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坐在客廳里,陳心蘋渾身發抖。
最近只要一靜下來,她便會不由自主的心慌意亂。
兩個星期了,自從那天離開易仲寰的房間后,她已經整整兩個星期沒有他的任何消息了。
他消失了?不,他當然仍在台灣,只是他又恢復以往神秘低調的作風,隱身在幕後操控著全局,把檯面上的事都交給段皓宇處理。
但是太平靜了。這些日子來,她似乎嗅得出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詭譎氣氛,想起那天易仲寰撂下的狠話,她又禁不住環著自己悸顫起來。
易仲寰已經等不及下個月的董事改選了。
她一味追求真相的結果,已經使得他惱羞成怒,決定提早將他們兄妹逼入絕境,現在,她每天提心弔膽,就是不知道哪一天易仲寰會突然出現,告訴她,鼎立已經改朝換代。
這件事她一直不敢告訴哥哥,她怕他一旦追問起來,她和易仲寰的關係將紙包不住火……
大門忽地打開,陳天南滿臉疲憊的走進來。
「哥……」看到他的神情,陳心蘋連開口的勇氣也沒有。這兩個星期以來,哥哥像是老了十歲一般,憔悴得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活力。
「心蘋,我告訴你一件事,你要有心理準備。」陳天南頹喪的坐在沙發上,疲累又沙啞的道。
「什麼事?」陳心蘋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
「我在銀行抵押的股票只怕不保了。據可靠消息指出,易仲寰已經和銀行談好條件,等下個月董事改選后,他就會全數贖回去,到時候……」陳天南抿著唇,「就什麼都完了。」
陳心蘋倏地站起身,急抓著他的手道:「哥,我知道你很不甘心,我這裡還有百分之十的股份,求你先拿去周轉吧,我相信也許還能撐一陣子……」
「不可以,我說過,我絕不會動用這一部分的。」陳天南搖著頭,「這百分之十是咱們還擁有鼎立的最後一樣證明,我就算是淪落到路邊乞討,也不能將這百分之十放手。」
「哥!」
「心蘋,聽我的吧.」陳天南抓著自己的頭,痛苦萬分的道:「你要知道,公司沒了,我一無所有不要緊,但你和小翔日後還得生活,難道還要你們母子倆跟著我過苦日子?」
「哥……」陳心蘋忍不住眼中含淚。
「別哭了,事到如今,哭也於事無補。」陳天南抬起頭,沙啞的說:「心蘋,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咱們所有的房地產以及這間房子,銀行已經送法院拍賣了。雖然等法院一拍、二拍到正式讓人標走也要一年半載,但是,你還是要有心理準備。」
「哥……」
「我想過了,既然在台灣無立足之地,等下個月董事會結束后,我打算跟著你們母子一起到美國定居。至於那個該死的易仲寰……」陳天南的眼神充滿憤恨,「他最好祈禱哪天不要落入我手中,否則我必定將今日所受的一切十倍奉還於他!」
門鈴突地響起,陳心蘋心想,應該是秋嫂已經把小翔從學校接回來,於是拭乾淚水,走去應門。
當她打開門見到來人的一剎那,血色頓時從臉上消失。
「你……」是易仲寰,他居然到這裡來了!
