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到了吃晚餐的時間，王璟堯父子站在餐桌前，瞪著擺在桌上的那一大鍋面，一大一小的臉上帶了些許疑惑。

「對不起……我做的那些菜真的好難吃，而且魚都被我煎到焦掉，只好全部倒掉……」彤恩脹紅小臉的解釋，連自己都難以下咽了，當然不能端出來給他們父子吃。「你們就將就一下，吃這個面好了。」還好下面算是簡單的料理，不至於手忙腳亂。

小凱佯嘆一大口氣。「我就知道會這樣。」

「阿姨這麼努力，你應該給她加油打氣才對。」王璟堯敲了下兒子的頭，板起臉孔，不過眼底有著輕聲的笑意。「快坐下來！」

彤恩再三保證。「我會繼續努力的，總有一天，可以親手煮一桌的菜給你們吃。」這是她最新的願望。

「那我們就等著那一天到來了。」王璟堯露出讚許的笑意，知道彤恩最需要的就是別人的認同和稱讚，只要簡單的一句話，就能讓她開心不已。

小凱看著父親的笑臉，不像以前總是綳得緊緊的，老是皺著眉頭，好像過得很不快樂似的，他比較喜歡現在這樣的父親，心想這應該都是阿姨的功勞了，於是佯哼一聲。「等到我都已經長大，不知道能不能吃得到？」

「一定可以、一定可以。」彤恩點頭如搗蒜地保證。

「好吧，那我就等等看了。」小凱？？地說。

「好了，快吃你的面！」王璟堯好氣又好笑。

看著坐在面前的這對父子，呼嚕呼嚕的吃著她親手下的面，彤恩沒有動筷子，只是痴痴地看著，忍不住一邊看一邊傻笑，因為他們就是她的家人，這樣溫馨的家庭氣氛就是她一直以來最想要的。

「你幹麼一直盯著我們？你也快點吃啦……」小凱吃到雙頰都鼓鼓的說。

「好吃嗎？」彤恩微笑地拿起筷子，問小凱。

「咳，馬馬虎虎啦，這個誰都會煮。」小凱才不想讓她太高興了。

王璟堯笑瞪了兒子一眼，開始懂得說笑。「一碗都快吃完了還馬馬虎虎？」

「馬馬虎虎就是……還不難吃。」被父親這麼一說，小凱紅著臉蛋咕噥，也成功地逗笑兩個大人。

彤恩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能跟自己的繼子處得這麼好，這可不是每個當繼母的女人都有這麼好的運氣。

「要不要再吃一碗？」彤恩小心翼翼地詢問。

先瞥了彤恩滿是期待的表情一眼，小凱才故作正經的把碗遞給她。「可不是因為好吃，我才多吃一碗。」

「我知道，真的很謝謝你的碰觸。」彤恩感激地說。

王璟堯一臉笑不可仰，也把碗遞給彤恩。「我就不一樣了，我是因為太好吃了，才想再多吃一碗的。」

「謝謝。」彤恩笑紅了臉說。

小凱朝父親抱怨。「爸爸說得太誇張了，不鞥讓女生太得意，否則她會騎到你頭上去的。」

「這是誰教你的？」王璟堯哭笑不得地問。

「我聽班上同學說的，他爸爸都是這麼教他的。」小凱認真地說。

王璟堯臉色一整。「那改天爸爸要跟你這位同學的爸爸好好地溝通一下，因為這個說法是不對的。」

「真的嗎？」小凱睜大眼問。

「男生原本就要讓女生，要對女生好，不管怎麼樣都不能欺負她知道嗎？」王璟堯乘機來個機會教育。

小凱把話含在嘴巴里。「又不是故意要欺負她的。」爸爸一定是在說幫女同學取綽號的事，都已經過這麼久了還記得。

「嗯？」王璟堯佯裝威嚴地拉長單音。

「我知道了。」小凱低著頭說。

彤恩兩手支著下巴，就是喜歡看這對父子說話的樣子，那麼自然，那是別人無法取代的血緣關係，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加入他們。

發現彤恩盯著他們直瞧，這對父子默契十足地同聲開口——

「快吃！」

「好。」彤恩笑吟吟地吃起面來。

多希望他們「一家三口」可以這樣一直幸福美滿地過下去！彤恩不由得在心中祈禱。

才過幾天，下午三點多，彤恩才剛上傳好幾樣新商品到自己的拍賣網站，就接到傭人打上來的電話，說有位章小姐來訪，對方還表明是小凱的生母，所以她不能作主，因此才問彤恩該不該讓對方進門。

