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下午六點三十二分,薇如回到家。
開了燈,脫去鞋子,再找片CD放進音響,然後按下PLAY鍵……總是這麼一成不變的生活模式,像她一成不變的腦袋。
自從上星期答應和子曜學長交往後,幾乎每個晚上,他都邀她上餐廳吃飯。下午還在公司時,他一樣跑來約她,說要帶她到台中都會公園。他說那附近有家露天燒烤餐廳,可以一邊烤肉一邊看夜景。
她婉拒了他,原因是她想早點回來打掃毅翔的住處。
當她那麼告訴子曜學長時,他好脾氣地笑笑,直說沒關係。可惠蒂卻在他走後,把她拉到茶水間。
惠蒂說她是一個糟糕的女朋友,怎麼可以在男朋友面前坦白自己要去幫另一個男人整理屋子?就算是真的要幫毅翔整理,也不要那麼老實告訴子曜。
她不明白為什麼不能讓子曜學長知道?他是她的男朋友不是?那麼她對他就不能有所隱瞞啊!
惠蒂聽了哇哇叫:「你都不擔心子曜會吃醋?」
「會嗎?他不會啦!因為他明明笑著說沒關係的啊!」
「厚!丁薇如,我真是服了你了。你難道不知道男人都愛面子嗎?就算他吃醋、他生氣、他不願意,他也不會在公司那麼多人都在的地方,大方坦白他的脾氣和想法吧?!」
「可是……子曜學長的脾氣一直都是溫溫的。」她還足認為他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不過是幫毅翔整理住處而已,又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再說,她和毅翔的交情,他也一清二楚。
「好好好,就算他沒生氣、沒吃醋、也願意,但他總會受傷吧?自己的女朋友不陪自己吃飯就算,還跑去幫一個鄰居打掃屋子,他的心裡不會不舒服那才奇怪。除非……除非他不夠在乎你!」惠蒂碎念了一大段后,又補上一句:
「你喔,思想不要那麼一成不變。」
薇如把自己拋進雙人沙發,笑了笑。是啊,自己好像真的是一成不變,惠蒂說得一點也沒錯。
子曜學長……真的會難過嗎?
唉!何必去想?找個時間再和他解釋解釋,她相信他不會真的因為毅翔而和她生氣。
起身,走進卧室,她換下身上的裙裝,套上一件連身的休閑長衫。然後,她到廚房為自己下了一碗面,端到客廳的桌上。
關掉音響,打開電視,她坐在冰涼涼的地磚上,開始「聽」電視,專心吃著面。
吃飯皇帝大,這是她從小就確切明白的一個大道理,所以她吃東西時,總是很認真、很認真,於是,電視多半都是用「聽」的。
「今天是二十四節氣的立冬,代表冬天的開始。相信很多觀眾朋友一定都有這樣的感覺,怎麼立冬了還不冷?首先,二十四節氣是一種分法,例如……」氣象主播滔滔不絕,說明著為什麼立冬卻還不冷的原因。
薇如沒被氣象報導影響,依舊專心吃著面,慢吞吞地嚼啊嚼。
她記得很小的時候,很愛漂亮的媽媽就教過她和姊姊吃飯速度要慢。媽媽說,因為細嚼慢咽比較容易有飽足感,那麼吃下肚的東西就不會太多,當然也就容易保持身材。
她略低頭,看看自己的身材……她吃不胖,還真是要感謝媽媽耶!
「各位觀眾朋友,現在為您插播一則最新消息:就在剛剛的晚間七點零一分,台灣的花蓮地區發生一起芮氏規模六點七的有感地震,目前所知這個地震屬於淺層地震……
「除了花蓮地區以外,宜蘭、台北……等地,都明顯感受到此次地震的威力。就目前傳回來的最新消息,花連地區有多處民房出現牆壁龜裂的情況,還有兩名路人被掉落下來的招牌砸傷,至於詳細的……」新聞主播的語氣聽來頗為沉重。
唔,花蓮有地震?還好還好,她是住在地靈人傑的大台中,所以不怕不怕。
咦?花蓮?花蓮花蓮花蓮?本來還慶幸自己住在台中的薇如突然心一凜,整個人坐直身子。
她記得毅翔昨晚有打電話給她,說他人已從台東出發到花蓮了。這麼一來,他不就……
丟下筷子,她心急地奔到電話旁,拿起話筒。
「對不起,您撥的號碼沒有回應,請稍後再撥。」
「叩!」她放下話筒。連著打了好幾通,傳來的內容都是一樣。
驀地,她想起九二一大地震那晚,無論是市內電話或是行動電話,都是處於斷訊的情況。這次發生在花蓮的地震,也是那麼嚴重嗎?
