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安琪坐在門廊的台階上,凄涼地望著門前那一片光禿的田野。似乎不久前,這片田野還種著青蔥的玉米,而今卻已人事全非了,她不知道她能否再見到玉米生長在這片大地上?她更不知道日子能否再回復到以往的寧靜?

安琪將瑞德的金幣緊緊握在手心,希望能藉助它獲得一些安慰。每當消沉時,她總是如此換得心靈的慰藉;而此時此刻,她不但消沉,更有著前途茫茫,不知何去何從的恐懼。

她身上仍然穿著早上參加喪禮的深褐色洋裝,她很想穿黑色的為她父親送終,但是她卻連一件黑衣服也沒有。

眨眨眼睛,上禮拜的種種情景再度像噩夢一般縈繞在她腦際。其實,她原本以為他們的生活會有所改善的,因為今年的收成特別好,她跟著父親跑了三趟市集,才將所有的穀物售完。她所沒有料到的是,她父親才剛剛將最後一批穀物脫手,便在酒吧里和北方佬打群架,結果意外撞到頭部,當場便喪生了。

當她回想起父親躺在滿布鋸木屑的地上,全身污穢沾著血跡時,她不禁再度詛咒起那場無意義的戰爭來。由於那場戰爭,不但民生凋敝,許多年輕人均喪生沙場,更有許許多多像她父親一樣不願捐棄成見的人,仍然不能隨戰爭的結束而化解彼此的仇怨。

其實,像他們一向貧苦、又沒土地、又沒奴隸,而他們的地主梅家又未受戰事所波及,戰敗的影響對他們而言可謂微乎其微。她真不知道父親為何還要為誰勝誰敗、誰對誰錯的往事去打群架?結果還冤枉地送掉自己一條寶貴的性命,如今,她形單影隻的,再也沒有任何親人可以倚賴了。

淚水模糊中,她不只一百次地自問:她將何去何從?

當然,如果她願意的話,她隨時可以下嫁葛林頓。林頓已經向她提過幾次了,只是她一直沒有答應。其實,林頓確實是個很好的年輕人,自己也有一小塊農場。但是,她雖然很喜歡林頓的陪伴,她卻並不愛他!

她知道,如果可能的話,她情願能維持現狀!她會各種農事與家事,還有一匹好驢子,她有信心支撐下去。不過,當然,這還要看梅傑可的意思才行。令天早上,傑可也去參加她父親的喪禮,並且囑咐她待會兒會來看她。她只希望自己屆時能說服傑可,讓她自己負責這片農場,這是她最後一次機會了,她非得好好把握不可。

正當她暗自嗟嘆間,遠方突然傳來轔轔馬車聲。接著,一輛她所見過最華貴的馬車駛到她面前,馬車上正襟危坐的,正是她等待已久的梅傑可。

安琪聽人私下談論過,梅傑可財富驚人,並未受到戰事的影響,她雖然半信半疑,但是她卻相信傑可的收人並非來自金橡園之農莊。事實上,在戰爭期間,農莊幾乎完全廢棄,並沒有加人生產行列。許多人懷疑傑可究竟搬來南方干什麽?也有許多人不解傑可為何沒有在戰爭時避居歐洲,去照顧他歐陸的生意?

安琪記得她小時候,傑可經常會到他們農場來,有時候帶點糖果,有時候帶點玩具。不過自從八年前她父親和傑可大吵一頓後,傑可便在他們農場絕跡了。她原本以為他們會被傑?可趕出農場,沒有料到卻一直平安無事地熬到今日。她一直不知道當初他們大吵特吵的原因,只是一直懷念傑可的造訪,也一直對傑可有種感念之情。

傑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好地主,即使他們收成不好時,他也從無怨言;在戰爭期間,他甚至只堅持收取一小部分的收穫。由於他的好心,安琪至今仍為漢娜偷取金橡園的東西而感到內疚不已。

