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為人做事,積德行善
其實,李二坑不是不能喝酒,他能喝酒,著緊蹦子自己個能拱一瓶酒,啥事不出,消消停停睡覺。只是這小子太奸,別人勸不進去,自己不貪杯,身體倒是沒啥毛病。村裡有個精神病患者,叫六順子。叫順子其實並不順,年輕時搞戀愛被人甩了,得了單相思,大勁了就鬧。這個瘋人犯了病誰都打,什麼都砸,三天兩頭犯一回。這人不犯病時,賊老實,犯了病,又罵又打,還拽人家大姑娘,扯人家褲腰帶。這人就這一樣,喝完酒老實,見了酒是非喝不治,不給喝就犯病,給喝就老實。有一年秋天,李二坑家脫坯蓋倉房,請了十幾個幫工。中午吃飯時,六順子瘋瘋癲癲地去了,進了屋二話沒說,先挑席位置坐下了,端起酒杯自己個兒先吃先喝。擱往常閑喝酒二坑也就不咋在乎,今天,二坑累得腰酸腿痛,急急歪歪的,看看瘋子喝酒那熊色,心想,雜種x的,今兒個我得收拾收拾你,便將瘋子叫到自己近前。
「瘋子,又想媳婦了嗎?」
「哎,想啦。」
「你總這麼喝蹭酒誰還給你媳婦?」
「喝酒喝酒。」
「往後別總怍了,到精神病院去看看,治好了,有那相當的再對付一個。」李二坑邊說話邊琢磨道兒。
「喝酒喝酒。」瘋子邊喝邊說。
李二坑見瘋子來勁了,就問瘋子:「順子,你咋咋呼呼地到底能喝多少酒?」
瘋子不願聽二坑說他咋呼,就罵了一句:「去你嫂個腚的,你管我能喝多少酒呢。」
李二坑來氣了,但他還是假裝鎮靜不和他一樣,說瘋子:「好好喝順子,別罵人,今兒個二哥陪你好好喝點兒。」
瘋子樂了:「行行,好好喝點兒,好好喝點兒。」
二坑叫人再拿兩瓶酒,擺在桌子上,說:「順子,二哥和你倆一家一瓶怎麼樣?」
「行,一家一瓶的。」
李二坑心裡話,雜種操的,今兒個放放量把你喝那邊去得你媽個蛋的。然後,便將瓶子打開,一家抱一瓶,把酒杯換茶缸,就喝了起來。六順子喝酒聽話,叫喝多深就喝多深,有人勸六順子別喝了,喝多了別醉過去。瘋子說,喝喝喝,醉死拉倒。不到一頓飯工夫,兩瓶酒進去了。二坑喝一瓶沒咋著,跑到脫坯場,躺在麥稈堆上睡覺。瘋子卻是不行了,人也堆灰兒了,鼻涕淌出來了,眼睛也睜不開了,哈拉子也流出來了,整個跟死了一般,人事不省,怎麼擺弄怎麼是。他家人看二坑把瘋子喝得這樣,都害怕了,急忙找個車把瘋子拖拖撈撈地扔到東屋燒得半乾的土炕上,嘴裡罵著:「該,咋不一下喝死你。」
李二坑的目的真是一下子想把他喝死。想不到瘋瘋癲癲個廢人第三天醒酒了,自己坐在東屋的土炕上張大嘴有滋有味地哭起來。哭完了,下了地又梳頭刮鬍子,找衣服穿,打扮利索,到村辦公室找尤書記,說:「尤書記,我病好了,能不能給我安排點工作,別讓我老這麼呆著。」
尤書記半信半疑:「好了?」
「好了,真好了。」瘋子清醒地說。
「怎麼好的呢?」
「跟二坑喝酒喝多了,睡覺睡好的。」
知道底細的人納悶兒,不信:「喝一瓶酒,把瘋病治好了?」
瘋子抽抽搭搭地哭了。
尤書記一看六順子挺理智的,說:「別哭啦順子,工作有的是,你看林帶吧,往後有相當的我給你搭嘎一個媳婦。世上什麼奇事都有,李二坑喝酒給六順子病治好了,真他媽壞正當了。」
從此六順子再也不喝酒了,精神病一直沒犯。三十八歲那年,尤書記從大河東外地幫六順子物色了一個寡婦,三十五歲,帶個小丫頭。結婚那天,尤書記替六順子招待的,特意請李二坑坐席,李二坑和大夥高興得啥也不說,就是喝,六順子提議給李二坑敬三杯酒,這也算救命恩人。守著順子的新媳婦面,啥也不能提。順子總算有家了。
