼?」
「啊?」瞿淳堯回神,訝異他整晚的思緒,總是繞在白家潔身上。「我只是想該推掉所有的事,好陪妳回家一趟。」他隨口找個理由。
「真的?」方心怡驚喜的說著。
「當然啰,要不然妳要是相到一個土財主嫁了,那我豈不是罪過?」
方心怡高興的笑瞇了眼,終於,她終於也等到讓瞿淳堯點頭的時候了,南部不比北部,三十歲已經是結婚的底限了。
瞿淳堯也跟著陪笑,心裡卻直想著,這個禮拜不能陪白家潔回家了。
事情很順利,順利得讓方心怡幾乎要跳起來歡呼了。
在方家父母的壓力下,一頓午餐就談成她與瞿淳堯的婚事,日子未定,不過雙方都有了基本的共識,會在近期內完婚。
相對於方心怡的愉快,瞿淳堯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心情起伏,反正就是結婚嘛,他一開始就對方心怡的印象不錯,相處也算愉快,結了婚也可以順了家中兩老的心愿,倒也不是什麼壞事。
像是怕瞿淳堯反悔似地,方心怡開始如火如荼的準備起結婚的事,詢問飯店配合事宜、喜帖印製、婚紗試穿……無一不積極,另一方面還不時提醒他,也該是回去見瞿家兩老的時候了。
「好好好,我會安排的,就這個禮拜回家,可以了吧?」
這是瞿淳堯的回答,並不是敷衍了事,只是他的確沒有方心怡那種急迫的心情。
一如往常的,白家潔踹開他辦公室的門,帶來他最愛吃的蕃茄牛肉麵,大剌剌的在他的位置上坐下來。
「這禮拜你沒回家,我一個人聽瞿媽媽叨念了一下午,就是說你沒結婚,要我多幫你注意點,看有沒有適合的女孩子……你也行行好,下次你如果不回家,就別叫我『順便』拿東西回你家,只要一見到瞿媽媽,她總是不讓我離開。」白家潔掰開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會了啦,下一次她就不會念了。」瞿淳堯還沒跟白家潔談到他婚事的進展。
「哪有可能,她見一次念一次……」白家潔才不相信。
「因為我要結婚了,她不會再繼續念下去了,要念也只是念妳而已……」瞿淳堯吞下一口面,呼嚕呼嚕的說著。
白家潔驀然僵住,美麗的眸子里滿是怔愕。
看見她驚訝的表情,瞿淳堯覺得好笑極了。
「喂!我不是跟妳說了,我上禮拜到心怡的家裡去嗎?她媽媽一直跟我說女人青春短暫,說心怡年紀不小了,不能再拖下去,我還能怎麼說,當然只好答應娶她啰。」他放下筷子,把一件婚事說得雲淡風輕。
白家潔還是沒有反應,大眼眨了眨,似乎不能接受這個訊息,心裡像是突然裂了口,汩汩的血流出,緩慢的像不是真的,卻結結實實刺痛了她……
「妳這什麼表情?!」瞿淳堯敲著她的頭。「我要結婚是好事,妳怎麼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樣子。」
她的心直往下落,那是種無法解釋的空洞。
她一心只想留在他的身邊,就算只是朋友也無所謂,但是……他即將擁有一個家庭、一個妻子,她要永遠失去他了……
「喂……妳怎麼了?」瞿淳堯總算髮現她的異樣,輕拍著她的臉,不敢像平常胡鬧時的力道,添了一點溫柔。
充滿靈氣的大眼沒變,只是直望著他,美麗的唇邊漾起一抹淺淺的笑容,夾雜著難解的神情。
她的眼神不同了,他幾乎無法迎視,他彷佛在她的眼裡看見某種無法解釋的情感……
「妳這樣看著我,我會誤會的。」他第一次覺得心慌,輕輕流轉的水眸,流露著痛,看來比夜色更令人心蕩,比醇酒更令人陶醉,只是……這不該是哥兒們的眼神。
他的話驚醒了她,她一下子忘了掩飾她的情感……
她趕忙垂下眼,收拾凄然的心情。
即使拖著疲憊的身軀、虛假的笑容,她也必須把這齣戲演完,縱使,這讓她的心碎成千萬片……
「我才被人拋棄不久,你就要結婚了,真令人火大。」她強顏歡笑,故意呶呶嘴,外帶白眼一個,掩過她臉上失控的表情。
「哥兒們要結婚,妳不替我高興,還火大個什麼勁?」瞿淳堯注視著她的臉,怎樣都覺得她臉上的笑容不真切。
「你都要結婚了,你想我媽會怎麼說?瞿媽媽又會怎麼說?我就成了唯一的箭靶耶,叫我怎麼高興得起來。」白家潔的眼裡泛著薄霧,她垂下頭,不敢迎視他的目光,怕自己真的會崩潰。
「放心啦,我一定會幫妳物色適合的人選,不會像宋志辰那樣沒眼光。」
兩人只隔著一張桌子,他卻突然發覺,她像窗外透入的光影,雖然近在眼前,卻飄渺疏離的掌握不住。
她的嘴角牽出一抹晦澀的苦笑,二十六年了,他從來就不明白她的心意,無論她怎麼做,他的解釋永遠只是「哥兒們」,叫她情何以堪……
他像個小孩,渴望她的照顧,卻一心向外尋找著真愛,永遠不懂她的無奈,只是……她也像個小孩,痴痴的等著他的愛,不怕會有什麼樣的傷害。
