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教練場上練習陣法的士兵們,井然有序、悄無聲息地來往穿梭,黃沙漫天飛揚,站在高原向下眺望的黑韶,見大家已將所屬方位走遍,手中紅色大旗一揚。底下士兵收到了休息的指令,立刻大聲歡呼,即刻間做鳥獸散。
陵嵐國的士兵不論訓練再怎麼嚴厲,一到了休息時間,立刻不管三七二十一,當場就散了個無影無蹤,很讓人羨慕的個性,嚴肅與玩樂分明。黑韶笑了笑,轉身走向一旁的「迅雷」,足下輕點躍上馬背,「迅雷」立刻往前奔去。
道路兩旁的景物飛逝,由光禿的背沙地形漸漸轉變為綠意蔭涼的林間,不知不覺間,又來到了他與靳嵐初會的地方。
黑韶讓「迅雷」自由行動,他則走至塘邊,單膝點地,掬水洗臉,甩了甩頭,將臉上的水珠甩落,也不完全拭乾,就這麼微仰著頭,讓和煦的微風拂干。徐風拂過林梢,樹海沙沙作響,讓他不由得想起了那日的畫面。
那一日,靳嵐以為她躲得夠隱密的了,卻完全沒發覺高處的葉叢還有他躲著,就這麼毫無防備地褪下女裝。當然,非禮勿視嘛,他黑韶是這麼沒品德的人嗎?一見靳嵐拉開衣帶就立刻閉上了眼。
只是沒料到她動作這麼迅速,他的眼睛閉得不夠快,還是讓他看見了那嫩黃色的肚兜,害得他閉起眼時幻想作祟,鼻端儘是她隱隱的幽香環繞,讓他幾乎無法剋制,趕緊悄悄地竄至湖邊,躍人池水中消除慾火。
為了懲罰她隱瞞他那麼久,他不住地拿語意雙關的話逗她,逗得她心惶不安,卻又不敢言明,那種嗔怒的模樣,讓他幾乎看得痴了。
現在一閉起眼,靳嵐的模樣彷彿遠在眼前。黑韶的嘴角勾起無奈的笑,他多久沒見到她了?那一次夜闖閨房后,隔日清晨就傳出陵嵐國主病發駑崩,倉促間,朝中大臣慌亂是在所難免的,那時宰相丌官洛宣讀遺旨,安撫了眾說紛紜,當日便即輔佐靳嵐登基。
他能做什麼?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雲綢三皇子,在陵嵐國里什麼也不是,他只能無怨無尤地前往教練場,將那些士兵議論不已的心,一一捉回教練場。當然,也就無法得知他那番宣言她是否在意、是否遵守?
新主交替,之間的手續是十分繁雜的,尤其是當前任國主突然駕崩時更是紊亂,權責歸屬不清,易起紛爭。靳嵐為了登基大典忙著,身旁隨時隨地跟了一大群的隨從,小至僕役、
上至文武白官,一層又一層地圍繞,白天忙致夜深,讓他想泡製上次的夜襲計劃都無法為之。
他只能高踞御書房外頭的樹梢,透過一格格的窗欞,看地消瘦、看她憔悴,卻又堅強地承擔下這一切。他連見她都是困難的,更遑論與她獨處談話,黑韶笑得苦澀又含著深深的憐惜,他多想為她撫去深鎖眉間的哀慟。
登基大典之時,他只能遠遠地躲著,防有人乘亂謀反。然而,一切似乎是他多慮了,典禮順利地進行著,只除了中途靳嵐微微踉蹌了下,像是一時體力不濟,很輕很輕的動作,或許在他人眼中只是稍微晃了下,但那細微的動作,依然逃不過他的眼,讓他不悅地擰起了眉。
登基之後,見到靳嵐的機會更是微乎其微了,她總是忙著上朝、處理國事、接見各國使節、在御書房接見大臣,這些事是接踵而來,是無法規避,抑或是她害怕面對他的種種藉口。
他無從得知,因為這些理由已成功地隔絕了他的接近。
黑韶翻了翻眼,搖頭嘆息,他終於體會到那些被打人冷宮的嬪妃們,心態是如何了。他像個被君主遺忘的棄婦,只能鎮日守著那一群樂天的老粗士兵們,弄得滿身沙塵,累得一點斯文氣質也沒有。想他堂堂三皇子是多麼洒脫不羈,即使遊走於各國間依然過得愜意,從不曾如此落魄。
黑韶起身無奈地笑笑,吹哨換來「迅雷」,看到「迅雷」一臉挑釁倨傲的踉樣,竟反常地提不起興緻反唇相稽,只輕拍了它的背鬃,淡道:「別鬧了。」
