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魏澤蘭從惡夢中驚醒,而那惡夢卻是活生生的過往。她的手無疑問地染滿鮮血,雖然人不是由她直接殺的,那些人確實罪有應得。但是,如果她沒有替他們治病,他們就不需要為他們所做的事伏誅。雖然她不願,但是這是她身為「鬼醫」的宿命,她別無選擇。

「華寧?」魏澤蘭喚了喚伺候她的下女。

「小姐,我在這呢。有什麼吩咐?」

「你有沒有聞到一股血腥味?」魏澤蘭的嗅覺一直很靈敏,是這樣的腥臭讓她夢見魏炎聚——一個她又敬又懼的男人。

他明明已經死了,但是他留在她心裡的陰影,仍未能隨他的靈魂而遠去。就這樣一直糾纏著她,遲遲不肯罷手。只要她行醫一天,她都不免要想起他吧?

她是他的傳人。

這樣的結哪能輕易解開?

「沒有呀。小姐又聞到怪味了?」華寧努力吸吸鼻子,卻仍聞不到一絲異味。

「還是,小姐想換另一間房?」

長久以來,魏澤蘭一直對血腥味十分敏感,只要一有血腥味,她不換房是不能安睡。直到血腥味漸淡,她才換回原來的寢居。

「不了。我要沐浴,你替我準備一下。」冷汗浸透了中衣,穿在身上十分不舒服,更想借著沐浴舒緩過度緊張的情緒。

「是。」

但是再怎麼洗也洗不去她手上的鮮血,也抹不去她身上背著的罪孽。她還記得曾有個病人為了治腿,最後卻被迫交出謀反的文書,最後自然落了個抄斬滿門十四口人命的命運。

「命都沒了,要腿做什麼?」她還記得當時魏炎聚就是以這樣淡漠,還帶著淡淡嘲諷的語氣下了註解。彷彿剩下的十三口人命也都和那名病患一樣沾滿罪惡,死有餘辜。

***

「澤園」雖然不大,但卻妝點得頗富巧思。亭、台、樓、閣,無一不小巧精美,細緻多姿。春天有花賞,夏天有濃蔭,秋天桂花飄香,冬天葉落的枝條別有一番蕭索的境意。

原本,中國南方並不乏這樣的庭院。有錢人家總喜歡弄一兩座庭院怡情養性、誇耀財力,以免被銅臭味給薰俗了。「澤園」巧則巧矣,卻不是江南之最,起碼和劉家主宅比起來,顯得遜色不少。劉家主宅有的是帝王之氣,魏澤蘭的「澤園」卻有一派諧和自然的風光。

「小姐,有人送帖子來了。」

「是誰?找的是我魏澤蘭,還是『鬼醫』?」

魏澤蘭一直以兩個身份行醫,若是以「魏澤蘭」的名義,收的是一般的診金;若是以「鬼醫」的身份,就得照魏炎聚定下的規矩。

「鬼醫,上面屬名是要給鬼醫的。」

「給鬼醫?哪裡來的帖子?」

能知道大名鼎鼎的「鬼醫」住在這兒,並把帖子送來的人必定不容易。「澤園」乍看之下和一般的小園林無異。但是,這裡種的植物不僅可供觀賞,還有禦敵的效用。散在空氣中的香氣,雖為花香,實為一種毒氣,會讓誤闖的陌生人迅速感到渾身乏力。就是習武之人,也施展不出平常的武藝修為。

「劉家,就放在園子的門口。或許是早就知道,咱們的小園子不是旁人愛闖就闖的。」

「華寧,拿來給我看看。」

「是,小姐。」華寧遞上帖子,內容不外是劉劭鏞的病情。

看了半晌,魏澤蘭考慮要不要接這個病人。

「華寧,劉劭鏞的名聲怎樣?」

「澤園」和劉家主宅雖然不遠。但她常常一個人上山採藥,或出外看診,加上劉劭鏞不常在南方,他的事她多半不知。

「據說長得是一副玉樹臨風的模樣,腦筋挺不錯,舉止也斯文飄逸,不過就是常常留連在妓院,至今仍不願娶妻。聽說已和洪有財的獨生女洪若寧定了親事。但這些都是聽旁人說的,正不正確有待商榷。」華寧不是說嘴多舌之人。不過,既然小姐想知道,她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小姐,劉家少爺害病了嗎?害了什麼病?」

