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千年之前的關外景色——黃綠色的草一波接一波的在風中搖擺,像張綠毛毯似的鋪展到天邊。東方的天空仍是一片湛藍,西邊則已被夕陽染著了一片橘紅,而陳列在西邊的陵上數也數不清的營帳,在夕照下像著了火似的,成了一團團紅色的小火球。炊煙裊裊,旌旗翻飛。
這是唐軍遠征回紇將凱旋迴朝的王師,而此次的主帥正是當朝皇帝的三皇子——定北王李霆。
「小王爺,接著!」唐軍大將周鄲乘著賓士的快馬單腳一踢,將下墜腳前的草球往天上踢飛了去。
只見一個儀錶不凡、人才出眾的貴氣公子左手緊執韁繩,穿過重重包圍的人馬,矯捷的側身探下頎長英挺的身子,手腕一翻,精準地接住飛落的草球后,立即扶正身軀大喝一聲,驅策著騎乘的大漠名騎,巧妙地避過來搶奪的人馬,先馳得點達陣成功。
話說這個貴氣公子即是當朝戰功彪炳的定北王李霆。別瞧他一派溫文儒雅,有別於一般粗獷的武夫,卻是萬夫不可擋,難得智勇雙全的平亂英雄,文韜武略可是當朝無人能及、難敵其鋒芒。
「小王爺,臣等服了!」陣前先鋒大將曹鏨甘拜下風,提著如洪鐘的聲音在眾人面前喊著。誰教他們技不如人,只要李霆上場一戰,想不敗都難了。
玩這種草球遊戲是日落紮營后將士排遣寂寞的一種方法,考驗的是團隊精神和個人的智慧,而優秀傑出如李霆者,豈有落敗之理。
「曹鏨!」
「是!王爺!」一聽李霆的叫喚,有著一張炭黑大臉、箈髯橫生的曹鏨立即勒馬向前。他一副草莽惡相與斯文俊秀、貴氣逼人的李霆並列一起,有著天差地別的趣味。
「吩咐下去,賞給贏方陳年老酒一壇,今夜特許開懷暢飲。」李霆高踞馬上,羅扇輕搖,一派瀟洒自在。
「謝王爺!」眾人之中受到賞酒的自是開懷暢笑,而未受到賞賜的也只能搖頭扼腕了。
李霆治軍向來紀律分明、號令嚴肅,又能體恤士卒,所以將士盡服他不是沒有原因的。
「改日再戰,回營!」
李霆手一揮,勒馬往一旁觀戰、一身文人裝扮的禮部尚書崔□奔去,兩人再策馬緩步踱往營地。
這崔□本是進士出身,為人清明、足智多謀,上通天文、下精地理,打李霆小時候即傳以道、授以業、解惑之。至李霆及長帶兵出征,他便跟隨其左右獻謀略、出諫言,官職變成了隨軍軍師。也因有此深厚因緣,李霆對如師如父的崔□自是禮遇有加。
「太師傅可有話說?」李霆見崔□雙眉微攢,便問道。
「王爺可知鋒芒太露必招禍害之理?」
「請太師傅明示。」
「臣近幾日觀天象所得,深恐王爺遭嫉,受小人所害。」大軍行行復行行,愈接近關內,崔□心中愈是忐忑難安。
「罷了。」李霆倒是不以為意,頗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無懼心態。
此值唐朝盛世,人才濟濟,版圖遼闊,若不是北方的回紇、吐蕃作亂,否則太平盛世,人人安居樂業,實無擔憂之理。然而李霆豈會不知崔□所言,無非是指太子驟逝後幾個皇子為爭奪太子之位的明爭暗鬥。父皇本屬意由他繼立,兄弟間的暗潮洶湧已現,此次他又平回紇有功,遭嫉乃意料中事。
「太師傅無須擔憂,一切皆有命定,何須自擾。」李霆倒是篤定得很,反而安慰起崔□來了。
崔□望了李霆一眼,老臉上的擔憂漸退,反而浮現一抹難得一見的笑意。小人他不怕,但……「還有,王爺恐怕難逃情關……」
「情關?」李霆搖頭嗤笑。「太師傅言重了!」男兒豪情萬丈,志在四方,他對男女之事一向不甚在意,豈會受制於情關?