安琪望著傑可走近的身影,不禁略帶懼意地站了起來。

「安琪,我很難過你父親這麽突然就拋下你走了,你一定覺得很空虛吧?」傑可柔聲地慰問道。

「是的。」安琪怯弱地回答著,兩眼也望著地面。

「我認識你父親有十八年了。」傑可追憶道,「他在我來阿拉巴馬州以前就一直在這個農場工作。」

「那你也認識我媽媽嗎?」安琪好奇地問著,兩眼也閃閃發光。

「唔,我認識。」傑可兩眼中散發著一種縹緲的眼神,「她實在不應該一個人跑到西部去的,她……」

「西部?」安琪興奮地嚷了起來,「她真的到西部去了嗎?爸爸一直不肯告訴我。」

「是的,她是到西部去了。」傑可悲哀地回答,「你知不知道你長得跟你媽媽一模一樣?」

「爸爸常說我的眼睛和頭髮很像我媽媽。」安琪覺得輕鬆了下來。

「不止如此。你媽媽是我所見過最漂亮的女人,她有一種優雅而特殊的氣質,使她顯得格外動人,這一點她也遺傳給你了。」

「你在開我玩笑吧,梅先生?我一點也不優雅,更不用說特殊了!」

「如果經過適當的訓練,就會顯現出來的。」傑可溫和地一笑。

「訓練?哦,你是說上學啊?」安琪問道,「我從來沒有時間上學,爸爸需要我幫他照顧農場。」

「哦,對了,關於農場,安琪,現在你爸爸既然……離開我們了,我想……」

「求求你,梅先生。」安琪急急乞求道,「我自己可以照顧農場,從我有記憶開始就一直在田裡幫忙,我其實比我外表看起來還要有力氣,真的。」

「你到底在打什麽主意,孩子?我不可能讓你一個人留在農場!」傑可驚奇地嚷著,並搖搖頭。

「但是我……」

傑可舉起一隻手,阻止她說下去,「我已經決定了,你不必再多說,你也不要一副悲慘的樣子,孩子。我是想讓你住到金橡園去。」

安琪露出一抹無可置倍的神情,「為什麽?」

傑可大笑,「就說我對你有責任感好了,你可知道,從你呱呱墜地時我就認識你了!那時候,我還和你爸爸一起等你出世呢!」

「但是你的家人會怎麽說?再說,你們家裡已經有好多傭人住在那裡了。」

「胡說!」傑可溫和地責備道,「傭人們並不住在家裡。而且,我的家人也會歡迎你的,你不要怕!」

「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瑞德感激涕零。

「那就這樣說定了,孩子,你去收拾行李,我等一會再派馬車來接你!」

***

兩個鐘頭後,安琪像作夢一樣,坐著梅家的新馬車,神氣十足地往金橡園直奔而去。在這短短的馬車旅程中,她唯一能想的,便是以後可以更接近瑞德了。她今年已經十七歲了,但是對於瑞德的感情卻有增無減,並沒有隨歲月的消逝而淡化。

漢娜告訴她,瑞德現在已經退役了,在紐約經營梅氏企業。不過,查理則早在一八六二年年底即因腿傷而除役了,他在一八六三年娶藍水晶小姐為妻,現在夫婦倆都住在金橡園。

在安琪記憶中,十年前梅夫人過世時,她第一次尾隨父親到金橡園致哀。其後許多年,則只有在繳谷時,隨她父親到梅家穀倉去。不過,她從來沒有機會見到大廈內部的情形。每當想起今後她將在那裡工作時,她便雀躍得不敢置信。

安琪並不覺得當僕役有什麽丟人的,至少在室內當僕役總比下田操作輕鬆得多。再說,在梅家當傭人,以後瑞德回來時,她就可以見到他了。雖然瑞德永遠也不會回報她的愛,但是只要能接近他,她便別無奢求,於願足矣!

