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華瑞克正咬著冷硬的軍糧,帳篷的垂簾被掀開,他抬頭看見走進來的人,嘴角緩緩向兩邊咧開。
「希爾登!你跑來這裡做什麼?別說你只是順便經過!」
「我護送你的補給品來呀。你可以把那些豬食丟了,馬上有新鮮的肉上桌。十二頭碩大的肥豬,其中一頭正在宰殺中。」
「其實我們吃得不差,」華瑞克回答,「大軍到達時,村莊正在點收一年的收穫,我們允許所有的村民進城堡去避難——當然不能帶一粒糧進去。」
希爾登哈哈大笑。「你倒仁慈,讓所有的村民進去和戰士分糧食。」
他聳聳肩。「我們不過攔截到最後一批收穫,城堡里應該還有許多庫存。圍城一個月了,他們並沒有匱乏的現象。」
「嗯,我還帶了些投石機來,說不定你能派上用場。」
「想不到你還真有心!」
「還有一堆石彈。不過我注意到你從特爾斯堡調來了石炮,我應該多運些圓石來才對。」
華瑞克失笑。「說的也是,我的石彈大多掉在那該死的護城河裡了。老朋友,說實話吧,你到底在這裡做什麼?這不是你的戰爭。」
輪到希爾登聳肩了。「我自己的糧草也收完啦,無聊得快要瘋了。你把附近有野心的鄰居全趕光了,現在到處和平得很,再沒有刺激的事了。再說自從愛蓮諾去世之後,我這老單身漢待在家裡做什麼?要不就再出去追求人家的閨女——我最討厭那種事了——要不就來看看老朋友。」
「我非常歡迎,只不過你在這裡,恐怕和在家裡一樣無聊。」
「和你在一起怎麼可能無聊?」希爾登咧嘴笑。「你太容易被激怒了。不過你這麼說,是打算繼續這樣圍城下去?」
「我會保持對方緊張的狀態。」
「你的補給品這樣源源不斷運來,他們的確該緊張。可是你要的人是困在城裡了嗎?還是又讓他逃脫了?」
「上個星期他還大吼大叫,要我們統統下地獄去。但他並沒有在城牆上露面,讓我的弓箭手表現一下。當然也有可能安博芮本人已經逃走了,只是他的手下冒名喊話。如果真是這樣,我會非常生氣。」
「這也不是第一次讓他溜走了。」
「嗯,要是他又不在城裡,那麼我要一塊石頭一塊石頭拆掉這座城堡。」
「太可惜了。你不想要這座城,不如送給馬迪斯吧,就權充是貝翠絲的嫁妝。讓他們去擔心安博芮隨時想把它討回去——萬一你這次又沒能逮到他的話。」
華瑞克咧嘴笑。「你這主意高明,他和安博內倒是一對。你碓定不想讓它當艾瑪的嫁妝?這樣你就不必怕無聊啦。」
「不必了,」希爾登連忙搖頭。「老天!千萬別對我們太慷慨!一塊農地對理察而言已經太多了,他是我們家的學者——讀書人哩!喬治領主封他為武士,我看是可憐他吧!」
這話雖然是開玩笑,但仍有一半真實性。華瑞克知道理察的確是個學者,但希爾登的三個兒子——雖然都還不滿二十歲——卻都繼承了父親驍勇善戰的本領。
「最好我把安博芮解決了。」華瑞克說道。
「以你的軍隊來看,攻破城堡不是問題。我帶來的一百名士兵——」
「非常歡迎。」
「但卻是多餘的,」希爾登嗤之以鼻。「你哪裡來那麼多人?」
「最近沒有領地的武士特別多。投靠我是很單純的事,沒有政治因素,我的戰爭直截了當,不需要和其它領主結合。而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適合那些尋找和平的——」
「但這是你最後一次戰役了,不是嗎?等你收兵時,如此龐大的軍隊該怎麼安排?」
他聳聳肩。「我至少會留下一半,反正我有足夠的土地和財力來養他們。其它的人,我或許會建議他們投靠年輕亨利,謠傳他決定奪回王位了。」