「還不清楚。或許是失憶,或許是瘋癲,再或許是他根本沒病。」

不知為什麼,她覺得劉劭鏞不可能這麼乾脆地笞應和洪家的婚事。一個長年留連在妓院的人,要他安定下來,恐怕沒這麼容易。

「小姐,你會接這事嗎?」

「會。」

劉劭鏞莫名其妙發瘋的事,她要弄個清楚。雖然,他的死活和她無關。但是,既然財大家大的劉家都發了帖子,這件事她要弄個水落石出。如果劉劭鏞害的真是什麼百年難得一見的怪病,錯失這個機會不免可惜。習醫的人對奇症多半有幾分狂熱,就像習武的人心醉於劍譜、神兵一般。

「華寧,替我拿『鬼醫帖』來。我回封信。」

「鬼醫帖」是鬼醫的證明之一。除了隨身攜帶的令牌,魏澤蘭只能藉由這個來證明她鬼醫的身份。收到「鬼醫帖」表示鬼醫收了這名病患,病人、家屬必須有付出代價的準備。而代價是什麼,除了魏澤蘭以外,沒有人能先知道。

***

「老太爺、夫人,送帖子來了。」福安拿到書信,慌慌張張地奔進來。他也不想這樣慌慌張張地,但是他忍不住呀。「鬼醫帖」換言之就是痊癒的代名詞。如果鬼醫肯收少爺,少爺必定有救。

「拿來。」劉家已經派人探過關於「鬼醫」的一切,並且知道「鬼醫帖」代表的意含。

「是,少爺有救了,少爺有救了。」

「大呼小叫什麼?什麼有救了,哪個白痴有救了?」劉劭鏞晃進大廳。多日來沒下水沐浴的身體已經發出惡臭。既然要裝他就得裝得像些,就讓他們以為他對水的恐懼末消除,一見到水就要失控。是故,劉家上下只能強忍捂著鼻子、奪門而出的衝動,一再遷就他。

呵呵……有趣。就當作是他們逼婚的一點薄懲吧。不過,天曉得他也不好受。

唉……害人害己喔。

劉家對他的病已經束手無策。有時候他兇惡地像個強盜、潑皮,有時又像缺少雙親慈愛的孩子,無知、脆弱地令人生憐。

再病、再瘋,劉家的人就是放不下他。畢竟,心智變了,外貌變了,他還是劉家的少爺。劉家不能不延續香火,不能拋下他。

劉老太爺瞧了劉劭鏞一眼,接過素雅白底上面繪著淺紫色圖騰的帖子。一陣香氣傳來,清雅的香味撲向劉老太爺鼻端。

「喂,哪個白痴有救了?哪個白痴有救了?」

「沒的事,有救的不是白痴。」劉夫人低聲誘哄。哪一個母親忍心看自己病瘋的兒子罵自己?

「鏞兒乖,先回房裡睡睡,待會阿娘再叫你起來玩蛐蛐兒。」

「幹嘛?為什麼要先睡睡?為什麼不現在就玩蛐蛐兒?明天,小兔崽子玩死了我的蛐蛐兒,還沒賠給我呢。」

劉劭鏞不僅病瘋了,連記性也不太好。福安和他玩蛐蛐兒是前天的事,他卻說成「明天」。明天都還沒到呢,劉劭鏞如何知道明天的事?又或許明天他根本不想玩蛐蛐兒,想玩打彈子也說不定。大廳里的人都這麼想。

