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憐兒以前不是沒有看過血,甚至不乏像這種大量的流血,她也曾處理過不少傷口,但一想到受傷的人是雷夫,她就有瀕臨崩潰的感覺。
他被送進來時已恢復清醒,當兩人眼光接觸時,她卻只看到怒火和控訴,為什麽?
「夫人?」葳葳和米妲急切的盯住她看。
「什麽事?」
葳葳應道:「索勃傳令回來把大人移到他……不,也是你的卧房去,可以嗎?」
「他有沒有叫我一起進去?」
葳葳別開眼去說:「他要人去找草藥醫師。」
這比控訴的眼光更教人傷心。「好吧。」
「可是夫人,」米姐輕嚷:「阿圖只是個郎中,沒錯,有些郎中還算得上醫術高明,但阿圖根本就是個笨蛋,寧可讓患者死掉,也不肯承認錯誤,你一定還記得阿圖,夫人,他就是那個差點把我母親醫死的人。」
憐兒一言不發,轉身就走,是她看錯了雷夫的眼神嗎?還是他真的以為自己和害他受傷的人有關?
憐兒上樓,赫然發現在候客堂便被擋住了,她想進去,但那名守衛硬是不肯放行。
「對不起,夫人。」是他一說再說的。
「是我丈夫命令你阻止我進去的?」
他低頭不語,但已足夠說明一切了。
「現在草藥醫生陪著他?」
「我。」他的回答被裡頭傳出的雷夫吼叫聲打斷,憐兒的面色立刻轉為灰敗,但隨著怒火上升,又變得火紅。
「我可以幫他止痛的,」她盯住守衛說:「讓我進去,免得他受更多的苦。」
「對不起,夫人,但你真的不能。」
「你和裡頭那個自稱醫生的人幾乎一樣笨,你聽得見我在說你嗎?阿圖?」憐兒隔著門大吼:「如果他因為你的自以為是而有絲毫損害,我會綁著你的大拇指,把你吊到指頭斷掉為止!而如果他不幸有個萬一,你更會希望死的是自己!」然後她轉身瞪住張大眼睛的警衛說:「你也一樣!」
阿圖在房裡本來被罵得心驚膽戰,連要包繃帶都不知從何處下手,直到外頭恢復安靜,他才得以放下心來料理昏迷不醒的雷夫。
剛剛因為她叫得太大聲,所以當憐兒下樓時,便招來不少質疑的眼光,但誰也不敢和站到壁爐前的她說話。
尹維自己也可以進去,卻不願違抗雷夫的命令放她進房,憐兒經過一番考慮後,終於決定先放下自尊不管,差人去把索勃請來,希望這位年長的聰明人可以阻止這項愚蠢的命令。
但傍晚就進到雷夫房裡去的索勃卻至夜已深時才來見一直在大廳等待的憐兒。「他怎麽樣了?」憐兒焦灼的問。
索勃冷冷的看著她說:「已經睡了。」
「傷口呢?」
「會好起來的,幸好不是拜你所賜。」
「連你也這樣?」
憐兒連忙走到一旁去調勾呼吸,再緩緩折回,在他面前站定。「索勃爵士,不管你怎麽想,也不管他怎麽想,我和這件事都毫無關係,我的人民也不可能攻擊他,他是我的丈夫啊,為什麽你會認為他的傷是我造成的?」
索勃一直等到傭人們把食物送上後才說:「因為他看見射箭的人往寶獅庄的方向逃逸,而尹維說這兩天你又湊巧回寶獅庄去過。」
「沒錯,我姨媽住在那裡,難道我不能回去看她,他怎麽可以因這項理由就判定我有罪?」
「因為你丈夫不在時,你有時間做充分的準備,你不想嫁他及為他添了不少麻煩的事,更是眾所皆知,加起來一推論,結論自然呼之欲出,你早就想擺脫掉他了。」
「如果我真的懷有噁心,何必幫他攻下魯斯堡?我甚至可以下毒,再把罪過推給髒亂的廚房,何必還大費周章找廚房洗乾凈?」
「是你做的?」
「噢!又一個相信這些轉變都拜璦媚夫人所賜的呆瓜,在習慣了臟臭的環境那麽久之後,她會突然想到該幫雷夫打掃環境?好了,隨便你去想算了,你想相信使環境清潔一新的人是她,那就是她;你想相信射箭的人是我,那就是我;但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如果我希望他死,那我就不會只令他受傷而已,我會一箭就置他於死地。」
