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雷天昊眸中怒焰狂竄,深攢濃眉譏嘲道:「想裝清高就別入娼門,或許……」他輕蔑地掃她一眼,「或許你沒得選擇?這是你唯一的謀生能力?」
她的冷淡挑起他的脾氣,讓他恣意想傷害她,見她身子輕輕戰慄著,他眸底的酷意愈發明顯。
而他接二連三的攻擊終於讓康寧開口了。
「每個人的謀生能力都不只一項,像侯爺不也在黑夜裡展現您與眾不同的才能?」
「你──可惡!」
康寧沒想到他的身手竟會如此敏捷,話音未落,就見他身形一閃,迅即掐住了她的手臂,她抬眸恰巧對上那雙沉鷙的怒眸。
他眸中狂燒的火焰足以吞噬她硬撐出來的勇氣,面對一臉殺氣的雷天昊,帶給康寧的卻是心臟幾乎停止的恐懼。
雷天昊生平第一次被人掐住了罩門,卻無力扭轉已發生的事實,心裡的憤恨熾怒可想而知。
他大手一使勁將康寧扭到眼前,狠狠地瞪她。一種幾乎無法呼吸的恐懼感瞬間擄獲了她全部的神經,無言的怒氣凝結在周遭,膠著得令人窒息。
康寧在心中暗斥自己的怯弱,逼自己的視線不能在他威迫十足的懾人目光中畏縮逃走。
視線糾纏中,他忽然鬆開手轉身就走。
康寧詫見他怒喚內室里的丫鬟。
「菁兒。」他指著康寧向那丫鬟吩咐道:「讓她今天在這裡幫你,她不懂你教她。」
說完,袍袖一甩,他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康寧有絲微愕,沒想到他竟會放過她。
其實感到困惑的人不只她一個,雷天昊對自己糾結的複雜情緒,更是感到煩躁不安。
康寧的態度無疑讓他震愕,但這股焦躁來源卻不只如此,裡頭也涵蓋了他對自己內心不解的反應。
她的不恭與桀驁讓他氣怒,可是她刻意與他保持距離的冷漠,卻讓他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莫名失落感,而他顯現出來的怒意大都是針對自己心裡無可發泄但又不明所以的煩躁。
就連將她留在書房的矛盾心思也是一樣。明明在生她的氣,還是把她留在這裡做輕鬆的活,因為知道她還病著。
深攢著怒眉,雷天昊出門去了,身後跟的是戰戰兢兢的伍陽。
菁兒見侯爺丟下話就走了,轉頭睥睨著康寧。
「你識字嗎?」她不屑地問道。
不待康寧回話,她逕自走回內室,康寧知道她在下馬威,不想多計較,跟在她身後走。
她發現內室原來是一間書庫,沒整理的書籍像小山似的疊成一堆。看來雷天昊真的很少來這間別館。
「我正在將這些書本分門別類排放,你大概不識得字,這事你也做不來,我看你就替我倒倒茶、捶捶肩膀好了。」菁兒輕蔑地對她說。
康寧默不作聲走到書架前,大致看了架上書籍的排列方式,開始動手整理起來。
她嫻熟的歸類動作看得菁兒大樂,乾脆蹺起二郎腿,坐在一旁休息,工作全讓康寧一個人去做。
待到傍晚,菁兒聽到雷天昊回來的聲音,連忙搶過康寧手上的書本,做出要擱到架上的動作,恰巧雷天昊走了進來。
「啊?侯爺,您回來了。」
雷天昊看著手上拿著書的菁兒,再瞄了一眼垂手站在一旁的康寧,帶著輕視的眸光掃過她身上。
「這工作做不來嗎?」他的嗓音飽含著譏誚。
康寧蹙著眉還沒回答,菁兒就搶在她前頭說:「爺,這工作其實菁兒一個人就可以做了。」