然而李霆的話剛說完,嗤笑未歇,他突地勒住韁繩,警戒地仰頭望著天上由遠而近朝他墜下的一團白霧。
「保護王爺!」幾員大將在定北王身後嚷著。
但還來不及動作,已見他縱身自馬背上一躍數丈,接下天外飛來的物體,轉瞬間又已翩然落地。
李霆定神往懷中一探,不禁睜大眼,心中暗叫:太師傅神算?
「哲維,真的是你?」映橋勉強睜開盈盈的秋眸,李霆俊逸飛揚的面孔就這麼狠狠撞進她的心坎里。但就只一眼,不敵不知打哪兒來的倦意,立即在李霆懷中沉沉睡去。
「王爺!」部將們紛紛下馬,一見李霆懷中之人莫不個個瞪目結舌。
「回營!」李霆大喝一聲,抱著佳人躍上馬背賓士離去。
甫自震驚中醒來,包括崔□在內的個個部將急躍上馬,紛紛急奔回營。
這女子怎會如此怪異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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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主帥營帳中,李霆注視著暖炕上一身怪異裝扮的絕麗女子,不禁糾起兩道濃眉。
這女子一頭波浪似、泛著微微紅光的捲髮,一身削肩、剪裁合身的素衣,襯得她的體態婀娜誘人,足以謀殺掉不少血性漢子的目光,尤其短至膝的短裙微撩起,露出她一雙勻稱的美腿,修長而迷人。
無可否認的,她很美,美到令人捨不得移開眼。
無可否認的,他對她竟有股莫名的異樣感覺。
李霆深吸一口氣以抑制心底所浮現從未有過的陌生情緒。拉起暖被覆上炕上令他不安的怪異女子,見她睡得甜美、安詳,唇角不禁泛起一抹難得的笑意。
再一回頭,才乍見身後好幾雙和他一樣好奇的眼睛,正瞬也不瞬的瞅著床上女子。
「退下!」他不悅地怒斥一聲,嚇得好奇圍觀的部將低頭往後退去。這些人反了?
「這是本帥營帳,誰允許你們擅自闖入的!」
是怪這些人目無軍紀?還是不滿這些人好奇無禮的眼光投射在這女子身上?
「王爺!」眾人立即跪下,副帥周鄲率先發言:「稟王爺,此女子非仙即魔,臣等實在放心不下王爺安危!」
「非仙即魔?」李霆咀嚼著周鄲的話,不以為然的斥為無稽之談。「周將軍可知危言聳聽惑亂軍心之罪?」
「臣等不敢!實在是這女子形貌太過艷麗不俗,又從天而降,在這塞外荒野若不是傳說中的狐仙,也有可能是魅惑男子、取其精髓的女魔啊!」
想不到這周鄲老來食古不化,盡信些邪魅之說,可氣壞了實事求是的李霆。
「放肆!在我大唐天子腳下,豈有如此迷信的情事!周將軍身為副帥,豈可不三思?」李霆也不知打哪兒來的怒氣,斥喝道。「全給我退下!」
眾人被斥責得無言以對,得令后紛紛退出營帳。
「太師傅!」李霆喚住走在人群最後的崔□。崔□站在帳門前轉身望向李霆。李霆氣惱地問了聲:「女禍?」
儘管不信,仍難抵部屬非仙即魔的評論,他內心正天人交戰。
崔□走到李霆面前拍拍他的肩,揚著一抹神秘的笑意道:「是情關。」隨即轉身出了帳門。
崔□從未見過李霆對一個女子如此關懷、保護,不是情關是什麼?
「非仙即魔?情關?」李霆在床前來回緩緩踱步,仔細思量這兩句話意,轉頭瞥一眼床上女子安詳的睡容,不禁立在床前凝著她出神。
無論如何,這樣一個出塵絕俗的美麗女子確是他前所未見的,但滿腹的疑問卻無從解。
她怎會從天上掉下來?