大夥背後卻說起來了,人壞,也有能壞正當的,還能把病人給壞好了。尤大耳朵罵李二坑:「二坑呀二坑,你***這輩子也算沒白壞一回,六順子還得感謝你的救命之恩。」二坑也不反駁,而且還幽默地說:「誰壞啦,咱爺們兒就是那麼設計的。」
李二坑一晃五十大多了。
家裡的日子過得啥也不缺,二坑的身體還挺結實,啥毛病沒有,打糧種地喂牛養雞,四個孩子都出去了,家裡只剩下個啞巴兒子,至今沒人給媳婦,成天跟在李二坑後邊干東干西。有些老一點的人看見二坑那啞巴兒子唧哩哇呀地又精又靈,就遺憾地說:「二坑這犢子可把他啞巴孩坑了,這人年輕時要不割狗雞子捅喜鵲窩地亂『固洞』,咋能落下個啞巴兒子?人這玩藝兒,不能作孽,作了就有報應。」
這些話誰也不敢當面說,要叫李二坑聽見,說不上哪一天,他家的柴禾垛就得著火。
現在老曹店這屯子每年都得著幾把火,一著火,有人就得和李二坑對對號,幫這家分析分析,看看自己或那家得沒得罪李二坑,要是得罪了,說不定這火就是李二坑給點的。其實,李二坑玩壞,人家懂法,守法,犯法的事人家不幹,他不點柴火垛,還有人點,全村的壞事兒哪能都他一人乾的?老曹店還有崔二、王二、劉二、曹二,得罪誰也不行。據說,李二坑現在不坑個人,專坑國家、集體和鄉村屯的幹部。縣裡每年號召農民種甜菜,各鄉村的甜菜種植任務都挺重挺多,農民不願種。鄉村幹部就深入農戶動員號召硬逼。縣裡給甜菜長價,糖廠給農戶送甜菜籽,送化肥農藥,為老百姓服務到戶。怎麼動,也感動不了李二坑這樣的農戶,把籽領回去,把肥領回去,搞(擱)倉房吊著,種別的,不種甜菜。鄉村幹部到田間地頭檢查時,他就埋怨幹部,說糖廠送啥破甜菜籽,都種不出苗來,白瞎我那些糞了,全瞎了。村幹部不信,就破壠往下扒,看看他到底種沒種,扒出菜籽一看,連芽都沒,菜籽稀面。村幹部問他咋種的?他說,刨坑、坐水、用人點的籽。其實,李二坑種地之前,先將甜菜籽種用鍋燒開水烀了,烀熟了,再摻苞米什麼的種上,到時候,甜菜地裡邊長苞米,就是愣不給你長甜菜。他自己也常說,這社會,你就得自己想招對付他們,這叫你有政策,我有對策,村幹部今兒個說沒收承包地,明個說罰款,又是嚇唬又是蒙,我那地倒不開茬你給包損失?種甜菜,冷茬、傷地,憋氣又窩火,不是你政府讓我搞市場經濟嗎?現在市場上苞米、穀子、大豆、土豆值錢,幹啥非得讓我們種甜菜?什麼值錢種什麼。我不種,你不讓,我種瞎了你可不能不讓吧,沒找你縣政府包我的損失就算便宜你了。
現在李二坑他老媽還跟曹大虎過得挺好,曹大虎身板邦邦硬,他老媽的身體也沒啥病。親戚遠來香,二坑的媳婦年歲也大了,脾氣也定了,和二坑他媽倆爹長媽短地處得挺熱乎。大虎看樣子三年五年死不了。這人好喝兩盅,二坑經常用苞米高粱到酒廠換點散裝白酒,換一大塑料桶給他送去,叫他管夠喝。曹大虎和他媽倆沒事曬一些魚匹子,給二坑家一些。過年了,李二坑還用小馬車爬犁什麼的,把曹大虎老兩口接來,在二坑家團圓幾天,然後再送回去。他知道曹大虎腰裡還能有一萬兩萬的,待承好了,溜須住了,這筆錢早晚也是他的。
六順子年年都給二坑去拜年。二坑是他的救命恩人,一到過年,六順子就買它十瓶八瓶酒,打孩子給李二坑送去。李二坑自己也納悶兒:「人活著,啥事都該著。好好的活人,不該瘋的,瘋了,該死的,他還不死。人這玩藝兒,都是老天爺安排的,還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