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兒臣參見母后。」靳嵐對一名站在佛壇前身著素衣的中年美婦躬身行禮。

美婦不疾不徐地將手上所持的線香插上香爐,雙手合什地誠心祝禱后,才緩緩回頭。

「起來吧!」美婦走到靳嵐面前將他扶起,對旁邊的宮婢們下令。「你們都退下。」

「是!」宮婢們盡數離去,偌大的佛堂只餘下美婦與斬嵐兩人。線香的燃煙裊裊,獨特的薰香混和著建築的檀香,讓人心情平靜。

「嵐兒,聽說你帶了一個人進宮?」美婦走至偏廳的貴妃椅旁,用眼神示意靳嵐一起坐下。

靳嵐貼近美婦而坐,點頭疑道:「母后,您怎麼知道?」

「宮中消息傳得快,這點你還不懂嗎?」美婦的微笑帶著淡淡的嘲諷與無奈。「畢竟你是太子,眾人的注目焦點全都在你身上。你的身分不比他人,凡事得多小心點,知道嗎?」

「是。」靳嵐的神色黯淡下來,躊躇了一會兒,深吸口氣開口道:「我必須一直這樣下去嗎?什麼時候……」

「嵐兒,我們走上的是一條不歸路,」美婦伸手輕撫靳嵐的臉頰,滿是心疼與不舍。「很難回頭了,我們只能一直走下去,不然……」

「母后……」看見美婦紅了眼圈,靳嵐連忙安慰。「是我不好,我不問了。」

「不……」美婦哭著搖頭,語音哽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害了你的一生,我要是當初阻下了奶娘的話

「母后!」靳嵐截斷了美婦未出口的言語。「別再說了。」

美婦別過頭去,泣不成聲。

她,就是當年的青妃。

那一夜秦嬤嬤抱了靳嵐衝出清水官,對外宣稱青妃產下了皇子。女官接到消息后立刻趕到清水宮,名為探顧,實為查驗正身。

與後宮宮仆們交情極佳的秦嬤嬤,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硬是將這一關給熬了過去。當那名女官走出清水宮,朗聲宣布皇上喜獲麟兒時,城內外喧騰震天,欣喜的氣息瀰漫大街小巷,唯獨躺在床上的青妃卻雙眼垂淚,為女兒未來命運感到悲哀。

自她生產後,清水宮裡眾人來來去去,與昔日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她倚靠榻上,聽著別人接連不斷的恭賀詞,心中卻沒有任何感覺。

皇上獲知后大喜,多月不曾踏入清水宮的身影再次出現,抱著襁褓中的孩子,帶著寵溺的笑,神情動作洋溢著喜悅,欣喜之餘竟以國名「嵐」冠作孩子之名,由此事足見皇上對這名皇子的重視有多深。

因產下皇子的關係,皇上再次注意到她這名被遺忘多時的妃子,當下要她遷入離皇上寢宮最近的清瞿官。這個消息如果在未分娩前聽聞她會驚喜若狂,但如今她已心冷,由企盼皇上眷顧的痴心轉變為勘破情關的冷寂,一切對她而言都已不再重要。她婉拒了皇令,堅持與甫出世的小太子住在清水宮裡,皇上狂喜之餘也不在意,一切任由她去。

三個月後,秀妃誕下了第二名皇子。秀妃心裡的怨恨,她是知道的,就差了三個月全盤皆輸,怎能下恨?礙於靳嵐的存在,皇宮內所有大大小小全注意著太子的一舉一動,秀妃就算再怎麼陰狠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躲在清沂宮暗自咒罵上天的不公。

對於皇上的君寵她已不再患得患失,說得更明白,她已完全不在意。甚至於母憑子貴的她被頒下后冠,也無任何歡欣。她依然待在清水宮裡,開始茹素,帶發禮佛。即使皇上又

重回秀妃的懷抱,她也無所謂。她所在意的,是如何讓嵐兒維持生命,不讓人發現嵐兒的真實性別。

她和秦嬤嬤在清水宮小心翼翼地將嵐兒扶養長大,保護得無微不至,根本不讓人靠近。自小她就再三告誡嵐兒,她與其他人的不同,也虧得嵐兒呵!才幾歲的娃兒就懂得什麼叫敞「隱藏」,自小她便不吵不鬧,童稚在她身上根本不曾存在;環境逼得她如此,成人的險惡世界逼得她不得不如此。

當她看著嵐兒努力學習專為太子所安排的課程,耳聽師博稱讚嵐兒的學習聰穎、武術天分、是個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時,她的心並沒有為人母所應有的驕傲,有的只是深沉的哀痛,為嵐兒被剝奪的生存權利而哀痛。

那個滿腹經綸的人不該是嵐兒,那個武藝高強的人不該是嵐兒,她的嵐兒已經被扼殺了,在一落地時就被她親手毀滅!