她焦急得不得了,毅翔的手機又打不通,只好獃坐在電話機旁苦等著。也許……也許毅翔會主動打電話過來報平安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不過是等了十來分鐘,她卻像是等了幾十年一樣的難挨。
站起身,關了電視,把市內電話設定轉接到行動電話后,她抓起毅翔上星期出門前留給她的備分鑰匙,帶著行動電話直往大門跑去。
開門、關門、落鎖,她動作迅速,不花十秒就完成。
她跑過走道,轉個彎,快跑著下樓。
也許毅翔以為她待在他的住處,所以他會打電話回家也說不定。所以,她應該試著到他的住處去等他的電話。
毅翔毅翔,你千萬不能出事……
毅翔毅翔,你一定要平乎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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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宏攙扶著薇如,慢慢地走進毅翔的住處。
三個小時前,薇如踩空了階梯,一路從五樓往下,滾到四樓才停住。
她的額頭腫了一塊,紫青紫青的,下巴有擦傷,四肢也有多處瘀血和擦傷。而她的右腳還扭傷,腳踝腫得像菠蘿麵包。
那時她整個人跌坐在地上,使不上力,還差點就被疼痛遷出眼淚。拿起手機,她第一個想到的求救對象是毅翔,可是她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平安,就算他沒事,他也遠在台灣東部啊!
然後,她找齣子曜學長的電話,才要按下撥號鍵時,猛然想起惠蒂的叮嚀。她拒絕他已經很不好意思了,如果再讓他知道,她是掛心毅翔的安危才會摔下樓,那豈不讓他更覺得難堪?
最後,她想到阿宏。毅翔這趟出門前,有交代她若真的遇上什麼事需要人幫忙的話,可以找阿宏。
阿宏送她去醫院檢查、上藥,還拍了X光。折騰許久,他們終於可以走出醫院。
「唉!真搞不懂你耶,受傷了還堅持要回來他的地方等他的電話?你應該回你家好好休息才是的。」阿宏攙著她,走到沙發上坐下。
「也許他會打電話回來這裡。」盯著腳踝上的白紗布,她擔心的不是自己的傷勢,而是他。
「哪有可能!你嘛幫幫忙,有誰會在自己出門時,還打電話回自己家裡啊?要教誰聽電話?鬼呀?」
「很難講啊,他出門前有留備分鑰匙給我,說要是我的電腦又出問題,不能使用時,可以下來用他的電腦。所以我想,他或許會打電話回來。」
「嘿,他對你還真不是普通的好耶,連家裡鑰匙都交給你。」哇哈哈,這個可以拿來當成把柄,下次毅翔要是再否認自己對薇如特別好時,他一定拿出來取笑!
「他對你不好嗎?」偏過螓首,她盯著阿宏那一臉看起來像是在算計著什麼的表情。
阿宏愣了愣,「你們幹嘛連講話都這麼像?」
「咦?」
「啊——算啦算啦!我懶得解釋。肚子好餓,先來找找有沒有什麼食物。」阿宏逕自往廚房走去,仍不忘回頭問她:「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唔,不了。」別說她現在全身上下疼得沒力氣動,她也沒有心情。
幾分鐘后,就見阿宏端著一碗泡麵,一面怕熱湯灑出,所以小心翼翼地走著,一面又不忘碎碎念:「唉,單身男人就是這麼可憐,廚房翻來翻去,除了泡麵還是泡麵。」
薇如盯著他,有些莞爾。
有時她不禁會想,像毅翔那樣有些冷漠的人,怎麼會和阿宏這種直爽、藏不住話的人成為好友,而且還是自國中時代就開始的友誼?