她的打扮為何如此怪異?完全不像當今仕女所穿著的華服或胡服。
她認識他?為何沖著他喊「哲維」?
看來要解答這些疑問只有等她醒來了。
李霆再凝了佳人一會兒,便步出營帳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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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啊!」映橋還沒睜開眼便呻吟一聲,躺在床上按著發疼的太陽穴痛苦不已。
「姑娘!你醒了!」
映橋扶著頭,循聲睜開眼,床側一張稚嫩和善的圓圓臉立時映入眼底。
做夢?眼前這年約十七、八歲的女孩這身穿著,不正是敦煌壁畫中、唐代古墓出土文物的紫色襦衣和以夾纈染織為質料的玲瓏合歡褲。
這裝扮在她的畢業論文「唐史研究」里探討唐代藝術、人文的章節中有提到,不料現在竟是如此真實的在眼前呈現。
映橋倏地坐起身,睜著盈滿驚奇的澄澈眸子在營帳內轉了一圈,仔細地審視床帳上所見到的新奇「古物」,不禁驚呼出聲。
「這雕工?這織錦?」
老天!她被巫師的魔咒一施,到底到了哪段時空?唐朝?
「姑娘,你還好吧?」見映橋的訝然不安,玉珂拿著綉帕輕拭她額上微微滲出的汗珠。
「對……對不起!請問這是哪裡?」映橋咽了口口水,拉住玉珂的手急切地問。她的記憶還停留在喝下紅色巫葯后困極睡去及見到——哲維!對,哲維……「姑娘你先別急,有話慢慢說。我們在唐軍駐紮的營地,這裡是定北王爺李霆的營帳。聽我爹說你今天黃昏的時候從天上掉了下來,被王爺接個正著呢!」玉珂面露和善的笑意,至圓桌前倒了杯水就要服侍映橋喝下。
「謝謝你!我自己來!」映橋頗不習慣的接過她手中的杯子,就口喝了些甘醇的茶水,心裡記掛的仍是她見到的哲維。
「他們說你非仙即魔,偏我就不信。瞧你客氣的,我看魔是免了,倒是美得像仙還差不多。」
「非仙即魔?」映橋一聽這誤解,不禁笑叉了氣。自己哪裡像仙?又哪裡像魔了?
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來到了她日夜翻查資料的唐朝來了。
「姑娘應該是哪一種?」玉珂好奇地審視她既奇異又美麗的外表。不可否認的,她還喜滿歡她,縱使她是個女魔,也該是個討人喜歡的女魔吧。
「我叫史映橋,既非仙又非魔,跟你一樣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孩了。」
塞外日夜溫差大,夜晚寒意重,映橋一方面是被玉珂驚艷的眼光給看得不好意思了,一方面又因裸露的雙臂涼意襲人,下意識的拉起暖被緊裹著。
「我就知道!」玉珂胸有成竹的為自己識人的功力自滿不已。「我叫周玉珂,副帥周鄲是我爹。」
聽著玉珂將這次遠征回紇的始末詳盡地描述,映橋才終於了解自己此刻的處境。
「玉珂,你好!」映橋禮貌性的自被中伸出右手。
然而玉珂只是不明所以的看著她藕白的手臂。
哦!這二十一世紀的握手禮在唐朝恐怕不流行。映橋只得不好意思地縮回手,朝她歉然地笑了笑。
「玉珂,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鼓起勇氣,映橋問出她的牽挂。雖就那麼一眼,但她肯定哲維必在這軍營中。
「那你可問對人了,這唐軍里只要不是無名小卒,我都認得,若不認得的,透過關係想找個人……」原本拍胸脯大聲保證到愈說愈沒自信,玉珂的聲音也愈來愈小。「其實二十萬大軍,包括隨行的家眷,想找個人並不容易……但是你說出來聽聽無妨,也許我認得也說不定。」
「嗯。那個人身高約一百八十公分,長得……」映橋將身子縮在暖被裡,下巴撐在膝上,低頭描述著哲維的長相。
然而不經意的一抬頭,越過玉珂珠圓玉潤的身子,一眼就見著剛進帳門的李霆,內心頓時悲喜交集,一雙美眸立即被淚泉給淹沒。
跨越時空來尋他,縱使他的裝扮有異,但他仍是他,一貫的自信、英氣逼人。
隨著映橋盈淚的眼光,玉珂轉過身子,一見是李霆不禁大喜過望,雀躍地喊著:「是王爺!你要找的人是王爺。」開玩笑,想她玉珂是何等聰明,光是聽映橋形容也猜得出她要找的是王爺。
「誰找我?」李霆的銳眼已對上映橋惹憐的淚眸。
「映橋,是映橋找你。」玉珂識相的收拾一下桌上的東西,朝李霆福了福身即竊笑著往外退去。
玉珂走後,李霆大步跨進帳內,腳步還未停下,即被一頭撞進他懷裡的映橋給惹得錯愕不已。
「是你!真的是你!」淚水像決堤的江河,止也止不住的滑下她驚喜的面容。數月來的椎心之痛,在見著他、觸著他的這一刻竟幻化成片片的思念,令她欷逴不已。
她想他,真的好想他!