「喔?」他抬眼看到架上擺得井然有序的書籍,點頭誇道:「你今天做得不錯。」
菁兒喜孜孜地說道:「多謝爺誇獎,其實……今天原本可以做得更快呢。」說著還特意瞄康寧一眼,好像在嫌她礙手礙腳似的。
「奴婢已經儘力教她了,可是她……」說著,她無奈地搖了下頭。
雷天昊瞟了康寧一眼,然後對菁兒道:「你先下去休息吧。」
康寧從他瞟她的那一眼當中,捕捉到混著憐憫與嘲諷的眼神。
菁兒沒移動腳步,只見她含羞地望著雷天昊道:「奴婢……不知奴婢今晚能不能伺候爺?」
雷天昊慵懶地扯動唇角,「有何不可?你先去我屋子等我。」一抹邪氣漾在他眸底,他放浪地一手攬過菁兒的纖腰,當著康寧的面,熱烈地親吻起菁兒。
令人血脈僨張的畫面就在康寧眼前火熱上演,一道尖銳的痛楚直直刺進脆弱的靈魂里。她澀然地將目光焦點定在前方半尺處,一道又一道的刺痛不因菁兒的離去而消失。
他在她面前摟吻女人,不在乎她的感受,也不在乎她的心會受傷,再次證實了那夜的親密,對他而言根本不具任何意義。
她捂著漲痛的胸口,不懂自己為何愛上這個男人?她只是他無數風流夜裡微不足道的一個女人而已,他自然不會將她放在眼裡,可是她不懂,他為何會如此討厭她?討厭到可以恣意地傷害她。
她含悲地望著眼前渾身漾著無窮魅惑的男人,他可以溫柔倜儻,放浪邪魅,也可以冷酷無情,但是為何她得到的永遠是後者?他甚至毫不掩飾對她的厭惡,泣血般的酸楚像利刃劃過胸口,她倔強地護著自尊,抬起晶燦的眸子直視他。
「架上的書都是我排的,今天的工作也都是我一個人做的。」她的聲音有著壓抑住的情緒。
雷天昊感到好笑地睨她一眼,挑著眉道:「你是想證明什麼?證明你也懂詩詞歌賦?在我面前就不必裝學問了,不是你的功勞也搶?真是可笑!」
他飽含譏刺的輕蔑眼神康寧看在眼裡,心頭像針刺般的難受。
她今天可是硬撐著孱弱的身子,辛勤整理了一整天,卻被誣賴為搶功勞,還遭受到辱人的嘲諷,為何沒做事的人拍拍屁股休息去了?為何搶功勞的人可以得到他的褒獎,而她卻得飽受他的奚落與諷刺?
「我沒說謊!」
悲憤交迸下,她滿腹委屈地重申了一次。
卻見雷天昊不理會她,逕自走回書房。
她獨自在內室里站了一會兒,胸中受到冤屈的悸動被他不當一回事的輕藐態度攪得更深,難過與怨懟像水滴般不斷在心頭擴大。
沒人理會的心酸直衝上腦門,她伸手抹去從眼角沁出來的淚珠,對自己低聲說了句:「我沒有說謊!」
她倔強地吸了下鼻子,梗著聲氣又對自己強調了一次,「說謊的人不是我!我沒有!」
說著,她的眼淚竟像潰堤般一發不可收拾。
雷天昊當然聽不到她的聲音,她也不想說給他聽。
被冤枉的人不能喊冤,她才不屑向他這種人解釋,她抽噎了一下,將衝擊與委屈收進心房,用衣袖抹去淚痕后,才走出內室。
雷天昊見她出來,像寒潭似的黑眸盯著她泛紅的眼眶,他沒有裝作視而不見,反倒出聲訕笑道:「怎麼?哭啦?為了菁兒今晚要替我暖床?」
她腦際突然映上他與菁兒裸身交纏的親匿畫面,一抹受傷害的神情鐫上她清澈眸里。
身子被掠奪,尊嚴也不存在了,她在他眼中猶如是只用過的破鞋子,沒有任何價值,殘存的只有鄙夷與蔑視。
他為什麼要這麼狠?摧殘了她的身體還不夠?難道一定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踐踏她的心?