他的朋友失笑。「這麼說,你的政治立場也不怎麼中立嘛。」
「我認為有理的,才替史帝芬效命,否則我根本不理他。他的心腹惹惱了我!我一樣打得他無處可躲。我希望有個英明的國王來領導,讓大家再過太平日子,免得我到老還得征戰不休。我相信王室的人出來,是比較適合的。」
希爾登贊成他的觀點,他們還提起其它有相同看法的貴族。查斯特拜訪過希爾登,說服他支持亨利。而上次華瑞克在倫敦時,希爾福特和他私下交換過意見。內戰又要開始了,而亨利的幕僚必須先弄清楚誰站在他們同一陣線,或至少會繼續保持中立。
但那是以後的事,希爾登把話題拉回到眼前。
「本來理察和我一起,但我們在福克赫斯堡停下來,我再也無法把他由他心上人身邊拖走。你不會相信那少女改變了多少!我差點要告欣我兒子,說你改變心意,不把她嫁給他,要給我當老婆了呢!不過我怕這麼一說,他會找我決鬥,沒看他那麼神魂顛倒過。」
「她的態度呢?」華瑞克問道,「你認為有很大的進步嗎?」
「你的小淑女奴隸在短短的時間內創造了奇迹,她替艾瑪準備了一柜子的漂亮衣服,指導她如何管理城堡的內務。不知情的人,絕對看不出來艾瑪是在平民人家長大的,她優雅得很,說起話來輕聲細語,而且——」
「夠了!我答應把她嫁給理察就是了!」
「好吧,那我只好不娶她當老婆,把她娶進門當媳婦算了。」
華瑞克皺皺鼻子。「那是當然。」然後他追問道,「艾瑪的老師呢?她怎麼樣了?」
「哦,對啦,你很久都沒有見到她了吧?多久?一整個月了?」
他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他早就想回家了——從小時候以來,他第一次有理由想家——偏偏不能回去,快使他發瘋了。
「那些軍妓呢?」他的朋友還在問道,「有沒有好的?」
「我怎麼知道!」他咕噥。「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若薇娜到底好不好?她吃得正常嗎?艾瑪有沒有累著她?」
希爾登咧嘴笑,「沒有你煩她,她好得很哪。有她在,你的城堡真是蓬蓽生輝。艾瑪對她崇拜極了,你的僕人敬愛她。米麗珊寧可和她在一起,不要自己的老師。真的,一旦貝翠絲送去她未來的婆家之後,你的小女兒也變得比以前可愛了。我看,你也得感謝你的若薇娜。」
「或許我該帶她來的。」華瑞克乾澀地說道,「她可以輕易擒服安博芮的。」
「我把她吹捧得太過頭了?」
「是白費心機了——我已經決定好結婚的人選啦,你知道。」
愣了幾秒鐘之後,希爾登跳腳。「你怎麼可以!說你沒有!該死的,華瑞克,我以為你真心喜歡若薇娜小姐。雖然她沒有領地,雖然她沒有家人,但你已經有足夠的權勢和財富,到底為什麼……?!是哪一家的閨女?她能給你什麼,讓你不怕再遇上另一個伊莎貝拉?」
華瑞克無辜地聳聳肩膀。「她說她有領地,但為了死要面子,她就是不肯說。」
「她不肯說?不告訴你——?」希爾登的兩道眉毛皺成一團。「你在消遣我是不是?老朋友?」
他咧嘴笑。「說對了,那小娼婦的確征服了我的心。反正她已經佔領我的城堡,不如把她扶正算了。」
艾瑪聞到油沸騰的臭味,忍不住聳動鼻子,臉皺成一堆,看得若薇娜大笑。
「我真的非得什麼都學嗎?」那少女問道,「連做蠟燭也要學?」
「如果你將來有蠟燭匠,那是你運氣好。如果沒有……你想花你丈夫的錢去外面請人來做,還是指導你的僕人做呢?要是你的肥皂工人只會做鹼水肥皂,而商人來兜售的香皂又很貴,你就再也聞不到香噴噴的肥皂了嗎?還是寧可你自己會做?」