「姑娘!男女授受不親,姑娘請自重!」李霆雙手高舉不敢放肆,任她的眼淚、鼻涕糊上他胸前的胄甲。
這女子的舉動和豪放程度還真不是他所能理解的。
「你不認識我了嗎?難道你都感覺不到對我有一點點的熟識感?」一時之間錯亂了時空,她仍把他當成二十一世紀的沈哲維,睜著盈淚的明眸期待他的答案。
「我該認識你嗎?」李霆不解。
一聽他否定的答案,映橋更是哭得肝腸寸斷,愈是緊抱著李霆不肯放手。
見她哭得如此傷心欲絕,李霆向來堅定沉穩的心也不知是怎麼了,就是反常得隨著她的哭聲糾得死緊。心不由己的抬手撫上她波浪般的長發。好柔、好滑呀!
「抱我!」她央求著,執意要喚起他對她的記憶。
李霆失魂似的依言抱著她柔若無骨的身子,縱是一身鐵骨也要化為繞指柔了。
這是怎麼回事?李霆深吸一口氣,為自己向來卓絕的定力叫屈。
「床上暖和些。」感覺到她單薄衣著下的冰冷,他乾脆抱起她往暖炕上走去。
一上炕,她立即又縮入被中,弓膝坐在床上沉思。
很顯然的,他的記憶中無她。這個認知令她好不心傷,兩排綿密的睫羽眨呀眨的,又垂下兩串惹人憐愛、不舍的淚珠。
噢!李霆握拳咬牙,完全無法控制她的淚水投擲在他心湖所泛起的陣陣漣漪。
「回頭我讓玉珂拿套衣服給你換下。」
「衣服?」映橋掀開被子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就這個時代而言超炫的裝扮,不禁破涕為笑。他們看她大概像她平常看科幻電影那般不可思議吧。
看看自己再看看面前的他,這才意識到是她跑到千年前的唐朝,難怪他不認識她,方才的淚水算是白流了。
「你不問問我從何而來?王爺。」王爺?他竟是唐朝的王公貴族!恍然大悟后的映橋不禁噗哧一笑,顧不得他是人人尊崇的「王爺」調侃著。
「姑娘是該據實以告。」被她調侃,他倒沒有任何不悅,反而豁達地揚揚唇角,好整以暇地旋身往圓桌旁的椅子上一坐,準備好好聽她解釋。
「如果我不呢?你是不是會拿我當間諜查辦?」
「間諜?」李霆不解地攢起兩道劍眉,沉思她說話的怪異。方才他進營帳時聽她說什麼一百八十公分,這「公分」是啥東西?現在又說什麼「間諜」,這「間諜」又是什麼玩意兒?
「哦!我是說姦細,你看我像是姦細嗎?」她一臉古靈精怪地看他迷惑的神情就想笑。作弄「古人」還真有趣哩!
