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不做了。」
經過徹夜的思考,紀沛梵決定了;他神色堅定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一旁的安妮卻沒有辦法像他一樣的冷靜。
「為什麼?」即使自己老早就知道這事一定會發生,卻沒有想過竟會是如此突然。「發生了什麼事了嗎?為什麼這麼突然?」
「突然?」他不這麼認為。「我老早就告訴你了,應該不算突然。」
「我知道,」她只是沒有心理準備。「沒想到會這麼快。」她緩緩地在他的身旁坐了下來。「是什麼原因讓你做出決定?」
他沒有開口,腦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辜晨嵐的影像。
什麼原因?
他自己也無法解釋,只是認為一切都該告一段落了;不管他是怎麼樣的身分,都不該給她一個毫不安定的情感。
「唉!」見他一直都沒有開口,安妮不自主地嘆了一口氣,在她旗下的所有人裡面,就只有對他沒轍。「你總是這樣,做什麼事都獨來獨往,可偏偏你又是公司里的紅牌……」
聽了她的話,紀沛梵不自覺地揚了嘴角,性感的臉上悄悄地盈上一抹誘人的微笑。「別擔心,所謂的『紅牌』是隨時在變的。」
「可是這些老客人卻都忠於原味,」講著,她又搖搖頭。「你這一走,鐵定跟著流失一大票的客人。」
「總會有新的客人。」
「說得倒簡單。」安妮給了他一個白眼,卻也給了自己一個無奈的微笑,既然他都已經決定要走了,她知道沒什麼事可以改變他的決定。「有沒有想過,結束這個工作之後想做些什麼?」
他還是沒有給她一個答案。「我自然會有辦法。」他站起身。
「永遠沒有辦法從你的嘴裡套出話來。」安妮自嘆,也跟著自沙發上站起來。「至少在臨走之前,再幫我接個客人吧!」
「不幹。」他盈著笑意搖搖頭。「留給其他人吧!」
「這下就麻煩了,」安妮的語氣里顯出一絲煩惱。「是你上次爽了約的辜太太呢,人家可是指名要你的,叫我怎麼找其他人代替呢?」
辜太太?
聽到這個名字,紀沛梵不由自主地遲疑了,蹙起了眉頭。
他轉頭望向身後的安妮,語氣中仍不掩一絲的質疑。「辜太太?」
「就是上次在凱悅讓你爽約的那個辜太太啊!」安妮看了下桌上的記事表后又確認了下。「她今天打電話來,指名要跟你見面。」
「今天?」他更不懂了,兩人不是已經在一起了嗎?怎麼還會打電話給安妮跟他約定見面的時間呢?
安妮看不出他的疑惑,抬起頭又是一句。「就當是幫我最後一次吧,你上次爽了人家的約,人家說不定還在氣頭當中呢,就算是真要安排其他的人給她,也得等到人家氣消了再說……」
「幾點?」或許只是因為好奇心驅使,他下意識地問了見面的時間。
「明天晚上八點,一樣是凱悅二八0八號房,你會去吧?」害怕他又莫名地爽了人家的約,安妮又問了一次。
紀沛梵轉頭朝她望了眼,遲疑了好一會兒,這才點點頭。「我會去的。」說罷,轉身便朝門外的方向走了出去。
辜太太?
這下,他真的是好奇了。
※myeid※myeid※myeid※
「你回來啦!」
剛進門的辜晨嵐,一進門便看見紀沛梵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她放下手中的購物袋,隨即走至他的身旁坐了下來。
「怎麼了?」她銅鈴般的大眼彎成兩條美麗的弧線,伸手觸向他剛毅的嘴角。「好像變得很安靜。」
他還是沒有開口,只是轉頭凝望向她的雙眸,深邃的黑眸依舊讓人看不出他的思緒。
一直沉默了好久,他才緩緩地開口。「你今天去哪了?」
他這麼一問,辜晨嵐原有的笑意就更大了,她悄悄地自身後拿出了一張單子,得意地拿至他的面前晃了晃。「今天收到這家公司的面試通知,一整個下午都在那家公司裡面試。」
他愣了會兒;不會是她。
「結果呢?」他還是問,心中卻有道小小的聲音不斷地在質疑自己,那「辜太太」又究竟是誰?應該是她認識的人嗎?