「鏞兒乖,你先去睡會,待會要玩什麼都成。」

「好吧,你得陪我去。」劉劭鏞靠近,將矮自己一個頭的母親抱得死緊。

「好,我陪鏞兒去。」劉夫人掙扎著希望能得一點空氣,劉劭鏞居高臨下不悶死她才怪。

「鏞兒,放手。拉拉扯扯地成何體統?」一旁的劉老太爺看不過去,出聲制止。他果然成功地使劉劭鏞放手,但是結果卻是他不樂見的。

「啦啦啦……老兔崽子沒人疼……窯子、妓院抱男人。窯子、妓院抱男人,抱男人,抱男人……」劉劭鏞又瘋癲起來,扯著喉嚨張口亂唱。

「你……」

劉老太爺氣得吹鬍子瞪眼。這小子什麼不好唱,他難道會去窯子、妓院抱男人嗎?窯子、妓院有的男人也只有龜公。哪有人專程去窯子、妓院抱龜公?

「福安……」不行,他忍無可忍了。

「老太爺,有什麼吩咐?」

「捎封信問問看,看看鬼醫什麼時候來取人?或者,什麼時候要住進宅里?」

「是,小的馬上辦。」

***

魏澤蘭的馬車過了湖往劉家主宅駛去。馬車的外觀雖然不大,但是內部卻足以塞下兩個魏澤蘭。和官家或富戶的馬車不同,魏澤蘭的馬車沒有太多虛浮的裝飾,一切只求堅實耐用。

「小姐,我們到了。」

「好,我們進去。」魏澤蘭自腰間拿出鬼醫令牌,守門人員立刻領路,不一會兩人被領入大廳。

「你就是鬼醫!」心焦如焚的劉老太爺劈頭就是這麼一句。雖然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容他細想,但是這麼說還是極不禮貌。

劉家老太爺和夫人早恭候多時,卻沒想到「鬼醫」只是一個尋常女子。雖然她有窈窕、曼妙的身段和一股世間少有的脫俗,但是畢竟是名女子。他不禁質疑,這名平凡女子真的有能力醫好他孫子?

「你懷疑的是我的女兒身,還是我手上的鬼醫令牌?」魏澤蘭面無表情,白紗后的菱唇微吸。可惜廳內的人看不見她的表情。

「我得確認你的身份,我總不能把我劉家的血脈,不清不白的交給一個陌生人。」如果魏澤蘭示弱也就算了。但是被一名少女將話頂回,劉老太爺就是再有錯也不肯向一個丫頭認輸。

「是嗎?這也難怪劉家請到的凈是庸醫,無怪劉少爺的病一直沒有起色。有本事的人絕不會想看劉老太爺的臉色。」

魏澤蘭不喜歡有幾個臭錢,就以為能用錢將人砸得直不起腰的紳豪。她更恨他們不給她機會展現她的實力,就妄下判斷,否定她的能力。這就是為什麼魏炎聚傳位給她時有所遲疑的原因。

「如果,老太爺不相信我,可以另請高明。我相信你們應該打聽過,鬼醫治病還要挑病患,有些人我可看不上眼。我不醫他,還不至於餓死。」

「你……」

老太爺氣得面色鐵青。活到這麼大歲數,他可曾這樣被人奚落、搶白過?不,不曾。可如今這個見不得人的小女娃,居然……

「那你總得讓我們看看你的臉,不然要我們怎麼安心?」

「隨便你。如果不安心,他大可不跟我走。」為了避免麻煩,魏澤蘭以鬼醫的身份出現時一直戴著白紗。有太多人覬覦「鬼醫」的位子,有更多的人想得到她一手醫術。但她不會將醫術傳給心術不正之人,也不想再有人像她一樣,在救人之時還得顧慮到鬼醫的規定。「鬼醫」一族會不會就斷送在她手裡?