艾瑪紅了臉——每當她自覺問了蠢問題,總是會臉紅。「希望我花了這麼多心思,理察會開心才好。」她說道。
「你把他的家打理得有條不紊,他當然開心。他不必操心廚房的柴火,草坪上的乳牛,和那些漫天喊價,連胡椒也賣得老貴的奸商。理察只會看見快速上桌的熟魚和蛋,對著你傻笑,告訴你他在外面忙了一天——天曉得那根本比不上你的忙碌。他還會向朋友誇口,說他有世界上最好的老婆,她從不抱怨,從不拿一些他不懂的事煩他,也不把手指浸進他的咖啡里。」
艾瑪咯咯笑。「當人家的老婆,一定要這麼十全十美嗎?」
「當然不必,」若薇娜離開油脂鍋幾步。「如果我還是利諾那隻老山羊的太太,我說不定會買很貴的胡椒,塞進半生的魚肚子里給他吃。我告訴你的只是一般性的原則,甜心,像我母親教我的一樣。不要害怕,你會找出和理察相處的方法。去,去把阿麗找來,讓她從頭到尾教完你做蠟燭的法子反正我已經會了,不必盯住你。別問為什麼我不告訴你怎麼做就好了,左耳進右耳出是很容易忘記的,只有親自動手做一次,印象才比較深刻,知道嗎?」
若薇娜回到大廳的壁爐前,拿起她縫了一半的衣服,她正替華瑞克縫絲衣,那種料子非常軟又滑,需要細碎的針法。他房間里的光線比較適合,但她沒事時仍然不習慣在那裡進進出出。雖然他出征之前要她當那裡是自己的房間,而她現在每晚也睡在他房裡。
當天她的舊衣箱就出現在他卧室,他卻隻字不提。她晚餐時穿上紫色鑲金邊的漂亮服飾,他也沒有任何錶示。他走後她的工作徹底妀變,她是事後才知道的。
首先是艾瑪提起婚事,說如果她能學會擔當少領主夫人的責任,她才有希望嫁給理察——不過,她父親承諾要讓若薇娜教她。
若薇娜差點困窘而死,因為她開口問那少女她父親是誰。然後她又氣華瑞克,竟然沒有事先告訴她這件事。後來瑪莉·布魯特問她願不願意當艾瑪的老師——她已經答應那少女了——如果她肯,那麼她不必再做其它的工作,或聽令於任何人。
教導艾瑪是一件輕鬆愉快的事。若薇娜越來越喜歡那少女,等她嫁給理察,她恐怕會十分想念她哩。當然那是華瑞克回來以後的事了,而他什麼時候回得來,誰也不敢說。
事情還有其它的轉變。貝翠絲挨打后第二天,就被送去和未來的婆家一起生活。她走後,城堡里的氣氛頓時安詳寧靜不少。一旦華瑞克帶著大軍開拔,他的小女兒漸漸變了樣子,令若薇娜深感安慰。事實證明米麗珊不像貝翠絲那麼尖酸刻薄,只不過受了她姊姊的不良影響,那少女的本性仍然十分善良。
或許因為她換了地方睡覺,別人對她的態度也有了改變。瑪莉現在會找她商量事情,而布魯特則為她留下細緻的食物。甚至管事的人請約翰·傑法去采蜜時,也來徵詢她的意見。
約翰如果在城裡,他就和美芷、若薇娜一桌用餐。雖然米麗珊邀請若薇娜到主桌和蕊貝塔小姐一起坐——蕊貝塔小姐是唯一仍排斥她的人——但她婉拒了。華瑞克臨走前並未解除她的奴僕身分,即使她穿得像貴族,仍不適合上主桌吃飯的。
她的日子幾乎被艾瑪的事情填滿了,但仍然有太多時間想念華瑞克。而且她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想他簡直令她痛苦。尤其當他在她身邊,用那種渴望的眼光看她,讓她知道他需要她時,她多少有一點信心。但是現在冷靜下來想一想,她畢竟只是他的僕人、奴隸、俘虜,她不能希望他回來之後仍然對她像原來那樣。時間使人忘記舊情,或許他已經又看上了別的女人。
「女士,請你跟我來。」
抬起頭,若薇娜看見湯姆森爵士,站在她面前還有些喘,顯然是趕路的關係。他一個月之前隨大軍出征,於是她充滿期盼地朝他身後看去。
「華瑞克回來了?」