馬車終於在大廈前停了下來,安琪瞪著門廊前八隻氣派雄偉的廊柱,不禁為它的氣勢所折服了。

「歡迎,安琪。」傑可親自出來迎接,「歡迎到金橡園來!」

「謝謝你,梅先生。」安琪露出害羞的微笑,不過當她望見漢娜也跟出來時,她兩眼一亮。

「安琪小姐,我真高興你答應搬到這裡來了!」漢娜以她一向歡愉的性情招呼道,「我很遺憾你爸爸遭到不幸,不過,當我知道你願意來時,我真鬆了一口氣。」

「梅先生對我太好了!」

「安琪,以後你叫我傑可就可以了!畢竟,我們是老朋友了!」

「好的,先生……哦,傑可。」

「這樣好多了!」傑可溫暖地」笑,「漢娜會帶你到你的房間去,對了,漢娜,等一會不准你拉著安琪聊天,今天早上她太累了,讓她休息一下。」傑可又轉向安琪,「我兒子查理和他太太在睡午覺,吃晚飯時你就可以見到他們了。」

「走吧,小姐。」漢娜推開門,「我替你準備了一間卧房,正好可以看到墨比河,還可以吹到河風。」

安琪匆匆跟在漢娜身後,爬到二樓,沿途根本來不及欣賞四處優雅的擺設,只見二樓有一長廊,長廊頁端各有一扇寬廣的窗戶,沿長廊兩側各有四間卧室,漢娜左彎走到最後一扇門才停住。

安琪一面疾步跟著,一面隨意瞄著兩側壁上的畫像,當她望見一雙金色夾著棕色的眼眸緊盯著地時,她不自覺停下了腳步。這是一張畫得很好的畫像,非常能捕捉梅瑞德的神韻。

她細細欣賞著他驕傲而上翹的下巴,高聳的顴骨,挺直而削長的鼻子,堅毅而略帶笑容的嘴巴,寬闊的額頭,以及和他頭髮相得益彰、又濃又黑的眉毛,無一不和她記憶中相吻合。

「這是傑可主人的畫像,我常常覺得應該掛在書房裡。」漢娜也走到畫像前品評著。

「我還以為是瑞德呢!」

「不是的,這是傑可主人年輕時的畫像,瑞德少爺的畫像在走廊那一邊。其實,如果把兩張畫擺在一起的話,任何人都會以為畫的是同一個人。只是瑞德少爺不高興別人替他畫像,所畫出來的像好像兩眼在冒火似的。他不喜歡那張畫,所以叫人掛在那一邊,離他卧房遠遠的。」

「那他也住在這邊羅?」安琪的心一跳。

「是啊!」漢娜開心地笑了幾聲,「我替你選的房間就在他對面。不過,誰曉得他那人什麽時候才會回來!」

安琪感到有點驚愕,她沒有想到傑可不但讓她住在大廈里,還正式分配給她一個房間。

她暗想:也許因為她是梅家唯一的白人僕役,所以傑可才特別照顧她吧!

當她尾隨漢娜進入她的房間時,她更震驚得睜大了眼睛。這是一間比她木屋還要大的卧房,不但有著紫羅蘭的明暗色彩,還微微飄散著紫羅蘭的香氣,她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房間,更別說住過了。^

這間房有著光可鑒人的地板,反射著其上名貴而豪華的各式傢具。整間房中最吸引人的,是那張有著四隻床柱、輕紗蚊帳、與皺絲床罩的大床,以及紫藍色調的窗帘。至於其他桌椅、衣櫃、與穿衣鏡的搭配,也無一不匠心獨運,品味高雅。

「你真的確定我可以住這裡嗎?」安琪低聲問著,美麗的臉龐上寫滿不敢置信的神情。

漢娜哈哈笑之傑可主人要我從空房間里替你挑一間,我就替你挑了這間比較陰涼的一間,其實其他房間也都差不多,我知道你還不習慣,小姐,不過,你既然來了,最好趕緊適應一下。你不必操心什麽,我也很高興不必替你擔心了。好了,你快休息吧,我走了!」她退出房間輕輕掩上了房門。

安琪不禁聳聳肩。大白天休息?怎麽可能!

