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美國?!」

於樂跟杜可傑同聲怪叫。

卓晴韻來不及阻止這兩個噪音公害,翻了翻白眼,希望星巴克店長不會來勸導他們遵守環境噪音污染法。

「拜託不要那麼大驚小怪好嗎?我只是打算去美國,又不是打算去月球。」

「管他去火星也一樣!妳不是很有雄心壯志要重回記者崗位的嗎?」杜可傑率先發難。

「我本來是很想啊!」卓晴韻放下杯子,用吸管攪著冰塊。

「可是現實跟想象總有令人尷尬的差距,我也算是結結實實上了一課吧。」

「妳哪裡不舒服呀?是不是生病了?」於樂圓圓的狸貓眼瞇成一條細縫,掃描不太對勁的表妹。「這一點也不像妳會說的台詞。」

「我講得出這種話才表示我正常了好嗎?」卓晴韻沒好氣地反駁。

「這幾天待在家裡仔細回想,才覺得自己這三年來只顧著往前沖,拚命追逐自以為的理想抱負,忘了自己也不過是一個人、一個小記者而已。我想通了,與其老是批評東、批評西,看不慣因循苟且的陋習,不如乾脆親身去挑戰。先學習專業的音樂課程,好好磨練自己,累積實力,用更精採的作品去說服別人,這樣應該會比扮黑臉挑剔更直接有力吧。」

雖然從頭開始難免辛苦,但她還是願意一試,為了喜歡的音樂,也為了喜歡的……人。

前兩天把書的完稿交給元總監后,她閉關在家,悶了又悶、想了又想,不斷問自己究竟想要什麼、想堅持什麼。

然後,向儒跟元桓淳的話不停盤旋在她的腦海里;接著,她聽見心裡的聲音--她想繼續接觸音樂的領域,更想成為向儒的合作夥伴,和他共度創作過程的點點滴滴,分享每首歌曲的豐富與感動。

「妳不講還好,愈講我愈想幫妳去挂號。」狸貓小掌撫上晴韻的前額,無視母老虎的抗議,輕拍了兩下。

「出國進修可不比旅遊逛大街,何況妳並非科班出身,哪是說寫就寫得好的。」

「啊,我知道了啦!」杜可傑以拳擊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隨即將手搭在椅背,痞痞地說道:「出國學音樂是個幌子,那個瞎眼中邪的情歌王子已經把妳包了對不對?於樂他們那本鬼周刊不是常有什麼女明星借口出國進修,其實是去給富商包養的消息嗎?如何,透露一下瞎眼王子開的價碼來聽聽,他紅得發紫,應該撈了不少吧?」

如果殺人不犯法,她一定馬上把杜可傑那顆豬頭給扭下來,卓晴韻發揮畢生最大的忍功強壓殺氣,捏得死緊的吸管差點把冰咖啡戳成咖啡冰沙。

「喂喂喂,什麼叫我們的鬼周刊啊?本姑奶奶負責的版面可從沒放過富商包養的爛芭樂,別混為一談。」於樂拍桌捍衛名譽,卻又忍不住回頭向表妹八卦一下,「晴韻,妳該不會真的是為愛走天涯,不惜飛越太平洋追隨大作曲家吧?」

「妳第一天認識我嗎?」鎮靜、鎮靜、她要鎮靜……絕不能跟這兩個低能兒一般見識。

「我承認向儒是刺激我想上音樂課程的動機之一,但是我去美國不是因為向家在那裡,基本上他們住西岸,而我申請的學校在東岸,兩邊的距離不比太平洋近多少。」

更何況,在還沒打好足夠的基礎,確信自己可以跟上他的腳步以前,她不想當個半調子的作詞人,要做,就要拿出象樣的成果。

她好強,即使面對心儀的人也要證明雙方能夠平起平坐。她要將自己磨練再磨練,等到時機成熟,再信心滿滿地站出去,告訴向儒她辦得到,.讓他看見她的能力。

於樂和杜可傑交換了眼色,知道卓晴韻是來真的,稍微斂起嘻皮笑臉。

好歹兄弟姊妹一場,早明白她的脾氣是攔也攔不住,當然只有背後挺一把,隨便她去死……呃,是支持她圓夢。

「好,那妳就有點出息,紅回台灣給大家瞧瞧。」杜可傑舉起玻璃杯輕敲卓晴韻的杯子,「到時候我一定要老編送妳個全彩專訪,讓妳回銀河揚眉吐氣。」

「還有我還有我,」於樂不甘寂寞地參一腳,「妳如果要偷渡到西岸私會,千萬留個獨家給我,讓劇情有始有終,我可是很有職業道德的。」

卓晴韻哭笑不得,正想打斷兩人的閑扯淡,卻聽見後面牆上的喇叭傳來廣播主持人的聲音,介紹寰宇唱片為七夕情人節錄製的新歌,特彆強調是由SR作曲。

這一放,真的讓她傻了眼。

怎麼可能?