「姦細?不,如果你是姦細我會知道的。不過你最好將你為何誤闖本營說清楚、講明白,否則改日在公堂上會審自是少不了挨一頓苦。」他篤定地警告她。
「我無話可說,縱使你們想草菅人命讓我枉死,我亦無話可說。」映橋頹然垂下雙肩,將頭枕在膝上不想做任何解釋。
她真後悔提醒他問她的來處。能怎麼解釋?這時代的人們能接受她來自一千多年後的二十一世紀——汽車滿街跑、飛機漫天飛不稀奇,人類不僅深入宇宙設太空站,探測船還極力採訪太陽系的九大行星呢。
他不會明白她不惜犧牲生命、跨越時空來尋他的苦心。他若想審她,她是真的無話可說。
「姑娘!」他坐上床沿,見她失了神便喚著。
「嗯?」她抬起臉,晶亮的美眸觸及他如子夜般漆黑幽遠的星眸,白皙柔嫩的臉上竟和以往一樣輕易的染上一抹酡紅。
「姑娘可有難言之隱?」見她臉上好看的紅潮,李霆的心思有片刻的恍惚,但隨即恢復鎮定的問她,語氣溫和得絲毫聽不出有嚴刑逼供的意圖。
「嗯。」她滿含委屈,點頭如搗蒜的回應。
「請問姑娘芳名?可有親人?我即刻派人送你回家去。」
映橋猛搖頭,感到泄氣不已。「如今我已沒有任何親人,我只認識你。」
她認識他?又來了!怎麼她老是讓他感到莫名其妙!
「我認識你嗎?」
「你——」映橋提起一口氣,衝動得想點醒他。算了!話鋒一轉:「當然不認識我。」
心想——你不認識我,可我認識你呀!
「史映橋。我的名字叫史映橋,你好。」好吧,一切就從頭開始,無論如何也要讓他愛上她。映橋大方的自暖被中伸出白玉藕臂,但她在李霆眼中看到和玉珂同樣的疑惑,就在他蹙眉之際,她已嫣然笑著拉起他的右手握晃著。
「姑娘可知男女有分,不可逾越之理?」他濃密的劍眉攏得更緊,心想女子的蔥白柔荑豈可任男子如此觸摸,莫非她是歡場女子才如此不避嫌?
李霆愈想愈是不妥,但觀察她落落大方的舉止、姿態優雅,又覺得該是自己多慮了。
哎,李霆這誤解對她甚是冤枉。一方面她對他要發乎情又要止乎禮,另一方面又得想盡辦法讓他愛上她、娶她,否則就要枉死在這西元七百年。如果不是為了他,她何苦來哉?
「你就別再姑娘、姑娘叫的,認識我的人都叫我映橋,你也叫我映橋可以嗎?」什麼禮多人不怪,這會兒倒怕起他的多禮了,怪彆扭的。
「映橋?」
「對,映橋,你記住我了嗎?」
「當然。」李霆回她一抹自負的俊笑。像她這樣一個令人怦然心動的絕色女子,想教人記不得都難了。
情不由己的又端凝了她半晌,直到映橋又紅了臉低下頭,李霆這才收回自己放肆的目光,端起隨軍大夫煎煮的寧神葯湯遞到她面前。
「希望這不是雄黃酒。」映橋忍不住咕噥著。他們都認為她非仙即魔,說不定真的端來雄黃酒逼她現出原形,不過她既是人,又怕什麼來著。
「映橋?」李霆聽不清楚她咕噥些什麼,見她若有所思的不知在想些什麼,於是開口喚了她。
「哦!沒什麼,我是說——我喝!」映橋甜甜一笑,接過他手中的葯碗慢慢飲盡。
甫抬起頭遞迴葯碗,又見李霆望著她出神,玩心大起的她將自己的臉湊近他。也不知道是誰說「男女有分,不可逾矩」的,怎麼他瞧她就瞧得如此放肆?