她走到窗前,撥開窗帘。只見寬廣的墨比河正橫跨眼眼,和大廈距離很近,很輕鬆地便可以走到了。她的窗下一片精緻的花園,茉莉與玉蘭的花香不時飄進窗口。再過去則是一片青翠起伏的草坪,一直延伸到河邊;草坪上種植有高大的橡木,河畔則種植著一排蓊鬱的垂楊。在房屋右側的杉木林中,是僕役所居住的宿舍,再遠處則是成排的馬廄。安琪望著當前美景,真有著如夢似幻的感覺。

一陣叩門聲打斷了安琪的沉吟,只見一個和她年紀相同的黑人女僕捧著一盤食物走了進來,並且默默放置在桌上,當她離去時,安琪害羞地朝她笑了一下。安琪不知道她對其他女僕應該維持何種態度?!她只希望能和她們交朋友,不希望因為她住在大廈而引起不必要的憤恨與不滿。

***

整個下午安琪都在寬廣的大卧室里走來走去,不知如何消磨時間。她也曾嘗試著躺下來休息,但是對她這種從未清閑過的農家女而言,睡午覺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由於無事可做,時間也似乎過得特別慢。

她不明白他們為什麽不分派她做點事?她也好奇她今後的工作內容是什麽?她只希望梅家有足夠的事讓她做,因為她不要讓傑可後悔把她帶回梅家!

她又窮極無聊地繞了半天,直到忍無可忍,才終於決心自己去找點事做。關在房間里浪費時間實在太荒謬了!

她輕手輕腳地步出長廊,先沖著傑可的畫像笑了一下,才突然心血來潮地沿著長廊,去看瑞德的畫像。當她第一眼見到畫中的瑞德時,她不禁倒抽了一口氣,這個瑞德和她記憶中的瑞德真是相去太遠了。這個瑞德有張黝黑的臉、不馴服的黑髮、以及憤怒的雙眼,使她聯想到無惡不做的海盜與趕盡殺絕的紅番。

安琪顫抖了,她從來沒有見過瑞德這一面,也從不知道瑞德有這麽危險的一面,她心驚肉跳的轉身下樓。不論瑞德是否有這一面,她只祈禱她永遠不是瑞德發怒的對象。

她首先進人的房間是一間清爽怡人的餐室,餐室里擺設有一張十人座的長型餐桌,以及十張同一色調的靠背沙發椅。餐室有兩個出口,一個是通往一間寬大的空房間,另一個則是通往一間新近加蓋的廚房。安琪探頭探腦地走進廚房,立即見到一個體型龐大的婦人正在做麵包,旁邊則有一個年輕女孩正在削桃子,還有一個小孩饞涎欲滴地等在一旁。

「啊!你一定就是漢娜在請的那個女孩子!」那個胖女人朝安琪咧嘴微笑,「有什麽事嗎,小姐?」

「這裡有沒有抹布?」安琪客氣地問道。

那女人好奇地望著她,然後才用沾滿麵粉的手指著一扇門,「柜子裡面有,都是水晶小姐的舊衣服撕下來的。」

「謝謝。」安琪害羞地回答,並打開了柜子。

當她發現那女人所指的一盒碎布時,她有些驚駭,因為這些碎布有絲、有紗、有絨布、有所有上好的衣料,根本還不夠資格棄置為抹布的。她不以為然地挑了一塊棉布,並就近到隔壁一間起居室開始擦拭工作。

這是一間藍白相間,幾乎纖塵不染的起居室。安琪找了半天,才在一個大型裝飾架上找到一些灰塵。這個裝飾架上陳放著成百的玻璃擺飾,非常精巧細緻。安琪一面謹慎地工作著,一面滿足地哼起歌來。