「阿宏,你怎麼會和毅翔成為好友?」她忍不住開口。
「我們是好朋友,你覺得奇怪?」他大口大口吃著面。在女孩子面前,他還是這副不隱藏的個性。
「嗯……也不能說奇怪,而是覺得……像他這麼冷的人,和你這麼熱的人處在一塊,你不覺得悶?」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熱臉貼冷屁股』?我和他就是這句話的最佳代言人。哈哈哈!」他頭也沒抬,繼續大口吃面。一陣「唏哩呼嚕」聲后,阿宏自面碗中抬起臉。「其實他以前的個性很陽光,甚至還很會耍寶。要不是……」
「嗯?要不是什麼?」耍寶?毅翔?她真難想像。
「喔,也沒什麼啦!」端起碗,阿宏若無其事地喝著湯。
「不能讓我知道?」她不是要窺伺毅翔的隱私,只是……很想了解他而已。
「給你知道是沒什麼差啦,不過……」阿宏把湯全喝光后,才又繼續說道:「你別在他面前提起就是了。」
「好。」她臆測,應該是傷心事,既然會傷他的心,她當然不會提。
阿宏放下保麗龍碗,走到她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坐下。
「幾年前,他在之前那家公司認識一個女孩,他們雖然是同事,但不同部門。他很喜歡那個女孩子,所以常常在中午休息時間,跑到那女孩的部門約她一同吃飯。後來那女孩對他似乎也漸有好感,加上其他同事在一旁湊和,兩個人就愈走愈近。
「聽說那個女孩在這之前曾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所以她對前任男友念念不忘。心情不好時,就問毅翔為什麼那男的會放棄她?心情好一點時,就對毅翔說著那個男人的好處。
「剛開始,毅翔不怎麼在意,時間久了,每當那女孩又再在毅翔面前談論前男友時,毅翔是心痛到極點。後來聽說,那女孩的精神狀況其實不怎麼好,毅翔也才發現那女孩不是真的喜歡他,只是因為過於哀傷,所以把毅翔當成浮木一樣地抓緊而已。」阿宏正經嚴肅地說起這段往事。
「後來,他們沒再在一起?」
「沒,毅翔放棄了,所以他離了職,跑到現在的公司。」
「在那之後,他個性就變了?」
「嗯……」阿宏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才又說道:「其實也不能說變啦,應該是說他對人的態度會比較保留。一次痛換一次教訓吧!」
一次痛換一次教訓?薇如想起那日早上他說的話——
「而生離……若要用傷楚來論,我倒覺得那是一種成長,只不過……滿痛的就是了。」難怪,難怪他會說生離是一種成長。
「他害怕再面對分離,只好選擇冷情?」薇如像是在對自己說話,又像是詢問阿宏。
「對,為了保護自己,他只好冷情。」阿宏改變一下坐姿,又說:「你有沒有發現他手機的來電答鈴,水遠都是那一首歌?」
「你說……桂花釀?」
「是啊,他決定和那女孩分開的那個晚上,拉著我跑到KTV去飆歌,他唱了一整晚的桂花釀。」毅翔的歌聲是真的不賴啦,不過同一首歌聽了一整晚,他差點瘋掉。
「原來如此啊,我還以為是因為他喜歡張宇的歌,所以才不換來電答鈴的。」
「哈,張宇又不是只唱過那首歌,他幹嘛不挑別首,偏用桂花釀啊?」說著說著,阿宏像是想起什麼,他看了看牆上的鐘,然後嚷嚷著:「哇啊啊!快十一點啦?」他看看薇如,又看看鐘。
見他坐立不安的樣子,薇如善解地開口:「你還有事嗎?我不要緊,你可以先走。今天晚上真是謝謝你,讓你跑這一趟。」
「哎呀,不要這麼客氣啦,誰教你是毅翔在意的……」他知道薇如是毅翔在意的女人,不過還是要毅翔親口承認才好。「毅翔在意的好鄰居。你一個人真的沒關係嗎?」他看著對面那東一塊紫、西一塊青的她。
「沒關係的,你先忙。」毅翔在意的好鄰居……呵,她該開心吧?
「其實我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啦,只是明天要出國,現在才想到行李還沒整理。」
「又要出外景了?」
「是啊,這次要去新疆。」
「新疆?真好。那趕快回去整理行李,我一個人真的不要緊。」薇如給他一個安心的笑容。
她是真的不要緊啊……心有點痛而已。
阿宏自沙發上起身,「那我先走了。明天早上七點前我都還在台中,如果你真有什麼事,儘管打電話給我,我會飛奔過來。」他定到玄關,套上鞋子,朝她揮揮手,然後離開。
薇如吃力地自沙發上起身,半走半拖著右腳往門口瘧去,三十秒個到的路程,她硬是走了五分多鐘才到門口,然後落上鎖。
往回走的情況依舊是這樣,所以等她回到沙發旁時,已滿身汗。
她再也沒力氣移動自己,只得坐在涼涼的地磚上,右腳打直地貼著地,側著頭伏在沙發上。
電話在沙發旁的小原木桌上,她只要一伸手,便能拿到話筒,這樣就不必擔心她會漏接毅翔打回來的電話。
「滴答、滴答……」牆上的鐘運轉著,秒針依舊維持該有的速度,沿著鐘面上的刻度在走。
它走過一個刻度,她在沙發上的手指就劃過一次。
她花了十五秒寫了一個毅宇,翔字則用去十二秒的時間……這麼一算,她每寫一次他的名,只需要花上二十七秒的時間,但他的電話,還要讓她等多少秒?