「是誰?」陳天南疑惑的側過頭,一見到冷峻的易仲寰,兩眼頓時瞪大,刷地一聲從沙發上跳起來,「易仲寰?該死的你,居然有臉找上門來?」
「沒臉見人的是你,不是我。」易仲寰昂藏的身形依舊懾人心神,聲音透冷。
「我沒臉見人?沒錯!現在的我身敗名裂,顏面盡失,所有的人都嘲笑我是個沒用的蠢蛋,把家產拱手送人的敗家子!」陳天南咬著牙上前,怒不可遏的道:「而這一切全是拜你所賜!」
「聽起來你也沒那麼慘。」易仲寰冷哼著,走過陳天南身邊,像是對房子十分有興趣似的不斷打量著四周,「如果我記得沒錯,你們還擁有百分之十的股份,只要別太揮霍,相信也夠你們一家子吃喝不盡了。」
「你……你嘲笑我?該死的你,居然還有臉存心來此挑釁!」
「說挑釁倒也不至於,南董,我今天來此的用意很簡單,不過是想看看我今早所標下的房子,是不是真值得我花下這麼一大筆錢。」
「你……你標下了這間房子?」陳天南倒退了一步,臉色極為難看。
「沒錯。雖然等法院點交到手續辦妥還需要一些時間,不過……」易仲寰轉過身來,鷙冷的看著他們兄妹倆,「我希望你們能夠提早做好搬家的準備,可別到時候哭哭啼啼的不肯搬走,場面可就難看了。」
「你……該死的!易仲寰,你這個混賬!」
怒火衝上腦門,幾個月來的煎熬讓陳天南再也按捺不住,大吼一聲便揮拳朝易仲寰臉上打去。
易仲寰身手矯健的立刻擋住他猛烈的攻勢。
一拳讓人擋下,陳天南怎肯罷手?他再次猛力揮出另一拳,這次不但落空,反倒讓易仲寰趁隙朝他的臉頰重重反擊。
這一拳著實不輕,陳天南被打得直往後仰,嘴角頓時流出一道鮮血。
兩人互斗的場面看得陳心蘋驚惶不已,「哥——不要打了!你打不過他的,你已經受傷了呀!哥——」
「不,我要打死這個冷血無情的混賬!我要讓他知道,我們陳家也不是這麼好惹的!」
毫不在意嘴角的傷,陳天南怒氣攻心,拚了命似的猛力揮拳,只可惜總是無法擊中易仲寰。
此刻,易仲寰一拳擊在陳天南的肚子上,只見陳天南瞪凸了眼,砰一聲倒在地上,痛得五官扭曲。
「哥——」陳心蘋心中一驚,衝上前連忙跪下來扶起他,淚水奪眶而出。「哥,你怎麼樣?」
「不要管我!」陳天南咬著牙一把揮開她,掙扎著站起身,踉蹌著還想向易仲寰揮拳。
見易仲寰不耐煩的綳著臉,生恐他若是真的出手過重會傷害兄長,陳心蘋立刻奮不顧身的撲上前去,緊緊抱著他的腿,哭喊出聲,「不要!求你,不要打我哥!」
「心蘋!你給我起來!我們陳家人寧死不屈,絕不向這惡棍低頭!」陳天南吐出口中的鮮血,咬著牙震聲怒吼。
「聽到你哥哥的話了?陳大小姐。」易仲寰放下拳頭,垂眼冷看著腳邊的陳心蘋,「除非你像之前一樣,還想和我談條件,否則就請放開我。」
「談條件?」陳天南氣喘吁吁,怒瞪著眼道:「心蘋,這該死的混賬在說什麼?你和他談過條件?」
不等陳心蘋回答,易仲寰便冷哼一聲,存心道:「看你的樣子,似乎不知道你妹妹為了早點從我身上知道真相,不止一次心甘情願和我上床?」
「不……」陳心蘋羞慚的低喊出聲。
「你說什麼?心蘋她……」陳天南一臉不敢置信,呼吸急促的吼道:「不可能!絕不可能!易仲寰,你不但上門挑釁,甚至污辱我妹妹!心蘋不是那種人,絕不可能!」
「也許你該直接問問她。」易仲寰的聲音冷似寒冰,「問她那天在健身俱樂部發生了什麼事,問她宴會那晚過後,她是在什麼地方過夜。或者乾脆點,問問十年前我和她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陳天南聽得頭皮發麻,呼吸急促,他一把抓起淚流滿面的陳心蘋,咬牙吼問道:「你說,你是不是真的跟他……」
「哥……」陳心蘋羞愧的閉上眼,任由淚水潰堤。事到如今,她再隱瞞又有什麼用?「是,他說得全都沒錯,我為了想早點知道真相,所以……」
「所以任由這傢伙羞辱你?」陳天南心如刀割,「心蘋,你瘋了!這傢伙喪心病狂,良心根本被狗吃了,他不過是想藉此打擊我們,你怎麼可以相信他的鬼話?」
「我沒有選擇……哥,只要公司有一線生機,只要你不再讓人在背後嘲笑,不管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心蘋……」
