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哇——」

石破天驚的哭聲，讓睡夢中的路依瑤差點從床上跌下來。

她狼狽地下床，一臉驚惶，浮腫的眼睛顯示沒睡飽。

瞄一眼床頭的鬧鐘，指針停在十點，一股怒火往上沖。昨晚玩線上遊戲玩到早晨五點，睡不到五個鐘頭，不足的睡眠讓她十分火大。

她大力地打開房門，管不了頭髮沒梳、睡衣凌亂不整的邋遢模樣會不會嚇到人。

「誰？是誰一大早吵死人？」她個子雖嬌小，但嗓門卻出奇地大。

在客廳的路家夫妻同時轉頭，一起瞪她。

「哇——」母親唐玉淑發出不輸給女兒分貝的哭聲。

路依瑤愕視母親，一大早哭什麼哭？

「你這臭丫頭，都是你，惹你媽哭。」父親路桓麟沒頭沒腦地罵超人。

「我惹媽哭，哪有？老爸你不要亂說。」路依瑤一頭霧水，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

冤枉哦！她睡覺都來不及了，怎麼會惹母親大哭？

「嗚……老公，我命好苦……」唐玉淑哭倒在丈夫身上。

路桓麟看妻子哭得梨花帶雨，心如刀割，「別哭、別哭……老婆，我不會讓你受到委屈。」

路依瑤翻翻白眼。現在演到哪一台的八點檔？花系列還是驚世媳婦？呿！她要回去睡個回籠覺。

「瑤瑤！」路桓鱗見女兒若無其事地轉身回房，立刻喊住她。

路依瑤沒回頭，只是有氣無力地回答，「老爸，我要回房睡覺。」

「你給我站住！」

「厚！老爸，人家睡不到五點鐘頭，求求你……」路依瑤轉過頭來，露出痛苦的神情。

「你媽哭得傷心欲絕，你為人子女一點都不關心嗎？」路桓麟不滿女兒的表現。

「找一瑋吧！」她困死了，推給人在上課的弟弟。

「你……」路桓麟快被女兒氣死了。

「老公，你不要生氣，這個女兒我已經……」唐玉淑說到傷心之處，忍不住又哭出聲。

「不行，今天一定要讓她知道我們做父母的不好打發。」路桓麟決意不讓女兒好過。

「可是……」唐玉淑擦擦淚，看一眼昏昏欲睡的女兒，忍住想偷笑的慾望，「她又不見得會聽我們的話。」

「是嗎？」路桓麟瞪女兒一眼，「路依瑤！」他就不信邪！

路依瑤聽到父親嚴厲的聲音，以為是之前還是上班族時上班打瞌睡被主管捉到，嚇得立正站好。「是，秦小姐。」

「誰是秦小姐？」路桓麟錯愕了一下。

路依瑤終於清醒過來，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尷尬地說：「呃……沒有。」

路桓麟清了清喉嚨，「瑤瑤，你給我過來。」

路依瑤依言走到父母面前，無奈地重嘆一口氣。看來不乖乖聽完這對夫妻接下來的長篇大論，她休想回房睡覺了。

路桓麟瞧女兒一副又累又慘的模樣，氣消了一大半。「瑤瑤，你都這麼大了，其實爸爸也很不想罵你，但是有些事情，我們不說不行。」

「是的，請爸爸開示。」路依瑤強打精神地說。

「你知道你媽早上為什麼哭嗎？」路桓麟對妻子投以一笑，要她放心，一切交給他。

「不知道耶！」她又不是算命仙，哪會知道？

不過路依瑤可不敢這樣回答，她又不是吃了熊心豹膽。

「讓我告訴你，你媽會傷心痛哭，都是因為你。」路桓麟鄭重其事地說。

「我？」路依瑤瞪大了眼睛。

路依瑤不相信父親所說的話，立刻轉向端坐在沙發上、被父親寵得不像話的母親。

「媽，爸有沒有說錯啊？」路依瑤吃驚地問。

別人家是父親寵小孩，他們家則是父親寵溺母親，把母親寵得無法無天，小孩叫苦連天。

唐玉淑微微點頭，抽抽噎噎地說：「是你沒錯啊！瑤瑤。」

「媽，你沒搞錯吧？一定是路一瑋，對不對？」路依瑤轉向父親，憤憤不平地握緊粉拳，「爸，我不管，你不可以讓媽把一瑋的錯推到我頭上。」

不過，她倒挺好奇弟弟路一瑋犯了什麼滔天大罪，值得老媽一大早鬼哭神號？

千萬別誤會，她不是打算落井下石，是基於手足之情，表達關心之意，嘿嘿嘿……

唐玉淑和丈夫面面相覷，這丫頭到這地步還沒一點自覺？

「不是你弟弟，是你。」路桓麟忽然對女兒感到頭大，「你媽接到一通電話，玉芬阿姨說你表妹曲佳音下個月要訂婚了。」