「難道你可以否認你一直都在排斥他,夫人?」
「過去的事我既不否認,也不找藉口,因為告訴我黑狼是個魔鬼的人是我的多年好友蒙艾倫,我排斥他來,因為他一來,我的好友便被迫逃亡,如果他有心反抗,我甚至願助他一臂之力,但艾倫卻選擇了放逐生涯。」
「所以你就想為他代勞,憐兒夫人。」
「你錯了,」憐兒說:「我只不過是在村民的面前詛咒過他,其餘的全是他們主動去做的,我唯一親手做的是新婚之夜用小刀刺傷他的那件事,」她急急忙忙的解釋:「但那純粹是個意外,說不定連他自己都忘了。」
「看來雷夫不讓你接近他的決定是對的。」
憐兒氣得叫道:「你根本沒有把我說的話聽進去,我想幫忙啊,我可以幫他止痛,可以--」
「可以離他遠一點,就算他肯放你進去照顧他,我也不敢相信你,憐兒夫人,當初只因為我一句玩笑話,他便動了娶你的念頭,後來我去接你時,還以為自己終究沒有做錯事,想不到我還是錯了,幸好他不再相信你。」
「你是個食古不化的人,索勃,為了我丈夫的生命安全,我希望你能儘快悔悟,阿圖對他只有害處,沒有好處。」
「他已動完手術了,我相信雷夫很快就會復原,你以為這是他第一次受傷嗎?」
「但願你的決定是正確的。」
她走了之後,米妲才上前來指責索勃說他誤會女主人了。「她的醫術高明,更不可能是謀害她丈夫的兇手,她甚至還威脅了阿圖,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問你回來之前,一直守著主人的尹維爵士。」
「女人當然會為女人講話羅。」
「男人還不是一樣。」
「他根本不需要她的幫忙!」從什麽時候開始,女人都膽敢跟男人頂嘴了?寶獅庄的情況是否更糟?
「她才不會傷害他!」米妲也堅持道:「當她知道大家都誤會打她的人是主人時,不僅大發雷霆,甚至主動為他闢謠,這像是一個充滿恨意的女人會做的事嗎?」
米妲和女主人一樣,把話說完就氣呼呼的走開,也同樣得到索勃不以為然的瞪視。
☆☆☆
四天過去了,雷夫的情況非但沒有轉好,反而更糟,令索勃一籌莫展,那個傷看起來並不嚴重啊,以前傷得比這更重,還不是一樣迅速恢復,但雷夫卻高燒不退,一下子呼喚著夫人的名字,一下子又罵她罵個不停。
阿圖在見情勢不妙時,早已逃得無影無蹤。
索勒實在不曉得該怎麽辦……不,他曉得,最後也終於差一個僕人去請雷夫的妻子過來,當他眼見憐兒帶著憂色走進來時,不禁有些羞慚。
「為什麽不早一點叫我來,」她問索勃:「傷口內的髒東西可能會要了他的命啊!」
「我又沒有幫他換繃帶,哪裡知道裡頭臟不臟?」
「怎麽不換?我警告過你阿圖成不了事的。」
「你幫得了他嗎?」
看著那已經發炎的傷口,憐兒並沒有全然的把握說:「我真的不知道,他發幾天高燒了?」
「三天。」
「我的天啊!」
聽出她口氣中的無助,索勃的臉色也變了,連忙走近床邊幫憐兒的忙,她先灌雷夫喝了一杯藥水,同時差人去燒開水,再找來幾種葯調在一起。
索勃對她雖已產生敬意,但在她從籃子里拿出一把匕首時,仍忍不住扣住她的手問:「這是要幹嘛?」
「我必須割開他的傷口,才能找出發燒的原因,如果你不放心的話,由你來割怎麽樣?」索勃搖頭之後,便把她的手鬆開。
憐兒先徹底消毒過小刀,然後小心翼翼的割開他臂上的傷口,在仔細翻找了一陣子之後,不禁輕呼出聲。「判那個郎中死刑還便宜了他呢,他雖把箭拔出來了,但卻沒有清除箭頭帶進去的盔甲碎片。」
