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飄浮在黑暗裡是什麼感覺?

隨著那片如同海綿般柔軟的黑暗起伏飄搖,蔚吉音感覺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寧與沉靜,彷彿所有可能會傷害她的事物都被身邊包圍的黑暗隔絕在外,而在黑暗中的她也將不再恐懼。

黑暗是他。

蔚吉音清楚的了解到,因為他的心本身就是滿滿的黑暗,那黑暗如同急遽湧來的潮水,隨時都可以把在他身邊的人淹沒……可如今她身處在那樣的黑暗中,卻有著不同以往的感受。

黑暗是他,但他卻不是黑暗,因為他的黑暗裡包藏著不易見的溫柔,那片柔軟深藏在黑幕之下,細細地、悄悄地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形成屏障的堡壘,為她擋去那些醜陋的惡夢與悲傷。

她怕黑,但在他那片令她恐懼的黑暗之中,她卻看見那足以照亮她的粲然光明,彷彿在那黑暗之下便是由一片光明所組成,帶給她安心、溫暖,令她有勇氣跳脫恐懼的牢籠。

他帶著光明,溫柔地引導她……

???

當夢境結束,蔚吉音睜開眼時才發覺自己竟然就在車上睡著了。

身邊是他——黑。

而她就坐在他的腿上,靠著他的胸膛睡著了,他彷彿還沒有發現她已清醒,仍然專註於開車;似乎是為了要讓她安心,在她熟睡期間,他的手始終是讓她緊握的。

他掌中的溫暖,透過肌膚隨同著那片黑暗一同傳達給她。那熾熱的溫度、那柔軟的包圍,讓她彷彿像是回到母親的懷抱一般,在那瀰漫著淡淡涼煙氣味的懷抱中就可以令她感到無限的安心。

「醒了嗎?」感覺到懷中人兒的輕輕顫動,黑稍稍分心低下頭查看她的情況。

而她也睜開了瑩綠的眸子迎上他探視的黑瞳。

黑在那雙綠眸里看見的是平靜與安寧,少了方才的激動情緒,反而令她那雙散發著詭譎光澤的琉璃眼多了一絲的清明與澄亮。

不知不覺間,倒教人莫名迷失在其中。

黑滿意地微笑,她的心情,看起來已經好很多。

「嗯。」蔚吉音點點頭。

初時止不住的淚水,如今也只剩下粉頰邊隱約可見的淚痕而已,曾經令人心疼的脆弱也已不復見,她已恢復成平時那個冷靜高貴的邪眼女神,而不再是那個教人心碎的蔚吉音。

比起現在,黑反倒比較喜歡她的脆弱;畢竟,那樣的她有活著的感覺。

「如果不想空手一直碰到我的話,手套就在旁邊。」黑用下巴指了指駕駛座旁放置的手套,輕聲說道。

他是知道她的能力的,也知道她現在實於自己胸口上的手在沒有任何的阻隔不,輕易就能夠透晰他。

他不要、也不願再看到她痛苦的表情,那叫作什麼?

叫作心痛吧!即使如此,但她那揪痛心口的悲傷,以及壓抑的淚水卻仍然深印在他的心裡。她不自覺散發出的悲傷實在令人太深刻了,教他不自覺感染到那份傷痛,遲遲難以忘卻。

他不禁懷疑是什麼竟讓她如此失了身份,而以悲傷示人?

她是個堅強的女孩,絕對不可能允許自己在別人——尤其是他的面前表現出她深藏的脆弱;所以她突然的崩潰失控,反而成了他窺探她內心秘密的惟一途徑,雖然這麼做有些小人。

「喔。」蔚吉音輕應一聲。

輕輕移動一下身子,她試圖從他的身上離開。無奈車內的空間有限,就算是身材嬌小纖細的她要移動身子也是有困難,而且任意移動又會幹擾到他的行車視線,她只好繼續暫時坐在他的腿上。