悲憤讓她努力想重拾殘碎的自尊,「我很慶幸為你暖床的不是我!」她傲然地瞪視他。
她不怕死的挑釁立即得到了回應。
雷天昊閃電般抓住她的手,康寧尖叫一聲,身子自然抗拒地向後撤,他一使手勁,她在毫無抵抗能力下,身子被緊緊箍在那雙鐵條般的臂膀里。
他熾烈的怒氣透過層層衣料,慢慢沁進那顆恐懼得幾乎無法跳動的心臟,而那雙帶著譏戾的邪氣眸子,正用一種豺狼撕吞可口獵物般的邪惡眼神望著她。
「看來……」他壓低的嗓音融著讓人寒毛直豎的語氣,「我今晚的床伴要換人了。」
他又邪又冷的眸子讓人心悸到極點,「不,不要!」她驚恐地大力扭動被控制住的身子,用雙手抵在胸前想拉開他倆的距離。
雷天昊冷哼一聲,大手一格,輕易將她的手反扭到身後,他緩緩傾身向前,伸出熾熱濡濕的舌頭舔了下她的頸子。
一陣戰慄劃過心坎,她顫喊著:「不要!你明明有人在等你了,何苦還要找我?」
「你想聽真話?」他單手控制她兩手,騰出一手來輕佻地揉著她高聳的前峰,隱著邪氣的熱唇,就貼在她唇邊似有若無的徘徊。「那我告訴你,沒有任何理由。」
「不!你放手……唔……」她還沒叫完,小嘴就被噙在兩片濡濕的唇瓣里,她連考慮都沒有,牙齒一用力,咬住了他伸進她嘴裡翻攪的舌頭。
雷天昊悶咒一聲,立刻放開了她。康寧在自己口中嘗到血腥味,他的血。
她用手捂著嘴巴,勝利的滋味尚未來得及品嘗,下一瞬,她已經被如同怒獅般的他再次攫住了手腕,猛力推向後方,直到她的背抵住冰冷的牆壁,前所未有的鷙怒風暴正在她咫尺前的眸中凝聚。
雷天昊緊繃的下顎抽搐著,他用手背抹去嘴角血漬,臉部線條硬如石刻,他陰戾地瞪視眼前這個女人。
他不會原諒這個噬血的女人!從來沒有人敢對他做出這種事,他面露猙獰地盯著她,她是自找的!就算她顫得如秋風落葉也是一樣!
就在這時,她被緊箍在頭頂上的右手,衣袖滑了下來,露出了整隻手臂。
康寧用左手捶打他,顫喊道:「你想做什麼?放開我!放手!」
接著她看到表情變得有些古怪的雷天昊放開了她的右手,改抓住正在胡亂攻擊的左手,迅速撩高衣袖,臉色在瞬間變得又陰又沉。
雷天昊直盯著她手背上深淺交錯的青紫淤痕,糾結的眉宇隱著教人看不懂的情緒。
康寧驚駭莫名地望著他,不明白他的舉動。她知道他放開了她,小心翼翼提著氣,慢慢向後退了一步,又一步,就在她即將跨出門檻奔向自由時,他乍起的聲音又讓她全身一震。
只聽到他陰沉地說道:「你去把紀大娘找來。」
他森冷的聲音讓她的心臟又嚇得漏跳一拍,睜著警戒的眸子看他,而後見雷天昊沒有下一步動作,她頭也不回地飛奔出去,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幸運逃過這一劫。
※※※
那天夜裡,康寧就知道為什麼了。
他派了紀大娘來懲罰她了。