把碎片取出來之後,她再把傷口徹底清洗過,等到血已不再黑黝黝的,真的變成鮮紅色時,憐兒才開始在乾凈的傷口上上藥,「等到他的熱度減退,表示傷口已乾凈之後,才能縫起來,」跟索勃說話的口氣也不再急躁。「未來幾天,他可能會比現在更虛弱,不過那是因為失血過多的關係,我有補藥可以增強他的體力。」見索勃沒有表示任何意見,她才問道:「你肯讓我陪在他身邊,觀察他的情形嗎?」
「他已沒有生命危險了?」索勃轉聲的問。
「應該已經沒有。」
「那請你留下來吧,夫人。」
「萬一他清醒過來看到我在這兒,可能又會生氣。」
「那就讓他去生氣。」心懷感激的索勃現在才沒有時間去管主子開不開心哩,只要他沒有危險就好了。
「謝謝!」她嘆了口氣說:「但請你別跟他提起我所做的一切。因為我不要影響到他的復原情形,病人若心情不好,傷那裡會好得快?就算他認為是草藥醫生治好也無所謂。」
「我不會對雷夫撒謊。」
「我沒有要你撒謊,你只需守口如瓶就好了,他一醒來,我就會自動離開。」
隔天雷夫的燒就退了,於是憐兒把他的傷口再度縫合,當雷夫睜開眼睛看清楚她是誰時,布滿鬍渣的臉加上暴怒的表情實在嚇人,但因為憐兒知道現在他尚無力氣,於是在料理好傷口之後默默離去,換成被關門聲吵醒的索勃來到床邊。「謝天謝地,你終於回到我們身邊來了。」
「我到過那裡?」他的聲音十分虛弱,但索勃卻笑著回答說他已到鬼門關去打了個轉。「只因為小小的箭傷?」
「因為小小的傷口發了炎,令你高燒不退。」
「別提傷口的事了,我問你,她在這裡干什麽?你這守衛又是怎麽做的?竟然讓該為我的傷負責的--」
「放輕鬆一點,雷夫,」索勃打斷他道:「我想兇手不是她,不,我相信不是她。」
「我已經把親眼所見告訴你了!」
「沒錯,但你只是看到,又沒有捉到。」
「你竟然在為她辯護?在這之前你從不肯相信她的,相信她的人是我,結果你看我得到了什麽?」
索勃搖搖頭說:「等你傷口比較不痛之後,你再好好的想一想吧,因為每一個人都可能是兇手,尤其是城池已被你攻下來的那些人,想想看,寶獅庄的人除了以前惹惹小麻煩之外,可曾正面攻擊你?如果以前沒有,那在他們最愛的女主人嫁給你之後的現在,又何必冒險動手?」他望著雷夫又說:「你知道她以前為什麽會排斥你嗎?你有沒有問過她?」
「問不問有什麽差別?」
「你有沒有問,雷夫?」
「沒有,」他沒什麽好氣的說:「想必你是知道了,不然也不會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索勃笑道:「心情好一點了吧?」
「你到底有沒有話跟我說?」
索勃只是搖頭道:「我們誤會她,她也誤導了你,有些事只好靠你們兩個自己去解決。」
「謎語,都是謎語,當我躺在這裡受苦時,你只會講謎語嗎?那個草藥醫師到哪裡去了?我的屁股好燙啊。」
「我想也是,至於那個郎中,早在幾天以前的某個晚上,就因為怕失去手指頭而逃掉了。」
「又是另一個謎語?」
「那是你妻子對阿圖若醫不好你所下的威脅,等他發現自己真的束手無策時……」
「你一直說我在鬼門關上徘徊,而既然那個草藥醫生跑掉了,那我應該謝的人就是你羅?」見索勃拚命搖頭,雷夫不禁因瞭然而瞪大了眼睛。「是她把我醫好的?又幫了我一次?為什麽你剛才不說?為什麽,索勃,夫人是真心關心、在乎我的嗎?我開始有點相信她了。」
「別高估了自己,」索勃調侃道:「就算受傷的人不是你,她也不會見死不救的,你現在作美夢,小心以後美夢破碎,更加痛苦啊。」
但雷夫根本沒有在聽,只覺得暈陶陶的,她不顧一切前來照顧他,是否意味著只要他繼續努力,就能使她愛上他呢?