「如果不想死,你就給我乖乖坐好,別動來動去的。」黑沉聲警告她,字句間的惡劣未曾減少,倒是語氣上已經放柔不少,比起平時聽起來就是少了那麼一些魄力。

蔚吉音不是傻子,她當然知道此時兩人的姿勢在旁人的眼底看來是多麼的曖昧。雖然黑始終紳士地沒有對她做出任何逾矩的動作,可一個女孩子這麼賴在一個男人的身上,總是、總是……唉!反正就是不自在。

「我……對不起,我會不會很重?」她的臉火辣辣的燒紅,嗓音也不自覺地越來越小聲。

「反正我抱過比你更重的,你這麼一點小貓重量壓不死我的。」黑漠不在乎地專註於眼前,絲毫沒發現她的羞愧。

原來,他不是只抱過她。不知怎地,蔚吉音竟有些難過。

小小的種子在心底發了芽,忽然泛起的情緒宛若攀升而起的巨大根芽,緊緊纏繞著她的心口,激起心湖裡一圈又一圈的漣漪與酸楚,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感覺,有點像是心頭扎了一根針似的,微微刺痛著。

這該不會就是所謂的吃醋吧!但她旋即又否定這個可笑的解釋。她與他不是情人,甚至連朋友都談不上,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戀愛中的人才會有的感覺呢?但,為何心中那份刺痛卻又如此真實?

「能不能請你先在路邊停一下?」那份莫名無依的酸澀實在令她無所適從,她只得悶悶地開口,試圖理清心中的感覺。

不過,首要還是必須先離開他的身上,免得心中那奇怪的感覺繼續擴大。

「為什麼?」黑不理她,仍舊自顧自的在黑夜的公路上行駛。

黑夜在敞開的窗邊飛馳而過,子夜的闃黑猶如鬼魅一般緊緊纏繞身畔,一陣涼風在沉靜的夜空中清緩撫人,但自風中飄送而來的緊繃氣氛卻不得不令人注意。

「因為、因為……」因為什麼,她想不出任何搪塞的理由。

蔚吉音的腦袋一片空白,所有可能的借口全被理智一一否決。她該用什麼借口聽起來才比較自然,比較不會被他發現她心裡那份詭異的情緒反應。

黑低頭看著她,忍不住蹙起俊秀的眉。

這女人是怎麼搞的?說話就說話,哪來這麼多因為,聽得他頭痛得不得了,根本抓不住她所要表達的重點。

最後黑煩了,索性把車子停在路中央,不理會後方車輛抗議的喇叭聲,皺起眉宇與她對望。

「因為什麼?」

「沒什麼……」

在他嚴肅的注視之下,蔚吉音本就柔細的嗓音變得極輕細,活像個做壞事的孩子一般,不安地絞著纖白修長的手指,試圖掩飾自己慌張的心緒。

不過這個舉動看在黑的眼底,卻只是好笑。

沒想到堂堂一個黑幫令人敬畏的邪眼女神,竟然也會有這種煩惱的表情。

若非親眼見過她占卜的過程,怕是連他也不會相信眼前這個看來一副嬌弱可憐、外加發育不良的小女人,會是傳說中那個擁有神之眼、且可以看穿未來與過去的奇迹之女。

瞧她!號稱十八歲,外表看來卻像是只有十五歲,尤其是當她穿著這一身不合身的松垮西裝時,更會令人產生這樣的錯覺。

在一身寬鬆的黑色西裝襯托之下,她近乎透明的白皙肌膚,顯得格外晶瑩剔透;一頭黑亮柔細的微卷長發也不知在何時落在那張小小臉蛋的周圍,為她呈現出一股荏弱。

纖細而優美的黛眉、精靈而深沉的瑩綠眼波,以及宛若染上艷紅血液的豐潤粉唇,在在都呈現出精緻典雅的美麗;而當這樣各具特色的五官合在一張臉上時,卻也產生另一種的風味,雖然稍稍淡化那細緻五官的艷魅,但卻多了幾分清新純然的無瑕。

「有什麼話就直說,別這麼畏畏縮縮的。」黑沒好氣地以大手鉗住她精緻優美的下顎,強迫她與他對望。

「我哪有……」他幹什麼突然靠這麼近?