李霆被她這突兀的舉動逗得背脊往後挺,猛地拉開兩人間的距離。才想開口,又被欺近身子與他面孔相距咫尺的映橋調皮地搶了白。
「男女有分,不得逾矩是嗎?你放心,我不會介意的。」
「你不介意?可我介意!」他不悅地說完,即尷尬地走出營帳。
好玩!真是好玩!映橋見他離去的背影,不禁笑倒在暖炕上。光是捉弄他就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想來今後不會無聊了。
☆☆☆☆☆☆☆☆☆☆☆☆儘管白天時候李霆可以離開營帳去做他的事,但夜宿就有大問題了。
當晚,他召來幾名工兵另外在他的營帳內再加裝一張床。尊貴如他,竟自己屈就在這張簡易的床板上。
夜半時分,氣溫似乎又更低了。映橋撩開簾帳,不放心地瞧向床板上的李霆。
他熟睡的面容仍不脫他特有的俊逸和貴族氣息,而覆在他身上的薄被,讓她不得不懷疑是否抵擋得了這樣寒意襲人的低溫。
映橋順手拿了件暖炕上的狐裘,惟恐吵醒他,躡手躡腳的來到他的床邊,輕輕地往他身上覆去。
然而才伸出手,在映橋還未來得及反應前,他已彈坐而起,身旁的長劍出鞘跨上她雪白的頸項,一連串的動作快得超乎她的想象。
「是你?」他收起長劍,訝然地望著她被嚇得慘白的麗容。
她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冷顫著身子直打哆嗦,待回復意識,「哇!」的一聲哭得好委屈。
這就是武功?而她差點成了他劍下的亡魂。
這女人真是麻煩!李霆深呼出一口氣,狠一咬牙,將她抱上自己暫時棲身的木床,覆上被褥。
「你幫我蓋這裘被?」他瞄一眼地上被他削成兩半的狐裘。
她餘悸猶存地撫著冰冷的雙臂,無助地抗議:「可你差點殺了我!
可傷著她了?他顧不得早先講過男女有分的話,急切的撩起她波浪般的柔發檢視她的傷口,卻因她嫩白如雪的頸項上的一道血痕自責不已。
「別動!」他喝令一聲,表情嚴謹的自懷中掏出一隻精緻的小瓷瓶,將其中珍貴的藥粉撒在她的傷口上。
「你做什麼?」
「替自己的魯莽收拾殘局。」
「沒關係,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為頸上傳來的刺傷感而咬牙忍疼。
「這是皇宮御用的刀傷葯靛金散,初敷會有刺痛感,但之後傷口癒合神速。忍著點,很快過去的。」見她蛾眉輕蹙卻又勇敢的不輕易喊疼,李霆心中不禁一緊。
「謝謝!」她才道完謝,傷口果真就不疼了。
「我傷了你,辜負你為我蓋被的美意,你還謝我?」
「都說過了,你不是故意的,何來怪罪之說?」她向來體恤人,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不過跟這些「古人」相處才一些時候連講話都不免文謅謅起來了。「只是……」
「只是什麼?」他笑睨著她。
「只是你都是這麼沒有安全感的嗎?」她又有疑問了,不明白何以一個人在熟睡狀態還能有這麼高的警覺性。
「什麼?安全感?」怎麼她的用詞老是這麼與眾不同?
「哦!我的意思是你的防人之心都是這麼強烈的嗎?」
「將帥在外樹敵頗多,時時保持警戒,防人偷襲是必然的。這道理你是不會懂的。」
見她一副純真、善良的模樣,必是無法體會這其中的複雜道理,說來她也不會懂的。
映橋不服氣地瞪了他一眼。她又不是白痴,這麼簡單的道理豈會不懂?