「母后?母后!」靳嵐搖搖皇后的手,試圖舒緩一下沉重的氣氛。「您知道今天兒臣帶回來的人是誰嗎?」

「這倒沒聽人提起。」皇后勉強自己微笑,不再沉溺於過去。「如果不是什麼特殊人物,你應該不會邀他入宮吧?」

「他是雲綢國的三皇子黑韶,兒臣在解憂塘遇到他的,兒臣打算向他討教有關於調兵遣將的要領,咱們陵嵐國就欠缺這種人才……」靳嵐淘淘不絕地講著。只有在母親面前,靳嵐才會露出被壓抑許久的活潑,一抬頭,接觸到皇后嚴厲的神情大條地噤口,糟了!

「你又去解憂塘?」皇后的柳眉緊鎖,語氣中的怒氣不容置疑

靳嵐咬著下唇,後悔話說得大快。

「我不是說過不許你再去那種地方了嗎?」皇后不悅地斥道。「那裡雖然偏僻,可還算是露天席地,撇開被人發現你的秘密不談,讓人窺見你的身體遠得了嗎?你別忘了你終究是個女孩兒。何況秀妃注意你很久了,真是想乘機暗殺你這個皇太子,獨自一人,任你武功再怎麼高強都毫無勝算。」

「那裡很少有人去的……」靳嵐小聲地辯解,她真的不想放棄那片隱密天地。

「今天不就讓你遇見了一個嗎?」皇后緩下怒容,拉過她的手柔聲勸道。「嵐兒,別拿性命賭那微渺的機會,答應母后好嗎?」

「兒臣知道了。」靳嵐點頭應允,不甚情願地輕嘆口氣,為那片再也無法涉足的天然美景深深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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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清水宮回來的靳嵐,坐在清泡宮的涼亭里,望著眼前照比例縮小的山水園景,眉頭緊聚,攏著化不開的愁緒。

從她有記憶以來,秦嬤嬤及母后就再三地告誡她的特殊身分。年幼無知時,並不懂事情的嚴重性,言聽計從只為讓母后那張愁眉不解的容顏染上歡愉。後來隨著年齡增長,她開始明了身子底下用白綢緊纏的隆起是怎麼回事,用一層又一層的軟布來掩飾玲瓏的腰身又是怎麼回事,她是個女孩子,這個秘密一旦讓外人得知,將為她們惹來殺身之禍。

二個月前,父皇為她舉行弱冠之禮。在典禮過後,宴會上與父皇的一席談話,讓她幾乎當場大笑,父后明指暗諭,要她討房媳婦的催促是無庸置疑的。

靳嵐冷冷地嗤笑了聲,頭微微一揚甩開落在眼前的髮絲。她怎麼娶?怕監視的人不夠,再找個麻煩來露自己的底嗎?秀妃的虎視眈眈已經讓人防範得心力交瘁。

難道她必須一輩子這樣下去?靳嵐仰頭望天,長嘆了口氣。在一些聚會中,她的眼神像管不住似的,越來越不由自主也一直偷偷往王公大臣的千金們處飄去,看她們的語音輕柔,細聲嬌笑,還有那色調艷嫩的絲綢衣裳,隨著風拂款款搖曳。腦海中總忍不住幻想自己穿上那些衣服,梳起那些髮型

但,她怎麼能?她賠上小命不打緊,欺君二十年的秦嬤嬤和母后該怎麼辦?靳嵐無奈地搖頭苦笑,她還是只能扮演好她的皇太子角色,努力學習治理國家之方。

即使現處和平盛世,依然不能過於安逸,尤其當鄰國是熊出那種殘暴野蠻的國家時,更需要有憂患意識。她曾對父,皇提起,卻被斥之為多慮,不得已只好私下對軍隊加以訓練,卻因缺乏軍事人才而進展緩慢。光靠一個只會紙上談兵的她是沒有用的,一旦實際演練才發覺突發的狀況之多,完全不是書上的教導便可以解決。

父皇在多年前從雲綢回國,對於黑韶讚不絕口,說他怎麼調度兵馬、怎麼運籌帷幄、怎麼在最短的時間內,用最精簡的兵力取下了對方的旌旗,聽得她神往不已,直恨自己駑鈍不如人。

好似上天相助,今天居然教她碰上了雲綢國三皇子黑韶!