「結果……」她刻意拉長語調。「他們希望我下個禮拜就開始上班。」她很滿意,因為這是她第一個不用靠父親關係所得到的工作。
可是,對他來說卻不是那麼一回事;他暫時抹去腦中對辜太太的所有疑慮,轉頤望向她美麗的容顫,質問自己:難道他不能給她任何安定的感覺?她必須要找份工作來自力更生。
他伸手愛憐地撫上她細緻的臉龐,不知道心裡頭為什麼有種難言的不舍。「我有能力可以負擔所有的開支,你用不著到外面去找工作。」
她沒有開口,臉色卻明顯地黯了幾分。她撇開自己的臉,沉默了好久,這才緩緩地開口。「我知道,我只是……不希望你繼續再做那份工作,沒有人希望自己的男朋友去碰其他的女人。」
他沒有答話,英俊的臉龐上在不知不覺中抹上一層不易察覺的灰暗,從來不覺得這份工作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一直到認識她之後才發現,這唯一所能傷害到的,只有真正關心他的人。
好傻。他暗笑自己。竟以為這樣可以對生他的父母形成一種報復,他甚至不知道他們是誰,到頭來傷害到的都只有自己,及最在乎的人……
「我們可以生活得簡單一點,不一定要過得太過於奢華。」她的聲音打斷了他遠走的思緒,他回了神,訝於發現她眼眶中凝積的淚水。「我在乎的是你,如果我出去工作可以讓你放棄那份工作,我不在乎的。」
霎時間,他對她有種不舍的愛憐。「傻女孩,」他將她擁進自己寬厚的胸膛,輕輕地愛撫她如絲般的秀髮。「你會吃不消的。」
「我不在乎,」她傾附在他結實的胸口,感受著他平穩的心跳,視線卻慢慢地讓淚水給弄模糊了。「如果我能放下所有的一切來找你,我就不在乎自己會不會吃苦,我只是希望我們能過得快樂一點……就只有這樣……」
愛情真的會讓人變得盲目,不是嗎?
就連他也捨得為她放棄一切。
然而,他並沒有開口,只是緊緊地將她擁在自己的懷裡……那位辜太太又究竟是誰呢?
他嘆了口氣,看來只能要等到明天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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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悅飯店,八點。
紀沛梵看著手錶,時針剛好轉至八點的方向。
他還是來了,因為好奇心的驅使,他只想知道那位「辜太太」到底是誰,並不打算進行任何的交易。
所以今天的他,衣著簡便,只是一件寬大的白色襯衫及一條合身的牛仔褲,除此之外,他什麼也沒帶。
但即使如此,白色的襯衫還是凸顯出他略微黝黑的肌膚,標準的衣架子將衣服挺得筆直,高挑的身材更是在人群中顯得鶴立雞群。
他伸手將頭髮撥至腦後,更顯他俊美中的一絲粗獷;儘管四周的女性都不時地向他行注目禮,他還是視若無睹,大步地朝二八0八號房的方向走了去。
在那扇白色的門前,他佇足了會兒,摘下鼻樑上的墨鏡;他遲疑了許久,終於伸手轉開了身前的門把。
隨即落入眼帘的是——一個女性的背影。那女人將頭髮盤在腦後,穿著一身合身的套裝,優雅地站在窗口。聽見他關門的聲音,她沒有回頭,只是背對著他。
約四十歲左右吧;紀沛梵在心裡猜測,她頭上隱約露出些灰發。
她沒有轉頭,而他也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好奇她下一步究竟會怎麼做。
「你找我來,該不會就只是站在窗口背著我說話吧?」看她久久沒有反應,紀沛梵終於忍不住開口,語氣中仍帶著一絲絲笑意。
那婦人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我是辜晨嵐的母親。」
哈!他在心裡頭一聲低笑,早該想到的。
「我今天來,」她低了頭。「是希望你能將晨嵐還給我。」
「你憑什麼認定她會在我那?」這可有趣了。
「我了解她。」她的語氣十分篤定。「她為了你連自己的婚姻都不要,她一定會來找你。」
「那樣的婚姻,」他想起了楊子謙。「我很高興她放棄。不過……」他猶豫了一會。「既然是她自己來找我的,當然得等她自己回去,我沒有權利替她決定。」
彷彿早就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回答,辜母自皮包里拿出一張支票放在一旁桌上。「這是一百萬美金,她原本就不應該在這裡出現的,」她的語氣中出現了一絲絲的顫抖。「請你放了她!」