「沒有,女士,他仍然在安博芮堡。」那人回答道。
「那你是來帶我過去?」
「對,要快。」
她白了瞼。「難道……難道他受傷了?」她緊張地問道。
「當然沒有!」
「我知道這是個蠢問題,你也不必對我橫眉豎眼呀,」她說,「是你自己說要快一點去,我當然以為是出了意外。」
「領主是這麼交代的,」他解釋道,「不過我們不必趕得太厲害,免得你像我一樣狼狽。我是連夜趕回來的,帶著你,我們有一天半的時間。如果你現在去收拾衣服,我們可以從容不迫地上路。」
好奇地皺起眉頭,她問道,「你知不知道他找我有什麼事?」
「不知道,女士。」
她突然倒抽一口冷氣。「是不是城堡已經被攻下?安博芮的城門開了嗎?」
「我們還在圍城,不過你去那裡應該十分安全才對。」
那麼,華瑞克氣急敗壞地找她做什麼?一點道理也沒有。
途中若薇娜一直在思考。
說不定華瑞克在戰場上見到吉伯特,認出他就是當初綁架他的人。所以他才急忙召喚她,她可能要再度面對他的憤怒,他的壞脾氣。
會不會他又要報復?甚至利用她來對付吉伯特,在陣前折磨她,弔死她——不,不,他不會那麼做。但她想起貝翠絲挨鞭子的情形,她也想起他的土牢,還有他床上的煉條——呃,那還可以忍受——可是當眾挨打的話,可有一點……
她自己嚇自己,嚇得頭昏眼花,到了軍營時,她沒看見靜靜聳立在眼前的城堡,直接被送到主帥的軍帳中。
華瑞克不在裡面。
那又怎麼樣?她仍然緊張得要命。人已經到這裡了,隨他要宰要剮,她希望事情快點過去。
如果再讓她等久一點,她的情緒可能由恐懼轉為憤怒,可是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她還來不及找地方坐下來華瑞克就衝進來。也沒有機會判斷他是喜是怒,因為她一下就被拉進他懷裡,連一句話也沒說出口,她的嘴已經被他堵住——枉費她想了成千成萬的理由替自己開脫罪名。
正當她體會出那個吻是在宣稱她是他的,而他現在要佔有她時……正當她快要被吻得窒息時,他突然放開她,把她平放在床蓐上,動手脫掉劍套,跪下來動手解她的衣服。
「等一下!」她叫道,伸出雙手推著他的胸口。「這是什麼意思?你找人急急忙忙召喚我來,到底有什麼大事?」
「我想念你,」他撥開她的手,湊近在她嘴邊說道,「再晚一天見到你,我覺得我會發瘋了。」他的手又不老實起來。
「就這樣?」
「這樣還不夠嗎?」
她鬆了一口氣。她太高興了,以前所未有的熱情回吻他。他的手移向她胸部,她的手則按在他臀部上,要他再靠近些。
問題是這樣的擁抱只使人更急躁,他忙著吻她,沒有時間兼顧脫衣服。當他終於直起上身,簡直是把衣服扯離他身上。
忍不住笑起來,她指控道,「我縫衣服都來不及了,還得修補這些。」
「你介意嗎?」
「不介意。如果你高興,連我的衣服也讓你撕吧。」她咧嘴笑。「不過讓我坐起來,我脫衣服的速度可能比你快。」
「不,你躺好。你不知道我一天到晚想你躺在那裡的樣子。」
她伸手撫摸他的胸膛,湊過去舔他的乳頭。「有沒有想我這樣?」
「不要……若薇娜,」他啞著嗓子說道,用手推她,但她又去攻擊他另一個乳頭。「別動,否則我一進去就要結束了。」
「你快樂就好,華瑞克。你說我會輕易放過你,就讓你結束了?」
他咕噥一聲,掀起她的裙擺,把她按倒在地上……
華瑞克當天下午一直待在帳篷里,晚上也沒有出來。
第二天早上他的扈從通知若薇娜,湯姆森爵士等著送她回福克赫斯堡,至於他本人,則已經離開帳篷。
她覺得好笑,又有些惱怒。大老遠把她叫來,就為了一夜風流?為什麼她不能待久一點?
