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西元一七九六年北非巴巴利海岸土耳其境內巴瑞克城

四匹駱駝急速向西邊的阿耳及耳奔去。為首的是一名皇宮密使,後面三人則是他的索命閻王。只見不一會兒的工夫,那三人已逐漸拉近與密使間的距離,最後終於超越他,並將他一刀斃命。動手殺他之人,名叫山德,是希臘籍的回教徒,平常就以殺人為業。另兩人為兄弟,來自一個以效忠大君著稱的家庭。利之所趨,兩人因此參與此次暗殺密使的行動。

山德從死者身上取出密函。看完之後,他冷哼一聲。

「還是一樣。」山德將紙條傳給兩兄弟中的哥哥。

「難道你認為應該不一樣?」弟弟問道。

「我希望它不一樣。」山德的口氣十分不高興,「找到真正密函的人,可以獲得另一袋賞金,那才是我的最終目標。」

「我們也是這樣想。」哥哥說道,「儘管這張紙條和以前那幾張完全一模一樣,他一定還是要看。」紙條被小心翼翼地放進做哥哥的口袋裡,「他說過,不論內容是否相同,每一張紙條都必須交給他。」

三人心裡有數,沒有必要指出「他」是誰,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連「他」的面都沒見過。「他」是否就是刺殺大君席傑穆的主謀?抑或只是一名中間人?這三人並不清楚,只知道「他」支付巨額酬金,目的在於取得密使身上的函件。

密使連續被殺,皇宮裡仍有許多忠心於大君之人,不畏生死地為他傳遞密函。暗殺者見到這種情形,心裡忍不住有幾分懊惱。更教人不解的是,每一張密函都有著一模一樣的內容。那是三行土耳其文所寫的筒單句子:我特此問安。需要再多說嗎?你常駐我心。

密函上沒有收件人的地址與姓名,也沒有簽署。因此,它可能出自皇宮內任何一人之手,而收件的對方,也有可能是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另外還有一種可能,送出密函根本是一種障眼法,以便暗殺者在未弄清楚情況前,不至於貿然再對大君下手。

第一名密使在被害之前,曾發誓說自己奉令將密函送交一位名為辛迪睿的英籍男子。就算真有其人,暗殺者也不願冒險。因為,大君此舉或許是在混淆視聽,很難說他暗中是否派出別的密使,向阿耳及耳或是突尼西亞的君王求救。其實,無人知曉這一連串暗殺行動的幕後主謀是誰;大君即使搬來救兵,又能如何?

山德騎回駱駝背上,同時看一眼地上的死人,「看來,禿鷹又可飽餐一頓了。老實說,我做案一向不留痕迹。尤其是,能夠淹滅罪證的方法那麽多——」

「你的一向作風如何並不重要,「他」要的是,讓大君知道,密使的任務全告失敗。留下屍體任人發現,正是達成這個目的的最快方法。」

***

「你是否知道這件事的危險性?」

卡艾里點點頭,臉上充滿著又敬又畏的神情。當初,他在市場中,將紙條塞給一名宮中太監時,原本以為嗣後接見自己的,仍是那名太監、或是宮中其他的僕人。他說什麽也沒想到,來人竟是大君的首相。艾里不禁有些緊張地暗暗想道,這件密函究竟有多重要?無數的皇宮密使為它喪命;艾里自告奮勇想擔任此項任務,竟勞動首相大人哈歐瑪親自前來會他。

哈歐瑪是本國僅次於大君的重要人物,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為了避免被人認出,只得喬裝改扮來此,仔仔細細地盤問艾里自願擔任密使的原因。這個問題,卻令艾里好生難為情。他怎能告訴對方,自已是為著一個女人,才決定冒著生命危險,替大君傳遞密函?

艾里愛上一位女奴,她的主人同意將她出售,但索價甚高。艾里不偷、不搶,只好靠這個方法來籌得心愛之人的贖金。這項任務雖然危險,但艾里自認不會因此喪命。他並非大君的僕人,和皇宮也扯不上任何關係。誰會懷疑一名沿街叫賣果凍的小販,竟是替大君送信的密使?