路依瑤恍然大悟，小臉微微扭曲。

她佯裝不關她的事，裝傻充愣地說：「是嗎？恭喜她了，如果沒事的話，我想休息……」她慢慢地往後移，希望回到房間前都不要被發現。

「站住！給我回來。」路桓麟大喝。

他們夫妻又不是瞎了，怎麼會察覺不到她準備腳底抹油溜走？

路依瑤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到原地，「回來就回來，我又沒打算逃跑。」

「你年紀不小了，瑤瑤，媽要求你找個對象也辦不到嗎？」唐玉淑委屈地問女兒。

「我沒說辦不到啊！媽。」路依瑤討厭的是母親大人爭面子的心態。

母親唐玉淑和妹妹唐玉芬是雙胞胎，幾乎所有的雙胎胞都相親相愛、親密無間，唯獨她媽這一對例外，不知為何，打小就合不來，為點芝麻小事比來比去。

小時候互比容貌、長相，即使相差無幾，還是拆開五宮一個個比較。長大了，能比的變多了，從男朋友、老公到小孩統統可以比，最近一次是比誰養的寵物可愛。

她們可以樂此不疲地比下去，但是對她們的丈夫、小孩來說就痛苦萬分了，不但要配合，萬一比輸了，耳根子就不得清靜。

「那為什麼佳音表妹要結婚了，你卻連個男朋友的影子都沒有？」唐玉淑含怨地說。

她就是想不透，她的女兒又不醜，為什麼沒人追呢？

她看了女兒一眼，呃……現在不準啦！起床沒梳頭，頭髮像亂草堆，一雙沒睡醒的泡泡眼，的確是不漂亮，不過她說的是平常甜美的女兒。

個子像她一樣嬌小玲瓏，有一張眉清目秀的臉蛋，細皮嫩肉，笑起來甜甜的，十分可愛。

唉！想她唐玉淑少女時代追求者前仆後繼，只要前腳一踏出，後腳就跟著一長串像肉粽的仰慕者，怎麼遺傳了她的女兒就乏人問津呢？

「呃……」路依瑤支支吾吾，傷透腦筋想不出怎麼回答母親的問題。

說到男女感情這回事，她就忍不住對天長嘆，十分懊惱。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世沒燒好香，還是上輩子三妻四妾，享盡齊人之福，以至於老天罰她這輩子小姑獨處。

她的個性本來就比較不易動心，好不容易千挑萬選，找到喜歡的人，卻不是死會就是名草有主，常教她扼腕不已。

能怪她嗎？只能怪她運氣不佳吧！總慢了一步。

「別呃了，反正這次我要你給我一個承諾。」唐玉淑口氣一改之前的柔和，變得非常強硬。

「媽，拜託！這又不是上菜市場挑青菜。」看樣子，不好敷衍了事。

「不管，這次我一定要你答應，你表妹結婚前，你也得傳出好事。」得不到女兒口頭上的首肯，她誓不甘休。

連出生都早妹妹一步的唐玉淑，如果敗在這裡，可咽不下這口氣！

「爸，你看看媽啦！媽每次都那麼任性，你管管她好不好？」路依瑤指責父親不該放縱妻子。

她也想找她的真命天子啊！幹嘛這樣要脅她？

「瑤瑤，這次我贊成你媽的決定。不下最後通牒，你是不會有行動的。」雖然路桓麟也厭倦妻子老愛和小姨子比較，不過攸關女兒的終生，他決定和妻子同一國。

路依瑤一聽，立刻苦著一張小臉。哇咧！連爸這次都站在媽那一邊。

「反正，你們嫌我整天無所事事，很惹人厭，對不對？」她嘔氣地說。

她丟掉工作有三個月了，也沒去找工作，整天玩線上遊戲打發時間，難免會以為父母嫌她不事生產，是只大米蟲。

「沒有這回事。爸又不是養不起你，但你老大不小了，本來就該找人嫁。」路桓麟耐心苦勸。

他自己是開業的會計師，雖然賺錢不似流水滾滾而來，但養女兒還不成問題，而且今天要是看女兒不順眼，早轟她出門，何必為她的婚姻大事操煩不已？

路依瑤悻悻地嘟起嘴，「二十七歲怎會很老？我不想和你們說話！」到這年紀還一事無成，是她的痛處，被父母不小心踩中，也難怪她會翻臉。

這次不管父母會不會把她叫回來，她身子一扭，怒氣沖沖地回房。

「瑤瑤——」路桓麟想把女兒喊回來，卻被妻子阻擋。

「老公，讓她回房去吧！」

「我們打鐵趁熱，趁現在把話跟她說清楚……」

「不用了，老公。」唐玉淑搖了搖頭，一臉力不從心，「女兒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改天我再和她說。」