選定目標之後,勇往直前,不畏苦難,這一向是她的優點,也是她的缺點,她在瞿淳堯的身上,充分嘗到苦頭。
「真的要結婚?」她揚起頭,又確定了一次,抱著僅有的一絲希望。「結婚之後,你就不能每天到我家吃消夜了。」
「結了婚,我可以叫我老婆煮啊,又不是只有妳會煮泡麵。」他開玩笑的說道。
他語氣中的無謂傷了她,他口中的稱謂刺著她的胸口,那每天甜美的相處時光,在他的眼裡那麼可有可無,她還真以為她在他的心中,有著某種重量。
「也對。」她的神情寥落,她果然自視過高,太自以為是了。
她的異常表情,讓瞿淳堯很納悶。
「妳到底怎麼了?我要結婚的事,真的對妳打擊這麼大喔?」瞿淳堯不解的問,不喜歡她臉上的那股憂傷,像是他做了什麼傷害她的事。
「你別往你臉上貼金,我只是很遺憾,活了二十六歲,只有負責包紅包的份,從沒機會參加婚禮,況且,我真的覺得我大概一輩子都結不了婚,穿不了婚紗了。」白家潔轉移話題。
她沒有太多力氣讓笑容掛在臉上,她覺得好累、好累。
「那簡單啊,妳就當伴娘好了,雖然伴娘的部份是心怡負責,不過要是她知道我幫她找了一個,她一定很高興。」他以為她的重點是想穿婚紗,立刻提供她現成的機會。
多甜蜜!多體貼啊!
他的體貼鐵定會融了方心怡的心,可是卻也同時燒炙著她的情,她幾乎被疼痛所淹沒。
「我不要。」她肯定的拒絕,聽到這消息已經讓她夠難過了,還要她在現場看著兩人結婚?真是強人所難!「伴娘是要陪著新娘的,我跟方小姐又不熟。」
「不會啦,妳們多相處就會熱了。」瞿淳堯越來越覺得這是個好主意,讓白家潔參與婚禮,搞不好她就會想結婚了。
她搖搖頭,臉色木然,這男人真懂得在她的傷口上灑鹽。
「就這麼決定了,我下午就讓心怡來帶妳試穿伴娘禮服,她一定會很高興認識妳的。」瞿淳堯把事情想得很天真,認為他生命中兩位重要的女人,是該早些互相熟稔的。
他仍一如往常的決斷,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她還是無法拒絕他,表情一徑矜淡,但心口的裂痕卻已血流成河,再難無聲密合。
接到瞿淳堯打來的電話,方心怡十分高興,但他的要求讓她滿心訝異。
「就是我那個合伙人,也是從小長大的好哥兒們,白家潔啊。」瞿淳堯一邊打著電腦,一邊夾著話筒說道。
方心怡沒有失態的反應,心裡卻想起了這名聞遐邇的白家潔。
在她跟瞿淳堯交往的期間,有許多的流言紛飛,提及瞿淳堯與白家潔的關係複雜,不過在交往過後,她對瞿淳堯的表現很有信心,從沒讓白家潔影響兩人的感情,只不過,就在他們要結婚的時候,竟突然冒出這號人物。
「她想當伴娘?」方心怡疑惑的問。
「她說她沒穿過白紗,我就想起妳跟我提過,妳去談的那家婚紗店有提供伴娘禮服,我就一時興起,叫她來湊熱鬧。」瞿淳堯打字的動作停了下來,腦海中出現白家潔落寞的神情,心口突地一緊。
他記得她輕蹙的眉心,輕聲的嘆息,就算微笑,都能讓他感覺到牽強,這可不是他印象中的白家潔……
「可是我跟她不熟……她來當伴娘,我會覺得很奇怪。」
「她是我最好的明友,妳不能跟她不熟。」瞿淳堯乍然正色道。
他突然有些了解白家潔今天那席話,她說……要是他真的結婚,就不能到她家吃消夜了,那時的他只覺得好笑,並不以為意,現在他開始明白,當他們之間加入另一個女人時,情況就再也不同了。
「淳堯……」方心怡愣了一下,不曾聽過他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
「白家潔是我的工作夥伴,也是我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我該早點讓妳們認識才對,就不會發生現在這種狀況。」瞿淳堯沒發現自己的嚴厲語氣,只是懊悔著。
「你的意思是說……我一定要同意讓她來當伴娘?」方心怡試探性的問。
「難道妳不願意?」瞿淳堯先是沉默,才又問道。
空氣中有幾秒鐘的沉默,兩人像是在測試彼此的底限,先敗下陣來的人,是方心怡。
「我不是這個意思,要是她真是你的好朋友,當然也會是我的好朋友,我很想早點認識她。」方心怡並不想因為這種小事而破壞兩人的感情。
瞿淳堯露出笑意,語調也輕鬆多了。
「那好,就依妳所說的,我們三個下午見個面,一起去試穿婚紗好了,妳不是催我很多次了?」瞿淳堯笑著說。
「……好呀。」方心怡僵了半晌,虧他也知道她催了他很多次了,他都以沒空這個理由推掉,現在因為白家潔的緣故,他竟然就爽快的答應了?!