夜深時分,當康寧入睡時,房門無預警地被大力推開,門板撞擊到牆壁上所發出的砰然巨響,讓她從睡夢中突然驚醒。
「啊?誰?」
她睡眼惺忪地看著突然闖進來的紀大娘,還有她帶來的幾個跟班,全都凶神惡煞地盯著她。
「你們──」她困惑地開口,紀大娘惡狠狠地截斷她的話。
「好哇!死丫頭!你竟然還安穩地在睡覺?」
隨著話聲起落,康寧驚恐地看著紀大娘龐大的身軀向床鋪移近。
「什麼?我……什麼意思我不懂……」她幾乎要蜷縮成一團了。
紀大娘怒氣騰騰的臉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而後快,原本就不立體的五官像麻花似地全扭在一塊。
「不懂?你還裝蒜!」紀大娘憤怒的吼聲在這小屋內回蕩著。
「你這個小娼婦,竟然敢在侯爺面前做那種事!」她迅雷不及掩耳地揚手往康寧臉上揮去,一邊狠狠罵道:「你膽子真不小啊,敢在侯爺面前耍嘴皮子?這麼大膽不要臉的丫頭,你還是頭一個!」
「我沒有,沒有……」康寧雙手掩著頭,在床上縮成一團躲避她的拳頭,哭喊得好不狼狽。
「沒有?」紀大娘幾乎要衝破耳膜的叫囂,隨著拳頭直直落下。
她可是結結實實挨了雷天昊一頓厲斥,單是扣了她一頂虐待的大帽子,就讓她的嘗了雷天昊震雷般的怒火,這種罪她紀大娘可從沒受過。
「你這死丫頭片子,還敢嘴硬!要不是你,我也不會受這種窩囊氣!要不給你點顏色瞧瞧,日後每個丫頭都學你的樣,我要怎麼管理?」
只見紀大娘轉頭向那幾個粗壯丫頭道:「給我壓著!」
丫頭們應聲上前將康寧緊緊壓在床上。
「啊?你……你們要做什麼?」她恐懼得臉色慘白,喉嚨幾乎擠不出聲音。
當她睜大眼睛看到紀大娘手上拿的東西時,神情瞬時轉為驚駭,開始大力掙紮起來。「放開我!我沒有做錯什麼!」她哭嚷著,「是他……是他想欺負我!不是我的錯!不是……」
紀大娘壓根不理會她胡亂叫嚷些什麼,手裡握著一塊釘滿細釘的木板,命令道:「壓住她的雙腳!」
「不要!求你,不要啊……」
「哼!現在才求饒未免太慢了,我讓你痛在別人瞧不見的地方!」
紀大娘將釘滿釘子的木板毫不留情地往康寧腳底刺去。
「不……啊──」康寧登時痛徹心扉,幾乎昏厥過去,哀號聲卻叫丫頭們用被子給蒙住了。
她扭著、抽搐著、哀泣著,就是掙脫不了腳心上的酷刑,那是比椎心刺骨還要疼的銳痛,每一根細針都像直接插進心臟般的讓人痙攣。
紀大娘一次又一次地虐待她,直到氣出盡了,人也乏力了,方才心滿意足地罷手。
她不屑地重哼一聲,「給你點苦頭吃,看你下次還敢不敢!哼,我們走!」
她領著幫凶走了,而康寧早已一身重汗,軟綿綿地縮在床上,被方才的酷刑折磨得全身虛脫。
