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活字典
尤大耳朵收拾這個收拾那個,總是要得罪人的。他是收拾過後就拉倒,不管誰家有事,他照樣第一個到場,缺東少西的他都幫著你張羅。等到他家有事的時候,不管是恨他的人還是不恨他的人,都呼呼地往前上。有一年,尤大耳朵家的大葦垛不知叫誰給點著了,五六車燒火草眨眼之間就著沒了。尤大耳朵老伴坐在當院看著那個冒煙的柴草垛,心疼地一連聲地問大夥:「尤大耳朵得罪人了,你說我得罪人誰了?你說我得罪人誰了?你說我鹽的那些鹹菜都叫狗吃了?」
幾個生產隊長看看尤大耳朵家的當院,臨時做了個決定:「從一隊到八隊,一隊出一掛大馬車,掐一頭,挨家柴草垛拽,柴垛大的拽十捆,柴垛小的拽五捆,一個隊送一車燒火草來。」這事一號召,什麼馬三省,什麼屯二壞,還有胡六子,呼呼地都上來了,趕車的,牽馬的,扔捆的,垛垛的,當天晚上,尤大耳朵家的大草垛就高高搖搖的垛起來了,比原來的大草垛還大一圈呢,馬三省還自報奮勇地給尤大耳朵家看了三宿柴草垛。
尤大耳朵就是這麼個人緣。
尤大耳朵是老曹店村的一部活字典,老曹店的事情往前數還是往後算,只要找到尤大耳朵他都能給你說出個一二三來,他當了這些年的支部書記啥事都是用腦子記,從來不用筆記,他也不會用筆記。別看他那個小腦袋瓜子不起眼,那記性賊好,村裡的土地、人口、葦塘、水面、樹地、稻田,豬、馬、牛、羊,雞、鴨、鵝、狗,誰家幾口人,誰家幾個老人,誰家幾個孩子,誰家房後幾棵樹,誰家房前幾畝園子,誰家幾條船,誰家幾片網,他都能張口就給說出來。八個生產隊,八百多戶人家,多少個整勞力,多少個半勞力,多少個種地的,多少個打魚的,哪個生產隊一年收入多少錢,日值多少錢,人均多少錢,都在他那個小腦袋瓜里記著。這人記性好,口才也不錯,不管見了多大的官,不管上到多大的場面,心裡不哆嗦,嘴裡不打?,從根到梢,一二三四,第八個問題第九點,保證都能給你說到位,說到關鍵處。
說尤大耳朵帶帶拉拉地當了四十多年的黨支部書記,那意思是中間還有斷擋的時候,斷擋的主要原因就差他沒有文化,開會不記錄,言不拿稿,有些領導就不適應他這套作派,一不高興就把他給拿下來。尤大耳朵這人還特有胸懷,拿下來就拿下來,你叫我下來我就下來,正好我還想回家歇歇我的腦袋,樂樂和和地回家,躺在熱炕頭兒上,叫老伴身前身後地好好拔兩罐子,敗敗火,叫老伴好好熬點泥鰍湯,壯壯陽,跟老伴倆好好近便近便撈撈騷,回頭朝里,甲級睡眠,不管颳風下雨,不管天塌地陷,先睡它個天昏地暗再說。
有一回,尤大耳朵支部書記剛下崗兩三個月,在家裡正幫著老伴加工鹹菜忙的有滋有味兒,村民兵連長突然進屋叫他上村裡去一趟。
尤大耳朵說,我忙著鹽鹹菜呢,沒工夫。
民兵連長說,咱們縣新來個縣委書記和鄉領導來了,叫你去一趟。
尤大耳朵說,新縣委書記來了我也不去,現在誰也管不著我了。
民兵連長看看尤大耳朵的態度挺堅決的,就回村跟領導彙報去了。
不一會兒,村長領著縣委書記親自到家來了。縣委書記想跟他握手,看看尤大耳朵的手占著,就沒跟他握手,就坐在他家的炕沿上,跟他嘮起了村裡的事情。
縣委書記說:「支部書記是你培養的?」
尤大耳朵說:「不是我培養的,是鄉長培養的。」
縣委書記說:「你這個支部書記選的不錯,一問三不知,他的強項是什麼?」
尤大耳朵說:「他的強項是喝酒,你跟他倆喝酒,喝上酒他就來詞兒了。」
縣委書記說:「我想跟你倆嘮嘮村裡的情況。」
尤大耳朵洗洗手,搬個小凳子,坐在了縣委書記對面:「嘮吧。」那意思就是:「你問吧,我保證有問必答。」
縣委書記說:「我聽說你在村裡當了不少年的支部書記,我想請你先談談村裡的基本情況,再請你談談村裡今後的展方向。」
尤大耳朵不慌不忙地把煙捲上,給縣鄉領導沖了兩碗糖水,就開始嘮上了。尤大耳朵從村裡的人力資源開始談起,然後就說起了草原多少畝,一年能出多少噸羊草,葦塘多少畝,一年能出多少噸蘆葦,泡子多少個面積多少畝,一年能出多少斤魚,土地多少畝,一年能出多少斤糧食;說完這些又開始說集體養多少豬馬牛羊,各家各戶養多少雞鴨鵝狗;說完雞鴨鵝狗再說人均收入,說完人民生活水平,一直說到老曹店一年能娶多少個媳婦,能打多少閨女,老娘們能生多少個孩子,過年能殺多少口肥豬,一年能死多少個老頭老太太,他全都給背下來了似的。說完這些,又把村裡有幾戶貧困戶幾個五保戶幾戶過年吃不上餃子蓋不上棉被的,都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