「迅雷」一臉狐疑,主人的反應出乎它的意料之外,直盯著主人坐上背,遲疑了一會兒,才小跑步地離開。
精靈的「迅雷」察覺到他心情不好,徑自載著他漫無目的地亂走,他發現后也沒有說什麼,心想心該讓自己緊繃的精神休息了一下。走著走著,來到了陵嵐與鄰國熊出的交界處,原本想勒馬就此回頭,但由熊出國湧出的大批百姓引起了他注意。
黑韶心覺有異,在百尺外就打手勢叫「迅雷」自己找藏身:的地方,他則悄聲潛近,躍上樹梢察看他們詭異的舉動。
滿樹的翠綠口十片,加上晶陽點點,成功地隱藏了躲在樹上那俊逸的身影。黑韶斜倚著樹榦,濃眉微蹙,臉上的神情帶:著鷹隼凝重,視線緊盯著位於濃蔭底下的茶棚,不曾稍瞬。
現在並非什麼特殊節日,這樣的人群來得過於突兀。商賈、農工混雜,看似不約而同卻又隱含著獨特的規律,每一批的人數比例都非常固定,天下有這麼巧合的事嗎?而且對於於尋常百姓而言,在茶棚聚集的他們似乎過於安靜,不見談笑
寒昭,只有沉重嚴肅的面容。
原以為是否熊出國想乘著陵嵐國主易位的時機起兵并吞,但觀察下來,那些人全都往另一個方向走去,黑韶那精銳的黑眸眯了起來,那是往雲綢國的方向。他的視線緊盯著,直至熊出國不再有人出入:連用來聚集的茶棚都被撤了后,才輕輕縱身躍下。
熊出國想不利於雲綢國!黑韶心一沉,轉念間,儘是回國示警的念頭。
有多久沒回雲綢了?黑韶搖頭笑笑,他絕對是天底下最不盡責的皇子。也該回去瞧瞧了,即使母后的叨念總讓他厭煩。正想叫喚「迅雷」時,動作又頓住了。他就這麼離去,靳嵐呢?秀妃他們母子是否有謀反的意圖?
黑韶躊躇了,發覺以前那個如風的自己被困住,不再那麼自由自在,毫無顧忌。他仰頭望天衡量著,終於下了決定。往返雲綢頂多一日時光,腳程快些,約莫今晚深夜就回得來,何必多慮?
其實,最擔慮的是萬一靳嵐想找他時會撲了個空吧!黑韶搖頭笑笑,笑自己的痴傻。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靳嵐已忙到睡眠時間都被剝奪,又怎會想到他這個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呢?
幾經思量,黑韶洒脫地一笑,吹了聲響亮的哨聲,動作優美地跟上「迅雷」,一勒韁繩,迅速地往雲綢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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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二更天的鑼響了,靳嵐才得以渾身癱軟地趴在榻上喘息,肩上的酸痛與日漸累積的勞累都將她折磨得形銷骨立,滿臉倦容。
她低吟了聲,費盡極大的意志力才將那沉重的身軀拖離床榻,除下皇袍、冠冕,輕按著被皇冠壓得發疼的頭皮。
初聞父皇駕崩,連悲傷都還來不及感受,馬上就被沉重的帝權壓得喘不過氣來。只有在夜深人靜,那些急欲穩固自己地位的前朝老臣們才會死心離去,她也才有餘力擁有自己的思想時間。
坐上帝位是種突來的沉重負擔,眾位朝臣意見紛雜,派系之間明爭暗鬥,在父皇駕崩后更是將原本暗潮洶湧的勾心鬥角檯面化,前朝老臣視她這個新任的皇帝如無物,直至她展現了魄力和手段,那些老臣們才心服口服,不敢異議。
各國使節們都誇她年輕有為,領導有方,但有誰知道她費了多少心力?大家只看得到成果,卻不顧正視她所付出的
心血。但,終於朝綱安定下采,這是最值得欣慰的。
靳嵐一層一層地解開那用采掩飾腰身的布帶,不小心將置於單衣懷中的黑色玉石掉落地面。只見那黑色美玉在瑩瑩燭光下黑芒流轉,眩著她的眼瞳。她蹲下拾起,望著那塊玉石,不由得怔忡出神。