穿好衣服,踏出帳篷,她開口要求見華瑞克。
等在外面要帶她去見湯姆森的是柏納,那少年只是搖頭,搬著眉毛努力回想他主子的話。
「爵爺說告訴你,如果他再看你一眼,他恐怕會把你留下來。可是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所以你還是快點請回吧。」
張開嘴想和柏納爭辯,她翕動一下上下唇又閉上。老天!她竟然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回頭看著那座城堡,它的高塔似乎聳人云霄。她的母親就關在裡面——某處,如此接近卻無法見面。
但不久的將來,安妮即將被釋放,離開她被囚禁了三年的地方。華瑞克不攻下安博芮堡是不會罷手的。
外牆上已經被石彈打出了缺口,但還不足以攻破他們的第一道防線。若薇娜知道秘密出人口在哪裡,只是她不能對華瑞克透露,否則等於不打自招,承認她真正的身分。
那麼她膽敢留下來,等待她母親重獲自由——也就是城破的那一瞬間嗎?
如果她見到華瑞克,她有把握能說服他,他會答應她留下來。但如此一來,他豈不會遠到她們母女團聚……而安妮根本不知道應該假裝不認識若薇娜哩。
最好她還是趁早離去。
等華瑞克攻下這座城,他會送安妮回她原來的領地,吉伯特不能再控制她——要不他會帶她回福克赫斯堡。不管如何,若薇娜會有較佳的機會警告她母親,不要公然和她相認——至少不要在他面前。那麼,她們母女又能再度在一起了。
好不容易。
華瑞克有點後悔意志不堅,向自己的慾望屈服而召喚若薇娜。
見到她是如此甜美的事,而現在他比以前更加難受,因為他恨不得時時刻刻和她在一起——她才不過離開兩天。
短短的相聚使他對這場戰爭益發不耐煩起來,他決定加快腳步。派人準備更多石彈,打算來一次拂曉攻擊。
當天晚上,他踏上木造的高大指揮塔,在腦海中模擬著作戰計書。結果,希爾登找到他。
「你會笑掉大牙,華瑞克,」他說,手裡拎著一個發抖的小女人。「她說她和她的女主人在水裡下毒,堡里幾乎所有的戰士全病倒了。如果我們今晚下手,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攻下城堡。」
「是嗎?」華瑞克的口氣和希爾登一樣乾澀。「如果我們聽她的,大概會損失一半兵力吧?」他沉下瞼。「他們以為我是白痴嗎?這種小孩子的把戲!找人來把她拖下去,我不在乎他們如何讓她說實話。」
那少女當場放聲大哭。「不要!求你!我說的是實話。我們家夫人厭惡新爵爺,他和他父親一樣壞。安博芮堡好象我們的牢籠,我們只想離開!」
「說得好,你不是已經出來了嗎?為什麼不就此逃走算了,何必——」
「因為我需要有人護送到安全的地方。」安妮在希爾登身後開口道,「我想拿你想要的這座城池,來交換你的保護。」
「夫人,你應該等一下的!」那女僕叫道,「這樣太危——」
「安靜,玫絲!」她的女主人斥道,「我沒有耐性等別人來追我們,再說他們不相信也罷,我寧可在這裡也不想回去了。」
她和她的女僕一樣渾身濕透,但她抬起頭挺胸保持傲人的姿態。希爾登拿有興趣的眼光看她,因為她是位美麗的女子——即使在這種狀況下。華瑞克不住地打量她,心想她為什麼如此眼熟?