「這算什麼?」他望向桌上那張支票。「把自己的女兒當成交易貨品嗎?」他感到一絲不屑。「如果真的那麼珍惜,當初就不應該讓她來這裡。」
「錢你拿回去吧!」他甚至不想再浪費時間。「想不想回去,讓她自己決定,不是我的責任。」他說罷,正準備要轉身,辜母的聲音卻讓他止步。
「不!」她一直背對的身影終於轉過身。「你不能了解的,我……」
所有的話在看到他的臉時,全部停了住,辜母原本蒼白的臉,此時又多了份愕然。她捂上自己的嘴巴——
「我不想了解什麼,如果她要選擇離開我,我也不會阻止她。」紀沛梵不想多說,轉身準備離去,身後那道細小的聲音卻讓他再度停止了自己的腳步。
「你……」車母聲音裡面仍清楚地聽見那道不確定的顫抖。「你是不是在育仁孤兒院長大的?」
他蹙起了眉頭,不清楚她為什麼突然提起這件事,從來沒有人知道他是在哪一家孤兒院長大的。
「與其說長大,」他的語氣很冷。「你倒不如說我是被丟在那裡的。不過,別想用這件事來威脅我,有很多人都是在孤兒院長大的,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威脅的。」他說罷,才又準備轉身,身後的聲音又讓他停住。
「沛梵……」
他不禁鎖起眉頭,不解地望向身後的辜母。「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一個除了辜晨嵐以外沒有人會知道的名字,他也不覺得晨嵐會告訴母親他的名字。
只見她捂著自己的嘴巴,淚水再度盈了滿眶。「真的是你……」
他放棄了離去的念頭,轉身走近了她。「告訴我!」他顯得慍怒。「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而她卻一直捂著自己的嘴巴,喉間的哽咽讓她無法開口成聲。
「你說話啊!」他伸手握上她的雙肩。「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她並沒有給他答案,顫抖的語調中只是不斷地重複著同樣的話。「……真的是你……」
是誰?他深鎖的眉一直環著不解,彷彿好一會兒的時間,他才意識到辜母那臉十分熟悉……好像,好像是……
不!他在心裡頭泜減,這不會是真的……
「沛梵……」她又喚了他一聲,滿是皺紋干雙手感動地撫上他的雙臂。「終於找到你了……」
「不!」他如驚弓之鳥般地急忙甩開她的手,這不是他今天來的目的,更不是他想聽到的答案!
「我是你的母親!」淚水模糊了她所有的視線,她萬萬沒有想到,今天這一見面,會看到自己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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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母親!」他矢口否認。「我從一出生到現在就沒有母親,你不要胡說八道!」
「我真的是你的母親,」她伸手急忙捉住他結實的臂膀,在失去了他這麼多年之後,她不能再讓他滑失了。「沛梵,我真的是……」
長這麼大以來,他第一次顯得這麼不知所措。「你瘋了!」他想逃開這場荒謬的鬧劇。「別找不到女兒就亂認兒子!」
突然,她握著他的手跪了下來,她將頭埋在紀沛梵寬大的掌心之中,哭了。
「對不起,我對不起你。」辜母早已哭花了一張臉。
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這些年來他所受的苦,豈是一句「對不起」就夠的?
「生你的那一年,我才十八歲,」她回想起那段歲月。「我和你的父親原想要私奔,但他卻在趕來的路上出了車禍,當場死亡。你出生之後,家裡的人根本沒有辦法接受我,我沒有工作,也沒有地方可以去,只好將你放在孤兒院門口。」她幾乎泣不成聲。「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希望你一直跟在我的身邊,害了你一輩子的前途。」
但他臉上的表情卻如冰一般的冷澀;二十八年了,一直以來,他都過著只有自己的生活,而現在,他竟然在這裡聽這個素未謀面的婦人來告訴他身世?
她因為自己負擔不起而將他放在孤兒院,這一丟就是二十八年……
而她現在,一出現就希望他能承認她的身分?他自問;她憑什麼?