解憂塘是她在一次狩獵大會時意外發現的,沒有人知道這個地方,只除了她跟她的愛馬「雪綾」。她總愛到解憂塘那片好景好水放縱一下被壓抑的靈魂。天冷看飛瀑絲流,天熱徜游粼波。解憂、解憂,解煩去憂。

從來沒想過,那片人跡未至的私人天地中竟會有外客闖入。

靳嵐想起那時的情景,心跳差點又漏一拍。或許,真如母舌所說的,解憂塘是去不得了。假若當時她先抵達,那麼在水中進退不得的人將會是她。雖然她當時外表看起來鎮定如恆,實際上卻是驚得冷汗直流。腦海中閃過的儘是:完了,秘密被拆穿了,秀妃派人跟蹤她!

然而那名裸身待在水裡的男子,態度自在得像是這種尷尬情況不曾發生,那溫煦的笑容像會暖人似的,在他的微笑中,她的驚慌像融雲般散盡,理智思緒迅速恢復,慶幸一切未曾揭破。更讓人歡欣的是,那個處於難堪狀態下的男子竟是也欽佩已久的黑韶!

沒想到具有優越才能的雲綢三皇子也會有如此窘迫的時候,靳嵐莞爾。只要一想起他在水中的模樣,那股莫名的情緒就浮上她的臉龐,勾起她的嘴角,瓦解她向來冷凝的表情。

從小被當成男孩教育的她,對於男性的身軀是看慣了的;相較之下,黑韶的身材比一般男性好看許多。不像武術師傅般的肌肉糾結,也不像宮中白弱的太監們那麼痿軟病態,結結實實的,肌理分明,帶著微微的古銅色,好看極了。

「嘿,你在想什麼?」輕快的招呼聲在她身後響起,一隻溫暖的手搭上她的左肩。

靳嵐回頭,見換上另一套白衫的黑韶站在身後,笑容可掬,讓人見之心情都忍不住跟著飛揚起來。

真不曉得他都是用什麼方法來保持偷悅的心情?

「沉思罷了。」靳嵐藉著起身的動作不著痕迹地擺脫掉肩上的手。

見慣了男性的身軀,並不代表她能接受別人對她的碰觸。從小她就一直與人保持距離,只要有人與她過於親近,即使是輕微接觸,那種殘留的觸感都會讓她難過好久,心中的芥蒂揮之不去。

站起身來,才發覺黑韶的身材碩長,高挑的她只到他的耳際。

「好興緻。」黑韶轉頭看向那片園景贊道。「能在這片好山好水中思考,會讓人思緒分外清明。」

靳嵐暗地微微一驚,卻沒有表現出來。這裡是她最喜歡思考的地點,他的觀感居然與她不謀而合?

「你的東西整理好了?」靳嵐抬頭問道。

「是啊,」黑韶點頭笑道,然後微微皺眉。「剛剛……有個老婦人到我房裡,不知道是不是你派來幫我的?」

那個老婦人連門也沒敲,雖說他房門是敞著的,但總是得敲個門意思意思,知會一下房裡的人吧!要是他正在換衣眼不就全都春光外泄了?不敲門這擋子事也就算了,最讓人不舒服的是她一踏進房,就冷冷地將他由頭至腳、再由腳至頭地細細端詳,眼光銳利地像在評估什麼貨物似的,看得他汗毛直豎。

老婦人打量良久才冷哼了聲,語音充滿不屑。「原來這就是雲綢國的三皇子啊!」說完轉頭便走,留下他怔愣地躺在床上、倚著枕,一臉納悶,目光盯著那肥胖微佝的背影,半晌還無法反應過來那名老婦人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是不是富富泰泰、身形嬌小的白髮婦人?」靳嵐問,心裡一面默禱著,千萬別讓她猜中。