這歌詞……這歌詞分明就是她交給向儒的手稿,是她拜訪寰宇當晚,將滿腦子雜亂思緒好不容易彙整成文字寫下,也是想趕在向儒離開台灣前,把握最後時機表達出的真心真意。

雖然經過修飾潤筆,使字音跟斷句更配合旋律,但骨架原型仍在,自己寫的文字絕不會錯認的。

向儒竟然……真的將她的手稿填進他的曲子里,更誇張的是寰宇竟然肯用?!

「晴韻妳幹嘛?」講到一半突然跳起來,三太子上身啊。

「我……我要去一下唱片行,不聊了,改天見。」

她匆匆忙忙拎了背包揮揮手,丟下兩個無辜的地球公民,徑自離席。

「……於樂,要不要賭,一定是跟SR有關的事。」

「廢話,用膝蓋想也知道,還賭個鬼!」

找到了!

就是這張七夕限量單曲,放在醒目的位子上,一旁有試聽的音響。

她迫不及待地套上耳機,再一次仔細確認剛才沒有聽錯。

真的是……不會錯的……

她深深吸了口氣,卻抑制不住狂亂的心跳,只能盯著架上的CD封面發獃,直到擦肩而過的小女生們傳來吱吱喳喳的聲音,才喚回她的注意力。

「這首妳聽過沒?超好聽的!我還是喜歡SR寫的抒情歌,尤其是鋼琴的部分真棒。」

「我有買我有買,那個作詞人好像是新的,叫什麼青音,沒看過這名字,可是寫得跟曲很合耶!」

她拿了張單曲結完帳迅速拆開,歌詞上方果真印著「詞/青音」的字樣。

也只有當事人自己才明白箇中玄機--青音,不就是從她名字各拆半個字而來的嗎?

如果再傻傻地發獃下去,那她就白活了。

她要見他。她知道現不要去的唯一目的地就是--「奧地利」,那裡必定會有答案。

只不過等她的另有其人。

「晴韻,妳終於來了!我們等妳整整三個晚上了,差點以為妳這丫頭沒神經到躲在家裡睡大覺咧。」馬偉見到女主角登場,彷佛鬆了好大一口氣。

等她?等她幹嘛?要等也應該是「他」在等才對呀。

卓晴韻左顧右盼,想尋找熟悉的人影,心裡奇怪著吧台邊空空如也的老位子。

難道她又誤解了嗎?這首歌分明是他給她最明確的回應了不是嗎?

馬偉看她急切卻不問出口的模樣,原本想虧人的壞心眼頓時軟化,伸手比向門外。

「小璇奉命來等妳的,快去吧,別讓她一個人晾在公園裡風乾。」

向璇?

卓晴韻疑惑地順著老闆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對面公園鞦韆上那尊已經快石化的小美女雕像,她快步跑去。

「……」向璇沒好氣地抬眼盯著這個搶走小叔的惹禍精,不甘願地拿出口袋裡的鑰匙。

「這是什麼?」幹嘛所有人都神秘兮兮地,這節骨眼上她可沒心情玩黃金傳奇解謎尋寶。

「小叔在家裡。」向璇又拿出一張紙條,連同鑰匙塞進卓晴韻的手中。

「上面有地址,迷路了我可不管。」

大眼珠差點沒掉出來。

「這、這是擅闖民宅耶!」

「不想去還我。」小冰山作勢要抽回。

「我馬上去!」卓晴韻緊抓鑰匙跟地址轉身就跑,沒幾步又停下回頭

「唉……馬大哥幫妳榨了果汁,妳不進去喝他會很傷心喔!剛才他說妳都不理他,情願坐在公園當流浪兒也不陪他說話,他好哀怨耶。……而且今天朱麗亞專挑些悲情的歌來唱,唱到一半還嘆氣,馬大哥說再悲下去,客人都要逃回家哭了啦!」

她知道向儒不會光叫向璇來這裡送宅急便的,朱麗亞應該快唱完了吧,要用激將法就趁現在,希望晚點她跟向儒來接人時,不是在公園裡看到這個拗脾氣的女孩。

「哼,要妳管!」向璇望了眼熱鬧的咖啡店,故作不在意。

好安靜。

卓晴韻來到一處寬廣整潔的住宅區,站定在紙條上所寫的地址門牌前。

這是一棟兩層樓的獨立戶,看得出有點歷史了,但保持得乾淨雅緻。

真的可以自己開門進去嗎?