「想知道你把我丟在孤兒院以後發生丁什麼事嗎?」他的語氣冶得令人發顫,他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還要浪費時間在這裡跟她說故事,可是,好像在這一刻,他自己也管不了自己。
辜母抬起頭,只見紀沛梵的眼神在此時仿彿不自覺地凝聚了恨意,好久,才聽他冷冷地開口。
「在我八歲的時候,讓人賣到了美國,原以為自己終於有個家,到頭來卻只是讓人賣去當非法勞工。工廠里不給宿舍,晚上只能找個角落睡覺,工頭一天只發一餐,工作稍微怠慢就得要挨鞭子。
「十三歲的時候我從工廠里逃了出來,根本沒有地方可以去,在那個國家,像我們這種人根本沒人瞧得起,我只有跟著幫派混,走私、賣毒品,」他看著自己的雙手,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甚至殺人。」
「在這之前,我什麼工作都做過,吧枱、保鑣,甚至於男妓。」他忿忿地朝辜母睨了眼后又介面。「十八歲的時候,我終於認識了威廉,他教我怎麼玩弄股票市場,讓我有機會登上華爾街市場,二十四歲的時候我回到了台灣,孤兒院已經不見了,當初的孤兒院院長因為販賣人口讓人關了起來,而我……」他一聲苦笑。「當了牛郎,專門侍候你們這些有錢的大戶。」而這些,不過是為了生下他又不養他的父母!
辜母淚水不停落下,她真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變成今天這樣……
他質問的眼神牢牢地鎖住她的雙眼。「當那些人在打我、欺負我的時候,你知道我腦子裡想的是誰嗎?」
她不敢想。
「是你!我恨你當初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既然生下了我,又為什麼要把我丟在孤兒院?」
「對不起……」淚水早已模糊了她所有的視線,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對不起?」他一聲輕笑,傾身將她自地面上拉了起來,望著她的臉,伸手輕柔地為她拭去眼眶中的淚水。「你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呢?這二十八年來,你根本沒有損失,日子倒是過得快活。」
「不……」她搖頭,這不是真的……
紀沛梵望著眼前手足無措的辜母,心頭一把怒火狂肆地蔓延。
「你走!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見辜母怔在原地,紀沛梵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身分。「哈,我差點忘了,我是牛郎,哪有牛郎趕客人走的?自然是我走了!」
步出門口的當兒,紀沛梵的俊臉倏地刷青。「這麼說來,晨嵐是我妹妹……好一個亂倫的悲劇啊!」
「不!不是的……」
他不理會辜母的叫喚,帶著一顆憤怒而悲傷的心離去。
無助的情緒不斷地在辜母的胸口擴散,還來不及向他解釋什麼,他冷酷的身影早已奔出門外。
「不是的……」她的胸口好痛,她卻只能輕聲低啜。「……不是的……晨嵐不是你的妹妹……」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他根本聽不到任何的解釋……
☆
「該死的!」
紀沛梵將拳頭狠狠地擊在牆上,椎心的低咒在寧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鮮血自他的手關節的傷口汩汩流了出來,卻怎麼也敵不過他此刻的心痛。
他無助地將額頭抵在牆上,淚水跟著落下他剛毅的臉龐。
該死的!該死的……不管他在心裡頭低咒多少次,卻怎麼也抹不去心裡的那抹傷痛。
這不是他今天來的目的,更不是他想聽到的結果。
在他放棄了尋找之後,在他好不容易想定下來之後,晨嵐的母親怎麼能一出現就擾亂他所有的生活?
她……怎麼那麼篤定地認為他就是她的兒子?
不!他沒有母親!從一出生到現在,他就沒有父母!在相隔了二十八年……
可是,她含淚的眼神讓他覺得好熟悉,她毫不猶豫地叫出他的名字讓他覺得不可思議。
即使是此刻的他,多麼希望去否認這一切,可是心裡頭彷彿有一種莫名的情感……令他不得不去相信這一切!
老天!他突然覺得想笑;這一切都好諷刺,老天怎麼可以如此捉弄人!在自己付出了那麼多之後,對方……竟會是自己的妹妹?
他忘了,這該是上帝為他所設的最大陷阱!
他無助地跌坐在地上,心裡的那股痛不斷地將他侵蝕、腐化,他笑了,笑聲卻怎麼也抑不住心裡的那抹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