「這……」黑韶為難地搔著頭,不知該如何介面。那名婦人白髮是有啦,但肥胖、矮小可稱為福泰、嬌小嗎?一想起那名婦人的身形,不由得苦笑,這形容詞未免也過於美化了吧!「呃…是挺福泰,挺嬌小的,跟你講的應該是同一人吧!」

靳嵐心開始往下沉,皺起眉。沒想到秦嬤嬤動作這麼快,她前腳才剛離開清漓宮,秦嬤嬤後腳馬上跟著踏人,看來她八成又說了什麼不入聽的話了。

「她……是我母后的奶娘,從小看我長大的,我都叫她秦嬤嬤。」靳嵐頓了一會兒,緩慢地斟酌說詞。「可能聽說我帶了朋友回來,想看看是什麼樣子的人……嗯……她很保護我」

「那我可能不合格哦!」黑韶挑眉,雙手環胸倚柱站立,嘴角噙著自我戲謔的淺笑,秦嬤嬤唯一說過的那句話可聽不出有任何誇讚的意味。「或許我會披她歸類到豬朋狗友之類的也說不定。」

「如果秦嬤嬤有何冒犯之處,我代她道歉。」性子孤僻的秦嬤嬤向來只對她和母后禮遇,其餘的人就算是尊貴如父皇,秦嬤嬤也理都不理。為了保護她,秦嬤嬤從和藹可親變成了多疑陰鬱。她可以想見,秦嬤嬤初會黑韶的表情和態度會有多不屑「

「別那麼嚴肅。」黑韶搖頭笑道。「講得好像很嚴重似的。根本沒有發生什麼事,你多慮了。」

「是嗎?」靳嵐相當懷疑,這可不像秦嬤嬤的作風。但在看見黑韶那毫無芥蒂、帶著保證的笑顏,即使明明知道黑韶說的是假,她還是不由自主地信了。

「當然是!」黑韶用力點頭,試著轉移話題,抬頭望天,此時天已布上橘紅的雲霞,他悠然喟道。「這種時候騎馬賓士在林野間最舒服了。」

「怎麼說?」靳嵐不解地問道。

「現在的夕照柔和,晚風徐徐,一路馳騁,看著景物飛逝而過,一人一騎在地上拖曳出一道長長的身影,讓人產生一種彷彿優遊雲端的感覺……」黑韶帶著笑,想起那種輕風拂面的感覺,彷彿已置身於林野之中。

「那種感覺一定很棒!」靳嵐聽得神往不已,被皇后及秦嬤嬤保護周全的她,哪裡有機會享受那種自由的滋味?臉色一黯。「只可惜……」

靳嵐的聲音讓黑韶猛地一驚,立刻從懷想中回神,詫異自己居然將這個不曾讓人知曉的嗜好,那麼輕易地就向他吐露。側頭看見靳嵐遠眺天幕的欣羨表情,心立刻跟著一軟。

「可惜什麼?」黑韶輕笑道。「如果想去,現在去也還不遲!」一開口又驚愕得合不上下顎,剛剛才說了不該輕易透露內心的,怎麼又……

「沒那麼容易。每天的這個時候,都會有人來……」靳嵐微揚的唇角帶著譏諷及淡淡的苦澀,下巴往拱門那頭出現的隊伍一抬,嗤笑道。「喏,不就來了?」

黑韶順勢回頭,看見一列為數眾多的宮女持著七彩羽扇,簇擁一名衣著華麗的艷婦朝他們走來。那名艷婦有著一雙勾魂的丹風眼,卻透著陰冷冰寒。那種冷不同於靳嵐的冷,靳嵐是讓人沁心的清冷,而那名艷婦的冷,卻讓人不自禁地打由心底發出寒頗。