陳天南自責不已,恨自己不但保不住公司,更連保護家人的能力都沒有。
「那麼十年前的事呢?」他用力搖著她,痛心的問道:「你告訴我,他是不是就是十年前那個玩弄你的混賬?」
「哥……」陳心蘋哽咽著說:「不要問了……」
「真的是他!你為什麼不說?」陳天南簡直難以接受這個打擊,「這十年來你為了這傢伙承受了這麼多折磨,甚至為他……如今為了保住公司,還三番四次被他這般羞辱!你值得嗎?」
「哥……」她泣不成聲,搖著頭道:「別說了,這一切都是命,都是命……」
「不!這一切全是這該死的渾球造成的!」陳天南怒瞪著雙眼,指著易仲寰咆哮道:「你這個人太可怕了!為了你所謂的仇恨,十年前就有計劃的潛伏在公司里,為的是什麼?就是想存心玩弄我妹妹的感情?」
「玩弄感情?」易仲寰冷嗤一聲,「你未免也太看扁我了。我十年前易名王寰,待在鼎立,為的是想找證據,只可惜你父親老奸巨滑,我一無所獲罷了。」
「我們陳家不曾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你當然找不到任何證據!」
「是嗎?」
「沒錯!」陳天南咬牙切齒的道:「易仲寰,要不是你,我們兄妹不會這麼慘!我們陳家今天會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全都是你害的,總有一天我會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住口!家破人亡的是我,不是你!」易仲寰的神情頓時變得陰鷙,恨恨的一字字道:「陳天南,當年是你父親害得我易家三條人命平白枉死,我今日不過是要你們血債血償罷了,而你,根本沒有資格談復仇!」
「三條人命?」陳天南瞪著眼,胸膛劇烈起伏,「你在說什麼鬼話?我爸爸怎麼可能殺人?」
「不可能嗎?沒錯,他當然沒有親自下手,但我們易家三條人命卻間接被你父親所殺!」易仲寰咬著牙,終於說出實情,「當年,我父親經營一間進出口貿易公司,偶然的場合經由劉一堅的介紹和你父親認識,雙方一見如故,豈料這不過是你父親誘騙我父親上鉤的開始!」
提起往事,易仲寰的厲眸中難掩痛楚。
「你父親藉股票上市為名,拿著一堆股票向我爸爸借款,最後證實這些股票竟全是假的!我爸爸幾次上門催討,卻被你父親的屬下冷言冷語的擋了回去,而後,我們的公司莫名的開始周轉不靈,一夕之間債主全找上門,經查全是你父親搞的鬼,我父母一時承受不了打擊,雙雙服農藥自殺!」
「不——」陳心蘋臉色蒼白,搖搖晃晃的站起身,難以置信的不斷搖頭,「不可能!這不是真的……我爸爸他絕對不是這種人!」
「事實擺在眼前,還會有假?」易仲寰定到她面前,恨聲道:「這十年來你過得很痛苦?你知道我所承受的痛多過你百倍不止嗎?多少個夜晚,只要想起我的妹妹不過是誤飲了桌上的農藥,就……」
「不!」陳心蘋背脊一涼,雙腿一軟,幾乎跌倒,「不……她不會也……」
「沒錯,她死了,只怪我回家得太晚,不但救不了她,還眼睜睜的看著她口吐白沫死在我懷裡!」易仲寰一把抓住陳心蘋的肩,厲聲道:「那年她跟你一樣,正值十八歲的青春年華,你知道她死前看著我的眼神里有些什麼嗎?茫然、恐懼,她根本不知道為什麼死神竟然找上了她!」
「不!不是這樣的,不可能會是這樣的!」陳心蘋尖叫一聲,雙手掩住耳朵,「這不會是真的……」
陳天南也聽得臉色蒼白,一連倒退數步,「這是不可能的,我爸爸他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現在,你們知道你們是死有餘辜了?」易仲寰用力放開陳心蘋,恨聲道:「拿回鼎立,不過是拿回我該得的,讓你們兄妹承受我所承受的痛,才是我的目的!這下你們全都明白了?」
陳心蘋跌坐在地上,淚水無助的流。雖然她仍然不願相信這是事實,但易仲寰根本沒有理由說謊。
如果她爸爸真是害死易仲寰一家三口的兇手,那麼上天豈不是跟她開了一個殘忍至極的玩笑?