「你看吧,羅伯,我告訴你我聽到這裡有人。」

安琪迅速轉過身,正好瞧見了藍水晶輕視的眼光。至於她哥哥羅伯,則帶著驚奇與喜悅的神情,不住用暗棕色的雙眼審視安琪。安琪是從漢娜的嘴裡,聽她形容過水晶,不過她卻偶爾在城裡見過羅伯。羅伯是一個體型削瘦、身材中等、大約廿五歲的年輕男子,和他妹妹一樣有著淺棕色的頭髮,五官方面則十分突出,帶著一抹貴族的色彩。

「唔,至少她還有點用!」水晶繼續評論著,宛如安琪不在場似的。

「哦,我相信你公公帶這個小孤女回家,一定還有其他更有用的念頭!」羅伯半嘲諷地暗示。

「羅伯,你在胡說什麽?我公公不敢把她帶回來當情婦的。」水晶尖酸地回答。

「是嗎?」羅伯一挑眉毛,「看看她,你不能否認她長得很漂亮吧?而且你知、我知,這個家根本就不需要再多添一個傭人!也許那老傢伙越老越胡塗,還以為我們猜不到他的意圖呢!」

「哦!你別講了好不好?」水晶嚷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馬上就揪著她的耳朵,把她扔出去了!不過,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話呢!我打算讓她有做不完的事,免得她舒服得忘掉自己的身分!其實,家裡有個白人傭人也不錯,我只希望她能乖一點,她以前野得要命,你知道嗎?」

「我看她滿馴服的嘛!」羅伯大膽地盯著安琪,嘴角也泛出不懷好意的微笑。

安琪聽他們一來一往地評論自己,彷佛自己不在他們面前似地,直氣得兩頰發紅,如果不是為了傑可的話,她真有狠狠教訓他們一頓的衝動。

「你是不是叫安琪?」水晶沒好氣地問道。

「是的。」

「好。安琪,幫我端一杯檸檬水到客廳去,快一點。」

安琪一言不發,匆匆趕到廚房。她進門時,發現漢娜也在廚房,而且一見到她便立即笑容滿面地打聲招呼。

「綈妲說你剛剛來過,但是沒有互相介紹。」漢娜說道,「來,這位是綈妲,是這附近最棒的廚娘。」

「我很高興認識你,綈妲。」安琪真誠地招呼道。

「我也是的,小姐,你能來這裡,實在太好了!」

安琪很想留下來聊聊天,但是她怕水晶等得不耐煩會發脾氣,「這裡有沒有檸檬水?」她匆匆問道。

「來,我幫你倒!」綈妲擦擦手,走到櫥台旁,替安琪倒了一大杯冰檸檬水。

安琪不敢怠慢,立即端著檸檬水找到了客廳。她發現水晶和羅伯十分愜意地坐在一張綠白花紋的長沙發上。

水晶接過檸檬水嘗了一口,然後做了一個鬼臉,「喂!這不夠甜呀,再拿回去加一點糖!」

安琪端著杯子,剛踏出客廳,便聽見羅伯一陣爆笑。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愛吃甜的?」羅伯笑道。