正因為心裡有這種想法,他便與太監取得聯繫,表達自己這個心愿。他堅持將會面地點定在妓院,並在兩天前便來到此地,預定在兩天後才離開。哈歐瑪雖是喬裝來此,卻也很難斷定是否有人跟蹤。若真有人盯上首相大人,今夜任何一個離開此地的人,恐怕都會遭到不測。艾里的計畫中,因而決定兩天後再離開。

換作是一星期之前,哈歐瑪會毫不猶豫地將信函交給面前這位年輕人。然而,此刻他卻有些拿不定主意。昨天,傑穆曾追問他,究竟派出了多少位密使。歐瑪能據實告訴他嗎?傑穆定會氣炸了,說不定又會舊事重提,阻止他繼續派人送信。歐瑪當初對自己想出這個主意,頗為高興,卻萬萬沒有想到會引來這種後果。蓄意行刺傑穆之人,竟連送信的密使也不放過!

傑穆是位好國君,年方二十九的他,自同父異母的兄長手中接位迄今已有七年。和前任暴君相比,傑穆的內政與外交,都有相當顯著的改進。他為人公平正直,關心所屬的子民,將這個國家帶入一個繁榮的新境界。如今,他卻有如被困在獸欄內的猛獅,隨時小心提防突來的刺殺行動。歐瑪一直深愛著這位仁民愛物的君主,願盡一切的努力來保護傑穆。

既是如此,還有什麽好猶豫呢?

哈歐瑪將一袋金幣擲向桌面,見到艾里睜大雙眼的模樣,他不禁微微一笑,「這些錢,用來支付你的費用。」歐瑪慢慢地說道,「裡面的數目,足夠你買下一條船及所有的水手。不過,我認為你用不著那樣。不妨租一條小船即可。」接著,另一袋同等重量的金幣,出現在桌面之上,「這是你的酬勞。如果你完成任務,還有另一袋金幣等著你。」歐瑪的神情變得相當嚴肅,「記住,你圓滿達成任務後,至少六個月之內不能回到巴瑞克來。」

艾里並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不能回來。不過,面對偉大的哈歐瑪首相,他不敢要求解釋,「是,大人。」

「很好。你不用擔心那位女奴。她的事,我會親自處理,絕不會讓她被賣給別人。而且,我還會確定她受到良好的照顧。就算你沒有回來,我也會繼續照顧她。」

「謝謝你,大人!」

哈歐瑪未發一言,將密函交人艾裏手中。

***

他們將倩黛鎖在卧室里,但是倩黛並不擔心。童年時,她經常攀著窗外的大樹溜出屋外。長大之後,她已多年未做此事,今晚卻值得一試。只是,她目前還不能走,必須等到屋子裡的人都人睡之後才能採取行動。她必須收拾幾件換洗的衣服,想出一套完整的計畫——最主要的,她必須平靜下來。此刻的她,氣憤異常,恨不得將柏查爾殺之以泄恨。

柏奧利死後,世襲的男爵頭銜傳給了堂弟柏查爾,遺產則由女兒柏倩黛繼承。奧利在遺囑中指定查爾擔任倩黛的監護人。倩黛年滿二十一歲或結婚之前,遺產暫由查爾負責管理。倩黛若決定於二十一歲前結婚,必須得到查爾的首肯。

倩黛於父親過世後的數個星期內,一直與終身未嫁的姑姑住在鄉下的海邊,而柏查爾一家卻趁此機會搬進屬於倩黛的柏氏大宅。年方十九的倩黛,發現姑姑靠著變賣首飾來養活她,於是寫信給查爾,要他寄錢過來。