「口說無憑,我們怎麼相信你?」
但希爾登打岔道,「你是什麼人?大人。」
「安妮·貝爾。」
華瑞克冷哼。「貝爾現在屬於安博芮了。」
「我不承認他。在強迫的婚禮上,我也沒有答應『是』。」她昂起下巴。「過去這三年,我是他們的俘虜,沒別的了。」
「既然你有心協助我們,來換取你的自由,為什麼等了這麼久?」華瑞克質問這。「我們圍城已經三十三天了,夫人。」
原來他在數日子啊,想必十分難受了,希爾登忍不住笑起來。那使安妮轉頭看他。她意外地貶了眨眼睛,發現他並不像第一次看起來那麼老。當他對她咧嘴而笑,她不由自主地兩頰飛紅。這人還不討厭,她想道。說得明確一點,還滿討人喜歡的。
他們倆這樣眉來眼去,完全冷落了華瑞克。「拜託好嗎?希爾登!」他抗議道。「我覺得在問話的時候,應該讓安妮小姐先擦乾頭髮——」
「沒有時間了,」她打斷他的話。「我們要趁城堡里的人上吐下瀉,沒有力氣反抗時攻進去。」
「你仍然沒有說,為什麼現在突然決定幫助我們。」華瑞克提醒道。
「你是……你是福克赫斯領土?」她仰著頭等他回答。
華瑞克拉長了臉,微微點頭。
「我聽過太多有關你的謠言——一些可怕的事,我因此祈禱千萬別讓你拿下這裡。但當我看見你和我女兒在一起,她顯得很開心嘛,所以我想那些謠言都不是真的,我才驚覺到自己被騙了。」
「女兒?」他嗤之以鼻。「你認為你的女兒在我軍營里?好吧,夫人,歡迎你把她找出來,只怕我的人不肯放她走。」
「我女兒不是你軍營里的人。」安妮漲紅了臉。
「那麼……」
「我也不知道她如何脫離吉伯特,而接受你的保護。他從來沒有提起失去她,反而一直誇耀她如何聽從他的安排——」
「這麼說安博芮在城堡里?」華瑞克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對她的家務事絲毫不感興趣。
她搖搖頭,引起華瑞克一個憤怒的表情,和希爾登輕聲的詢問,「他已經逃走了?」
「也不盡然。他怒氣沖沖地回到城裡,我以為他又打敗仗了。但他待不到一個晚上,又出城去了——就在你到這裡的前一天。」
那使華瑞克詛咒起來。「你知不知道他朝哪個方向去?」
「去宮廷。他如果沒有史帝芬的援助,恐怕無法面對你的挑戰。但他以前就試過了,這一次想必也是無功而返。因為數年前安博芮得罪過史帝芬,從那時開始雨果就不得寵。總之,把我女兒由吉伯特手中救出,也等於她的領地脫離他的控制。等你拿下安博芮堡,那麼他只剩下一個小小的——」
「你的女兒不在我這裡,夫人!」華瑞克幾乎吼叫起來。「要是貝爾爵爺唯一的繼承人在我手上,你說我會這麼安靜嗎?她可是無價之寶,就如同你所說的,有了她之後,幾乎等於斷了安博芮的後路。」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再否認——」安妮開口道,隨即皺起眉頭。「有沒有可能……會不會你不知道她是誰?」
「老天爺!我聽夠這些——」華瑞克兩手一揮。「希爾登,這裡交給你了。」
「樂意之至,」他的朋友大笑。「不過在你離開之前,何不問問她女兒是誰?」
「有必要嗎?」
「難道你不覺得,她和某一位小姐的容貌有些相似?」
華瑞克直視他的朋友,然後看著安妮。他整個人強住了。怪不得他覺得她很眼熟……當他開口時,聲音冷得幾乎結凍。
「請問,安妮夫人,令曖貴姓大名?」
現在她開始遲疑了,不太敢確定該不該回答他。她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人在一瞬間改變這麼多,他變得好——冷酷。她退後一步,希爾登用手摟住她的肩膀,那使她很有安全感,但仍然……
「或許我認錯人了——」
「不,是我認錯人,以為我可以信任那個該死的狐狸精!」
當華瑞克大踏步走開時,安妮求助地看一眼希爾登。
「他幹嘛大發雷霆?我看到的是若薇娜吧?不是嗎?」
「嗯,而且你先前的猜測也沒有錯,她沒告訴他自己是誰。」
「如果她不說,那一定是有理由的。」
「恐怕我的朋友不這麼想。」希爾登回答,不過看見她焦慮的表情,他馬上安慰道,「不要擔心,他不會傷害她的。」
「可是他發那麼大的脾氣……」
「他會用那口氣來攻城,不管有沒有陷阱,他都會去做。」
「沒有陷阱,我說的是真話,大門幾乎沒有警衛哩。」
「那麼來吧,我帶你到我的帳篷去,你可以在那裡休息一下,等事情過去。」
看見那兩名警衛筆直朝她走過來,若薇娜就知道了。他們根本不必開口,可是他們仍然告訴她是怎麼一回事。
「我們收到華瑞克爵爺的命令,女士。你必須進土牢去。」
她猜得不錯。臉色頓時變得灰白,她問道,「多——多久?」
「沒有期限。」
換句話說,也就是永遠。「他沒有說明是什麼罪名?」
好蠢的問題,她何必一再折磨自己?