「這……」劉夫人猶豫了,兒子就只有這麼一個。

「既然你們還是不相信我!」

「福安,把少爺叫出來。」老太爺命道。他倒要看看這個女娃到底有什麼本事。劉府上下都奈何不了他的小孫子,而這纖弱的小女娃一定也無計可施。

「是。」

不一會兒,福安果然領了渾身又臟又臭的劉劭鏞出廳。

「喂,你是誰?到這裡來做什麼?」其實劉助隨早已在仆佣的閑談中知道劉家請來了「鬼醫」為他治病。這麼一問,不過為了欺瞞眾人的耳目。

魏澤蘭凝眉冷斂沒有搭理。

他看起來只不過脾氣壞了點,並沒有什麼異常。如果好好整飾一下儀容,應該不至於這麼狼狽。

「就是他?他就是劉家少爺?」魏澤蘭語帶譏諷。

劉家少爺?他的情況比一個臭乞丐好不了多少。

「喂,答話。」劉助隨怪叫了起來,對著沒人的地方狂吼,彷彿忘了方才和他談話的魏澤蘭。

「治你這臭狗的病。」別人忍著不捂鼻子,魏澤蘭可沒這般仁慈。

「哼,庸醫。老兔崽子,我不要這庸醫給我治病。」

「鏞兒,她不是庸……」劉夫人待要解釋,卻被劉劭鏞怪異的舉動嚇得噤口。

「你在哪裡?出來,滾出來。」嘿嘿……他等著看她是否真能拆穿他的把戲,看她是否是良醫。心念一動,他彷彿沒看見魏澤蘭似地,繞著廳柱亂竄。

「在這裡。」劉劭鏞傻笑幾聲。「嘿嘿,捉到你了。看你往哪走?」劉劭鏞向魏澤蘭撲身過去,藏污納垢的十指就要扯下魏澤蘭的面紗。若是力道控制得不好,魏澤蘭的臉有可能毀在劉劭鏞的爪下。

說時遲那時快,魏澤蘭自衣袖中拿出了小竹瓶,拔開塞蓋,往劉劭鏞鼻前一送。

眨眼間,咚的一聲,劉劭鏞往前傾倒。而在他面前不過數寸的魏澤蘭卻沒伸出援手,蓮步輕移,就讓劉劭鏞的額角硬生生地往地上撞。

「鏞兒!」劉夫人低呼。這女人居然……

「你為什麼不伸手扶他?」劉老太爺叱道。

「他太臟,我當然不願出手。」她也沒必要出手幫一個開口閉口就是罵她「庸醫」的人。

「你……你居然沒有一點仁德之心。這樣如何行醫?」

就為了他臟點,她就不願出手攙扶?

「仁心?你和我講仁心?別忘了我是鬼醫,鬼醫救人不是沒有目的。是因為將來的條件,我才救他。你們還沒把他交給我,既然如此,他就不是我的病人。他要死,要活,不關我的事。你們不也看到了,是他先想傷我,我不過是自衛。」魏澤蘭雖然氣惱,但卻不疾不徐地將話頂回去。

「你……」不行,他會活活被這小丫頭氣死。

「不想要我醫了?那我走了。」

「不,人你帶走,劉家不過問。」劉老太爺狠下心。

「可以。把他給我打理乾淨。準備一下,我們就可以動身。」

不一會兒,福安已為劉劭鏞洗了澡,整飾好儀容。

「老太爺,少爺打理好了。不過,現在還未清醒。」福安戒慎恐懼地看了看老太爺。

「未醒?他當然還未醒,如果他三兩下就能轉醒,恐怕我這鬼醫也不過是浪得虛名。說吧,你是誰?」魏澤蘭指指福安。

「小人喚做福安。」

「福安,你得搞清楚一點,雖然我現在人還在劉家,但是關於劉劭鏞的事,我有全權,這可是老太爺親口說的。你家少爺的事他不過問,自然他也做不了什麼主。福安,你不應該問他,不是?」

「呃,少爺還未醒,請問大夫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福安是聰明人。既然劉家家長都沒話說了,他還多舌什麼?