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按下門鈴,表示對屋主的尊重。

一聲……兩聲……

屋裡像在跟訪客比賽耐力似地,堅持沉默。

唉,好吧,雖然她不知道向儒用意何在,總之先開門再說,這樣也算是沒辜負向璇的使命了。

「有人在嗎?」客廳亮著溫暖的暈黃燈光,卓晴韻脫下鞋踏上原木地板。

「……向儒?是我啦--」

走廊深處,突然傳來鋼琴聲。

真耳熟……啊,是那首新歌!

還沒想好該如何面對他,雙腳卻不由自主地追隨琴聲的來源,往走廊盡頭的房間前進。

氣派的黑色平台鋼琴映入眼帘,然後是十指優雅舞動著的演奏者。

他專心於手中的旋律,她專心於他的專心,百聽不倦,百看不厭。

卓晴韻輕靠著門框,深切的眼神下是微揚的唇角。

一曲完畢,萬籟俱寂。

思緒和期待在空氣中交錯擺盪,兩人各懷心事,四目始終沒有相接。

「……元大哥說,這首詞令他驚艷,叫我告訴原創者一定要繼續寫下去。」修長手指翻動譜架上的紙張。

「……然後他說,好的歌詞往往源自於真實故事,人在內心產生情感共鳴時最能發揮創作力。」深邃黑眸終於望向圓亮大眼,溫柔而堅定。

她還能說什麼呢?

目光終於不再游移,她微笑以對,用同等的溫暖和肯定。

「可以教我彈主旋律嗎?我很想學起來。」

輕聲挪足,一步步慢慢走近,連人帶心。

「當然。」他稍微往左,讓她坐下。「妳一定很快就能學會,因為妳已經完全掌握住它的感覺了。」他意味深遠的說道。

這些年來,他習慣跟琴鍵對話,所思所想都化為音符,以旋律表達。久而久之,情感的出口已經依賴音樂甚深,文字和語言反而拙於運用。

如今晴韻的存在,正巧彌補了這個部分,替他抽象的旋律找到最貼切的辭彙。

那張手稿所寫,是最真實的她,坦誠明白得令人動容,而他已經將之視為彼此的認定了,也報以相當的回應,就此互允。

「噢,真不公平,為什麼看你彈得那麼輕鬆流暢,而我光彈右手的部分就快抽筋了。果然有沒有天分差很多,我爸媽根本忘了生音樂細胞給我了。」

練單音練到手快殘廢了,缺乏耐心的本性又露餡了。

「妳不是沒有音樂細胞,只是把長處都表現在聽力上了。」

不意外她的脾氣,他淺淺笑著。

「學彈琴不能急的,沒關係,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

「你沒說錯吧?小璇都快開學了,哪還有什麼來日方長?」

終於要面對現實了,真煩,一想到這事心情就好不起來。

「晴韻,我那天本來就要問妳的,」向儒右手離開琴鍵,覆在她的左手上,微微一握,認真並謹慎。「妳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回美國?」

原本以為會維持知己的狀態,日後再順其自然發展的,但是隨著在台灣的時間進入倒數,他開始挂念,希望能留她在身邊,一直一直。

尤其在看了她的詞,確認彼此的心意之後,他更確定自己不想放手的念頭。雖然有點自私,但他不會重蹈大哥的覆轍,不會為了專註於工作而讓她無所適從--況且他們是要並肩同行的,他只會給她充分練習的環境跟自由揮灑的天空。

「好嗎?」

「呃……」卓晴韻語塞,她該怎麼回答呢?

很想馬上點頭啊,可是又不甘心自己這麼沒骨氣。

事實上她也有要到美國啦,只不過不是跟他們叔侄倆「回」美國,而是自己隻身「去」美國,目的地相差十萬八千里。

她知道向儒的心意,但她不希望將來等到夢想實現的那一天,會被認為自己是受到向儒的私心偏袒,在他的羽翼護航下才得到比其他創作人更幸運的待遇,那會讓她很嘔的。

「不用現在立刻作決定,等妳好好考慮清楚再告訴我。」畢竟是離鄉背井,他能體會。

唉,她不是在猶豫要不要到美國,而是在猶豫該照原定計畫用功上學去,還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抓住向儒?