「沒有啊!不過我不是告訴你,我要讓她忙嗎?」水晶回答著,然後吃吃笑了起來,「想想真有意思,我以後可以好好捉弄她了!!」

「唔!這一回我要住久一點!」羅伯沉吟著,然後又說著,「我要看你怎麽捉弄她!我還不知道你有這麽殘忍的時候呢,老妹!如果老頭知道……」

「哦!你閉嘴好不好!」水晶吼著,不過卻露出狡黠的笑容,「梅老頭不會知道的。」

安琪再也聽不下去了,她沒有想到水晶會以捉弄人為樂,她含著淚水疾步走回廚房。

「你能不能幫我弄甜一點?」安琪請求著,並極力維持著平靜。

「綈妲已經加了很多糖了啊!」漢娜驚訝道,「如果你糖吃得太多的話,你會發胖的,小姐。」

「哦!不是我要喝。」安琪解釋道,「這杯檸檬水是水晶小姐要的。」

「你為什麽要幫她拿?」漢娜皺起眉頭。

「她叫我幫她拿的。」

「你端給她,她又嫌不夠甜嗎?」

「是的。」

「上帝,她到底在搞什麽鬼!」漢娜嘟嘆著,「你留在這裡,小姐。我去把檸檬水端給水晶小姐。等一會我帶你到主人書房去,他有話跟你講。」

十分鐘後,漢娜推開書房的門,安琪忐忑不安地走了進去。這是一間既寬又大的房間,在夕陽餘暉中,散發著莊嚴寧靜的氣氛。安琪帶著敬畏的心情,打量這一整片牆壁上的藏書,與一隻大型槍械櫃。只見牆壁上到處都點綴著以曠野、野馬為主題的油畫以及各式各樣的野獸標本;再加上深棕色的窗帘與黑色真皮傢具,使得整個書房洋溢著濃厚的男性氣息。

「漢娜,告訴查理他們在餐室等一下,我慢幾分再去。」

「好的,先生。」漢娜帶著瞭然的笑容,掩上了房門。

傑可繞過書桌,將安琪領到長沙發前坐了下來,「安琪,漢娜剛剛告訴我,你幫我媳婦倒了一杯檸檬水,然後又幫她弄甜一些,有沒有這回事?」傑可溫柔地問道。

「有啊!」安琪有種做錯事的感覺,卻不知道自己那裡做錯了。

「你不要怕,我只是問一問而已。」傑可安慰道,「告訴我,安琪,她是請你幫她拿呢,還是命令你幫她拿的?」

「她……她叫我去拿呀!有什麽不對嗎?」安琪不解地反問。

「你為什麽要幫她拿?」

「為什麽?哦!我知道你要我今天下午先休息一下,但是我實在不習慣什麽事都不做。我只是在樓下擦灰塵,然後水晶小姐見到我,要我替她拿杯檸檬水……嗯……我覺得我可以開始工作了,我不知道你會生氣,對不起,梅先生。」

「我的老天!我真不知道該拿你怎麽辦才好!」傑可大笑,「我再問你一個問題:我媳婦是不是把你當成傭人了?」

「唔,是啊!梅先生。她應該知道我是來這裡當傭人的吧?你沒有告訴她嗎?」

「唉!看情形我的意思還是沒有表達得很清楚!」傑可搖搖頭道,「走吧!我們去吃晚餐吧!」

「我以後是不是要負責伺候晚餐?」

「不是,你以後跟我們一起吃飯!」傑可耐心地解釋著。

「不行啊!」安琪緊張了起來,「他們會不高興的。」

「現在我還是一家之主,安琪。我這些家人也許冥頑不靈,被寵壞了,不過他們還不敢不聽我的話!」傑可苦笑一下,「還有,我們講好了,你要叫我傑可的,別忘了!」他溫柔地提醒她。

安琪膽戰心驚地隨著傑可步入了餐室。她不明白傑可為什麽偏要她和他家人一起吃飯?

這樣鐵定會引起不滿的情緒。不說刖的,光是從餐桌旁投射而來一道「富有敵意的眼神」,便足以令她退避三舍了。

「今天是不是另外有客人要來吃飯,爸爸?」一個貌似瑞德,而生著一雙綠眼眸的男人問道。安琪立即猜出他一定是傑可的小兒子,瑞德的弟弟查理。

「你怎麽會這樣問?」

「因為餐桌上多擺了一副餐具。」水晶插嘴道。

「那副多的餐具是替安琪預備的。」傑可朗聲解釋著,並等待著其他人的反應。

「你不能因為她是白人,就讓她和我們一起吃啊!」水晶領先發難,「我從來沒有聽過這麽荒謬的事。」

「這樣太荒謬了,爸爸。」查理也隨之附議,「其他僕人會怎麽想?」

「你們講夠了吧?」傑可厲聲指責著,餐室內立即陷入一片死寂,「我想跟你們解釋一下,不過,」傑可改以較平靜的聲調繼續說道,「羅伯,你把位子讓給安琪坐好嗎?我想讓她坐在我旁邊。」