雷夫的心中一直環繞著這個問題,直到再度熟睡為止。
☆☆☆
走進大廳的憐兒正好看見往外走的伊里,心想來得正好,她早就想找這個坎普墩的管家了,偏偏他滑溜精怪,每次都找到理由逃脫。憐兒跟著他走了一陣,終於在馬廊前攔住他。「借你一點時間,伊里先生。」他拖了好久才轉過身來,儘力掩飾不安。「你從前就是蒙爵士的管家,對不對?」
「好幾年了,夫人。」想不到是這個問題。
「比較起來,你認為新主人很壞嗎?」
「當然不會,只是一個常在,一個比較少在……」
憐兒馬上利用他搞不太清楚自己的意向之時,向他要帳簿。「你?」管家瞪大眼睛問:「你要帳簿干什麽?」
「我的丈夫想看。」這個謊言再順當不過。
「但是他也看不懂啊。」現在管家不只驚訝,已經有點驚慌了。
憐兒則仍然甜蜜蜜的笑著說因為丈夫正帶傷卧床,閑著也是閑著,正好藉了解帳目打發一些時閑,就算他看不懂,他的文書人員也可以念給他聽;管家聞言忙說他就可以做到。「但你一直都那麽忙。」
「我會想辦法抽出時間來的。」
「不必了,他的文書人員有的是時間。」
「但是。」
憐兒已失去耐性。「你想抗命?」
「不,不是,我怎麽敢呢?夫人,」他說:「我這就去拿來。」
當他把一疊少得可憐的帳目表遞給她時,憐兒差點掩飾不住訝異之情,帳簿通常都以一年一年計的,按照時間推算起來,距離結算的秋天也只剩下幾個月,為什麽這帳簿卻薄得好像只有一個月呢?
她把帳簿帶到現在睡的小房間去看,發現成果比她想像的更糟,不但廚房報的帳簿沒有逐日記載,連農民付來的租金和收益也混淆不清,支出更是亂七八糟,傭人們的薪水不知多少,拿出去買東西的錢也交代不清。
這和寶獅庄內一清二楚的帳簿真是沒得比,在那裡,凡是涉及庄內的財產,連一針一線都會記載下來,每天核對一遍之外,月底還要結算,偶爾她還會突擊檢查;單說馬廄好了,多少乾草、燕麥、青草都會詳細列表,哪裡像這裡所寫的,只有說「因為老馬衰弱,所以購進新馬」?價錢明細表呢?到底買進多少馬匹?
有關於村民所繳的稅金也是,以前憐兒都分門別類,是農是牧一應明晰,但伊里卻只寫個「收到了」,收到什麽?又收到多少?這算那門子的糊塗帳嘛。
收入方面姑且不論,支出部分更令她詫異,光是堡內支出,一個月的費用便是她三倍的家用,甚至不包括雷夫領軍在外的花費呢;伊里曾經跟她說過,士兵們的糧食都是在紮營之後,才從最近的市集直接購買的,根本沒有動用過堡內的存貨。
很明顯的,伊里並沒有盡忠職守。
憐兒越想越氣,馬上召來兩位士兵陪著她,以備不時之須,然後開始找管家,最後終於在廚房找到了他。
伊里見女主人手執帳簿往他走來時,不禁大為吃驚。「這麽快就要還我了,夫人?」
「伊里先生,」她面無表情的問:「你所記載的新購進的馬在那裡啊?」
「馬?」他皺著眉頭問:「什麽馬?」
「馬,」她揚高聲音說:「你不是曾買進一打的駿馬?」
「日理萬機,差人去買的也不只是馬,夫人,你認為有--」
「是嗎?那我們就不談馬,談談你幫我的丈夫買給璦媚夫人的廉價珠寶好了。」
「夫人,拜託,」伊里認真辯解道:「我從來沒有幫夫人們買過什麽珠寶,雷夫大人也沒有叫我去買啊,他認為哪一項帳目有問題?要你來問--」
「家用的錢你通常都擺在哪裡?伊里先生。」
他鎖緊眉頭道:「某間貯藏室里有個保險箱。」
「需要之時,再由我丈夫補足款項?」
「用不著那麽麻煩,他每次都留下一筆--」
「多少?」
「夫人?」
「我問你他給你多少家用來維持這裡?」
「幾……百塊。」他不安的回答。
「到底幾百塊?」憐兒輕聲的問。
「我不--」
「到底多少?」
伊里回頭看看廚子和他的助理們想尋求支持,但他們個個臉上都寫滿了好奇,誰有能力幫他啊?「一千一百到一千兩百塊之間吧,」最後他不得不說:「我不記得了,但夫人,你何必傷這個神呢?除非你想買什麽,那我很樂於--」
「我相信,」她冷冷的說:「你用剩下的錢,應該還在保險箱里羅。」
「當然,夫人。」