突來的變數讓她無力再去顧及黑韶,但是否真的忙到連見個面都不容許?靳嵐凄惻笑笑,或許又是另一種變相的合理藉口吧!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麼,父皇與母后的例子讓她心驚?還是怕那如風的黑韶終將離去?易斷君王歡,他也是如此嗎?即使是身子都交給他了,卻躊躇著,不知該不該放任自己的情感。
一想起那一夜,靳嵐就不禁紅了臉,那種燎燒的感覺似乎還在體內肆虐,引得她陣陣燥熱,那晚的意識是渾沌的,但感覺卻清晰異常,她不知道黑韶做了什麼,只知道他帶給了她歡愉的感受。
還有那說什麼也忘不了的,是黑韶那溫暖而穩恆的懷抱,緊緊地將她擁住,令她幾乎窒息,卻帶著讓她心定的安全感。一股莫名的空虛感油然而生,靳嵐伸出雙臂緊緊環抱住自己,卻無法驅走對黑韶胸膛的渴望。
在他懷中,她的天地就這麼小,她不用去擔心奪權爭位,不用去憂煩國勢安危,黑韶用他寬闊的背為她抵擋了一切。在他的保護中,她可以回復她的真我,只專心感受他的呵護膜拜。
只是頭上的冠冕逼得她不得不面對現實,從前的她不過是個太子,就已無力擺脫那道名諱的枷鎖;如今的她是一國之主,更是不可能回復原本的身分。這是一條不歸路,再也無法回頭。
靳嵐握緊手中的玉石,貼胸胸前,咬著下唇,不願讓盈眶的淚水奪眶而出,卻依然無法控制,淚落腮際。叫她怎麼能?怎能拋下陵嵐眾數百姓,徑自追隨黑韶而去?她完全沒有這?個抉擇的自由,層層的桎梏將她困住,責任感與強烈的不安迫使她無法離開。
如同被土地緊緊附牢的樹,被風勾起了自由的慾望,搖擺枝葉,想掙脫一切束縛追隨而去,然而,風載不動樹的沉重,樹亦無法洒脫,風卷過後,只有滿地的落葉,證明了樹真的曾經想不顧一切,想拋開一切去追求自己的心。
她已可以預見她與黑韶的未來。她真肯承認自己的感情又如何?圖增彼此痛苦罷了!樹是樹,風是風,兩者所擁有的只是短暫,永不可能長久。
做自己?靳嵐苦笑,她怎麼能?太傅點燃了她的希望,然而現實卻逼她無力奢望,這項體認讓她哽咽,泣不成聲,她已明白,自己該做的是什麼。
風,該是拂過樹梢而去的時候了!書香@書香www.bookspice.com書香@書香
「黑公子,請止步啊!」一陣紛雜的腳步聲響起在卸書房外的長廊,只見一抹雪白的身影穿越重重防衛,毫無阻礙地接近了御書房大門。
「黑公子!皇上無法接見您的。」兩名太監賣命地追趕,依然只能望塵莫及。
黑韶漫不在乎地一笑,腳步未歇地繼續前進,渾身散發著不容阻撓的懾人氣勢,那黑亮的瞳孔里隱約透著難以察覺的急迫。
在外等候晉見皇上的朝臣們看到這種景象不禁愕然,面面相覷。這個年輕的小夥子是誰,竟然敢在御書房外造次?
這一堆老頭全堵在這裡幹麼?黑韶乍見御書房外的盛況,微微怔了下。掃了那群大臣一眼,個個不是發蒼蒼,就是視茫茫兼之齒牙動搖,平均歲數怕不上八十也有七十了,搞不好有的連路都走不動,連人都識不清。瞧,現在不就有個老傢伙正朝他揮手,沖著他直嚷。「小寶,祖父在這裡啊,怎不過來打個招呼?」
一把歲數了,為何不返鄉頤養天年?黑韶無奈地搖搖頭,人的慾望永無止境,為了地位名銜,就算是整個身子都躺進了棺材,也依然不放棄。
被擋住去路的黑韶眉一緊,速度緩了下來。一群動作遲鈍的老人全塞在門口,擠得水泄不通。這些老臣雖然讓人看了厭煩,但總不能叫他無禮地從他們頭上飛過去吧!嘆了口氣,提聲叫道:「讓我進去,你還欠我一份禮。」
霎時間現場一片靜默,那一雙雙原本睜不開的老花眼瞬間放亮,個個睜得銅鈴大,直往那名年輕男子身上打量。
誰?好大的膽子,竟敢對皇上要脅?
