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年前
「放我出去啊!」
緊閉的門后,傳來陣陣急切的拍打聲。
「求求你們,放我出去!不要把我鎖在這裡,這裡好黑、好暗喔,我好害怕,求求你們,把我放出去!」
從略帶哭腔的童稚嗓音聽來,是個小女孩。
「我會聽話,我保證……把我放出去,把我放出去!」
碰、碰、碰碰、碰……
小小的手掌拍打著門板,一聲接著一聲,敲紅了小手,敲痛了心扉,敲出了眼眶裡滾動的眼淚。
漆黑的房間里僅僅只有她一個人,伸手不見五指般的黑暗仿若兇惡的魔爪緊緊揪住她的心,從斑駁脫落的牆邊縫隙傳來陣陣狂風呼嘯聲,猶如鬼哭神號,教人不寒而慄。
她並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為什麼要將她關在這裡?
這裡好可怕!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求求你們……」
她好累、好餓、好害怕,拚命叫喊的聲音略微沙啞。
為什麼,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別吵了,你以為所有人都和你一樣不用睡覺嗎?」從門板外傳來悶悶的怒罵聲,看來是在門外看守她的人。
她認得這個聲音!是大叔,這個家的長工。
「大叔、大叔,請你把我放出去好嗎?我保證一定會聽話,求求你,把我放出去好嗎?」
她抱著一絲的希望,苦苦哀求著門外的人。
門外的聲音稍微消失了一會兒,過了許久才又重新隔著厚重的門板響起:「想要我放你出去那是不可能的,前幾天老夫人才下令,說誰敢把你放出來,就視同共犯處理,絕對不會寬貸。」
「怎麼會?」
「還能怪誰啊?只能怪你自己,手腳不幹凈又不利落,偷了老夫人的寶貝被發現,才落得這樣的下場,我也幫不了你。」
偷東西?她沒有、沒有啊!
「這一定是誤會,我沒有偷東西。」
小女孩根本就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栽贓,變成竊賊。
「你還敢說!」門外的聲音十足鄙夷,一點也不相信她。「誰都知道老夫人的玉戒指丟了好久都沒辦法找到,偏偏你這丫頭一找就找到了,證據確鑿,這還能說不是你偷的嗎?」
小女孩用力搖頭,不了解怎麼會莫名其妙背負上這個莫須有的罪名。
「可是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你一定要相信我,老夫人的戒指我是、我是……」
「你是什麼?說不出來了吧。」
她猛然住了口。
如果她說是做夢看到的,肯定不會有人相信的。
從小她就知道自己擁有與別人與眾不同的能力,這個能力可以讓她借著夢境看到一些即將發生的事。可是她從來沒有預料到,有一天自己竟會因為這個能力而遭池魚之殃。
她該怎麼解釋?
「大叔,我真的沒有偷老夫人的戒指啊,你一定要相信我,不然你把我放出去,我自己去跟老夫人解釋。」
「不用解釋了,你這個小賊。」威嚴的嗓音從門外傳來。
她聽出這個聲音的主人,急急忙忙攀在門邊解釋:「老夫人,請您聽我解釋,我真的沒有偷您的戒指。」
「夠了!你若是沒有偷我的戒指,怎麼會知道戒指在哪裡?」木製手杖用力敲擊著地面,老夫人嚴肅的面容上不見絲毫寬容。
「我……」
「無話可說了吧!」老夫人重重哼了一聲,怒氣十足,「沒想到我們家竟然會出了一個竊賊,送官府未免太損咱們家的名譽!若是不好好懲治你這個小賊,只怕以後還會有人像你一樣。」
為什麼大家都不相信她?
她真的沒有偷啊!
小女孩百口莫辯,早已慌了手腳。
「來人啊!將她重打二十大板,處罰完后就將她送出司徒家,永遠不准她再踏進這個家一步。」老夫人不容置疑的下了命令。
二十大板!