羅伯自從和查理成為摯友後,便一直視傑可為他第二個父親。因此他乖乖照做了,沒有說一句話。

「爸爸,你這樣做真的太過分了?」水晶忍不住地埋怨道,「你到底要我們忍受到什麽程度?」

「我想怎麽樣,你們就只好忍受到怎麽樣的程度了,親愛的!我相信我的話在這個家還算是命令吧?」傑可幫安琪坐好,自己也坐上首座。

安琪知道自己是這場家庭風暴的導火線,因此一直害怕得不敢抬起眼來。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傑可開始敘述道,「我昨天告訴你們,由於安琪的父親過世了,我要接她回來住,你們怎麽會弄錯我的意思呢?包括安琪在內,你們怎麽會認為我是找她來當僕人的呢?」

「那你的意思是,她不是來當僕人的嗎?」查理詫異地反問。

「當然不是!」

「哦,上帝!那麽羅伯說的是真的羅!」水晶倒抽一口氣,「你怎麽可以把情婦帶到家裡來呢?你要我們怎麽做人?」

「我的老天!」傑可咆哮著,兩眼立即冒出火焰,「你們怎麽會有這個念頭?如果我敢公然把情婦帶回家,我當然也敢公然跟你們說啦……不過,既然你們把話說得那麽難聽,那麽我也不妨告訴你們,我確實有個情婦,今年三十多歲,長得很漂亮,不過她正舒舒服服地住在城裡呢!而且,如果不是因為她無意再婚,我老早就把她娶回來了!」他直言無諱地解釋道,「有一點我不能原諒你們,你們以為我是老色鬼嗎?居然動腦筋動到安琪這種小姑娘身上!」

「那你為什麽要帶她到這裡來呢?」水晶不依地反問。

傑可嘆了口氣,「因為我希望安琪成為我們家庭中的一分子,我也希望你們把她當成自己家人!」

「你在開玩笑吧?」查理不自然地笑了起來。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認真過!」傑可否認道,「我從安琪呱呱落地便認識她了,也一直很關心她的幸福,我總覺得她像是我的女兒,如果她願意的話,我也希望她把我當成是她的父親。」

安琪聽到這裡,淚水終於情不自禁地淌了下來。她不敢相信傑可說的竟然是真的,難道幸運之神真的降臨到她身上了嗎?

「安琪,請原讓我到現在才把話說清楚。」傑可面向安琪,語氣也變得極為柔和,「我希望以後能好好照顧你,你願意成全我這個小小的心愿嗎?」

「梅先生……哦,我是說,傑可,如果我拒絕你的好意的話,那我就是世界上最笨的人了。」安琪哽咽地說著,差一點放聲大哭。

「好極了!」傑可傲然地巡視他的家人,這才露出笑容,朗聲命令道,「綈妲,現在可以開飯了!」

***

當天晚上,安琪躺在床上回憶著晚餐時的每一句對話,一直到夜深人靜仍輾轉難眠。

水晶很恨她,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不過羅伯的表現卻截然不同。他先是有些驚訝,但隨之則顯得很感興趣。整個晚上他一直打量著她,像是準備買匹母馬似地,左右估量個不停。安琪知道,她以後對羅伯應該格外小心才對。

當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而她仍毫無睡意時,她又開始擔心起瑞德來。她突然想到,如果瑞德知道這件事的話,他的反應也未必比查理還要熱中。

將睡之際,她終於想到了她可憐的父親。她父親一直是個態度粗魯的酒鬼,但是她卻深深愛著他!她父親雖然並沒有給她一個快樂的童年,但是此時此刻,她卻情願放棄一切,和她父親待在他們自己家裡,當枕畔濡濕了一大片時,她終於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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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耀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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