天下父母心，女兒快過適婚年紀了，怎能怪他們心急呢？

路桓麟聞言，了解這事急不得，也只好暫且聽老婆的話。

「唉！」路依瑤長長嘆了口氣。

每次和父母起口角過後，她就會後悔不已。

明知事後內心會過意不去，不該讓疼她的父母生氣，可是，她就是我行我素慣了。

唉！她心情惡劣地推開眼前吃到一半的食物。

「你吃飽了啊？老姊。」路一瑋問道。他長得瘦瘦高高的，身上的高中制服還沒換下，雖然是慘綠的年紀，可是臉孔清爽俊朗，狹長的眼睛透著一絲頑皮，平常以和姊姊鬥嘴發泄升學壓力。

「嗯！」路依瑤隨便回應一聲。心情這樣壞，食之無味，乾脆不吃了。

「那我的小費咧？你晚上沒吃，我替你拿來食物，你要給我小費。」路一瑋記得及時補一句，「至少要一百元。」老姊是鐵公雞，一定要提醒。

路依瑤斜睨弟弟一眼，對他的獅子大開口露出不以為然的眼神，隨後開始在房間中翻箱倒櫃找零錢。

上午和父母吵架后，她回房睡到超過晚餐時間才醒來。一醒來，飢腸轆轆，可她又不想去廚房找食物，怕和爸媽照面，所以才「麻煩」這個她看不順眼的弟弟。

她這個唯一的弟弟小她十歲，看他們年齡差距就知道，媽媽生下她之後，已不打算再養育孩子，會生下他就像他的名字一瑋，一切純屬「意外」。

一瑋、一瑋，念久了就像「意外」。

不過，最絕的還不是路一瑋的名字，是她那個不讓姊姊專美於前的阿姨使出渾身解數、拚老命生出的兒子，叫「曲嘉笙」的表弟。

嘉笙、嘉笙，怎麼不叫多生？多生多福氣。

「喂，拿去。」她把找到的第一個銅板匆匆往弟弟手裡塞。

「你這是什麼意思，老姊？」路一瑋眯起眼，認真地打量掌中的銅板，彷彿這輩子第一次見到。「五塊錢？！」

路依瑤對弟弟尖銳的聲音頗不滿，「嫌少，你可以還我啊！」

她覺得這個弟弟真討人厭，有時候她可以了解老媽為何和阿姨從小不對盤——煩死了，什麼事都要插一腳，像口香糖一樣，甩也甩不開。

路一瑋一見路依瑤手伸過來，立刻將手縮到後面，氣得牙痒痒，「你有沒有良心？是不是我姊姊？我好心端菜給你吃，竟然想用五元打發我？」當然不是他自動自發，是老爸不經意的提醒。

「五元就不是錢嗎？你可以不要，給我！」路依瑤說著，再次試圖要拿回來。

路一瑋仗著身高的優勢，將手臂舉得高高的，不讓她奪走，「夠了，路依瑤。」

路依瑤也覺得這行為很幼稚，立刻停下來。「你也不想想，我現在沒工作，還跟我要小費，你算什麼弟弟嘛！」她嘟嚷著抱怨。

「好吧！我讓你欠著。」路一瑋不過是個高中生，對金錢也是很執著。

「謝謝你哦！」路依瑤譏諷地提高聲音。

「不客氣。」路一瑋欣然接受她沒誠意的道謝，表情忽然轉為淘氣，「老姊，早上你為什麼和爸媽吵架？」

「你會不知道嗎？」路依瑤不太相信母親不會跟弟弟埋怨。

路一瑋本想否認，後來想一想，裝作一無所知太假了，瞞不了老姊，索性坦承一半。「就說你們吵架啊！爸說你不聽話，老是傷父母的心。」他誇大地說。

路依瑤眉頭一皺，「爸真的這樣說？」

路一瑋用力點頭，加油添醋地繼續說下去，「沒錯。還有媽，從我放學回到家，嘆氣不下數十次，連吃個飯都快要掉眼淚。」

路依瑤一怔。「真的嗎？」她真傷透父母的心嗎？她又不是故意的……

「真的，我騙你幹嘛？」路一瑋毫不猶豫地回答。

當然是假的！老爸老媽現在回房看韓劇，早把這事拋到九霄雲外。

路依瑤心情跌落谷底，沉默下來。真是這樣嗎？看來父母這次是認真的……一定要她找到對象。

坦白說，父母對她十分容忍，她無預警地辭掉工作，窩在家裡，也不忍苛責她一句，任她放縱過日子，想睡覺就睡覺，想上網就上網，從不要求或約束她。當然，關切她的婚姻也是天經地義，大抵就是怕她嫁不出去。