如此一個嬌弱的小女孩鐵定無法忍受,只怕打完了二十大板,她也早就去了半條命。
儘管如此,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為小女孩說話,所有的人都畏懼老夫人的威嚴,害怕惹上麻煩。
「不行啊,老夫人,我除了這,就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了。」小女孩急了。
「只能怪你自己。」老夫人揮了揮手,命人打開了門將她給拖了出來,「咱們好心收留你,卻得到你這樣的對待,是你先對不起咱們的。來人啊,給我好好的打、給我重重的打,不準手下留情。」
小女孩被人從屋裡拉出來之後,接著被幾名大漢用力地按在地上,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時,一板接著一板的火辣重擊頻頻落在她的小屁股上,熱燙燙的刺痛感幾乎奪去了她的知覺,毫不留情的板子如同雨點般直直落下,她只覺得自己快要昏厥過去了。
「嗯……」她緊咬著唇瓣硬是不痛喊出聲,痛楚仿若電流般迅速貫穿她的全身,疼得她咬破了唇,滲出絲絲鮮血。
一板、兩板、三板、四板……十八、十九、二十,好不容易挨過了二十大板,小女孩早就連移動的力氣都沒有,頻頻冒出的冷汗凝聚在她的額頭,蒼白的她只能虛弱地癱軟在地上。
「把她給我趕出——」
「奶奶,等一等!」一個緩沉的嗓音從眾人身後傳來,是司徒家的少主子。
「你來這幹嘛?傲。」老夫人伸出手去迎接那名擁有出眾氣質的男孩,寵愛之情溢於言表。
司徒家人丁單薄,自從幾個兒子陸續橫死之後,家中就僅剩下司徒傲一名男孩,教老夫人怎麼能夠不好好疼愛呢?
「把她留給我處置吧!奶奶。」指著趴在地上的小女孩,少年要求著。
「傲……算了、算了,你要處置就交給你了。」畢竟是自己疼愛的孫子,老夫人終究是不忍拒絕他的要求。「不過奶奶可警告你,可別把她留下,她的手腳不幹凈,留在司徒家會是個禍害。」
老夫人說完就帶著家丁離去,留下十來歲的少年與她。
???
待眾人都離去了,少年才緩緩走到她的身邊,一隻冰涼的大掌撫上她蒼白的美顏,借著冰涼的觸感替她減輕疼痛。
「很痛吧?虧你還能夠忍著不叫出聲。」
「我……沒有……偷……」
「我知道。」少年用手指拭去她眼角滾動的淚水,溫柔地說。
「我……」
「別說了,我什麼都知道。」
那樣一雙澄澈的美麗鳳眼裡隱隱透露著深刻的愁緒、怨恨以及痛苦,他願意相信擁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
「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要……相信我……我真的是……清白……的……」小女孩話說得斷斷續續,從小臀部傳來的熱辣痛楚幾乎要了她的命。
少年看著她心碎的清秀容顏,赫然發現心中有著不舍。
是因為她嗎?
「沒有人……愛我……沒有人……相信……」她終於忍不住心底壓抑已久的苦澀,眼淚不爭氣地模糊了視線。
他從頭看到尾,看見了她的無助、脆弱,卻同時也看見了她的堅強、固執。
他無法想象在這樣一個小小的身體裡面竟然隱藏著這麼多的情感,她令他好奇、有著想接近的衝動,他想探知她的一切。
甚至,想保護她。
這是他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如果沒有人愛你的話,就讓我愛你吧!」少年從懷中掏出一隻細緻的玉葉子,接著從懷中拿出一柄小刀,只見他翻過葉子的背面,輕輕用小刀在玉上刻下了幾個小字,取下頸上的項鏈將葉子穿上之後便替她掛上。
「這是……什麼?」
「是我給你的誓言,『情深無悔,獨挽卿心』。」
「情深……」
「你還太小,不懂我說的。」他發現了小女孩一直緊抓他的袖子不放,像個脆弱的玻璃娃娃,美麗卻不堪一擊。「我記得,你似乎沒有名字呢!我想就叫你作……挽袖,我的挽袖娃娃。」
「挽袖……」
「我的挽袖娃娃,你必須離開了。」少年微笑著,那笑容竟有著邪魅的蠱惑。「不過,我希望你在離去之前能將這裡的一切全部塵封在夢裡,無論是今晚的事或者是我,我知道,你有這個能力的。」
「為什麼?」
「因為這是痛苦的回憶,我不希望這樣的記憶限制住你的未來。」
「可是我並不想忘了你……」
「你不會的,我會在你的心裡。」少年指著她的胸口,「即使你忘了我的一切,我的名字還是會一直在你的心裡,或許幾天後,或許幾年後,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嗯。」
「記住,我叫司徒傲。」
少年悄悄起身,在黑髮的尾處竟是少見的銀白髮色,在月光的映照下閃著美麗的光澤。
永遠刻劃在你的心裡,我叫作——司徒傲。
這年,司徒傲十八歲。
挽袖,八歲。
???