她,是個危險人物。第一眼,黑韶勃發的直覺就對那名艷婦下了註解,而他的第六感向來精準。

「兒臣參見秀妃娘娘。」靳嵐待秀妃走近時,跪下參禮。

「嗯。」秀妃輕應了聲,微抬下頷,鄙視地看向一旁的黑韶。

黑韶不以為意地一笑,一撩衣擺,單膝下跪。

「草民黑韶參見秀妃娘娘。」

秀妃那雙丹風眼眯了起來,盯視了好一會兒,才滿意地哼笑了聲。還以為靳嵐那小子請來了什麼大不了的人物,不過是個低賤的平民百姓罷了。

不過,長相體格還真是不錯。秀妃帶著見獵心喜的眼神在黑韶身上又上下打量兩圈,才縴手輕揚。「都起來吧!」

黑韶不稅地微微皺起濃眉,哪有女人看男人看得那麼明目張胆、肆無忌憚的?一向笑臉迎人的俊容立刻沉了下來。她的眼神尖猛,像要當場將他生吞活剝。

「太子可好興緻,在這兒觀賞餘暉啊?」秀妃走近石椅旁,立刻有兩名宮女趕到身邊,一個鋪上軟墊,一個細心攙扶,秀妃這才柳腰款款地坐下。

「是。」靳嵐只淡淡地應了聲,背手站立一旁,並不多語。

黑韶望進了靳嵐隱藏在眼底的憎惡與不耐,驚訝這個表情鮮少變化的靳嵐竟也有好惡反應,不由得多打量了秀妃兩眼,想看清是何方神聖。細看之下,美則美矣,但陰詐多詭的氣質亦顯而易見,黑韶搖頭嘆息,發現他對秀妃的觀感更差了。

「呵……」秀妃以袖掩嘴嬌笑了數聲。「怎麼這麼說呢?這種美景應該邀請一些官家小姐一同欣賞啊!太子你都二十歲了還沒成親,這不是太說不過去了嗎?」

每天這個時候秀妃都會帶著大批人馬來到清泡宮,名為探訪太子、聯絡感情,實則窺視找碴,千方百計想要找出逼她退下太子之位的把柄。

成親,原來這就是今天的主題!靳嵐不屑地輕嗤了聲,對於秀妃層出不窮的刁難,她早巳習慣。

「自身修習尚未成熟,不敢分心旁鶩他事。」靳嵐垂首冷道。每每秀妃看她的眼神都銳利得像把刀刃,將她全身籠罩,像是要穿透她的身體,將她的一切秘密挖出。她厭極秀妃那種眼神!

「說這什麼話?先成家而後立業嘛!」對於靳嵐的冷峻辭色,秀妃絲毫不放在眼裡,依然自顧自地撫掌笑道。「不然這樣吧,我有個外甥女人品端秀,父親又是朝中大臣,不論家世、相貌都與太子契合,不如我去請求皇上將她許配了你吧!」想轉開話題?可沒那麼容易!秀妃在心底獰笑。那麼抗櫃成親一定有問題。

靳嵐一聽怒火更甚,那個朝中大臣指的不就是秀妃的表兄——李元樵!

李元樵總是仗著國舅的權勢在官場上作威作福,而貪瀆收賄的劣跡她也早已所聞,要不是事實全讓秀妃在父父皇面前壓了下來,李元樵頭上那頂烏紗帽早就該換成千層枷鎖了。

他那個女兒更不用提,花名遠播,只要一提起李又茵的名諱,上至朝臣公爵,下至馬廝僕役無一下曉,她那見了男人就笑得花枝亂顫的樣子可沒人忘得了,上過她寢榻的男人更是不計其數。秀妃居然說李又茵與她相配?這不是在屈辱她嗎?,如是秀妃是刻意用言語嘲諷,這句話的殺傷力就已足夠!

靳嵐幾近咬牙切齒又強自忍下的模樣,黑韶看得興緻盎然。靳嵐可掩飾得好,要不是因為黑韶站得離他近,明顯感受到他的體溫變化,清楚看見他的清瞳轉為怒焰,否則黑韶也可能會被靳嵐的偽裝給唬了過去。

「兒臣的婚姻大事自有分寸,不勞秀妃娘娘費心。這一點

兒臣已告知父皇,父皇也已諒解。「靳嵐抬頭,一想起秀妃對母后與她的迫害,恨意就忍不住上升,一向隱藏得當的情緒輕易瓦解,忍耐力已屆臨界點,開口下達逐客令。」晚膳時刻已近,秀妃娘娘該去服侍父皇用膳。「

靳嵐所散發的王者氣勢將秀妃狠狠震住,沒想到向來軟硬兼施都毫無反應的布娃娃竟也會做出反擊,而且還如此氣魄逼人,將她壓製得無法呼吸!