「說、清、楚。」黑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配上他本就低沉的嗓音更加充滿令人畏縮的威脅性。

「我說……我們還是別這麼靠近的好。」

「我們有很靠近嗎?」黑瞪著她,像只不懷好意的惡狼。

蔚吉音咽了口唾液,才正想要開口,忽然一聲震碎玻璃的響聲卻搶在她之前發難,快得令她措手不及;緊接著那應聲碎裂的擋風玻璃之後的,是一顆劃破空氣而來的子彈。

???

砰的一聲!震耳的聲響之後造成四周一片狼藉的殘骸。

「糟糕!」黑驚覺不對,為時已晚。

他光顧著跟蔚吉音閑扯,倒忘了注意四周是否有敵人的蹤影。

但是黑終究是受過訓練的人,是以命換取時間的殺手,面對這樣的突髮狀況自然能夠有所應變。只見他在玻璃碎裂的一瞬間,更迅捷的放下車子的椅背,藉以躲開子彈的襲擊。

可惜!他仍然是慢了一步,疾射而過的子彈仍是不小心划傷趴伏在他身上的蔚吉音的臉頰,雪白的肌膚上緩緩滑落幾滴血珠,恍若在冰冷雪地中恣意綻放的優雅薔薇,綻放著充滿血腥的美麗。

「嗚。」蔚吉音抵在他胸膛上,悶悶地發出一聲痛哀。

臉頰上子彈劃過的傷痕火辣辣的燒灼著,她痛卻又不敢叫得太大聲,生怕自己的軟弱會成為他的負擔。

「痛就叫出來,別悶著!敵人不會因為你少哼個一、兩聲痛,就放過你。」

低柔優雅的冰冷嗓音在耳盼響起,黑令人安心的嗓音輕輕安撫她不安的心緒,隔絕她的恐懼。

他的話語雖然聽不出任何的溫柔,但在那份粗獷邪魅下的細心她卻是沒有疏忽掉,這是黑獨特關心人的方法;他拒絕用太過溫情的手段來博取好感,他寧願用自己的方式與人相處。

而當相處過後,才能漸漸發覺在那片黑暗下所隱藏的柔情。

蔚吉音分心的想著,敵人並沒有因此而停歇攻勢。

連續幾聲槍聲震得車窗的玻璃碎了,車內凈是碎片,惟一慶幸的是車內的人並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最多只是被掉落的碎玻璃劃出幾道小傷口罷了。

又是幾聲槍響后,四周再度陷入一片寧靜。

「停止了嗎?」蔚吉音不敢抬頭,只能靠在他的胸前聽著車外的動靜。

「沒這麼快。」黑給了她否定的答案。

憑著殺手的本能,他可以斷定這只是另一波攻擊前的短暫沉靜,他雖然還無法斷言敵人的身份,但他確信那票前來狙擊他們的人是不會如此輕易就放過他們。

「你知道那些狙擊我們的人是誰嗎?」

「應該是黑幫的人吧。」黑悄悄地攀起身子,朝車外看去。

前方及左方各停了一輛車子,並沒有其餘的支援。在人數上,他們是落了下風,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就註定毫無勝算,在戰場上沒有絕對的勝利,而獲得勝利的最主要關鍵,只在於運氣以及膽識。

「怎麼會?」

「我也不確定。但就目前的情勢來看,黑幫是最有可能的。畢竟他們光是用追討叛徒這一點就有絕對的借口,而我又是龍窟的人,他們更沒有放過的理由。」黑伸手壓住她的臉,然後探入椅背後取出一把槍。

「可是黑幫沒道理髮現我們啊!」這才是她不了解的一點。

先別說他們在進入由黑幫守衛的爵士宅邸時,早已做了隱藏身份的打扮,被發現的機率實在不大;再加上她在黑幫中極為神秘,所以就算得到消息要狙擊她,也怕是難以認出吧!