黑韶不管自己成為眾人的注目焦點,依然執傲地盯著那扇緊合的門,神情自信確定,彷彿一切在他掌控之中。
「呀」地一聲,一名大監走出,躬身道:「黑公子,皇上召見。」
黑韶滿意地勾起嘴角,對著四周的老人們抱拳一揖。承讓。「快步走過好不容易讓出的空隙,進入御書房。隨著御書房的門合起,細碎的交頭接耳聲此起彼落,原本一隻只重明
的耳朵頓時變得又尖又利。
「那是誰啊?皇上怎麼那麼容易就讓他進去?我等了二天都見不到皇上呢!」
「聽說是皇上最信任的軍師吧!」
「我怎麼好像聽某某大臣說他是個法術高強的巫師,皇上能坐上王位全都靠他,所以皇上才對他禮遇有加。
「好像是哦,我還聽說別看他年紀輕輕的,其實已經上百歲了!」
「對啊、對啊,連那跋扈囂張的靳菽鬼子都得禮讓他三分呢!」
「我還聽說啊…」
在房門阻隔的卻書房門外,浮空的、誇大的、渲染的「事實」,正紛擾地膨脹膨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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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宦官進入御書房的黑韶,閑適地站在離階梯上的書案數丈的位置,目光爍爍地直盯著眼前的人兒,眸瞳透露著淡淡的迷戀。
坐於書案前的靳嵐皇袍加身,對於宦官的通報只隨口輕應,螓首不曾或抬,依然與站立一旁的丌官洛就著手中的捲軸低聲討論,彷彿眼中完全沒有黑韶的存在。
對於靳嵐的視若無睹,黑韶並不以為忤,依然好整以暇地靜候著,用他那焚灼的視線輕輕地呼喚。在看見她清澈的黑眸轉為沸騰時,黑韶滿意地低笑了。
皇袍冠冕對她而言有多重?黑韶眼中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憐惜與不舍。她那弱小的嬌軀怎能承受?怎能承受得住那載負著黎民百姓重擔的枷鎖?
她知道,黑韶自一踏進門,就緊緊地盯著她不放,緊緊地。儘管她未曾抬頭望向他,儘管她一直專心地跟太傅商討奏書,依然強烈感受到黑韶正用他獨特的方式在呼喚她,呼喚著她的感官,她的靈魂。
鎮日間門外一直充斥著令她心煩的吵雜聲,那群老臣的嘮叨震撼著她的鼓膜,讓她鬱悶得直想大叫,但即使外頭是如此地喧鬧不堪,為何黑韶那細微的腳步聲一出現在走廊那頭,她就立刻察覺?
「臣先告退了。」丌官洛感受到兩人間的暗潮洶湧,識相地一躬身就要離去。
「太傅,您不能走啊!」靳嵐急喊,猛一抬頭,對上黑韶那飽含大多情愫的眼神時,心狠狠一凜,意識到自己的表現已
遠離了一國之尊的形象,急忙強迫自己別過頭去,不去看那雙會讓自己心慌的眼,視線緊瞅著太傅,生恐控制不了的心神,會放任眸光往黑韶身上溜去。
「為何不能走?」丌官洛笑道,帶著點促狹的意味。「奏章已商議得差不多了,而皇上您又有貴客來訪,臣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可是……關於人民稅賦方面還有待商榷……」靳嵐掙扎著,這點她又何嘗不知?只是她的靈魂鼓躁著,急欲衝破她用理智圍起的牢籠,投奔對情感的渴望。她怕兩人獨處時,廣陵嵐國主「這道頭銜已不能禁錮她強自捺下的狂熱,在黑韶的魅惑下,她將背叛自己,背叛天下人民……
「皇上,今年國庫豐盈,兼之新主登基,一切稅賦將滅半課之,臣確定這剛剛皇上已親口允諾。」丌官洛微帶責怪地看著靳嵐,像名長者看著寵溺的小輩,洞悉她的所有把戲。「臣年事已高,禁不起皇上的日夜折騰,請讓臣歇口氣吧!」
語畢,不讓靳嵐有任何辯駁的機會,對黑韶點頭告辭,眉一挑,皺紋滿布的智者面孔竟透著作弄成功的得意,含著愉悅的笑走出御書房,將門帶上。
靳嵐柳眉緊蹙,目光一直投向書案上的奏摺,沉悶的氣息停滯在兩人之間,將她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她知道黑韶依然直勾勾地看著她,與方才略有差異的,是他的眼神更加狂放,更加肆無忌憚。
「你讓我進來,不會是要我們兩個就如此相對無語,直至天明吧!」黑韶淡淡地開口,語氣裡帶著揶揄。
「放肆。」靳嵐輕斥,強迫自己冷靜,端起國主架式,刻意強調現在的身分地位,她知道這將是傷人的最佳利器。「朕並沒有餘暇聊,別再顧左右而言他。」
黑韶神色一沉,隨即回復,不禁沒有靳嵐預期的憤怒,反而還輕輕笑開。他還不清楚她嗎?她對這個皇位的反感他比誰都明了,又怎麼可能會恃權而傲?