她小小的身子瑟縮成一團,不敢放聲大哭,只能低低嗚咽著。她脆弱而不解,雷天昊為什麼這麼狠?他真的那麼憎厭她嗎?只因她的不馴,就遭來這般凌虐?為什麼?嗚……嗚……為什麼他這麼狠心,連一絲絲憐憫也不肯留給她……
天沒亮,康寧拖著腳步,早早就進廚房幹活。她被喚進喚出的支使著,腳底傳來的刺痛慢慢地變得麻木了。
這天傍晚剛巧來了客人,廚房人手不夠,康寧被吩咐幫忙端菜到前廳去。
別館來的客人正是風清巽兄妹與嵇律三人。
當康寧走近前廳時,聽到裡頭傳出雷天昊等人的談笑聲。
「……芬丫頭可是不好請啊,她原本興匆匆地跟出來散心,一聽到是來你這裡,說什麼也不肯來。」嵇律笑道。
「亂講!」風清芬睜著美麗的眸子氣瞪他,「別聽嵇大哥亂嚼舌根,我人不就坐在這兒了嗎?」
「那是我們已經走到半途了,也由不得你回去。」風清巽不給自己妹妹留面子。
「哥!」她嗔叫一聲。「你再欺負我,我回去准跟嫂子打小報告。」
「我哪有欺負你,只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欺負你的人可是你雷大哥,不是我。」
「我?我什麼事都沒做啊!」雷天昊嘴角浮現一抹苦笑,仍是一派的不經心與慵懶。
嵇律笑道:「是啊!問題就出在你什麼事都沒做。」他轉頭對風清芬說:「早叫你別愛上你雷大哥的。」
風清芬打小與混世太子一塊廝混,養成毫不扭捏的個性,她大大方方的回嘴。
「哼!誰愛上他啦?愛上他的女人註定要傷心,我有這麼傻嗎?」
雷天昊一臉無辜的攤攤手,「女人愛上我又不是我的錯,她們全都是自願的,我可沒強迫她們為我哭泣。」
走到門口的康寧剛巧聽到這話,像被雷擊中似地愣在原地。
是啊,她怎麼會傻到愛上混世太子?
原來她所受的傷害,竟都是咎由自取。
怨不得別人的錯誤是最教人難堪的痛苦,而這種自作自受的苦楚卻猶如泥沼,讓人愈是掙扎愈是陷得深。
恍惚中,只聽得嵇律笑道:「芬丫頭,你瞧這人多無情。」
「說無情你也不遑多讓,你們三個半斤八兩。」風清芬哼聲道。
「無情?奇了,女人都怪我太多情。」雷天昊一本正經地反駁。
風清巽沒抗議,嵇律卻翻了下白眼。
「別把我跟他們兩個混在一塊,我的感情只留給蒙貞一人,無情就是有情。」
「對女人好到底有什麼不對?」雷天昊蹙著眉心問道。
「拜託,那叫濫情!」風清巽啐他。
「我只是在這過程中尋找真愛,跟你們沒什麼不同,只是每個人作法不一樣罷了。」他聳聳肩道。
嵇律哼了一聲,「芬丫頭,你說,愛上這種男人有幸福可言嗎?」
「所以啦,我全身而退。」風清芬得意道。
「你不退也沒辦法,你都把繡球往他懷裡塞了。」
風清巽的訕笑,除了惹來他妹妹的抗議及雷天昊一臉陰沉外,站在門邊的康寧是最感意外的。
原來那顆繡球是被她撥開的。她不禁多瞧了風清芬兩眼。
兩人的視線恰巧對個正著。
風清芬眸子覦著康寧,心頭忍不住贊著:好美的姑娘!