一個星期前,查爾的回信到來,內容卻令倩黛大為光火。查爾不但沒有寄錢,反而命令倩黛即刻返回多佛。更過分的是,柏查爾連旅費都沒附上。倩黛眼看著姑姑變賣最後一項首飾,心裡的氣憤與難過令她等不及姑姑料理小屋的事,隔天便束裝獨自返回位於多佛的家。倩黛一心要讓查爾好看;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卻大大地出乎她意料之外。

她像客人似地被請入客廳。柏氏大宅的總管換了新人,傢具、地毯也是新的。面對滿室陌生的布置與陳設,倩黛真有作客的感覺。查爾一家人都在客廳里,一個個衣著光鮮、態度傲慢。倩黛記得第一次見到他們時,腦海中唯一的印象便是,這些人全是一群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窮親戚。

看起來,他們花用倩黛的錢,倒是很大方。

倩黛進門后,查爾的第一句話是,「嗨,倩黛。親愛的,來見見你的未婚夫武希任先生,你們的婚禮將於明天上午舉行。」

武希任,她認得這個人。他住在附近,倩黛常在教堂中見到他。牧師講道時,他呼呼大睡。禮拜過後,他卻精神奕奕地在教堂後面猛追年輕少年。倩黛的貼身丫頭愛蜜,常說他是齷齪的臟老頭。

倩黛聽見堂叔的話,忍不住大笑起來。然而,她發現武希任仍然神色自若地坐著,毫無緊張或是不安的表情。倩黛頓時感到一股寒意自背脊升起,她以冰冷的口氣對查爾說道,「叔叔,你在說笑話,可是一點也不好笑。」

「婚姻大事,怎麽會是笑話?」查爾以同樣冰冷的語氣回答道。

若不是自小家教甚嚴,倩黛此刻定會對柏查爾大吼大叫,「既然如此,大人,我拒絕武先生的求婚。」

「親愛的,你不能。」查爾勉強一笑,並向武希任歉然地一點頭,「我已經作主,替你答應了這門親事。」

接著,查爾不厭其煩地對她說,她尚未成年,監護人有權將她許配給任何人。他不需要倩黛的同意,倩黛也沒有權利反對。

倩黛憤怒地與他高聲爭辯,最後卻落得被鎖在自己卧房內的下場。夜深人靜,倩黛已想出自己眼前應該採取的幾項步驟。首先,她必須逃出去,找一個隱密的地方躲起來。倩黛早已想到可以供自己暫時藏身的最佳場所,那便是海邊的洞穴,說不定小時候玩耍時所留下的毛毯與火種至今還在。她打算在那裡待到明天晚上,再想辦法離開多佛。至於下一站是那裡,倩黛心中毫無概念。也許先去倫敦,設法找一份工作,然後再託人與姑姑取得聯絡。想到姑姑,倩黛不禁心懷感激地微微一笑。她自幼喪母,父親對她寵愛有加。身為獨生女的倩黛,從不知人間疾苦。直到和姑姑相處之後,她才漸漸養成照顧自己的本事。多虧了姑姑的耐心教導,否則倩黛面對查爾的逼嫁,恐怕只有乖乖聽命的份。

眼見夜色已深,倩黛抓起整理妥當的小布包拋到窗外。她小心地爬到窗木台上,攀住最近的一枝莖幹,沿著樹身滑到地面上。接著,倩黛抱緊小布包,加快腳步朝海邊走去。從小到大,她在這條道上來回不知有多少趟,就算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倩黛也能輕鬆地找到岩塊聚集處。

聞到略帶鹹味的海風,聽到海浪拍擊岩岸的聲音,倩黛這才有了「回家」的感覺。

只不過,她的滿腔歡喜很快便消失不見;因為,這個「家」里,竟也有外來的侵入者。

倩黛抵達海邊之際,發現距自己二十碼左右的地方,有三個人正將一艘小船拉上岸。

莫非是走私?也許吧。船上沒有一絲燈光,倩黛相信他們絕不是尋常的漁家。為了避免被他們發現,倩黛輕手輕腳地向一處凸出的岬角下退出去,想籍著那裡的樹叢及陰暗遮住自己的身影。