想激怒他?黑韶濃眉一揚,笑得暢懷,換個方式吧!
「陛下還欠草民—樣賞賜,不知您記得否?」黑韶抱拳一揖,姿態恭敬,神色卻充滿了戲謔。要玩?大家來玩吧!
「君無戲言。」為何她的位置高高在上,卻依然感覺他的,氣勢逼人,幾已凌駕了她?「說吧!」
「陛下果然快人快語!」黑韶擊掌叫好,心中則是心疼她的逞強。偶爾撒個嬌,耍點賴皮又會如何?他會包容她的。「草民只有一個請求,望陛下成全。」
「什麼請求?」靳嵐緩緩問道,神情平靜如常,手心卻緊張得直冒汗,她怕難以捉摸的他會語出驚人:要她,如那個晚
……這樣的念頭讓她言怕,但奇異的,在惶恐中卻又帶著一絲期盼。
「我,要帶著陵嵐的軍隊,回雲綢。」黑韶一宇一句,清楚說出他的請求。天曉得他費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沒將私人的慾望脫口而出。君無戲言,沖著這句話,她絕對逃不出他的懷抱。她的唇,她的曲線,她的嬌囈,都將真直切切屬於他!
一想到此,黑韶不由得低聲暗咒,對於自己犧牲小我的高貴情操唾棄不已。鄰國熊出國進犯雲綢就進犯雲綢嘛,反正他已事先向二哥黑衍示警過了,依黑衍的機智精明,他還彎著擔心個什麼勁?!
但他的道德良知與手足之情不斷地意識高漲,不斷掙扎,心一狠,只得把祖國安危擺在第一位。
「你要回雲綢?」靳嵐睜大了眼,死音帶著微微的顫抖。
這樣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過於習慣他的相伴,讓她不斷地自欺欺人,認為他原先就屬於陵嵐,不願正視他終有離去的一日。然而,這一日來得太快太早,不該是這時候,他讓她對他產生了依賴感,不該就此離去。
靳嵐頓時慌了,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強烈的恐懼排山倒海地朝她侵襲而來。自父皇驟逝的那一晚起,雖然一直不曾見過他,但她知道,黑韶就在她左近,靜靜地守護著她。但這一次不同,他將離她遠去。
窗外的樹葉被風拂得沙沙作響,讓她聳然一驚。
風,他是風!
她清楚明白風總有離去的一日,卻不願承受這項事實,企圖用層層濃密的枝葉阻擋風的去向,卻看見風依然山空隙中飄然離去,帶走樹的寄託,樹的堅強。
靳嵐慘然一笑,她早已想通自己該做的是什麼,卻遠猶豫著自私地不肯放手。
「去吧!」靳嵐武裝起內心的脆弱,退回到遇見黑韶之前那片冰封的心。
「你不問我為什麼?」黑韶柔聲問道,不讓她就此輕言放棄。
黑韶的語調讓她心悸,鼻一酸,心中的真實感覺忍不住就要顯露,卻被理智的呼喊壓下,樹該有樹的自覺。
「那與朕一點關係也沒有。」靳嵐故意說得冷絕,不讓自己有任何轉圖餘地。
「即使一一我帶著軍隊一去不返也無所謂?」黑韶深沉的眸子凝看著她,想誘出她所有隱藏的感情。
「軍隊是你訓練出來的成果,就算你要求將之歸屬雲綢也毫無困難,這麼——來,陵嵐對你不再有任何虧欠。」靳嵐暗中
握緊了掌,硬生生地將這番違反心意的話說出。眼一垂,視線重又投注於奏摺上,不再看向案前讓她迷亂的人。「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你可以退下了。」
許久,整個書房沒有任何聲音,黑韶看著靳嵐冷冽無情地低垂羽睫,不曾別過視線,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俊朗的眉目隱隱透著狂怒。
他怎麼會愛上這麼一個殘酷又頑固的女人?!