因為公婆不在家，王璟堯還在公司，彤恩考慮了一下，也不便就這樣將章美葒拒於門外，於是讓傭人請對方進來。

不過當彤恩走到一樓，一樓是專門用來招待客人的地方，就聽到小凱的叫聲，這才想到今天剛考完最後一天的期末評量，已經放學的小凱正在庭院里騎單車，在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之下遇上生母，一定會很驚慌。

「……走開！我又不認識你！」小凱努力要掙脫章美葒的手掌，不讓這個自稱是拋棄自己的女人碰他一下。

「小凱——」彤恩連忙跑上前去。

「阿姨！」小凱死命掙開之後，連忙躲到彤恩身後。

「章小姐，請你不要這樣。」彤恩看到眼前的女人這麼粗魯的抓著小凱，讓她像母雞保護小雞一樣，將繼子牢牢地護在身後。

章美葒留著一頭削短帖耳的頭髮，這樣的髮型讓她的五官更為突出兩眼，不過也是因為臉上化的濃妝，稍稍遮蓋住了眼角的細紋，和長期日夜顛倒而略顯枯黃的肌膚，而身上那件V領蕾絲邊的黑色絲質長袖襯衫和喇叭牛仔褲，穿在纖瘦姣好的身段上，就像是社交圈的女王。

「璟堯沒跟你說嗎？我可是他的親生母親，難道連抱他的資格都沒有？你憑什麼不準？」章美葒仗恃自己的身分反嗆。

彤恩深吸了口氣，試著用溫和的語氣解釋自己的用意，不是有意要拆散他們母子。「我知道你是誰，可是也請你尊重小凱的意願，不要強硬的要他馬上接受你，你這麼做會嚇到他的。」

說到這裡，彤恩便回頭看著緊緊攥著自己衣服的小凱，顯然真的被自己生母的舉動給嚇到。「你先到樓上去，阿姨有話要跟她說。」有些事不想讓他聽到。

「要是她敢欺負你，就快點打電話叫爸爸回來。」小凱不太放心地看了下自己的生母，他一點都不喜歡她。

「好。」彤恩答應他，小凱才上樓去。

這時，傭人端了壺紅茶出來，彤恩等章美葒坐下來，決定先找個話題做開場白，至少要先問出對方的來意。

「我聽璟堯說你這些年都住在美國？」彤恩打量著眼前的女人，全身上下充滿了自己缺少的女人味。

章美葒執起杯耳，喝了口紅茶，連喝茶的動作也很好看。「璟堯沒跟你說嗎？我前幾天就回台灣了，這次回來就是要帶小凱到美國。」

「你要帶小凱到美國？為什麼？」彤恩吃驚地問。

「我是他的母親，當然也有權利讓他來跟我住。」章美葒理所當然地回答，不過她並不是真心的想要彌補親生兒子，而是另有用意的。「我知道自己這些年來沒有盡到一點身為母親的責任，不過我現在想要彌補他了，這樣不是很好嗎？」

彤恩思索了下。「章小姐能這麼想當然很好，可是要將小凱帶去美國，這樣的決定會不會太匆促？至少先讓他認識你……」

「你用什麼身分來跟我說這些？你只是小凱的繼母，可不是親生母親。」章美葒毫不客氣地回道。

「我知道，只不過希望章小姐能再多為小凱著想……」彤恩臉上一片火辣辣，但是沒有因此退縮。

章美葒冷笑一聲。「你這個繼母還真是當得很稱職，聽說你和璟堯是相親認識的？而且還是交往沒多久就結婚？」

「雖然倉促了些，不過交往長短並不是最重要的事。」這些都是王璟堯在求婚時說的話，而且她真的過得很幸福，所以當初的決定是對的。

「那麼你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想要結婚嗎？而且決定得這麼迅速？」章美葒見不得彤恩臉上幸福小女人的光芒，就是想要親手毀了它。

「什麼意思？」彤恩因她眼中的嘲諷而瑟縮了下。

「那是因為我在幾個月前曾經打電話給他，跟他說為了給小凱一個完整的家，希望他能忘了過去的事，再重新接受我。」章美葒迭起印花裙下的修長美腿。「偏偏他忘不了我，可是還生我的氣，所以為了證明他已經不愛我了，好讓我能夠死心，才會這麼草率地決定結婚對象。」