瞿淳堯推開白家潔辦公室的門,正巧看到她無神的望著窗外,雙眸空洞得猶如死水。
「跟妳說個好消息。」他忽視心中莫名的心疼,喚回她游移的神智,他不喜歡看到這樣的她。
白家潔恍惚回過神,看到他的出現,澄眸眨了眨,目光依舊渙散。
「喂!看著我,妳在看哪裡呀?」瞿淳堯皺起眉。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出現了,她明明近在眼前,為什麼他會覺得捉不到她?
「瞿淳堯?」白家潔怔怔的回視著他。
「沒錯,就是我。」瞿淳堯就著幾公分的距離,很認真的看著她。
「妳究竟是怎麼了?失魂落魄的。」他不習慣付出關心,因為一向都是白家潔照顧著他,只是現在,他卻情不自禁的想關心她。
她的心沉重不已,他的關心來得太遲,她無力承受。
「你說有什麼好消息要告訴我,是拿到什麼新案子了嗎?」白家潔的聲音澀澀的,他最近真是春風得意,工作順心、情場也大有斬獲。
「不是工作,」瞿淳堯伸手扭過她的椅背,讓她的臉正朝著他,沒有閃躲的空間。「心怡已經同意讓妳當伴娘,而且下午就可以去試婚紗了。」
心怡!心怡!心怡!現在的他,開口閉口都是方心怡……
好像有一隻手扼在頸間,雖然不至於取她的命,但那種如鯁在喉的感受,卻讓她連呼吸都覺得窘迫。
「我不想去!」她推開他。
她不想這樣面對他,她會想大聲吶喊,她會想擁他入懷……
「白家潔。」他突然喊住她,心裡有些忐忑。「我真的很希望妳能跟心怡成為好朋友,我可沒打算因為結婚,就跟妳成了陌路人。」他愈來愈緊張,像是他會失去她這個朋友。
她的心很痛,陷入無邊的深淵卻不能哭泣,因為……師出無名。
「如果她還是跟你以前的女朋友一樣,不能見容於我的存在呢?」她無可奈何的回問著,他還會像以前一樣,寧可換女朋友,也要跟她做一輩子的哥兒們嗎?
「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所以我要妳們今天下午就見面,大家熟了,自然就不會有誤會啦。」瞿淳堯覺得這事情很好解決,以前之所以要在兩人之間選一個,是因為他懶得跟那些女人解釋。
望著他的臉,她滿心愴然。
他說的簡單,只是……她對他的感情卻不是誤會,就算方心怡能忍受,她也無法接受。
她太自私,無法忍受有個女人即將全面取代她的地位,婚姻不等同兒戲,她也不能允許自己繼續這段失控的感情。
她終於明白,愛情這種事,不是死心眼就會有未來,在他身上,她揮霍了太多的愛情,用光她愛情存摺里所有的存款,該是結清戶頭的時候了。
「我可以當伴娘,不過有個條件。」白家潔已經有了決定。
痛,就一次痛個徹底,這樣她才會懂得死心兩個字怎麼寫。
「給妳當伴娘,讓妳穿禮服,還得要有條件?」瞿淳堯挑了挑眉。
他的表情逗笑了白家潔,卻也讓她心碎。
「答不答應隨便你,我可沒那麼稀罕當伴娘。」她擠出笑容,心想著這可能是最後一段日子,能跟他這樣拌嘴了。
「答應就答應,瞧妳了不起的。」瞿淳堯捏了捏她的鼻子。
「你不問看看是什麼條件?」白家潔任憑他碰她。
「就不相信妳有什麼條件,是我不能答應的。」畢竟,從小吃虧吃到大的可是她。
「也對!這條件對你來說是易如反掌。」白家潔笑得索然。
他當然做得到,甚至會是歡迎的。
她臉上的無奈,再次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疑惑的看著她,濃眉糾結。
「妳今天的表現,真的很奇怪。」
白家潔只是笑著,沒再多說什麼。
「到底是什麼條件?」他捺不住的追問道。
「你都答應了,再問就沒有意義了。」她笑得像是個無辜的天使,只是……天使的眼裡含著一滴不能落下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