討厭的二選一,左右為難哪!

算了,反正今天也不可能答得出來,回家再去想破頭吧。

她看看牆上的鐘,「時候不早了,我們去接小璇。」說著便將剛才開門的鑰匙放在琴蓋上。

「不用還了,妳留著。」他又放回她手中。

「這怎麼行?我是外人,不能隨便持有你家的鑰匙。」要是他們家遭竊,那她不就是第一嫌疑犯。

「這串鑰匙從現在開始屬於妳,既然妳已經主動開了那扇門,我就把鑰匙交給妳保管了。」他一語雙關。

太好了,向璇不在公園裡。

不管她們母女倆是正在店裡冷戰還是大吵,至少已經進步到可以面對面共處一個空間了。卓晴韻確認沒看錯,好生得意地準備跟向儒邀功,要將自己先前充當和事老的表現臭蓋一番。

但向儒的注意力全被樹叢后的黑影吸引過去,有過上回的經驗,他很快知道又是那批趕也趕不走的犬科動物。

還真有毅力,可惜用錯地方了。

愛拍是嗎?就讓你們拍個夠。

「哈,向儒,我跟你說,我今晚可是立了大功一件--」

卓晴韻話還沒說完,就被一把抱住,由於動作太突然,她可憐的額頭硬生生地撞上向儒的肩膀,眼冒金星。

現現現……現在是怎樣啊?

她平衡感已經不怎麼好了,如今一撞更是頭昏眼花。

向儒是哪裡不對勁?要抱也不該這樣「強抱」啊!

「唉,你--」她揉著額角正要抬頭髮問,卻馬上慘遭「滅口」。

唔……來人啊,出人命啦!

向儒鬼上身了,強抱完又接著強吻她,現在正值農曆七月,一定是向家老宅太久沒人住,裡面有不幹凈的東西啦!

嘴巴發不出聲音,卓晴韻皺眉狠瞪這隻披著羊皮的狼,只見登徒子並未有任何進一步的動作,僅止於唇碰唇,而他的一雙眼睛非但沒有色慾熏心,還很不專心地冷冷瞥向左邊的樹叢。

看什麼?別告訴她左邊樹叢真的有鬼……

受害者維持僵硬的姿勢,惶恐的大眼戰戰兢兢地瞟往左邊,被路燈照射鏡頭的反光正在那端閃著。

原來如此……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公司錢太多相機不怕摔嗎?她現在可是無職一身輕,非常樂意跟大家「敘敘舊」。

卓晴韻用眼神示意向儒表演可以收工了,但男主角不為所動,甚至摟得更緊,似乎在阻止她去跟對方正面衝突,然後他的表情……在笑?!

這笑實在太故意了,她很快就明白他的如意算盤。

太賊了啦,大作曲家。

等對方自以為行事機密地鬼鬼祟祟離去后,糾纏得難分難捨的兩人才喊卡進廣告。

「心機重、城府深哪!向先生。」

被迫配合演出的女主角直直盯著自導自演的男主角。

「想說這樣一來我就非跟你飛去美國避難了不可嗎?」來這套!

「這只是權宜之計,我可是什麼也沒說。」

主謀者聳聳肩,狀似無辜,但眼底、唇邊藏不住的笑意卻已泄露一切。

「不過經妳這麼提醒,的確是該避避風頭比較好。」說得煞有其事。

卓晴韻心裡暗嘆了口氣,看來寰宇上上下下都不是省油的燈,她愈夾愈懷疑自己從頭到尾都在他們的算計中。

「以後有類似的狀況,麻煩先通知一下,大家套個招,我這個主角才不會連自己在演哪出都搞不清楚。」厚,差點以為撞邪了咧!

「哦?那是說非緊急狀況就可以不用通知嘍?」笑得有些不懷好意。

「你又在打什麼主意?」必定有詐,她腦中的警報器響起。

「沒什麼,只是想跟妳『套個招』,練習練習。」語畢吻上柔唇,不讓她有反應的時間。

現場已經沒有觀眾了,這個吻卻比剛才更投入,扎紮實實。

卓晴韻在被吻得頭昏眼花、大腦即將空白之際,用最後殘存的理智告訴自己,一定要在結尾來個大反攻,讓陰險的大作曲家吃鱉。

在那之前……就犧牲一下讓他「練習」好了,她很敬業的,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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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心相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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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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