可惜的是,這一夥共有五人。倩黛只顧著向後退,並未注意到兩名留在岸上把風的人,因而筆直地撞進其中一人的懷裡。她在驚嚇之餘,竟忘了出聲呼救。待那人用一隻滿是魚腥味的手捂住她雙唇時,倩黛想叫也已來不及。她心想,或許可以和對方好好地談一談,讓他放自己走開。倩黛心裡有這種想法,因此並未掙扎,任由對方將她抱著走向海邊那艘小船。

來到船邊時,月亮忽然被一片浮雲遮住。四下一片漆黑,倩黛看不見另外那三人的臉孔,也無法知曉他們是否為附近的漁人。她發現捂在自己嘴上的那雙手,並沒鬆開、或是移走的意思,心中不由得大大地恐慌起來。她繼而聽見那五人以一種陌生的語言,快速地交談著。他們的話,倩黛一句也聽不懂。但是,最後那一聲大笑,卻令倩黛有一份毛骨悚然的感覺,她的不安也因而轉變為害怕。

倩黛這才開始死命的掙扎,但是,她一個弱女子,如何斗得過五名彪形大漢?他們輕而易舉便將倩黛弄上小船,用一塊又腥又臭的布塞進她口中,並以繩索將她的雙手綁住。一名男子將小船推入水中,他留在岸上向船上的人揮手告別。船上只剩下四名大漢,但倩黛仍是躺在原地,不敢稍有動彈,唯恐引起他們的注意。

她需要時間思考,需要時間平靜自己驚慌失措的情緒。他們甚至不問倩黛為何於深夜時分,一個人跑到海邊來,也沒有解釋為什麽將她抓上船。倩黛只會說英、法語;若是對方聽不懂這兩種語言,她將如何才能搞清楚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一會兒之後,倩黛被人從小船中拉起來,登上泊於海中的一艘大船。她旋即被扔入一個漆黑的艙房裡,艙門被人用力摔上並鎖住。幸好她手上的繩索綁得並不太緊,倩黛幾番扭動,終於使雙手恢復自由。就在此時,艙門忽然被打開,一抹刺眼的光線射過來,門口站著一名完全陌生的異國男子。

他穿著一條寬鬆的燈籠褲,頭上纏著一塊白布,除此之外,身上別無他物。倩黛被他目不轉睛的目光,看得心頭冒起無名火。她忘了恐懼,站起身之後拿掉口中所塞的布塊。[

你會說英語嗎?」倩黛傲然地問道,「如果你不會,最好立刻找會說的人來。我要——」

「我會說英語。」

倩黛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多謝老天爺!我正在擔心沒有人會……聽我說,先生,這是一個嚴重的誤會,我要求馬上讓我去見船長。」

「小姐,你會見到他的。」那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你放心,他也會很希望見到你。阿拉真主保佑,見到像你這麽一份美麗的禮物落入懷中,他一定會欣喜若狂。」

倩黛的神色立即變得相當緊張,「禮物?什麽禮物?如果你指的是我——」

「當然是你。」他笑得更加開心,「你將會帶給我們一大筆財富——」

「少胡說八道。」倩黛厲聲喝道,「你們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什麽人會為我支付贖金。」

「贖金?」他咯咯笑出聲,「噢,不,小姐,像你這麽漂亮的女人,不是贖金可以換回去的。」

倩黛向後退一步,彷彿他的話有如毒蜂,會叮人似的。她不明白,卻又擔心自己已開始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這艘船——在這裡做什麽?你們為什麽把我抓上來?」

「用不著害怕。」他試圖安撫倩黛,「不會有人傷害你。」

倩黛並未因為他的話而稍稍寬心,相反地,她看上去更是嚇壞了。「你是誰?」

他向前跨一步,倩黛立刻向後退一步,那人只得再向前走近一些。在此之前,貝哈金從未奉召和俘虜打過交道。第一眼看到她時,哈金便知道這位小姐絕不是普通人,和她交談之後,她那傲然的態度,令哈金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不過,她是誰並不重要,將來她的主人會給她一個新名字。

哈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船長梅芮斯堅持,所有擄來的奴隸,必須立即被告知自己的命運,並在最短的時間內,學習適應新的環境。哈金真恨自己,為什麽要是這艘船上唯一會說英語的人?