「不是這樣的……」彤恩臉色漸漸刷白了。

章美葒逸出一聲嬌笑。「他那人的個性很嚴謹，做每件事都很謹慎小心，只有我才能讓他失控，至於別的女人嘛，可不會在短短的時間裡就會愛上，他是為了挽回自尊和面子，才會在不得已之下跟你結婚。」

璟堯真的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決定跟她結婚的嗎？彤恩的信心頓時劇烈地動搖了，不斷地問著自己，她知道不該就這樣輕易相信章美葒的話，可是這番話像是一拳擊中內心最脆弱的部分，痛得她想要彎下腰來。

「我、我不相信……」彤恩告訴自己要堅強，不能就這樣被打敗了。

章美葒諷刺地冷嗤道：「別跟我說璟堯是因為愛你，才要跟你結婚。」

「他當然……」說到這兒，彤恩的聲音硬生生地梗在喉嚨。

他……愛我嗎？

璟堯真的愛我嗎？

是因為愛才娶我的嗎？

一時之間，彤恩說不出話來了，她的臉色倏地一片慘白，直到這時才想到王璟堯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他喜歡她、愛她的話，真的一次都沒說過，即便是在最親密的床第之間也沒有。

「我就知道是這麼回事。」章美葒一眼就看出彤恩在想什麼，因為這個女人太老實了，她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不由得露出勝利的笑意。

「我也不是想要破壞你們夫妻之間的感情，只是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容忍自己的丈夫心裡還有其它女人存在，雖然我的確傷過他的心，可是他到現在心裡還是愛著我，如果你真的關心小凱的話，那麼為了給小凱一個真正的家，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能跟自己的親生父母住在一起不是嗎？你應該懂我的意思。」章美葒表面上把話說得很好聽，其實是不想看到有人比自己幸福。

彤恩想要說話，可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又還能說些什麼，因為對方的意思是要她成全他們一家三口嗎？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不是嗎？而她從頭到尾只是個外人，有什麼資格跟她搶王太太的位置。

「你不想退讓也是正常的，畢竟能嫁進王家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事，那麼為了小凱，跟璟堯只有上法院解決了。」章美葒無奈地嘆道。

「要上法院？」這是多麼嚴重的問題，彤恩焦急地請求。「章小姐，你不能這麼做，讓小凱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為了爭奪他的監護權，鬧到要上法院，他心裡會有多難受？請你不要這樣對待他……」

章美葒對她的請求不為所動。「那就要看璟堯怎麼決定了？王太太……」說到這個頭銜時，彤恩可以聽得出山裡頭的諷刺意味，心頭像被針扎了一下。「璟堯是不得已才會把你娶進門，就只為了證明他已經不愛我了，可是他真的不愛我了嗎？我和他認識的時間可是比你久，我真是同情你。」

一直到章美葒離開了許久，彤恩都還僵坐在那兒，想動卻動不了。

她真的不想就這麼放棄，至少要聽到王璟堯親口說出來，好證明章美葒說錯了，他娶她不是不得已，而是因為愛她。

晚上七點多，才剛下班的王璟堯聽到兒子說起白天的事，想不到章美葒居然無視他的警告，直接跑到家裡來鬧，頓時怒不可抑。

「彤恩！」王璟堯很快的上樓詢問妻子，想知道章美葒究竟說了些什麼，於是來到隔壁的工作室。

坐在計算機屏幕前發獃的彤恩，先聽到敲門聲，接著門就被人打開來了，然後看著王璟堯臉色陰鬱地走到身前。

「小凱告訴我那女人跑來家裡，她都跟你說了些什麼？」王璟堯想到前兩天打電話到章家，才知章家二老前陣子去了越南，想看看那邊的投資市場，打算等他們回來就馬上登門拜訪，想不到章美葒已經開始行動了。「彤恩？」

彤恩仰起頭，看著丈夫臉上的不豫，過了半晌才幽幽地開口。「每次談到小凱的生母，你的情緒總是起伏這麼大。」

「你在說什麼？」王璟堯擰起眉頭，不認同這番話。

「都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這麼容易影響你的情緒不是嗎？」彤恩不想說得這麼尖酸刻薄，可是她真的無法控制自己的嘴巴，就這麼把話說了出來。

王璟堯臉色一凜。「她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麼？」

「我們到外面再談吧。」彤恩率先走出工作室。

等到兩人來到客廳之後，王璟堯審視著妻子不安的神色，實在不希望章美葒的出現，讓他們之間產生一絲變化，那太不值得了。

「不管她跟你說了什麼，你都不要在意。」王璟堯安慰地說。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彤恩抬頭看著丈夫，心揪成了一團。

