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忙完工作,樂忍回到家倒進床鋪,幾天未眠的他好不容易有了睡意,正當迷迷糊糊之際,電鈴似催魂般尖銳的響起,來者一副非要見到人不可的強硬,按著電鈴死也不放手,他只好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去開門。
「寫意呢?」樂母見門一開,劈頭便問,眉毛重重地蹙了起來。
樂忍沉默不語,心中卻知道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母親必定是耳聞了什麼,才會突然來訪的。
樂母瞄了眼完全沒女性用品的屋子,幾乎不用經過大腦,用膝蓋想也知道這屋子絕沒有女人居住在裡面。
「你跟寫意是怎麼了?小兩口鬧彆扭啊?」她有氣無力的跌坐在沙發上,還有著最後一絲渺小的希望。
「我們……分手了。」樂忍仍是那樣堅忍,只是在眼底閃過一抹傷心。
樂母懊惱的跺腳。「前陣子不是看你們挺好的,怎麼突然分手了?你們到底搞什麼鬼?」
樂忍嘴角有些抽搐,「媽,別問了,一切都是我的錯。」
「還有呀!隔壁房子要賣是怎麼回事?我剛看到上面還貼著紅紙。」樂母抓抓頭,心底已經有譜了。他們大概是鬧得不可開交,寫意才會連房子都要賣。
「我不知道,我找不到寫意,上面留的電話是自在的,她只跟我說寫意換了電話號碼,連她都沒給,她也找不到寫意,都是寫意主動跟她聯絡的。」樂忍老老實實地將他所知道的全告訴母親。
樂母嘆了嘆,搖頭道:「你知不知道我跟你二姨吃早餐時聽她說看到寫意跟你表叔最近走得挺近的?」
樂忍怔忡了會兒。寫意……她已找到幸福了?或者只是自甘墮落?
他知道表叔是個多情種,年紀雖已過了四十,倒也駐顏有術,風流倜儻、風度翩翩、風趣幽默,頗有中年男人的成熟魅力,世面也見得廣,不拘泥小節,而且事業成功,再加上長輩遺下不少財產、房地,身家很是豐富無憂,因此他出手大方慷慨,在女人堆中向來很是受到歡迎。
「你從小就是這樣悶不吭聲,連到這種時候了,還是這個樣子,好像什麼事都無關緊要,心裡有啥不高興的也不會說出來,就會自己在那邊鑽牛角尖,難怪寫意會走。」樂母難得生氣,但就連罵人,她都還是那樣淡然,可她語氣越是平靜不紊,就代表她越是生氣。
「媽……」故作堅強的樂忍終於崩潰了,他大手捂著臉,一直強忍的淚突然靜靜地滑下臉頰。
他不想要寫意走的呀!他真的很愛、很愛她呀!只是,越是在意對方,也就越容易傷害到對方,無心之過才傷人至深。
寫意以為她能用行動證明她的心,他也以為他能夠不介意外人怎麼說,於是,兩個人都不說、都不溝通,慢慢地,外表的匹配與否變成兩人心中的地雷,別人或許言之無意,他們聽了卻有心,久而久之,地雷終於引爆,一炸便炸死他們才萌芽還未茁壯到無堅不摧的戀情。
分手不見得一定是誰不好,或有了第三者,他們都是好人,只可惜緣分不夠,堅持也不夠。
「這邊沒外人,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媽也好替你想想該怎麼辦。」樂母抿抿唇,深呼口氣。
樂忍點頭。在這個時候,他也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有個人幫忙也好。
「我只問你一句,你老老實實地跟媽說,你到底還愛不愛寫意?」
樂忍重重地點頭。只是,光有愛,他們也回不到從前了。
「既然還愛她,怎麼不想辦法讓她回來?你光坐在這裡哀聲嘆氣,寫意會平主掉下來是不是?」樂母翻翻白眼地咬道。
樂忍心頭一震。對,他一個人在這傷心有什麼用?他不讓她感受到他不能沒有她,她怎麼可能回來?