他正待開口,船身震動了一下。他知道,這表示水手已拉起船錨,準備啟航。

「那是什麽?」倩黛顫聲問道,整個身子緊貼著背後的牆壁。

「我們開航了。」

「不!」倩黛大叫道,「駛向何處?天殺的,快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小姐,我們是海盜。」

用不著再多做解釋,這一句話已經足夠了。倩黛清楚地聽見「海盜」這兩個字,但卻拒絕讓它進入腦海中。

她臉上已然毫無血色,「海盜?土耳其海盜?」

哈金一聳肩,「海盜,商人。在巴巴利海岸,這兩者沒什麽區別。」

「鬼才相信!土耳其海盜專門販賣白奴!」

「有時候是的。」

「這麽說,你是……不,老天,不要!」

倩黛由於激動,整張臉漲成艷紅,令她顯得分外明媚動人。哈金被眼前這張美麗的臉孔所深深迷惑,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麽,也沒預料到倩黛會縱身向前一跳。他感覺到被人用力向旁邊一推,整個人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上,手中的蠟燭也因而摔熄了。在一片漆黑之中,哈金勉強看見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一陣恐慌襲過來,他立刻一躍而起,向倩黛身後追去。她若是跳船,芮斯船長說不定也會把哈金扔下海。

哈金衝上甲板,卻發現為時已晚。他看見一名水手急奔而上,伸手去抓直向前沖的倩黛,水手雙手落空,倩黛已然以漂亮俐落的姿勢,躍過護欄縱身向下一跳。哈金快步奔到欄杆邊,見到倩黛頭朝下潛入水面。最教哈金驚異萬分的是,她竟然會游泳!在船上有許多人——包括他自己在內,都是旱鴨子。要不是因為這樣,哈金早就跳下去追她。

他聽見身旁有不少水手在吆喝著,大夥和他一樣,都很訝異這名女子不僅沒淹死,反而還能朝岸邊游去。

「你這條蠢豬!我交給你一件最簡單的任務,你卻把它搞砸了!」梅芮斯的拳頭伴隨著吼聲,如雨點般落向哈金,打得他重重跌坐在甲板」。梅芮斯站在他身旁,眼中閃動著足以噬人的凶光,「我真該——」

「去追她。」

「難道你也瘋了?」梅芮斯大聲怒喝道,「去追一個不值一文的臭女人?就算把她送給鯊魚當消夜吧。」他的語氣中,有著說不出的嫌惡。

哈金向旁邊滾過去,避開梅船長踢過來的一腳,接著隨即伸手擋住船長的下一波攻擊,「她有著一頭閃閃發光的銀髮,雙眸有如紫水晶一樣晶瑩明亮,就連天上的仙女也會嫉妒她的美麗。」

梅芮斯立即收回腳,怒火頓時轉向另一個方向,「笨蛋,為什麽不早說?」

哈金輕嘆一聲,看著水手們手忙腳亂地放下小船。他難過地想道,自己僥倖逃過一劫,但是那個女孩呢?哈金不禁暗暗祈禱,別讓水手抓到她。

***

「爵爺,有位小夥子想見您,正在屋內等著。從您騎馬出去約莫五分鐘後,一直等到現在。」

蒙爾巴立伯爵翻身下馬,把韁繩遞給一旁的馬夫。他雙眉微蹙,一對綠眸望向通往前廳的小徑,心中納悶著不知來人是誰。今天並沒有人約好來見他;更何況,他的每一位朋友,馬夫何瑞都認識。