她重複用手指在沙發上寫著他的名,一直寫、一直寫……驀地,她開口輕輕唱起歌來,「給你一碗桂花釀,碗底全是碎花辦,甜得那麼淡,心是多麼傷,滿臉是淚的我,你看也不看……怕你又是我的方向,永遠都為你心亂……」
她想像著那晚的毅翔,拉著阿宏在KTV反覆唱著這首歌的心情。
她寫著寫著,她唱著唱著,然後,眼眶熱熱的。
直到她累得闔上眼皮時,那懸在眶底的晶亮才順著頰,滑落在沙發上那看不見字體的名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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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點十七分,毅翔拖著行李回到住處門口,他一手支在牆上,一手在口袋裡翻找著鑰匙,他還一邊用力地喘著氣。
四個小時前,他接到阿宏的電話,才知道薇如受了傷。
薇如找他的時候,他的手機沒電,那時人又在外面到處閑逛,偏偏備用電池放在旅館沒帶出門,所以薇如才會找不到他。待他回到旅館換過電池后,才開機。
未料一開機,竟是讓他聽到這樣讓人擔憂的消息。
當下,他馬上收好行李,辦理退房手續,然後直奔台北車站,搭最近一班的火車回來。
下了計程車,他拖著行李一路跑上樓,上氣不接下氣的,直到現在,連正拿著鑰匙轉動門鎖的右手,都還因為氣息不穩地顫抖著。
好不容易開了門,一走進玄關,他就瞧見那坐在地磚上、伏著沙發睡著的薇如。
他關上門,輕聲走近,彎下身,細細審視她的傷口。
腳上有紗布,手肘、腳關節處也有傷,下巴有擦傷……撥開發絲,額上還腫個包。
他心疼地逸出一聲嘆息,停留在她發上的手順著滑到她的臉頰。
他輕柔地來回細撫著她滑嫩的臉頰,直到不小心觸及她的傷口,她才醒了過來。
「毅……毅翔?!」薇如雙眼微睜,她不確定自己是在夢裡,還是毅翔真的回來了?
「嗯。」他的手再度回到她的發上,動作輕柔地順順她的發。「怎麼睡在地板上?你會著涼的。」
「你……你回來了?」薇如不相信地閉上眼,再用力睜開……他還在。她又再度閉上眼,再用力睜開……真的還在。
「嗯,我回來了。」她孩子氣的舉動,他見了心憐。「我抱你回你房裡休息,好嗎?」話落,他伸手欲攔腰抱起她。
「不要!」薇如狠狠抓住他的手臂,不讓他有所行動。
「怎麼了?」」他俯視她。
「沒怎麼,腳麻了,會痛……」她擰起眉,撫著自己的左腿。但其實她是想待在他身邊,確定他真的是平安的、是存在的。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注意到……」他收回擱在她腰上的手,然後往前靠近,手落在她的左腿,輕輕按揉著。「這樣有沒有好點?」
沒料到他有這樣的舉動,薇如有些羞窘。避開他投射而來的視線,她盯著他身上那件駝色V領毛衣,再看看自己膝蓋下那裸露在外的小腿。「外面……很冷嗎?」
「回來這裡倒是溫暖了些,花蓮和台北比這裡冷多了。」
「花蓮……地震很可怕嗎?」
「我沒遇上,那時我人在台北了。」
「喔。」低垂著臉,她有些難過。「你……你沒讓我知道你在台北。」
「對不起,我原是打算在外面逛過後,回到旅館時再告訴你……」
「你手機都打不通。」她委屈地說著。
「對不起、對不起,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巧,電池剛好沒電。」他仍是輕揉地按著她的左腿。
「我很擔心你。」她愈說,頭愈往下沉。
「我知道,所以我趕回來了。」
「你趕著回來,是因為知道我擔心,還是因為你擔心?」他和她靠得很近,近到彷彿只要再靠近一公分,她就能聽到他的心跳。