送走了母親,他反覆的思索著,事情漸漸有了個輪廓,他會用盡一切的努力,表現他的誠懇,讓她再回來他身邊的……
???
結束了與樂忍短暫的戀情,寫意很明顯的變了。
回到從前的生活,周旋在幾個男人間,她變得比較放浪,幾乎夜不歸營,大膽的遊走在尺度邊緣與男人打情罵俏;她變得愛大聲說笑,像是怕人不知道她在笑,常因為一個老掉牙的笑話而笑到流淚、猛喊肚子疼。
整個夜晚,在五光十色的燈光之下,樂忍坐在角落,啜飲著濃烈的酒,靜靜地看著她。
分手近半年了,這六個月寫意都是過著這樣的生活嗎?
樂忍完全沒有怨恨責難的意思,只是心疼著她,他讓她受苦了。
熱鬧的舞廳之中,只有她笑得特別狂野,然而,樂忍卻沒有聽見她的笑聲,偏偏看見她的不快樂。
一群年輕的男子中,只有寫意一個女子,他們圍著她嬉鬧著,而她也格格直笑,長發輕垂著,因酒意而迷濛的雙眸隱隱含著嫵媚的勾人氣息。
一群人直到店要打烊了,才拿著手上未喝完的啤酒離去,肆無忌憚的在深夜無車的大馬路上追逐打鬧。
樂忍緊隨著他們,看著寫意與他們調笑著,心頭也漸漸地揚起怒火,越來越看不下去。
「寫意,跟我回去。」樂忍隱隱含著怒氣,一把抓住她的藕臂。
「我不認識你,為什麼要跟你回去?」寫意嗤笑得厲害,輕佻得斜眼上下瞄了瞄他,冷哼了聲。
「寫意!」樂忍氣急敗壞的說道。
「喂!別亂叫好不好?她又不叫啥寫意!」
「老頭!Cecilia都說不認識你了,你還在那邊拉拉扯扯做什麼?」連恩不悅的欲拉開樂忍的手,但樂忍的力氣著實大得驚人,連恩幾番嘗試都無法拉開他。
「好痛!」寫意蛾眉輕蹙,顯得楚楚可憐。
見狀,一群與寫意結伴嘻笑的男人均不由自主的起了憐香借玉之心,上前一站,決意當她的護花使者。
只是,他們連寫意的本名都不知道,可見他們認識的時間實在短得可憐。
「放開我!」寫意甩開樂忍的鉗制,忿忿然的走到一旁。
「寫意!」樂忍想跟去,卻被那群男人團團圍住,他拉下臉,天生的氣魄不怒而威,沉聲喝道:「讓開!」
男人們縮了一步,回頭看寫意縮成一團可憐的模樣,男子氣概驀地湧出,又緊緊地將樂忍包圍祝
「讓開!」樂忍瞪向他們。
也不知道是傑克還是誰先動的手,樂忍舉臂格開一個勾拳,不經意轉身掃中保羅,然後保羅怒氣沖沖地反擊,又不小心打到李察,李察以為是樂忍打他,也連忙開打,樂忍揮手拂開,手肘撞上里昂,里昂咽不下這口氣……反正情況是一發不可收拾,忽然之間就這麼打了起來。
樂忍從小雖練過點功夫卻是只為強身,就怕一動手會不經意地害人受傷,因此他只守不攻。
時間一長,樂忍雖身強體壯,但哪敵得過近十個男人的圍攻,他身上難免受了點皮外傷,手腳瘀青、嘴角泛著血漬,看似嚴重,其實都不打緊。
反倒是那些紈絝子弟不習慣這樣的場面,一個個鬼叫著,又不服氣圍毆還打輸了人很沒面子,覺得是他們人生中最大的挫敗。
「不要打了!」寫意尖叫著。
即使是為了寫意才開打,但到了這個時候,男人們爭的只是一口氣而已,也就將她拋至九霄雲外,壓根兒就忘了她的存在。
一群人就這麼打著群架,樂忍眼見這樣下去沒完沒了,終於開始反擊,輕而易舉的將那些年輕男人打得受了些傷。
伍迪也打出了氣,不擇手段都要贏,隨手拿起才喝到一半的玻璃瓶裝啤酒,往樂忍頭上重重地擊去……
驀地,一片鴉雀無聲,啤酒瓶碎裂之聲清脆的在眾人耳里回蕩,樂忍一咬牙,頓時頭有些暈眩,身子晃了下,腦勺受了重擊,鮮血直流,他陽剛味十足的臉更顯得陰森駭人。