「你確定他要見的人是我,而非侯爵?」

「他指名要見您,爵爺,並沒有提起您的外公。事實上,他除了您的大名以外,什麽話都沒說。在我看來,他似乎並不會說英語。我想您明白我的意思。」

伯爵點點頭,強自忍住想發笑的衝動。老何瑞的女兒,多年前與一法國人私奔。從此以後,他再也不相信任何外國人。在何瑞眼中,任何人的英語若是稍帶外國口音,他便頓生懷疑。伯爵的好友費麥修曾不只一次抱怨過,他每次派人送信來,都會被何瑞弄得灰頭土臉。不過,今天來的這個人,應該不會是麥修的信差。因為,在老侯爵的要求下,伯爵已不再涉足英國情報局的事。在那以前,他曾玩票式地幫過麥修幾次。

那人還在廳里等著,在這裡窮猜做什麽?伯爵邊笑邊搖頭,踏上小徑向那棟古雅典式的大宅走去。這是他外公亨斯特波侯爵的宅邸。伯爵本人在約克郡也有封地,但一年之中,多半的時間他都留在肯特郡,和老侯爵住在一起,只有偶爾回約克郡去看看那邊是否一切如常。他是侯爵的唯一繼承人,老先生對他愛護備至,處處都想保護他;伯爵也一直深愛著這位慈祥的外公。

來到大廳門前,管家衛先生立刻迎上來,「爵爺,有位——」

「噢,我知道,衛先生。」伯爵將帽子、手套,以及短柄馬鞭交給管家,「他在那裡?」

「爵爺,我本想讓他在大廳里等您。但是,他猛盯著來往的女僕看,弄得她們好緊張。所以,我將他移往後面的小客廳。」

伯爵微微一笑,「有沒有名片?」

「爵爺,他連自己的姓名都沒說。」管家顯然很看不起來人,「如果您問我——」

「沒關係,我現在就過去見他。對了,衛先生,請送一盤點心進來,兩人份的。」

伯爵來到位於正廳後方的小客廳,發現來人正盯著左手邊一座木架上的各式古老鐘錶。看他的神情,似乎相當入迷,因而沒有聽見伯爵進來的聲音,這樣正好。因為,伯爵一向不喜歡意外。

只不過,此刻他確實感到有些意外。即使只是一個側影,伯爵也已看出來人的國籍。成打的問題連同擔憂,旋即湧入他腦海之中。阿拉伯裝束的人在此出現,只會有一種原因——而且不是好原因。

伯爵勉強裝出威嚴而漠然的神情,以標準的阿拉伯語說道,「你要求見我?」

卡艾里萬萬沒有想到,在千里之外的英國,竟有人以他所熟悉的語言說話。這趟旅程,從一開始便十分順利。他安全地離開巴瑞克,一路上風和日麗,租來的三艘船得以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駛抵英國。甚至連船上的水手,也分享了艾里的好運道。他們在岸邊抓到一名不請自來的俘虜,也許可以因此大撈一筆。

艾里靠著船上所學的簡單英語,沿途向人打聽,順利地找到這個地方。他一方面感謝真主阿拉的多方照顧,一方面又擔心自己太過順利會遭天忌,說不定會遇上什麽大麻煩。卻沒想到,自己來見的這位英國人,竟會說阿拉伯話,阿拉真主確實在照顧著他!

他飛快地一轉身,「您是辛迪睿?」

對方輕輕一點頭,艾里立刻將信遞過去,然後退回來靜靜地等著。那位英國人緩步走向角落的一張小書桌後面,一面拿起拆信刀,一面坐下。他只花了幾秒鐘便看完那張短箋,接著便抬起頭來望著艾里。