小翔是她和易仲寰的孩子,但她的父親,卻與易仲寰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這糾葛的恨意不會就此斷了的,必定會延續到下一代!
但她的兒子是無辜的啊,她不能讓兒子無端承受大人的仇恨!
這時,刺耳的電話鈴聲頓時劃破詭寂的客廳。
鈴聲響了一陣后斷掉,接著又立刻響起。
陳心蘋抹去淚水,強打起精神,深吸口氣接聽電話,「喂?」
「小姐,是我!」秋嫂急促的聲音傳來。
「秋嫂,怎麼了?」
「不好了,小姐!小少爺他現在正在醫院裡!」
「你說什麼?」陳心蘋頓時緊抓著話筒急問道:「你說小翔他在醫院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才到學校,老師就告訴我,小少爺因為不滿同學說咱們陳家快要破產的事,又出言污辱你和少爺,所以起了爭執,竟然從樓梯上跌了下來!」
「從樓梯上跌下來?」
「是啊!」秋嫂忍不住哭了出來,「小少爺撞到了頭,流了好多血,現在人在急診室急救,醫生說可能要開刀……小姐,你快點來醫院呀……」
陳心蘋頓時覺得一陣暈眩,話筒自她手中掉落。
一旁的陳天南聽出不對勁,立刻上前扶住她,急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小翔他……他和同學吵架……」
「吵架?怎麼可能!」
「他……他是為了我們才和同學吵起來……」陳心蘋的淚水頓時奪眶而出,緊抓著他,語無倫次的道:「哥!快,我要到醫院去,快點!」
「可惡!怎麼短短几分鐘內會發生這麼多事?」陳天南咒罵著,立刻轉身拿起車鑰匙,「快,你上樓拿證件,我們立刻趕到醫院去。」
「證件……好!」陳心蘋手足無措的奔上樓梯,心急如焚的她幾次差點踉蹌跌倒。
很快的,她拿著一隻皮包衝下樓,淚水掛在頰邊,慌亂全寫在蒼白的臉上。「哥,我們快走吧。」
陳天南攙著她,咬牙對著仍站在客廳中的易仲寰恨聲道:「易仲寰,你別幸災樂禍,你以為沒你的事嗎?」
「什麼意思?」易仲寰冷瞥了他一眼。
「我告訴你,上一代的仇恨本該到此結束,但你的所作所為,連老天爺也看不過去了!你知道什麼叫報應嗎?它不早不晚,就在這個時候發生!我再說一次,小翔要是有事,你就是那個劊子手!」
「哥,不要說了,快點……」
陳天南再恨恨的看了易仲寰一眼,才和陳心蘋快步離去。
偌大的客廳靜得連根針掉落的聲音都可以聽見,易仲寰站在原地半晌后,轉身正想離開,不料腳下踩到一張照片,想必是剛才陳心蘋匆忙之間掉落的。
他拿起來一看,照片中的陳心蘋臉上帶著笑容,懷中抱著一個帥氣的小男孩,男孩雖然神情正經八百,但一雙小手緊緊摟著她,看得出母子情深。
這就是她兒子?易仲寰抿著唇,順手將照片扔在桌上,轉身欲離去。
然而他才走了兩步,身子突然頓住。
他渾身的肌肉突然變得僵硬,瞪著眼緩緩轉過身,伸手抄起桌上的照片再次仔細瞧個清楚。
這個小男孩的長相,他似乎有些面熟。
想起陳天南剛才的話,以及他那意有所指的詛咒,還有那天在健身俱樂部時陳心蘋那擔憂驚恐的眼神,易仲寰渾身一陣冰冷。
緊握著照片,他的臉上難得顯現出激動的情緒。
易仲寰要自己冷靜下來,一會兒后,他拿起手機撥號。
「替我查幾件事,我要立刻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