見狀,寫意倒抽一口氣。她沒想到會變成這樣,雖然與他分手,可好歹感情還在,她並不希望他受到傷害。
雖有些心驚,可欺善怕惡是每個人天生具有的個性,有的人因後天的教養而變得更激烈,有的人卻因後天的教善而變得較淡保
年輕男人們踢了踢樂忍,像是報復剛才的毆打,嘴裡也就說了些很傷人的話,亟欲貶低他,好襯托出自己的優越。
「哎喲!我們也要可憐、可憐他,都這把年紀了,還沒個女朋友,讓他幻想一下就是!也算功德一件……」
「就是!以前童軍課不是教我們要『日行一善』嗎?」
「可是實在不忍心看那一朵小花被老頭拆吃入腹……」
「嘖嘖!吃東西也得有牙齒咩!那嘴爛牙想咬東西,還怕咬了東西給他吃到發霉,還妄想咬哩!」「要嘛也要有好牙齒,才吃得下好料!」
「無『齒』之徒也敢妄想!」
「東西發霉不打緊,就怕他膽敢咬了,天地不容,給他牙齒爛光光!」
「要是他能追上手,魚都能爬上樹!」
躺在地上的樂忍,一張臉越來越白,也越來越僵硬。
「我最討厭暴力。」寫意麵有慍色,「更討厭不留口德的人。」
那些年輕男人眼見自己放下矜貴身段為寫意打得受了傷,非但沒贏得美人歡心,就連她的一句軟言安慰都沒有,反而還讓她起了反感,均不禁悻悻然,覺得自討無趣,頓時又拉不下臉向她道歉、解釋,也就一個個走光了。
寫意艱難的走近倒在地上傷痕纍纍的樂忍,她輕輕地說:「你這是何苦?」
「寫意,別這樣折磨自己,我知道你不快樂。」雖然還是疼痛暈眩,但樂忍努力的坐起,反正他身子壯,流這麼點血死不了,光每次捐血都不止這些。
她卻笑了,笑得輕佻放浪,「誰說我不快樂的?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將我高高地捧在手心?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不惜一切只為了換得我一笑?」
他直直地看進她的心,「寫意,對不起。」
「沒有什麼好跟我說對不起的,我現在過得很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每天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門就行了,有人專車接送,有人說笑話給我聽,有人眼巴巴地求我吃飯……我不用當老媽子煮飯、拖地、處理家務,更不用膽戰心驚想會不會有人不開心……日子過得不知多逍遙自在……哈哈哈……」寫意仍放縱的大笑著,一顆心卻痛哭失聲,犯了雨季。
樂忍直瞅著她,任由頭上的血流下,「我們認識十五年了,你的快樂與否,難道我會看不出來嗎?」
「我不快樂?!你哪隻眼睛看到了?我現在快樂得很!你是見不得我過得好嗎?我愛怎樣就怎樣,你憑什麼管我?」寫意嗤笑的嗔氣。
樂忍深吸了口氣,「讓我們從頭來過,好不好?」
她頓了會兒,蒼白著臉,美眸中漾著心碎,再次出聲時,變得尖銳異常,一句比一句痛心,「為什麼要從頭來過?為什麼擁有時不懂得珍惜,到失去了才覺得可貴?為什麼你會以為只要你開口,我就一定會給你機會?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是什麼德行,你配得上我嗎?」