秀妃張口,嘴形變換了好半晌,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頓了一會兒才訥訥地說:「那……我就……先……先走了。」

「兒臣不送。」不讓秀妃有恢復反應的時間,靳嵐立刻指示秀妃身後的宮仆將她帶離清泡宮。

在宮女的牽引下,處於震驚中的秀妃走了好一段路才回神。想起方才失勢的狀況,一張艷容迅速扭曲猙獰,不禁恨得咬牙。

好靳嵐,總有一天讓我捉到你的把柄!秀妃握緊了拳,塗上鮮紅寇丹的指甲狠狠刺人掌肉,訴說著她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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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韶初至陵嵐國的第一晚,太子靳嵐便在清泡宮中的涼亭設宴款待。

夏夜的蟲鳴聲不絕於耳,襯著沁涼如水的夜風,讓人暑意全消。在浩瀚銀河的掩映下,懸挂在廊檐的各色紗燈光鮮盡失。

與宴人數無多,只有主客二人,甚至連在旁服恃的宮女也盡數撤下,只餘下兩名守候園外,擔任起淺酌餉宴時上菜的工作。

兩人自星光淺淡聊至月升半空,越趨沉濃的夜色,越是將星月襯托得炯炯垂輝,在人間撒下一層柔和的光。

大半時間都是黑韶在說,靳嵐默默聽著,俊美的面容依然冷嚴,但由眸中所散發出的光芒說明了他對黑韶所描述的一切懷有多大興趣。

黑韶語帶幽默,將在各國的所見所聞傾巢而出,加上生動戲謔的表情,讓靳嵐聽了更是羨慕不已。時間就在黑韶猶似源源不絕的見識中悄然流逝。

原先以為面前的男子只是浪得虛名,沒想到深談之後,才發覺在那輕脫的外表下,隱藏著過人的才智。靳嵐舉杯輕啜一口,暗暗打量坐於面前的黑韶。

黑韶的廣博見聞與獨特見解讓人折服,所言所談皆言之

有物,且字字精闢,句句切入深要,淵博的才識像是無窮無盡,對於她所提出的問題皆能有條不紊地一一回答。面對求知若渴的井底之蛙如她,即使是故意刁鑽的難題,他也只是微微一笑,隨即答出令她心服口服的笞案。

他帶著一種使人愉悅恆定的氣息,輕佻中不失莊重,戲謔中不失分寸。外表的弔兒郎當,彷彿是為了隱藏自身優越的才能,而呈現在外的一種自我保護。如果細心,將會發覺那雙黑眸透著智慧與氣勢:隱藏其中的精密思維深不可測;如果他願,以他的能力,登上雲綢王位絕不困難。

他怨嗎?身為三皇子,處於世襲傳統的劣勢,他是否怨過天生的不公?他是否怨過無法成為太子的命運,如秀妃和她的皇弟靳菽?靳嵐一思及此,眼神因哀憐而柔和下來。

感覺到靳嵐凝視著他,黑韶微微勾起嘴角。靳嵐雖然寡言且表情冷凝,但他發覺,靳嵐的瞳色就是他的容顏,隨著他情緒轉換訴說他的感受。在欣愉時,那清亮的黑眸更顯透明;在懊怒時,那黑瞳將轉為深沉晶亮,一如他那塊緇黑的黑玉。

即使靳嵐少言,只是靜靜聆聽,但在他需要別人看法的時候,不待他問,靳嵐就會自動說出他的感覺,驚訝的是,靳嵐的思想完全與他契合。

他喜歡在靳嵐身邊那種毫無拘束、暢所欲言的感覺,有如喜獲知音,更是將所知完全傾囊相授。

「那位秀妃娘娘看你的眼神似乎挺特別的啊?」黑韶帶著試探笑道。

不過,她看我的眼神更像貓見了耗子一樣地見獵心喜!黑韶在心底又補了這一句。

那女人眼神如蛇蠍,陰狠異常,實令他好奇不已。而靳嵐的情緒反應,也挑起了他的興趣。

靳嵐一震,舉杯就口的手停在半空,頓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她是我父皇最寵愛的妃子。」

「你明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黑韶輕笑,眸瞳慵獺地看著靳嵐。

靳嵐臉色一黯,將酒杯放在桌上,緊盯著杯中半盈的淡褐色液體,輕抿著唇,沉默不語。

「如果你不願說,別勉強。」看到靳嵐那隱含凄楚的神情,心頭沒來由地一陣揪痛,一向不喜探人隱私的他,更是不可能再堅持得到回答,抬頭望月,開始轉移話題。「皓月懸夜,漓凈人間。沒想到陵嵐的月色較之雲綢,反而更似自雲端所;見。」