「看!星星好大好亮哦!」一抬頭,見營帳氣窗外儘是滿天晶亮的繁星,映橋不由得拉著他的手興奮的低呼。
她從未見過這麼澄澈的夜空。在台灣別說星星,就連月亮都快被光害給掩蓋了,哪見過這麼美的景象。
見她又不避嫌的拉住他的手,李霆也只能搖頭輕笑她的天真,乾脆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對不起!」映橋刻意教訓他似的推開他。誰教他老教訓她男女有分的規矩,非得讓他吃吃閉門羹不可。再說心裡早打定主意,她跨越時空來尋求的愛情,絕非只是他一時的衝動或是自己的投懷送抱,她要他重新追求她、心甘情願地愛上她。
說時遲那時快,被她這麼一推,沒把李霆給推下床,倒是床板出乎意料的「啪!」
一聲,毫無預警的整個垮了下來。
李霆的武功沒派上用場,倒是反應敏捷的一個提抱護住她,當了墊背往地上摔去。
一陣錯愕之後,兩人躺在破木片中笑不可遏。映橋趴在他身上笑得不能自己,波浪似的長發輕輕柔柔地拂在李霆臉上、頸上,酥癢的不只是皮膚的觸感,甚至延伸到心坎里。看著她燦爛如花的笑容,那眼兒、鼻兒、眉兒莫不深深牽引著他的靈魂……「映橋!」他嗓音粗哽地低喚,一手已情不自禁的撫上她的背,另一手則制住她的腦後將她的頭壓向自己。
一股激情在體內流竄,生理瞬時起了變化,他想吻她,甚至——要她。
他絕非輕薄之徒,這強烈的渴望竟發生在初識不及一天時。
映橋止住笑,看到他眼中流竄的慾望,知道他要的是什麼。在自己的唇瓣觸著他性感的唇之前,她迅速捂住他的嘴巴。
雖然生長在二十一世紀,並不表示她的思想就該開放到讓一個對她還沒有愛的男人來佔有她。
「起「床」嘍!」明白他的意圖,只覺得一顆心臟已快躍離胸口。她尷尬地轉移這一觸即發的慾念,趕緊自身下的「肉床」爬起來,站離他遠遠的。
「我不會吃人,你不用離得我那麼遠!」李霆懊惱地拍拍前額坐起身,為自己的失態感到難以理解。
難道她真像他的部將所說的非仙即魔,自有魅惑人心的魔力?他想,他是體會到了。
看向懊喪著臉坐在破木堆中的「王爺」,映橋噗哧笑出聲,再次和他相視而笑,之前的尷尬氣氛隨著一掃而空。
「你——今晚怎麼辦?」她試探地問。離天亮大概還有好幾個小時,他的床塌了,該睡哪兒?
「這倒是個問題!」要自己去和那些滿身汗臭、異味的部屬同擠一個營帳是有些為難,更何況時值深夜,大家都睡得和豬一樣,再去打擾自是不妥。
「這樣好了!」她靦腆地指了指暖炕。
「呵!呵!映橋,你這是邀請?」他曖昧地揚揚眉斜睨著她。若真要和她同榻而眠,難保不會發生剛才那失態的意外。
「你想到哪裡去了!我豈會便宜了你這個登徒子!」她不平地將手插在腰際,噘嘴抗議。
「登徒子?」他嘲諷地邪笑。也許吧,經過今天的定力測試,已知自己是在不合格的程度,說不定哪天獸性大發……嘿!嘿!不堪設想。「你倒說說你的提議。」
「將暖炕一分為二不就得了。」她也懶得解釋,直接跳上床動手將一卷布幕搭在暖炕中央,區分成兩處床位。
「映橋,你這身衣服……」他不得不承認她有一副玲瓏的好身材,但像這樣裸露一雙修長的美腿在床上高處晃呀晃,慶幸只有自己看,若要這麼走出營帳,可就有違禮教了,不由得又鎖定一對濃眉。
「怎麼了?不好看?SOGO買的。」說完在床上轉身一圈讓他看仔細一點,再好玩的擺個頗具水準的模特兒展示姿態加重計分。她是個業餘模特兒,常利用課餘時間走秀,若他敢說一句不好看,那麼她就——不理他!
又來了!看看她那副德性……李霆搖搖頭。SOGO?什麼玩意兒?她又說痴話了。
「明早我讓玉珂拿套衣服給你。」
「好呀!」最好是那種有考古價值的衣物。
她說著掀開布幕鑽進內側床位躺平,伸出手至布幕外拍拍外側的位置,邀請他一起來睡覺。
李霆看著她那纖纖素手,不禁暗嘆一口氣,安分地上床躺平,睜著一雙怎麼也閉不上的眼眸瞪視帳頂。
他真是著魔了,著了這個名叫映橋的女子的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