「有粗麻繩和黃蓮嗎?」

「有,黃蓮還多得很。」但她要粗麻繩做什麼他可不敢問。

「把他給我綁上庭柱,有多牢綁多牢。現在庸醫我可得顯顯我的醫術給你們瞧瞧,否則可不辱沒了『鬼醫』二字?我浪得虛名事小,讓人以為劉老太爺糊塗了,請了個只能撲撲蝶、綉綉弄弄的女郎中來那可就對不住了。」

「這……」

「有困難嗎?」不管怎樣,魏澤蘭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庸醫」二字已經犯了她的禁忌。不管如何,劉劭鏞一身的濁氣是該多喝點黃蓮水,即使不被綁在柱子上,他也得皺著眉全數喝下。

「沒……沒有。」

「華寧。」

一直跟在魏澤蘭身後的華寧往前一步。「小姐,有什麼吩咐?」

「把我們車上和劉府里的黃蓮全做成黃蓮水。有多少做多少,一點也不許剩。」總得有人替他洗洗那張吐不出象牙的狗嘴。

「是。」

***

在魏澤蘭的一聲令下,劉劭鏞換上乾淨的衣服,頭髮被打理得一絲不苟地被綁在庭柱上。庭園裡被劉家僕佣們擠得水泄不通。只聽說劉老太爺請了個厲害的大夫,少爺的病可能會有起色,劉家的人哪管得著手邊的工作還沒告個段落,全都聚集在庭上看熱鬧。只見兩根手指般粗的麻繩將劉劭鏞捆得結實,就算他醒了也不能移動分毫。

「大夫,東西都準備好了。一切就緒。」

「好。」魏澤蘭瞥了華寧一眼,黃蓮水也預備在一旁。

「福安,把他打醒。」其實除了動手,她當然還有辦法讓他清醒。不過,她選擇放棄,她得讓他知道一個庸醫會怎麼做。他一直把她看做庸醫,不是?

「嗄?打醒?」他沒聽錯吧?她更要他打醒主子。

「你不想他醒了?還是你想這樣綁他一輩子?」藥效一過,劉劭鏞自然會轉醒,要教訓他,只能趁著現在,事不宜遲。

「老太爺……我……」福安向劉夫人和老太爺求援。要打,他打不下手,也沒膽子打;若不打,又不能不打。

「不打就算了。」魏澤蘭掉頭要走。「反正,兒子不是我的兒子,孫子不是我的孫子,就連主僕之情也與我無關,你們自己看著辦。」

「福安,打。」劉老太爺持拐杖的手隱隱發抖,恨不得將她連皮帶骨地吞入腹中。

「福安,你可得打重一點,否則沒有效果。」魏澤蘭不要他心軟,劉劭鏞的嘴可毒得狠,這一點傷他受得了,不是?啪,福安終於出手。

「可以了嗎?」福安撫著紅腫的手掌。

「你說呢?我說要打醒他,現在他醒了嗎?」魏澤蘭滿意地看著劉劭鏞頰上的掌印,這就是他口不擇言的下場。雖然,她沒有魏炎聚兇狠、冷血,但是對冒犯她的人,在不傷性命的前提下,她可沒必要輕饒。

「好……打到醒來。」福安再一次揚起手。知道少爺醒了,他鐵定沒命。不過既然打一下是死,打兩下也是死,倒不如打個痛快,說不準少爺會看在他手也腫得厲害的情況下,放他一馬。

「喂……」千鈞一髮之際,劉劭鏞終於轉醒。

「誰打我?我要把他的頭塞到屁股里。混蛋,不要命了你。」劉劭鏞想伸手捂傷,卻發現自己根本動彈不得。

「福安,可以了。準備灌黃蓮水。」

福安認命地從華寧手上接過茶博士倒茶用的大壺,墊高了腳,將壺嘴往劉劭鏞口裡一塞。

「咳……苦死了,我不要了。」劉劭鏞偏過頭,躲避福安往他嘴裡硬灌進來的黃蓮水。

「你,」魏澤蘭隨手指了名在一旁看戲的大漢。「你給我將他的頭按住,不準有一滴黃蓮水溢出來。」

「娘救我,救我。咳……咳……咕嚕咕……救我……」可惡,現在騎虎難下了。他不想喝這些苦東西,卻又不能說他只是假瘋。就怕現在說了,有沒人會相信他的話。

該死的女人。

「大夫,灌完一壺了。是否就此罷手?」

「連灌三天黃蓮水,灌完三天,我鬼醫才收這病人。」雖然,她的氣已經消了不少,但卻不想這麼快罷手。

雖然劉劭鏞瘋是瘋,但是她還想試試劉府的少爺究竟多有骨氣。如果沒有才幹,沒有志氣,光有一張唬人的臭皮囊,他沒權利這麼矜驕,這麼目中無人。

「這……」連著三天,他的主子不被她折磨死才怪。

「體內的毒不排乾淨,你要我怎麼用藥?剩下的由你接手。飲食不忌,不過這三天黃蓮水得當茶喝。他若是不喝,用灌的也要灌完。好了,三天後我再來取人。你們得收拾好他貼身的衣物,我會帶他回我那裡去。」