她本來就屬於心直口快的個性,望著康寧,不假思索的說:「你們都怪我多事,如果康寧生得像那位姑娘美麗,我看雷大哥不僅不會怨我,還會對我感激涕零咧。」
她一指門口,屋裡三個男人全轉頭瞧去,只見康寧捧著大盤子站在門邊。
雷天昊眉頭蹙了起來。
嵇律與風清巽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抹纖巧人影。
這個有一面之緣的女孩,裝束與成親那天截然不同,嬌小身軀套著洗得泛白的靛青粗布衣,卻依舊顯得清靈脫塵,美貌不因外在穿著而稍減一分。
但是讓他們真正錯愕的,不是站在門邊的美人,而是雷天昊。
風清巽與嵇律迅速交換個目光。
憑著彼此的默契,他們警覺到這個叫小雨的假新娘一出現,雷天昊全身立即散發出一股緊繃氣息,與前一刻的閑適從容截然不同。
他的反應太不尋常了。
這個不尋常的轉變,引起兩人高度的敏感與興趣。
風清芬自然察覺不出,她不明就裡,還道她哥與嵇律看傻眼了。
「雷大哥,你上哪兒找到這麼標緻的丫頭?」
雷天昊雙唇抿成一線,不作聲。
「拜你的繡球所賜。」風清巽笑道。
「咦?」風清芬眨著大眼睛。
雷天昊臉色更是沉了幾分。
「她是康寧嗎?」她壓低嗓子,好奇地瞧著康寧走上前。
「不是。」
雷天昊的聲音像吞了棗子似地又艱又澀,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冷覷著康寧,腦子裡轉著他們探查的結果。
怎麼可能連清巽與嵇律也查不到那頂花轎的去向?那丫頭為何會連轎子一塊神秘的消失?她跟康大為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看到雷天昊不悅的反應,風清巽揚起一道耐人尋味的笑容,開口回答一頭霧水的妹妹。
「她不是康寧,雖然不是欽賜的新娘,但是追根究柢還是要感謝你。」
嵇律則是對康寧特別感興趣似地,笑意十足地盯著她看。
風清芬轉眸瞧著神色各異的三人,蹙著眉頭,研究一下雷天昊的臉色,再順著他的視線瞧向康寧,接著她聰明地決定換個話題。
「對了,你們有沒有聽說蒲山發生山崩的事?」
「山崩?」雷天昊皺下眉。
「就是你成親那天嘛。」風清巽伸手夾了一箸菜入口。「聽說山上崩下來的大樹石塊壓死好多人。蒲山離我們那時休憩的柳城府很近,就在我們……」
走近他們的康寧突然唇色全無,全身重顫了一下。
蒲山?山崩?
那不正是傘兒前往的地方嗎?
她搖晃著身子,微顫著手,準備把手上那道荷葉清蒸黃魚放到桌上。
依本來的計畫,她們換了花轎后,就是要藏匿在蒲山的一個村落里,如果傘兒剛好遇上那天的山崩,那……
不……天啊!
就在她思緒亂成一團時,眾人只聽見一聲匡啷巨響,隨著這聲巨響,那條黃魚與冒著熱氣的荷葉從盤裡滑落,又大又重的瓷盤同時摔在地上跌得粉碎。
「啊!」
首當其衝的是距離最近的嵇律。
只見他敏捷地往旁一移,腳尖一勾,人隨椅子帶開,怕熱汁燙傷康寧,跳開的同時順勢拉了她一把。
「啊!」康寧嬌呼一聲,小巧臉龐頓時羞紅得像熟透的番茄。
雷天昊兩道濃眉不自覺地鎖了起來。
「你有沒有怎樣?」嵇律鬆開她,低頭關切地問。
「我……還好。」她聲如蚊蚋的回道。
雖僅是瞬間的接觸,但是陌生男人的體溫還是讓她羞窘地低下頭,「啊,你的衣裳……」
她瞧見嵇律那件上好的鼠灰色寧綢長袍被油漬濺污了一角。
「對不起,對不……」
「小事。」嵇律不在乎地瞧了袍子一眼,嘴角綻出一抹爽朗的笑容。
康寧過意不去,手忙腳亂想替他擦拭。「我幫你擦一擦。」她不安地說道。
「不用了,我自己來。」他本想接過康寧的手巾,斜眼覷見雷天昊整張臉都鐵青了起來,嘴角不由得抿起一道笑痕。
「呃,還是你替我擦吧。」他笑得不懷好意。
「好。」康寧彎腰擦拭油漬,紅著臉道:「不好意思,都怪我笨手笨腳。」
「你?」嵇律仔細盯她一眼,「不會吧?我瞧你倒挺伶俐的。」
雷天昊冷覷他們有說有笑,心底的怒焰不住往上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