「就是上面記載用剩的?」她揚了揚手中的本子。
「是的。」
「這麽說你應該不會反對在你離開坎普墩之前,讓我們搜搜你的房間羅?」
伊里至此才方寸大亂。「夫人?你……呃……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是嗎?我想你清楚得很,」她一字一句清楚的回答道:「因為我丈夫是一個慣於長年征戰在外的人,所以你就肆無忌憚的在暗中搞鬼,並且認定他看不出來,可惜我和他完全不同,在嫁過來之前,我已親身理了好幾年的家務,連帳簿都是自己記的,管理這樣一個家需要用多少錢,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見他瞪大眼睛,她不禁露出微笑道:「你終於明白了,伊里先生。」
他握緊雙手道:「你沒有任何證據,夫人,坎普墩不是寶獅庄,你不能以那裡的情況來衡量這裡,所以你並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我有罪。」
「我對你已經失去耐性了,如果我丈夫不是卧病在床,我一定讓他親自來料理你,」憐兒生氣地說:「你說我沒有證據?」她轉過身去問廚子:「上面說你上周一共買進了二十五塊的東西,有沒有這回事?約翰。」
「夫人,沒有!」廚子大喊道:「甚至沒花到十塊錢。」
憐兒這才把眼光再調回到臉色已氣得發青的管家身上。「怎麽樣啊?伊里先生?」
「你無權過問我的帳目,憐兒夫人,我會跟你的丈夫說--」
「不,你不會,因為我不會給你機會!」她退後一步,叫兩名士兵向前。「帶伊里先生到他房裡去,如果搜得出他偷去的錢來,那他就可以帶著自己的東西離去,如果找不到錢呢,」她再度狠狠的盯住管家看。「那你自然可以當面跟我丈夫說個清楚。」
憐兒快步走回大廳去,不知道自己是做對了;或者是做錯了,該找尹維或索勃來接手嗎?
幸好事情很快就結束了,士兵回來報告說管家趁他們在搜房間時逃掉,他們也只搜出五十塊。上千元只剩五十塊?這下可好,不必擔心伊里將事情鬧大,但教她怎麽去跟雷夫說呢?
☆☆☆
雷夫在打開衣櫥時呻吟一聲,他知道索勃一再警告他別起床是對的,他的傷口剛縫好不久,身子也弱,根本就不該起來的。
但雷夫實在忍不住了,自從知道傷他的人不是憐兒,而且她還幫他療傷之後,他就一直想為自己的行為做點補償,在她剛幫自己取下魯普之後,他就馬上不信任她,這種行為有多傷她的心啊?
他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在想該送她一份什麽樣的特別禮物,不能讓她產生他是在收買原諒的感覺,而是要給她一份她會珍藏的可愛禮物。送什麽好呢?他根本不了解她的喜好,甚至不知道她有些什麽,為了一探究竟,只好捺著性子等索勃離開,自己才到待客堂來看看妻子的櫥子里有些什麽。
看見她的珠寶盒竟那麽小時,身為丈夫的他不禁有滿懷的歉疚感。櫥中一共有兩個盒子,一個是象牙制的,另一個則是更小的木頭盒子,裡面只放著兩根銀匙。
盒子下頭是兩條皮帶,一條飾以珠寶,另一條則以金飾打造,象牙盒子中有三個手鐲,兩個銀髮夾,一個金扣和一條屬於上等貨品的項鏈,金鏈上有六顆寶石,正中則是一個金十宇架。
對於一個這麽美的女孩來說,她的珠寶首飾實在是太少了,但她在很小的時候就被父親送走,有誰會想為了贏得她眼中的光彩而送她禮物呢?雷夫對那個嚴重傷害過憐兒的男人不禁自然浮現一股恨意。
門輕輕被推開,站在門邊的是憐兒,而憐兒也馬上看到打開櫥子站在那裡面紅耳赤,無力為自己辯解的雷夫。
因為她只是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所以雷夫也只好紅著臉,自己乖乖的回床上去。
憐兒跟著他走進卧室,沈默的場面一逕僵持著,直到她開口說話。「你是在找藥箱嗎?問索勃就知道我擺在壁爐旁,不是放在衣櫥里。」