「我有個皇弟叫做靳菽,小我三個月,為秀妃所生。」靳嵐

突然開口,語音冷漠。「只差了三個月的時間,所得地位卻天壤之別。」

又是皇位種下的禍根!靳嵐的這幾句話雖短,黑韶已全然明了。沒想到外表看來和平的陵嵐國,竟也擺脫不了兄弟鬩牆的宿命。

「靳菽只是個聽從母親命令的傀儡,其實所有的行動全由秀妃在背後支持大局。她每天黃昏準時到清泡宮來,只是為了探望我嗎?」靳嵐冷冷地嗤笑了聲。「連我母后都沒這麼關心我,何況是她?她來,無非是費心想找出我的把柄,將我逼下太子之位罷了!」

黑韶保持沉默,這是陵嵐國皇室的隱私鬥爭,他只是個外人,無權發表任何意見。

「在我行弱冠之禮前,已有三名宮女因試食中毒身亡,二名宦官為護我周全而遇刺,二名武師為此而手足殘缺,緝兇之任務交由秀妃之兄李元樵負責,呵,就此成為懸案。試問,有誰會傻得將自己繩之以法?」靳嵐看向黑韶,語氣滿是嘲諷辛酸。

黑韶回頭,見靳嵐一臉漠然,那平靜的表情彷彿他說的是一件與他毫無關聯的事情。然而,他並不知道,他那清澈的眸子已將他極欲隱藏的內心昭然揭露。

黑韶清楚看見,靳嵐冷靜自持的面具一寸一寸地瓦解,顯露出他最真的自我,脆弱而無助。除去太子的名位,他不過是個二十歲的少年,卻從小就得提心弔膽地過,他懷疑,靳嵐的冷漠個性,是經過多少磨練、經過多少傷害所得來的?這一層認知,讓他原本俊逸的臉浮現剎那的肅殺凝重。

他發覺竟有股衝動,想親手扼殺那群覬覦皇位的奸險之人!

看到了黑韶臉上殺氣一閃而過,隨即轉成深沉的疼惜,靳嵐深吸了口氣,心中泛過一股暖流,卻也訝異自己竟輕易對一個初識的人透露感受。但心裡有股衝動在吶喊,急欲想把一切傾巢而出,完全無法抑止。

「我熬了二十個年頭,秀妃也虎視眈眈了二十年。她處心積慮想把我從太子之位逼下,卻全是白費功夫,但……我累了、厭了……勾心鬥角真的好累……」

語至此,靳嵐只覺滿腹委屈幾已化為淚水涌至眼眶,猶如河堤陷了個缺口,積壓了二十年的情緒源源不絕地向外傾吐,早歷人心醜陋讓她提早成長,然而她的純、她的真也隨之散去。

她只想做個尋常百姓啊!老天爺卻連這點小小的祈望也不讓她如願!遺了一地的苦痛卻無力去拾,她只能無助地以

掌支額,遮擋泛紅的眼瞼,怕黑韶那柔暖的眼神會使她的淚水加速奪眶而出。

「只要行正坐端,何畏他人阻撓刁難?」黑韶低道,聲音沉穩溫柔。

行正坐端?「他」憑何足以無畏?靳嵐彷彿被人在心坎上狠狠刺下一刀,只覺痛得無法呼吸。眼角餘光望向眼前猶如曜日明晰的卓越男子,光明如他,愈發襯出她這個虛假太子是多麼陰暗污穢、多麼醜陋不堪。

一個深呼吸后,靳嵐抬頭,那撇下心防的表情已不復見,精亮的黑瞳若有所思地盯著黑韶,一瞬也不瞬。

「是嗎?」良久,靳嵐輕聲冷笑,又回復到日時初見的冷漠表情帶著防範,不流露任何情緒。「夜已深,黑兄歇息吧!」

語畢,足下一點躍出亭子,那月牙白的袍子瞬間隱沒於夜色之中。

微涼的薰風拂過衣擺,黑韶沒有開口喚他的舉動,偉岸頎長的身形斜倚石桌,目光淡淡地拋向靳嵐消失的方向,一臉沉思,玩味著靳嵐離去前,兩人交談的一言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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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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