即使他明白她的處境;即使他體諒她的為難,即使他一向寬容待人,即使他盡了力想為她著想,然而,她一次冷過一次的絕決話語,像狠辣的劊子手,舉刀砍斷了兩人的牽連與吸引;而她,竟是那個主使者。
黑韶狂炙的注目盯著她隱隱不安,靳嵐持握著奏摺的手微微顫抖,咬著牙,不敢再說出任何言語。因為她怕她再次開口,祈求原諒的懊悔詞句將會宣洩而出。
「你就真這麼冷血?就連我要走了,還不願正視自己的心?」黑韶閉上眼,無奈地低喃。「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黑韶語里的創傷與無力感讓靳嵐渾身一震,理智還未從停頓的空白反應過來,下一刻人已身在黑韶那火熱霸道的懷裡……那溫潤的唇吞噬了她的呼吸,攫走了她所有的思想,只能直覺地揪緊黑韶的衣襟,沉溺於他那混和了狂焰與柔情的奇異情濤中。
黑韶用唇輕含過她的唇瓣,輾轉流連,柔軟的舌逗弄地繞著,請求著進入,手竄進層層的皇袍中,指尖隔著單衣,劃出那被白綾所隱蓋的曲線,雖然阻礙層層,依然感受得到柔軟的渾圓,呼喚著他的愛撫。
身上的皇袍已滑落肩頭,雪白的單衣半敞,纏胸的布綾松亂,黑韶的手游移著,點燃她體內莫名的渴望。與那一夜不同的,如今的一切都清晰鮮明,雖然少了藥力的情慾助長,但黑韶的大手拂過,帶來的卻是更難以言喻的銷魂快感,讓人直升雲端。
體內竄動的渴求與黑韶四處留情的火熱指痕相互呼應,更是讓嘗過情慾滋味的她無力招架。當黑韶的手尋至那粉紅柔嫩的蓓蕾時,那種感覺讓靳風倒抽了一口氣,原本嫣紅如火的雙頰更是燙得炙人。
而黑韶卻笑得邪氣,被拒許久的舌乘機侵入她的檀口,尋著她的與之交纏,釋放他被壓抑許久的愛戀與慾望。
靳嵐坐在椅子上,被黑韶用雙臂困在懷中,渾身無力地承受黑韶那排山倒海的猛烈情潮,任由黑韶吻過她的唇、她的眸、她的頸側,撥開她散落的髮絲,用舌尖挑弄著她小巧的耳垂。
黑韶單膝跪在她的雙腿之間,手順著她的曲線來回蔓延,唇在她的耳畔輕拂著,低聲喟嘆。「我該怎麼做……你才肯面對自己,才肯接受我,拯救我,別陷我於萬劫不復之地,別將我打入永世不得起生的地獄中,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她該怎麼做?晶瑩的淚滑下了靳嵐清麗的臉龐,她何德何能,如何能拯救眼前的偉岸出架的男子?靳嵐只能咬著下唇,無力地搖著頭。
黑韶手指尖拭去她的淚,輕撫著她緊含的唇,為她堅持自己承受一切的倔強心疼著。
窗外的風聲,再度颯颯地響起,在盛暑里,竟強勁得令人心寒。
那蕭颯的不是風聲,而是風離去時,樹哀凄的哭喊聲,一如她!靳嵐心一凜,張口狠狠往黑韶指尖咬落,迅速地,她嘗到了血在舌尖泛開的鮮甜味。
黑韶看著鮮艷的血色在指腹暈染,再抬頭看向靳嵐,視線在空中對峙,兩人相對無語,方才環繞的情熱狂潮已逝散無蹤。
「你走吧,別再回來陵嵐。」靳嵐輕輕吐出這幾個字,然後無力地閉上眼,任淚水潸然而下,他的血代表著她的誓盟,兩人從此不再有任何交集。
黑韶平靜地看著她,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怒是悲,專註的眼神像是要將她的面容鋪刻在心版上。
良久,微風拂過,黑韶的氣息早已消散。她緩緩地睜開眼,望著空無一人的書房,呼吸間儘是那擾人的草原氣息。靳風兩眼空洞,任淚水汩汩地決堤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