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紅毛狼一、荒風野屯出野人
紅毛狼,是老曹店有名的野人。把狼字用在他的身上,那真是名符其實,恰如其分。
在老曹店這地方,說野的含義很多:生性、皮實,粗俗俱全了。號稱野人的紅毛狼,其實是個又熊、又懶、又窩囊個人。從小下生時是李小腳接的生。李小腳一眼搭著影兒的時候,嚇一跳,她自言自語地說:「喲?媽拉個腿的,咋還他媽紅毛了呢?這小玩藝兒,還沒出世就成精了?」
等到接下來一看,嗬,頭通紅,胳膊精細,小肋巴扇一根一根的,跟洗衣板板兒似的,精瘦,小眼睛眯眯著,就跟個死豬羔子似的,叫起來的聲音貓不像貓,狗不像狗,不是個正經人聲。
李小腳用手捏捏紅毛狼那兩隻小卵籽兒,挺遺憾地說:「***,你要是個閨女,還能有點福,偏偏是個小子。瞅你這身皮骨吧,沒啥福相,聽聽你這兩聲叫喚吧,有氣無力的,沒有多大的福。」
李小腳說完,照紅毛狼的**上「啪啪」地拍了兩下,扔進水盆子就不管了。
有福沒福都得活著,不死就得養著。
紅毛狼這小子胃口特好。苣蕒菜,婆婆丁,苞米餷子,大餅子,喝著嫩江的水,吃著老曹店的土,風裡來,雨里去的,凍不死,餓不爛,窮兮兮地跟個旗杆似的,晃晃噹噹地竟然長起來了。
也不知是那脈血管的,紅毛狼長到二十多歲的時候,頭依然那麼紅。個頭大點,頭紅點,吃啥再生性點,這人,就顯得野得不輕。老曹店這地方鬧過紅毛狼。六一、六二那幾年,說不上是從北山裡還是從什麼地方下來一批紅毛狼。這種狼長得個頭大,毛,紅色的,樣子長得並不兇狠,卻偏偏愛吃人,專挑那七八歲的小孩吃,十多歲的小孩也敢吃。六隊老李家的七歲二丫子,獨自一人蹲房後去拉屎,眼瞅著從蒿棵里出來個大紅狗,善眉善眼地笑呵呵地來到二丫跟前,用嘴掐住她的脖梗叼起就走。家裡人聽見孩子叫喚,急忙喊人,正在場院上打小麥的人們聽到喊聲,卸下馬來騎著去追,等到追到西谷地時,只看見一隻鞋和一攤血,人沒了。孩子她媽撕心裂肺地哭了好幾天。這種狼,怪呢,可甸子豬、羊,一個不吃,專吃活人,多半還專吃女孩不吃男孩。小學生上學,生產隊就派紅毛狼扛把芟刀去護送。後來鄉里成立打狼隊,每人一桿半自動步槍,一匹好騎馬,工錢由各隊攤。集中起來的打狼隊,由鄉武裝部長和村民兵連長領著。紅毛狼也被抽去。隊長說,紅毛人打紅毛狼,你可別裡通外國呀。這些民兵排成隊,可地拉大網,端著槍一塊地一塊地地挨排推,堅決消滅紅毛狼。打來打去的,真正的紅毛狼全都給消滅了。就剩下老曹店這隻活人紅毛狼了。
老曹店的活人紅毛狼,專能吃野物。
草甸子上的螞蚱、蜻蜓、螞蟻、大眼賊兒、老鼠,他敢吃;河裡的生魚、活蝦、水耗子、大蛤喇也敢吃。縮脖蛋,水鴨蛋,帶毛帶翅帶血筋的,生的敢喝,熟的敢咽。這東西,凡是草甸子上飛的,河裡邊游的,沒有他不敢吃的。
老曹店的人都這樣說:「紅毛狼這小子,就這樣好,啥都敢吃,就是活人他不敢吃,比甸子上北山裡下來的紅毛狼強多了。」
紅毛狼除了敢吃那些各種帶腿帶毛的動物,別的也敢吃。生土豆子、生黃豆、生苞米、生小麥,這些東西都敢吃。春天種地時,幾乎是種什麼吃什麼,不管他是點籽的還是不點籽的,保證種什麼嘴裡就嚼什麼。種土豆時,割的那土豆芽子,他挑那大一點塊的,咔哧咔哧地就吃;種黃豆時,他抓一把黃豆籽,一邊幹活一邊往嘴裡扔,嘎嘣嘎嘣地就嚼;割黃豆時,別人都揀點柴草燒黃豆吃,叫吃糊豆,紅毛狼不用那麼麻煩,拾一枝豆秸,就在豆秸上直接往下摘豆莢剝粒吃。別人說他,那生黃豆粒嚼起來一股豆腥氣,咋往下咽呢?紅毛狼說,那玩藝兒,油汪汪的吃起來跟花生豆似的,吃著香,眼睛還亮。
那一年,八隊老賀家的大青狗瘋了。
生產隊長說紅毛狼:「今天不用上工了,找個洋炮把老賀家的大瘋狗給滅了去,你要敢吃你就烀了吃。」
紅毛狼也沒找洋炮,也沒找半自動,他拎把洋叉,跟瘋狗倆練長跑,直到把瘋狗逼到北河沿,用洋叉硬給叉死。然後用叉子叉住,搭在肩膀頭上背回家,把狗皮扒了,下湯鍋,搞(擱)點花椒,大料,大蒜瓣兒,干辣椒,咸鹽,鍋底下架上樹枝木頭拌子,這頓烀,添了三遍湯。掀開鍋,撈出來,狗肉沾蒜醬,喝燒酒。隊長說,人都說瘋狗肉不能吃,吃了人也瘋。紅毛狼說,啥玩藝兒也架不住開水烀,啥菌啥毒還不煮爛乎它。隊長叫他說得也信了,饞得實在忍不住了,操起狗大腿也吃,啥他媽瘋不瘋,跟紅毛狼一樣,閉眼喝,閉眼啃。第二天醒酒了互相瞅一眼,一個個活蹦亂跳的,跟昨天一樣,誰也沒瘋,光看見狗瘋了,沒看見人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