樂忍默默地承受著她傷人的話語,直到她說完,他才道:「我知道我……我的模樣不好看,你太美好,我配不上你。也許之前因為我的自卑而傷害了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以後絕對不會了。」
她轉過頭,煩躁的點了根煙抽著,藉以掩飾地的複雜情緒,抽了兩口便將煙丟到地上,以鞋根踩熄了,再點了根煙。
「寫意,我們重來一次,好不好?」樂忍走上前,直視著她,與她四目相對,讓她再也閃避不了。
一片窒人的沉默在他們之間擴散開來,他們靜靜地看著對方,腦海中閃過幾千、幾萬個念頭,曾有過的甜蜜也湧上心頭,當然,那些傷害也浮上來,糾葛著他們都有著創痛的心。
相愛太容易,而相處偏偏是那麼困難,才會讓那麼多相愛的人,到最後只剩遺憾。
良久,寫意的眼眶之中閃爍著氤氳水氣,聲音是那麼痛苦,又是那麼灰心,「被愛比愛人幸福,我再也不要愛人了,我選擇被愛。」
「寫意,給我一次機會,換我來愛你,好不好?」樂忍誠摯的說。
寫意輕笑著,雙眼卻流下了淚水,她故意斜眼說道:「你憑什麼要我答應?你的模樣很帥嗎?你很有錢嗎?」
樂忍歉然的撇撇嘴,拉住她的手,「跟我來,我帶你看一樣東西。」
寫意沉著氣,片刻才故作瀟洒的聳聳肩,「好。」她也想知道他要她去哪?做什麼?看什麼?
上了車,眼看著他車內的一切都未改變,還是維持半年前的模樣,就連車窗上吸附的玩偶、安全帶上的史奴比、放飲料的架子、冷氣口前的可愛小飛機,都是當時她親手挑選的,她不禁胸口一陣騷動,分不清這樣的情緒是喜是悲,還是無奈。
寫意轉過頭望向窗外,只見車行漸漸地接近他的家,她心一緊,慌忙的問道:「你要帶我去哪?」她整整半年都不敢接近這一帶,就怕牽動心底的傷口,惹得她好一陣子無法平復,連正常的生理都走了樣。
樂忍輕輕一笑,沒有回答,他等了半年才等到這一天,自然要給她個意外驚喜,說什麼也不能先拆穿。
他將車子停在路旁,兩人下了車,她愣愣地看著打通的兩間房子,庭院的一角是鞦韆,旁邊是溜滑梯,透明的落地窗前種著她喜愛的盆景,還有一棵她一直想種的樹,她說過要種的,這樣每年聖誕節他們就能有一棵貨真價實的聖誕樹,可以在院子里過聖誕夜,邀請朋友來玩……
她的雙眼漸漸地濕潤而變得迷不清,原來,她說過的話,他都放在心上,他都沒忘掉……
「寫意,進去看看。」樂忍拉著她的手,一步步地走進屋內。
她環顧著四周,那張牢牢印在腦海之中的設計圖漸漸變得立體而鮮明,眼淚緩緩地滑落腮邊,一滴又一滴……
樂忍與她四目相對,眼眶微紅,他輕輕地說:「寫意,不要走,不要再離開我了,這個家需要你,我也一樣……」
這是為她而做的,他買下她的房子,用了半年的時間改裝了,只為了能將她的夢想實現。
寫意再也無法剋制自己,飛奔進他的懷中,與他緊緊地相擁,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淚水似斷了線的珍珠般滾落下來。
他緊緊地擁著她,眷戀的在她臉上磨蹭著,良久,才平息激動的情緒,伸手掏出口袋中那串曾經屬於她的鎖匙,戰戰兢兢地捧到她面前。
寫意看著他手中的鎖匙,卻沒有動作,既不收下也不推回。
樂忍心一急,「寫意?」
她輕輕地笑了,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這樣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