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一旦華瑞克發現吉伯特·安博芮是她繼兄……她應該把握適當的時機,先告欣他這件事才對。沒有錯,他一定會當面就大發脾氣,但至少她有解釋的機會。
現在他會往最壞的方面想,再也不想和她有瓜葛……她是完了。
警衛對她的問題只是搖頭,然後示意她跟他們走。她只好照做。至少大廳正好沒有別人,艾瑪如果在場……或美芷,她們一定會吵鬧抗議,惹得若薇娜掉眼淚。
不錯,她是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但她曾經真心希望華瑞克會放過她。
當那獄卒對她摩拳擦掌,說她終於又落入他手裡時,若薇娜對他相應不理。她轉身背對他,翻胃想吐。不是肚子里胎兒的關係,只不過她太傷心,而且想哭又沒有眼淚。
約翰出現時,她只想知道一件事。
「是華瑞克讓你來的?」
「不,小姐。外面到處在說你被帶來這裡,我一聽說就趕過來了。」
到這種地步,她終於哭出聲來。她不明白上一次約翰為什麼被派來,她一直沒有問。但現在他是自己來的,華瑞克顯然根本不在乎她了,只要她被關起來,永遠不要出現在他眼前。
不久之後,外面傳來爭執聲。她聽出美芷的聲音。最近她和約翰變得十分親密,此刻卻吵得凶。當一切安靜下來,若薇娜知道約翰贏了——美芷不能見她,而他不肯違背主人的命令放她走。
又過了兩個小時,約翰來打開牢門。「他改變主意了,我知道他一定會——不過你得待在他房間里,不能隨便走動。」
「要是我寧可待在這裡呢?」
「你不是說真的吧?」
「我是。」
他嘆了一口氣。「警衛一定會執行命令的,你不肯走,他們會把你捆起來扛出去。」
「那麼,我還是自己走去吧。」
「別擔心——」
「省省吧,約翰,」她打斷他的話。「我的心已經死了。」
天可憐見,為什麼那不是真的?她仍然心痛欲裂。但她不要任何人知道。
換個地方軟禁又如何?他八成突然想起來,她懷著他的孩子。在盛怒之中,他一定是忘了,想起之後可能更加惱怒吧。她一點也不懷疑,他不會允許她留下這個孩子,可能比先前更加堅持。
除了門口的警衛,誰也不能見她。而他除了送食物進來,對她的問話三緘其口。說真心話,她寧可留在土牢和約翰在一起。
她經常坐在窗口,看著自由的天空縫製衣服給艾瑪,不給華瑞克。他出征后縫的衣服,現在全拆了,給小寶寶做小衣服。
沒有人告訴她安博芮堡的事。不過華瑞克知悉她的真實身分,或許城已經被攻破。吉伯特在城裡嗎?她母親是否安然無恙?還是成了華瑞克的俘虜?
每天她用小刀在木頭上數日子,刻了二十五個小洞。第二十六天,華瑞克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