雷夫嘆了口氣道:「他說了。」
「可是你最好不要冒險為自己換藥,要換藥可以讓我來啊,我很樂於幫忙你。」
「是嗎?」
憐兒差點禁不住他突然變得溫柔的口氣和態度。「你應該等我來的。」
「但我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會來,甚至沒有把握你一定會來啊。」
憐兒這才正視他的眼眸,她知道他尚不清楚管家的事,那是什麽事令他煩心呢?「我為什麽會不來?大人,只要是你要求的事,誰敢不從?」
「但你向來是為所欲為的。」
兩人又在各持己見了,這明明是他們最想避開的話題啊。「我本來是不喜歡被任何人指揮,受任何人約束的,但既然已身為你的妻子,我也只好聽你的話,不過我的思想和感情仍不在此列。」
雷夫聞言差一點就笑出來,他當然控制不了她的思想和感情,事實上,他向來就不贊成操縱別人的思想、行為,自己想做的,不過是想改變她對他的看法而已。「就算你不願為我療傷,憐兒,我也能諒解。」
他用的是謙遜的口氣嗎?憐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親遺傳給我的醫學天分若不用,跟本來就沒有又有什麽兩樣?好了,你願意讓我幫你止血了嗎?」
他點點頭,憐兒欣然拉開被單,為能運用醫術而再度對上蒼的恩賜心存感激。
「從幫助別人的過程中,你常能找到快樂?」雷夫突然冒出個問題。
「是的。」
雷夫聞言不禁嘆了口氣,他誤會了,誠如索勃所說的,樂於助人是她的天性,自己一點兒也不特別。
「怎麽啦,大人?」
「沒什麽,」他說:「我只是想起當初自己寧可找草藥醫師而不找你的態度,八成傷了你的心。」
「不是傷心,」她馬上反駁道:「只是氣你的愚蠢,因為我知道阿圖根本是個郎中,但後來想想你當時身子弱,腦子自然不清楚,怎麽能怪你呢?」
「何必幫我找藉口?」
她搖頭道:「因為如果你頭腦清醒,應該會下令用烙鐵烙我,怎麽可能只叫人守住門口而已?」
「用烙鐵烙你!」他皺起眉頭,「我才不會……你是我的妻子啊。」
「重點不在這,」她生氣的說:「重點是有人想殺你,應該把這個人捉起來處以極刑,如果想殺你的人是我,我想待遇也不會有任何差別。」
雷夫不好意思的笑道:「我承認當我被箭射中,又看見那個人往寶獅庄的方向逃逸時,真的曾想過兇手是你,我雖然不願相信你真的有置我於死地的念頭,但是證諸以往你的行為……對不起,憐兒。」
為什麽她不敢看他呢?連憐兒自己也不懂,她把繃帶紮好,再拿出一個藍色小瓶說:「你願意喝下這瓶止痛藥嗎?」
雷夫不明白她為什麽不敢看他,甚至一副不安的模樣。「不!」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這麽說你仍在懷疑我羅?」她輕聲問道。
「我可沒說。」
「但是你拒絕服藥,你怕我會毒死你嗎?」
「該死的!拿來給我,」他一把搶過瓶子咽下藥水。「好了,現在你可以跟我說為什麽不肯原諒我了吧?」
「我沒有不原諒你啊,」她望著他說:「相反的,我還希望你會原諒我--」
「不必說了,」他突然打斷她,「我不想聽你做任何告解。」
「但我是要跟你說有關--」
「我不要聽!」
憐兒挺直身子道:「你要讓我飽受等待別人來向你報告的牽挂之苦?不,大人,我寧可現在就親自跟你說,我趕走了你的管家,並且自認沒有做錯事。」
話一說完,她就等著他大發雷霆,想不到他只問了一句:「就這樣?」憐兒只好說是。「你……要我怎麽辦?憐兒。」
「你可以好好發一場脾氣,就算吼我一頓也不會危及傷口。」
「不如你先說說為什麽解僱他?」他面帶笑容問道。
「因為我發現他偷錢!偷了好幾百塊。」
「你是怎麽發現的?」
她把查帳的事講了一遍。「只可惜讓他帶著你的錢逃掉了,都怪我處理不當。」
「憐兒,你怎麽知道他偷了我的錢?你怎麽知道我給的錢太多?」