那一晚在司徒傲的親自護送下,挽袖與司徒傲的奶娘古嬤嬤一起離開了司徒山莊。沿途摸黑趕路,終於在破曉時分來到一座位於深山中的小木屋——逸塵軒,安頓好一切,司徒傲環視四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古嬤嬤,府里那麼多人我只相信你,挽袖身子本就虛弱,再加上那要命的二十大板,你可要多費心……」
「你放心,我曉事的。」古嬤嬤輕撫著床上的挽袖,多皺紋的臉上明擺著不忍和疼惜,「時候不早了,你還是早點回去吧!免得老夫人又……」
「我知道了。」司徒傲皺著眉打斷古嬤嬤的話,不舍的看著昏睡的挽袖,「這裡不會有什麼人來,我隔個兩三天會送些必需品來,府里的人不知道我有這間小別院……你自己小心些。」
他似乎不知要說什麼,輕搖了一下頭就緩緩轉身步出房子。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古嬤嬤輕輕嘆了口氣,「可憐的孩子。」
???
「古嬤嬤,這是少爺的別院嘛!為什麼我從沒看過少爺來這兒?」
挽袖經過數月的調養,身體已無大礙。
她畢竟仍是個不經事的孩兒,心裡終究藏不了多少的心事,只見她跟著古嬤嬤在花圃中追著蝴蝶、數著花兒,一張帶著笑意的小臉被太陽曬得紅通通的,和數月前那蒼白怯弱的模樣實在差別好大。
「少爺事情多哪能常往外跑,如果老夫人找不到少爺,不知哪個丫頭小廝又要遭殃,少爺體恤咱們下人,只好……」
其實司徒傲時常在夜間送東西上來,只是挽袖已睡了,而他也只是獃獃的看著她一陣子,就得趁天亮前趕回山莊,而且少爺吩咐過別教挽袖知道。
「少爺最近瘦了好多……」古嬤嬤心疼地想著,可是話才剛出口就警覺的咽下了後面的話。
她可不想讓這小丫頭知道得太多,這是少爺的命令。
她可真是不懂這個聰穎的少爺究竟在想些什麼,明明就是疼愛她,卻又偏偏不願意讓她知道。
當日,趁著入夜,司徒傲又提了些日用品上山。
「嬤嬤,山下近來有一幫土匪擾民,我得防著他們侵犯莊裡鬧事,可能會有好一陣子不能上山,你要更加小心。」
「你放心吧!普通幾個小毛賊還近不了我的身,倒是你也要多少注意一下自己的身體。」古嬤嬤笑著,自然流露出憐惜之色。
忽然,自房內傳來的尖叫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不要!不要……」
司徒傲心中一慌,不假思索地就推開了門,只見床上的挽袖緊閉雙眼,顫抖的身子不斷滲出豆大的汗珠,雙手無助的漫天亂抓。
「姑娘,姑娘……你醒醒,醒醒……」古嬤嬤急忙上前企圖搖醒她。
床上的挽袖猛然睜開雙眼,獃滯的眼神掠過二人,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抱著古嬤嬤的身子不放。
「嬤嬤,救我!救我!他們……」顫抖的唇吐出的字句令兩人根本聽不出她在講些什麼。
「乖!乖!別怕,少爺在這兒,沒有人可以欺負你了。」古嬤嬤摟著這個嚇壞了的小人兒輕輕搖晃一邊安慰著。「是不是又做惡夢啦?別怕、別怕,嬤嬤幫你趕走他們。」
看著司徒傲徵詢的眼神,古嬤嬤輕微地點了點頭,近一柱香的時間后,挽袖終於入睡,兩人才悄悄的退出。
「她常常如此嗎?」司徒傲緊鎖著雙眉低聲問著。
「剛來此地時曾有過這種情形,但已經有好一陣子不曾發作,近來似乎越來越厲害。」古嬤嬤邊收拾適才司徒傲帶來的日用品邊說:「可憐她小小年紀就遭遇這種……唉!」
司徒傲聽著古嬤嬤欲言又止的回答陷入深思,直到感覺有人在輕扯衣袖才茫然抬頭看著古嬤嬤。
「快天亮了,少爺你再不走會誤事的。」古嬤嬤布滿皺紋慈祥的臉上寫滿了擔心與關懷。
「啊!是呀,我走了。」站起身來邁出的腳步尚未踏定,司徒傲忍不住轉身看向古嬤嬤。
「我心裡很不安,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卻又摸不著頭緒……」深深嘆了口氣,他扶著古嬤嬤的肩!「這些天你提高警覺些,我只有把她托給你了,莊裡的事一忙完,我會即刻過來看看的。」
???