見到那對清澈如玉的綠眸,艾里心中那份陶陶然的幸福感頓時消逝得無影無蹤,代之而起的,是一股徹骨的寒意。雖然沒有鬍鬚,但是那眼睛、體格、相貌……

艾里低喊一聲,隨即仆倒在地上,「大人,請千萬別殺我!求求你,將我關起來。我發誓,這是我心甘情願的!」

「為什麽呢?」

對方問話的口氣十分溫和,艾里這才鼓足勇氣微微抬起頭,「因為……因為我……我見到您的臉。」

「說得也是。好吧,我應該將你留在此地多久?」

「六個月。」艾里脫日而出。他到此刻才明白當初首相哈歐瑪的意思,「我在六個月之內不準回國。」

伯爵暗暗咒罵一聲。六個月?他下個月就要舉行婚禮,若將婚禮延後六個月,準新娘卡洛定會相當不高興,外公一定也會大大地不悅。但是,照這名信差的說法看來,迪睿勢必需要離開六個月之久。

「你先站起來。告訴我有關這封信的一切。」

「我沒有看過信的內容。」艾里一面慢慢站起身,一面以懼怕的眼神望著這位英國人。

「就算你看過也沒關係。你把所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

艾里於是告訴對方,不少密使為著這封信而送命。他並扼要地陳述自己志願來此的經過。被問及有關大君的事時,他回答說,「我只知道有人試過幾次要刺殺他,他如今已很少離開皇宮。」

「是否知道是誰想殺他?」

艾里一聳肩,「我不是皇宮裡的人,不知道裡面的事。正因為這樣,我才能成功地將密函交到您手中。」

迪睿展顏一笑,「我的朋友,你做得很好。接下來的六個月,我該把你怎麽辦呢?」

「把我關起來——」

「那倒不必。你可以住在這裡,我相信可以找些事讓你打發時間。你靠什麽維生?」

「賣清涼果凍。」

迪睿開心地大笑起來,「沿街叫賣的小販,竟然勝過訓練有素的宮廷武士,很好。你會說英語?」

「一點點。」直到此時,艾里才真正地放下心中一塊巨石,臉上的表情也轉為眉開眼笑。

「太好了。」伯爵說著站起身。

此時,一名女僕輕輕敲門,然後端著餐盤進來。艾里發現,這個國家的女性,不分老少都不戴面紗,而且都相當漂亮。進來的這位女僕,一定是辛迪睿的女人。她放下餐盤時,曾朝辛迪睿嬌媚地一笑,眉目間透露著極為親昵的神采。

「來杯咖啡如何?」伯爵問道。

艾里點點頭。待那女僕轉身離去後,他才吞吞吐吐地問道,「她可是你的後宮女眷之一?」

迪睿微微一笑。輕啜著熱氣騰騰的咖啡,「說起來有點可惜,這裡並沒有所謂的後宮。」他回答道,「不過,假設有後宮的話,你可以說她是我的女人之一。可是呢,她並非專屬於我。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艾里隨衛先生離去後,迪睿仍坐在小客廳的書桌後面,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張紙條。

他精通英語、法語,及阿拉伯語,字條上的三句話,並難不倒他。見到信上的訊息,迪睿的第一個反應是放心不少,因為,沒有人死亡。但是,聽過艾里的話之後,他不得不承認:只是目前還沒有而已。

這張短箋,事實上是兒時的一種密碼,專門用來規避老師及僕從的刺探。短短的三句話,事實上所代表的意義是:我需要你。將每一個句子的句首合併起來,便可了解真正的訊息所在。迪睿看到這四個字,當然不能坐視不管。過去幾年,他和傑穆也有過書信往來,但全部經過正常管道。這一封不同,迪睿一定要去。

早在兩個月之前,他就該動身前往巴瑞克。麥修曾要求他去搭救一位被搶的英籍少女。當時,迪睿認為不值得為這件事耽擱自己的婚事。那名少女被擄已達三個月之久,想必早已不是處子之身,救回英國也未必能對她有多少幫助。更何況,這本該是外交部的事,迪睿既已答應外公,當然不方便隨意背信。

如今,既然決定前去巴瑞克,不妨把麥修我來,籍口查探英國少女的事,向他打聽巴瑞克城的情形。如此一來,既可獲得想要的消息,又不必擔心暴露此行的真正目的。

說不定,真能順便救出那名英國少女呢!

在英國度過十九年之後,迪睿終於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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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色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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