「我……」她低下頭去,「我是寶獅庄的管家,所以知道多大的房子用多少錢就夠。」
雷夫搖著頭想:她既然自任管家,為什麽又硬是不肯管理坎普墩的家務。「管理財務顯然非我所長,這次我真的是被管家騙了。」
「我發誓帳簿我真的看了,而且--」
「我沒有懷疑你啊,憐兒,但這麽一來我就沒有管家了,尹維在這方面的知識幾乎和我一樣貧乏。」
「說得也是。」
「那你有什麽建議,人是你辭退的,你心目中有理想的接任人選嗎?」
「想不出來。」
「我心目中倒有一個,不如就由你自己來接任吧?」
「我?」
「對啊,你有能力,是不是?」
「是,當然有。」她拿起藥箱藉轉身的動作掩飾臉上的喜悅之情,他一定以為這就是在懲罰她吧,其實她再樂意不過,若不是怕被他一口回絕,她早就想毛遂自薦了,畢竟在這之前,他都不肯讓她碰坎普墩的家務。
控制表情後,她才轉過身來說:「如果你沒事要我幫忙,那我這就下樓去叫他們送晚餐上來。」
「你會陪我一起吃嗎?」止痛劑顯然已開始發揮效用,因為他的聲音中有著濃厚的睡意。
「你希望的話,我就陪你吃。」
「好,憐兒,這幾天你都睡在哪?」
「我……我搬到傭人房對面的一個小房間去睡。」
「搬回來吧,」他的眼睛都快合上了。「從今晚開始,你得回這裡睡。」
「是,大人。」她垂著臉退出房間,快樂得好比一隻輕盈的小鳥。
☆☆☆
葳葳指揮僕人準備晚餐,尹維坐在一旁喝酒,璦媚則裝作對一切都不關心的樣子。
等到憐兒從樓上下來後,璦媚的眼光才盯住她不放,看她先跟女僕說了幾句話,便再度離開大廳。
璦媚笑著坐下來,自己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尹維已跟她提過雷夫對妻子的懷疑,看來今天他終於有力氣遣走憐兒,把她趕回寶獅庄去。
他在昏迷不醒的時候,璦媚根本不敢接近他,因為他萬一死了,自己就得立刻收拾包袱離去,因為她自知根本無法與憐兒為敵。
幸好雷夫已清醒過來,並相信妻子就是想害死他的兇手。「你想他是不是已開始叫她收拾行李了?」璦媚問也看著從傭人使用的階梯上樓去的憐兒的尹維道。
「收拾行李?她幹嘛收拾行李?」
「當然是為了回寶獅庄去啊。」
「他幹嘛遣她回娘家去?」
怎麽有這麽笨的人呢?再怎麽簡單的事,都得勞動她解釋半天,實在煩人。
「你不是跟我說他相信縱火兼放箭的人都是她?」
「弄錯了。」尹維隨便應了句。
「弄錯了?誰弄錯了?」
尹維聳聳肩說:「雷夫大人承認是他弄錯了。」
「你怎麽知道?是他親口告訴你的?」
「是索勃離開這裡之前告訴我的。」
「索勃不是在照顧雷夫嗎?」
「有憐兒夫人照顧就好,索勃留下來干什麽?」
璦媚咬牙切齒道:「等他得知可憐的伊里被她趕走之後,還會由得她照顧自己嗎?」
「雷夫自有他處理事情的一套辦法,但再怎麽樣都不可能只因為她稍稍逾越了本分就趕她走,更何況截至目前為止,她所做的每件事都深得他的心,怎麽可能惹惱他呢?管家既然真的偷錢,男主人又卧病在床,女主人自然有權趕走他。」
璦媚氣得直想尖叫,太不公平了!就在她開始編織宣布流產的美夢時,竟然冒出這種事來,看來自己只好再勉為其難的繼續維持和尹維的關係,直到懷孕為止。萬一下個月再沒有任何好消息,恐怕自己就得宣布放棄,雷夫又不是笨蛋,即使有小孩,恐怕也得謊稱為「晚產兒」。
老天,她實在不想生小孩,但眼前形勢如此,說不定真的得把孩子生下來,除非……
把懷孕的事說給憐兒聽,自己可以裝作是在無意間泄漏的,像她那麽驕傲的女人,十之八九會在得知丈夫的情婦竟在他們新婚之後才有了孩子時,憤而拂袖離去。
就算憐兒去問雷夫也無所謂,反正他無法否認小孩的存在,不過依她對憐兒個性的了解,她或許連問都不會問,乾脆一走了之,那麽一來,自己就還有時間把孩子打掉,幾年之前墮胎的藥方她一直都還帶在身上。
想到這裡,璦媚臉上終於又有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