總覺得這些天老是不順,司徒傲心神不寧地眼皮直跳。
司徒傲從離開逸塵軒就似乎沒有一件事能夠妥當的處理完畢,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就迫不及待的趕去小別院。只見山谷中一片漆黑不見任何燈光,司徒傲心裡不禁一沉,加快腳步推開虛掩的門,一陣撲鼻的惡臭幾乎使他站不住腳。
打開火摺子點亮桌上的臘燭,映入眼帘的是激烈打鬥后的零亂,桌椅翻倒,牆上地上已乾的血跡使他心跳加速,「古嬤嬤……」
忠心的奶娘不見蹤影更令他心生不祥之感,他衝到挽袖的房間,定一定神才放眼觀看四周,哪有伊人的蹤影?
「古嬤嬤……挽袖……」
司徒傲瘋狂地在整間屋子搜尋,直到在屋后的花圃看到古嬤嬤渾身是血且已經發臭的屍體。
司徒傲頹然的跪倒,雙手深深的抓入土中,只見他的雙肩不住地起伏,久久才抬起一張扭曲的俊臉。「啊!為什麼?挽袖你在哪裡?誰來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突然站起身狂奔,漸漸消失了蹤影。
此時,暗夜中一個嬌小的身影從樹叢后緩緩步出,看得出她腳步不穩,只見她盯著司徒傲離去的方向,臉上有著猶豫的表情。
突然間,一聲尖銳的口哨聲劃破寂靜的夜晚,應聲而出的是一隻雪白的龐然大物,無限依戀的磨蹭著小女孩。
月光中只見那抹小小身影跨上雪白的老虎背上,往相反的方向走去,「雪姑娘,你又跑來這……」
名喚雪姑娘的小女孩不耐的打斷道:「好啦!我這不就回家了嗎?」驅策著身下的坐騎將來者拋得老遠。
這雪姑娘是白家的掌上明珠,雖然行動不便,但在家裡就是待不住,因此白家訓練了一隻通靈的老虎權充她的坐騎。
數月前她無意中發現這個山谷中別有洞天,便不時來這兒以躲避來自家裡的壓力。
從古嬤嬤和挽袖住進這兒后就離不開她好奇的監視。
剛開始她痛恨她們打擾她寧靜的天地,但幾個月下來她熟悉挽袖和古嬤嬤的一切,有好幾次她看到挽袖在花圃內玩耍時,都忍不住想現身和她做朋友,畢竟美麗、善良的人在哪都受歡迎,何況她是如此的寂寞,沒有同齡玩伴的童年多孤寂呀!
幾日前她目睹十幾個馬賊在光天化日之下偷偷潛入這人間仙境,看著那老婆婆為保護挽袖奮力抵抗,力竭而死,那叫挽袖的小姑娘為免受人凌辱跳入山谷,生死未卜,那些匪類搜括出各種有用的東西后就揚長而去。
只可惜自己學藝不精又不良於行,無法救她們已夠教她難過了。
如今眼見司徒傲痛徹心扉,她卻又不敢現身告訴他真相,一顆心揪得死緊,哪堪丫頭在旁唆使,她綳著一張俏臉不說話,急急趕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