「嗯?」他愣了一會兒,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他輕喟一聲,「我擔心你,也擔心你的擔心。」
薇如覺得眼眶好熱、好熱,好像有什麼東西就要融化。
「薇如?」他發現她的頭一直往下沉,停下按揉她腿部的動作,轉而欲抬起她的臉。
「你別動!拜託,別動。」她微向前傾,把臉頰貼上他的左胸口。
他沉篤的心跳強而有力,透過駝色V領毛衣的細緻觸感,傳至她耳間。她聽著象徵他生命力的聲響,莫名感動。
「還好,你在台北。」
毅翔低垂眼眸,凝睇著枕在他胸前的那個身影,臉上不自覺地刻畫著難以言喻的深情。他伸出手掌,撫著她的發。「還好,我在台北。」
她就這麼貼在他的胸口上,他就這麼撫著她的發……
良久之後,薇如離開了他的胸前。「毅翔,我……」
「嗯?」
「我……」
他瞧見她一臉的疲憊。「困了?」
「不是,是……」她有些難為情,「我想上洗手間。」
「我抱你。」他環住她的腰身,又想再度抱起她。
「啊,不用啦。」她忙著揮手,「我只是有點使不上力,想拜託你扶我站起身來。」男生抱女生去上洗手間……她覺得那畫面很尷尬。
「我抱你過去,你再自己進去就好。」他的霸氣在這時候顯現。然後不由分說地抱起她,走到衛浴間。
「你慢慢來,我會在外面等著,要是有什麼狀況,喊一聲。」他將她抱到衛浴間內,自己則退到門外。
「好。」關了門,她慢慢移動腳步到面盆前,打開水龍頭。水聲「嘩啦嘩啦」,應該可以掩飾上廁所會發出的不雅聲。
不意,在她轉身欲走到馬桶前時,發現鏡箱是半敞開的。
好奇心使然,她推開鏡子。
鏡子後方的收納柜上,一層一層擺放著他的用品。
刮鬍刀、刮鬍泡、發梳、洗面乳……唔,全是男人用品。而當視線觸及最下層的角落時,她的雙眼登時睜大。
那是一個相框,照片里的毅翔咧著嘴擁著一個女孩。
那女孩有著長長的、黑黑的,象徵溫柔的直發:圓圓大大的眼睛,感覺上很可愛聰穎;微勾的唇角,恬靜中又透著一抹俏皮……她是阿宏提起的那個女孩吧?
拿起相框,她細看著毅翔。
照片中,他的笑容是她沒見過的,除了開心以外,還有甜蜜,他看起來就像是擁有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物一樣地滿足。
看著那時快樂耀眼的他,再想想現在鬱郁冷淡的他,驀地,她覺得自己的眼睛好像又竄高溫度。
「薇如?你還好嗎?」在門外等候的毅翔突然出聲。
「喔,就要好了。」她把照片擺回原位,輕輕推回鏡子。然後,慢慢往馬桶方向移動。
「砰!」莫名其妙地,她在行進時摔了地,整個人趴在地上,姿勢丑得有夠宇宙霹靂無敵。
「薇如,你怎麼了?」毅翔聽見了不尋常的聲響,緊張地拍著門。她貼著地。
「薇如,我要進去羅?」聽不見裡面的聲音,他緊張兮兮。
拜託不要,現在這樣好醜!
「薇如,那我進去了。」轉動門把,映入瞳底的是她正面趴在地磚上的畫面。「你要不要緊?」他蹲下身來,她卻怎麼樣也不開口、不抬眼。「是不是很痛?」手搭在她的肩上,輕聲問。
她沒辦法開口說話。因為……
「我扶你起來。」他將她翻個身,伸手繞到她的背後,一用力,她已穩穩坐在他胸前。
這時,他才看見她滿臉的眼淚。
「你……」第一次見她哭得這般凄慘,他顯得有些無措。「摔著哪裡了?」
她的眼淚又快又急,自己也止不了。
「很痛?」
「好痛。」一開口,抽泣聲跟著逸出。
「乖乖,不痛、不痛。」他扶著她的後腦勺,往前一推,她枕在他胸前。他輕拍她的背哄著,像哄孩子一樣。
今天第二次貼著他的胸口,聽他的心跳,溫熱的液體染上他的毛衣。
她在他懷裡,用他看不見的角度指著自己的左胸,輕啟嘴唇,再用他聽不見的音量自言自語:「是這裡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