***

魏澤蘭雇的小船搖搖晃晃地在湖上前行,三人就窩在馬車上,只等船一靠岸,就改走陸路,驅車回「澤園」。其實,這船並不算小,上面能放下一輛馬車呢。不過,和劉家被萬家莊撞爛的那一艘相比,卻顯得簡陋許多。

「小姐,小心。」小船一盪,馬車上的人就擠成一團。

被連灌了三天黃蓮水的劉劭鏞,早不醒人事,背一滑,臉就貼在魏澤蘭大腿的外側。魏澤蘭往一旁移去,試圖避開劉劭鏞無心卻惱人的觸碰,但卻徒勞無功。

「嗯。你自己也是。」

她必須承認他的確生得相貌堂堂,給人一股和煦卻潛藏力量的感覺。薄唇、堅毅的下巴、挺直的鼻樑,在在證明他為人所稱道的俊雅相貌絕非虛言。魏澤蘭不禁要想,脫去一身欺瞞敵人的溫弱后,他會有怎麼樣的相貌。

不過,他的無害偽裝得太好,就連他瘋了,也只能由平常的無理取鬧一窺一二。他不應該是草包。那為什麼他會中了人家的暗算?對方用的不過是最簡單、最容易驅避的方法。船行得再快,也不至於讓人反應不過來。

除非,內有隱情。

他是故意讓萬家莊的人撞爛他的船?!

雖然有點荒謬,但她不得不做如此推論。

「小姐?」

「華寧,什麼事?」魏澤蘭倉皇地別開眼,雖然隔著面紗,但是華寧極有可能看透她的心事。

「園子里只有我們兩人,突然放入一個大男人,恐怕……」

華寧不敢多說。對於找鬼醫求診的病人,魏澤蘭一向堅持在病人的住處為他醫治。一來好施用毒物,二來也不易泄漏蹤跡。但是這一次她似乎有點反常。醫不醫得了是一回事,如果劉劭鏞根本沒病呢?她又何必硬灌他三天的黃蓮水?想逼他露出馬腳嗎?

「恐怕不方便是嗎?」魏澤蘭接去話尾。

「他不過是個病人。我不會對他動心的。如果我無情意,他又能奈我何?這一點,我想得很透徹,也會以平常心看待。」

「嗯。」華寧還是有疑慮。「為什麼小姐要灌他黃蓮水?雖然黃蓮水對他並沒有害處。能告訴華寧原因嗎?」

華寧一人在「澤園」陪伴魏澤蘭,閑暇時間,她多少會傳授她一點醫術。雖不能治疑難雜症,卻足以驅驅風寒,以防她獨自上山的時間裡,華寧害病。

「私人恩怨。他說話冒犯了我,所以我要治治他那張嘴。還有什麼疑問嗎?」魏澤蘭的性子不能說是不剛烈,無欲無求的外表下,包裹著細膩的心思。這樣的人,通常也極為執著,不犯人,也不許人犯她。

「沒有。」華寧鬆了口氣。原來小姐讓他入園的目的是為了方便宰割他,以免劉家的人在一旁礙手礙腳。

「如果伺候他的事你做不來,那也就別做了。他的事我會處理,你只要伺候我一人的衣食起居就好。」是年少時的創傷,讓她不敢對人太過親昵,或是下意識地和人疏遠。只有在被惡夢驚醒的時分,華寧才能稍稍觸及她。

在良心和理智搏殺下長大的孩子畢竟和人不同。能奢望從小就看慣生死、遭嘗背叛的孩子輕易的對人把心掏肺?當然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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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醫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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