「你想知道什麼？」他問。

「為什麼突然想結婚？」彤恩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如果只是為了幫小凱找個母親，早在幾年前就該結婚了不是嗎？」

王璟堯一時語塞。

「你老實地告訴我，是不是因為小凱的生母打電話給你，希望跟你重新開始，你為了賭氣，才決定要在最快的時間內結婚？」彤恩不打算讓他逃避這個問題，非要聽王璟堯說不可。「請你不要騙我好嗎？」

瞅進彤恩閃著淚光的秀眸中，明白她渴望著自己能坦白，王璟堯下顎一緊。

「對！我的確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決定相親結婚，因為我不想讓小凱的生母以為我到現在還不結婚是為了等她回心轉意。」他也知道這樣的想法真的很幼稚，不過他真的有想報復那個女人的念頭。

彤恩的心頓時涼了半截。「所以……你才會這麼急著跟我求婚，我們才見過三次面，你就認定我就是你要的妻子人選，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你需要儘快跟個女人結婚，而我是最方便的對象。」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王璟堯臉色一變，反駁地說，他從來沒有因為方便才想娶她。

「那麼為什麼是我？」彤恩只想聽他說是因為愛她，才會選擇跟她結婚，這樣就夠了。「因為我的個性嗎？就像你說的，因我我不是個有野心有企圖心的女人，所以不會對你要去太多？」

王璟堯原本想說什麼，不過又把嘴巴閉上了。

看到這個難以啟齒的表情，彤恩像是掉進了好深好深的懸崖下頭，幾乎摔了個粉身碎骨，原來王璟堯真的是不得已才跟自己結婚的，原來都是她把這段婚姻想得太美好、太幸福了。

「我懂了。」彤恩面如死灰地說。

「彤恩……」瞥見彤恩死白的臉色，王璟堯試著靠近她。

「不要……讓我想一想可以嗎？」彤恩退後一步，拒絕了他的碰觸。「請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說完，彤恩便像一縷遊魂似地回到工作室，把門關上，她沒有痛哭失聲，可是她的心再度被暌違已久的陰影給籠罩住了。

連我的親生父母都不愛我了，我又怎麼能期待像王璟堯那麼好的男人會因為愛我而娶我呢。

彤恩把下唇都咬出血來了，也嘗到了血腥味，她沒有哭，反而想要大笑。因為直到現在她才明白，這世上沒有人是真心愛她的。

那麼以後的日子該怎麼辦呢？她能再裝作若無其事，繼續跟王家的人生活在一起嗎？當她在面對王璟堯時，難道不會想著他根本就不愛她？她能忍受他夜裡的那些只有慾望，而沒有愛的親密行為嗎？

彤恩坐在計算機前面，表情一片空白，突然右手動了幾下滑鼠，看到MSN上的「荷葉」是顯示「離開」狀態，於是摁了兩下來電震動，呼叫著她，這時的彤恩多需要有朋友在身邊，能夠聽她訴苦，能幫她出一點意見。

過了十分鐘，「荷葉」都沒有響應，大概真的不在位子上，她只能繼續等待，等待自己想出一個結論來。

而站在門外的王璟堯也在這時頹然地放下手掌，放棄敲門進去的動作，也許彤恩說得沒錯，只要扯到章美葒，他的情緒就會受到波動，不是因為還在意著她，而是因為想起一段難堪的往事，那是連父母和五個姊姊都不知道的。

王璟堯盯著眼前這扇緊閉的房門，知道他必須想辦法度過這道關卡，否則會失去她的信任和愛。

一直等到了半夜兩點多，彤恩都沒有回到主卧室，王璟堯便悄悄走進她的工作室，透過走道上的燈光，他站在那張單人床旁，看著將枕頭緊緊地拽在懷中睡覺的妻子，明知道她表面上很努力地裝得很堅強，其實還是相當缺乏安全感，就覺得自己不該隱瞞她這麼重要的事，應該早點跟她說清楚，才不會引起這麼大的誤解。

對不起……

他在心裡無聲的道歉，以為可以給彤恩從未有過的幸福，卻還是跟她的父母一樣做出傷害她的事。他真的很愧疚，但是他會用一生一世來補償她的，直到她願意相信為止。

站了好一會兒，王璟堯才又悄悄地出去了。

當房門關上，彤恩也掀開眼皮，淚水靜靜地淌下，心想如果他這麼做只是因為覺得內疚，那麼她寧可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