莫非……

「是我剛才自己落下的敗筆,我報出雷老大的名號,卻忘了他們只消一通電話就可以判斷我們的身份,只要那邊發現根本就沒有派人過來的事實,那我們的謊言就被揭穿了。」這是黑的解釋,也是惟一說得通的事實。

蔚吉音愣了一下,總覺得還有哪裡不太對;可是,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蔚吉音感覺到那抵在她平坦小腹上的冰涼,忽然覺得由他身上所傳來的黑暗似乎多了些許的陰沉。

「反擊。」黑簡短地說了這兩個字后,便不再開口。

反擊!?

他要怎麼反擊,敵人的人數多出他們這麼多,而她又從未涉足過戰鬥,幾乎幫不上他任何的忙,所以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必須獨立對抗這些敵人,她不是不相信他的能力,而是僅憑他一己之力,怕也只是徒勞。

等了許久,對方仍是毫無動靜。時間過得異常緩慢,短短的五分鐘就像是有五個世紀這麼久,緊繃的精神與耐力逐漸在時間的消磨下失去,來自心理的壓力遠超過外來的壓力。

忽然,黑在她的耳邊輕聲說:

「我說跳的時候,你就跟著我跳。」

就當蔚吉音根本還沒弄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黑卻突然一踩油門,車子立刻加足馬力筆直地向前衝去;在聽到黑在耳邊吼了一聲跳之後,她就整個人被他扯離車內。

砰!巨大的爆炸聲來自兩輛燃燒的車子,熊熊的火花為陰沉的天空染上美麗卻殘腥的紅彩。

蔚吉音幾乎要為自己與黑捏一把冷汗,要是再晚個一、兩秒跳車,現在她就是葬身在那片火海中的一人了。只怕經過這麼猛烈的衝撞與爆炸后,裡頭的人小命也應該保不住。

可惜,現在的情況容不得她感嘆。

同時,另一輛車的人也隨時等著對他們發動另一波的攻擊。顯然有人比他們更快,因為在他們還沒來得及發覺時,那輛車已竄起熱辣的火舌,瞬間吞噬掉整輛車子。

危機終於解除。

黑喘了一口氣,雙手卻仍不自覺緊摟著懷中的蔚吉音。

「該放手了吧!」似笑非笑的淡然嗓音,隨著一道嬌美的身影從那一團燃燒中的火焰中朝他們走來。

而從那火焰中走來的女子,正是夏澄。

「我早該猜到是你。」

黑回夏澄一個淺笑,隨即放開蔚吉音,然後懶洋洋地從地上坐起,抖了抖身上的灰塵,拉著蔚吉音從地上站起身,不知怎地,他卻像是突然站不穩似的,踉蹌了幾步。

「若不是我及時出現,你哪還有命在這裡嘻皮笑臉?」

夏澄的冷眸掃過蔚吉音,看得出在那漂亮的眼底有一絲敵意,黑或許沒發現那抹一閃即逝的神色,但蔚吉音卻看得一清二楚,而那寒澈的敵意讓她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那我還真該謝謝……你……」

豈料黑的話根本還沒來得及說完,眼前就突然一黑,整個人毫無預警地倒向蔚吉音。

這來得太過突然,蔚吉音根本還來不及反應,只能勉強地死撐住他的身子,不讓他再倒回地上。

但兩人的體型終究相差太多,以蔚吉音嬌小纖弱的身子根本難以支撐得住黑,一個不穩,兩人便又跌坐回地上。

蔚吉音被他壓著,動彈不得,只能挫敗地搖晃著他的身子,試圖喚醒他的神智。然而正當她伸手輕觸他的身子時,那突然湧進的意識卻令她大吃一驚,原先來自他的黑暗更加深邃,而那是死亡的黑。

「怎麼會?」

蔚吉音忍不住蹙起細緻的月眉,伸出了推著他沉重身子的雙手,當她將手從他的腰際抽回來的一瞬間,映入她眼帘的是大片的紅艷,那仍帶著溫熱的暗紅色液體沾滿她的手。

這是……他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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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鬼的聖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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