路依瑤沉吟了半晌，最後只好指望弟弟。「一瑋，可不可以請你幫個忙？」她低聲下氣地說。

「什麼事？說來聽聽。」路一瑋眉一挑，不急著答應。

「你幫我勸爸媽，要他們不要為難我，工作我明天會去找，對象我也會慢慢去找，要他們不要急，非要我在曲佳音訂婚前就找到……」她是不太想找弟弟幫忙，不過，家裡就這麼幾人，除了他，還有誰可以拜託？

「好啊！沒問題，我會幫你勸爸媽。」

路依瑤一愣，對弟弟爽快的應允感到有些受寵若驚。「一瑋，你真的願意幫我？」她再次確認。

「當然。」路一瑋果斷地回答。

「我就知道你一向是我的好弟弟，當年我投一票贊成媽媽生下你，果然是對的。」路依瑤露出欣喜的笑容，巴結地說。

她絕對不承認，這是有始以來唯一一次承認投對了。

「謝謝，多虧你的一票。」他一直耿耿於懷自己的出生是采投票表決。

「不客氣、不客氣。」路依瑤笑哈哈地拍拍他手臂，十分讚許他的表現，「我更高興的是，難得你深明大義，不念舊惡。」

「你錯了，我不是深明大義，也不是不記恨……」路一瑋斜瞄路依瑤一眼，露出一個惡意的笑。「我是認為你根本就嫁不出去，爸媽操心你的終身大事是白費心機。」

「什麼？你說什麼？」路依瑤一聽，漲紅了臉。

路一瑋不怕死活地繼續說：「我說真的，嘉笙告訴我，佳音表姊有很多男生在追，現在這個未婚夫還是百里挑一才看上的。看看你，連一個男朋友的影子都沒蹦出來……」

他故意搖搖頭，泛出無奈的神情。「一、二十年後，我可能要養爸爸、媽媽還有你。」

他一說完，路依瑤就氣得用力捶他手臂，力道之猛，連他都嚇到了。

「很痛耶！暴力女！」路一瑋撫著發疼的手臂慘叫。

路依瑤氣呼呼地雙手擦腰，滿腔的怒火往點火的弟弟身上發泄。「活該！誰叫你瞧不起我，我將來才不需要你養！」她倒了八輩子楣才需要依靠他。

「我不養你，誰養你？」是她前世鋪橋造路，這一世才有他這個好弟弟。

「我有老公和小孩，誰要你養？」這話不加思索地脫口而出，路依瑤嚇了一跳。

「老公和小孩？」要不是手臂太痛，路一瑋還真想大笑。

「對，你有意見嗎？」路依瑤抬起臉，怒瞪著他。

「沒有。」路一瑋故作客觀，但非常失敗，「但是，你找得到老公嗎？」

「你管我找不找得到！」路依瑤眼裡冒出熊熊怒火，咬牙切齒，「我收回剛才的話，我應該反對媽生下你。」

「抱歉，來不及了……」最好有本事把他塞回媽的肚子里！

路依瑤被他得意的表情給氣死，要不是他已懂得提防她隨時可能飛來的拳頭，她絕對讓他死得很難看。

「路一瑋，你給我聽好，我現在慎重告訴你，我——路依瑤，不會讓你小看，不消一個月我就把未來的老公帶回家！」她信誓旦旦地說。

「是哦？說給我聽有什麼用，反正你只要用錢砸在我身上，你說過什麼我都會忘記，你跟爸媽說才有用。」路一瑋擺明瞧不起她的話。

路依瑤氣炸了，連殘存不多的理智都離去。「出去！出去！你現在就去跟爸媽說，把我的話一字不漏地說給他們聽。」一說完，便使出吃奶的力氣將他瘦長的身子往外推。

路一瑋順著她的力量往外走，離門還有一，兩步之遙，趕緊問她：「你確定要我跟爸媽他們說？」

路依瑤氣昏了，所以聽不出弟弟明顯興奮的聲音，「對，你愛說就去說。你給我滾！」

路一瑋巴不得她這樣說，等不及要去通風報信。

「太好了！那我跟他們說去。」他主動打開門奔出去。

路依瑤被他的速度給駭住，過了幾秒才回神。「一瑋！一瑋！你回來啊……」天哪！瞧瞧她剛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