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前往金陵的旅途相當愉快。玉璇和綠雲兩人由王府僕從護送,從蘇州到揚州是乘馬車走陸路,過了揚州,則有王府的官船等在江邊,官船沿大江東去,一路上榆柳夾道,有著看不完的好風光,此刻中秋才過,正是江南一年中最宜人的時節,天青雲白、橘綠楓丹,憑窗閑眺,令人忘憂。
「璇小姐,已經看得見金陵城的城塔了耶。」綠雲指著遠方,很高興地向玉璇報告。「看來再過一、兩天就可以進城了。」
玉璇卻有一種「近鄉情怯」的心境,金陵城已經在望,她的思緒縹緲,一直覺得這趟行程如夢似幻,一點都不真實。「綠雲,我怎麼都覺得是弄錯了,我根本不像個王府的郡主。」
「璇小姐,你擔心什麼呢?是真郡主那最好。」綠雲很樂觀地說。「就算是弄錯了,我們樂得逛一趟金陵城,見識見識寶王府的奢華氣派,回去也可以向大家吹牛,豈不是很好嗎?」
玉璇擔心的就是王府的排場太奢華,這幾天在路上細細觀察著這些王府三等僕從的吃穿用度,一舉一動的禮儀,豪闊無比,現在就要進到王府里了,玉璇不自覺的有些自卑,但是聽了綠雲的話,她又高興了起來。「反正是他們自己來找我的,又不是我自己上門冒充,就算弄錯了,可不能怪我。」
「你真是沒有信心耶,璇小姐。」綠雲忍不住笑。「萬一你是真郡主呢?」
「哎呀!我也不知怎麼回事,心裡就是有點怕怕的。」玉璇小聲地對綠雲說。「你看,咱們倆就像個鄉巴佬似的,什麼都不懂,進了王府一定會鬧笑話,那可多不好意思。」
「這也對。我聽夫人說過,有個小官到京里去,被一個貴人請到家裡吃飯,居然把婢女端上來讓他洗手的綠豆水,當成甜品吃了下去,還抱怨那綠豆水怎麼不甜呢?被下人當成笑話傳了出去。」
「是嘛!我就怕到時候我們倆也成了笑話,那可糟了。」
「璇小姐,依我看,我們從現在起一言一行都要小心些,步步留心、時時注意,不懂的地方別亂動亂說,先慢慢看別人是怎麼做,這樣就不會鬧笑話了。」
玉璇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那也只好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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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官船到了金陵城外的青楓渡,寶親王府的轎子、馬車和另一批衣飾更加華麗的僕從,已經等在岸邊了。玉璇和綠雲各自上了轎,驚訝地發現,這兩乘轎子不但外表華麗,裡面更是寬敞舒適,在座位兩旁各有一架多寶格,放滿各種珍玩和精緻零嘴,供她們路上消遣時光。
玉璇從轎子紗窗往外看,金陵城的街市繁華略遜蘇州,但也是人煙稠密、物阜民豐的大城,轎子整整走了半天,才來到紫雲巷、這條長巷只有寶親王府一戶人家,街道正中間的大門口蹲著兩隻巨大的石獅子,兩扇雕著麒麟獻瑞、龍鳳呈祥圖案的高大朱門,緊緊合起,門前坐了十來個冠帶整齊的僕人,那是負責接待賓客的門房,正門最上方有一塊金漆大匾,匾上以隸書寫著「敕造寶親王府」。
轎子不進正門,從西南的側門進去,轎夫將轎子抬到一處迴廊就退出去了,換了幾個十七、八歲的小廝過來抬轎,穿過不知幾間廳堂、幾處內院,來到一處垂花門前,才過來十多名婢女扶著玉璇下轎。
綠雲靠近玉璇身旁,帶著怯意小聲地說:「這裡好大,要是沒人帶著,一定要迷路了。」
「就是啊!我們進了側門以後還坐好久的轎子,居然還沒到正屋,這裡究竟有多大呀?」玉璇東張西望,覺得十分新奇。
領頭的一名穿紅裙的婢女,上前向玉璇請安。「叩請郡主上軟轎。」
原來還要坐轎子?王府真有這麼大?玉璇和綠雲對望了一眼,心裡更驚訝了。
軟轎從垂花門內穿進去,沿著一道環抱游廊經過穿堂,繞過一個紫檀架子的雲母石大屏風,來到三間相連的偏廳前停住,之後才是朱欄畫檻的正房大廳。
這時候幾名遍身綾羅的女子,笑著迎了上來,扶下玉璇和綠雲,對她們說:「剛才王爺還在和靖國夫人叨念著,說郡主怎麼還不來?這可盼到了。」接著就有三、四個人爭著敲雲板、掀帘子,一邊喊叫著:「小郡主到了。」
玉璇被兩名侍女攙扶著,緩步走進正廳,一抬眼就見到一個鬚髮俱白的老爺爺站了起來,玉璇微感躊躇,不知該如何見禮才好,但是寶親王已經激動萬分地將玉璇抱入懷裡。「玉璇,我的寶貝孫女兒,爺爺終於找到你了。」
「爺爺——」一股乍見親人的喜悅穿透玉璇的胸口,她再也不懷疑自己是寶親王的嫡親孫女兒了。
這一幕溫馨動人的祖孫相見場面,讓周圍的人也感動得紅了眼,陪著灑了不少眼淚,大家哭了一陣子,有人出聲勸阻寶親王。「爹,找到玉璇是喜事,您怎麼哭個不停呢?再說大夫千交代、萬交代,您的身子不宜過於激動。」說話的人是個年約四十來歲的貴婦,姿容秀雅,溫柔端莊,她頭戴金絲八寶攢珠冠,綰著五鳳朝陽金釵,身著百蝶穿花大紅宮裝,完全是一品貴婦的打扮。
寶親王拭去淚水,微笑著說:「我都忘了給你介紹。玉璇,你過來,這是你的表姑,嫁在靖國公府,這次聽說找著了你,特地回來陪我。」
玉璇才要下拜行禮,靖國夫人卻拉起了她,笑著說:「別叫我什麼靖國夫人,還是喊表姑吧!你是我哥哥唯一的女兒,也是王府唯一的血脈,我和爹找了你十多年,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將你找回來了。」
「爺爺,表姑,我——」玉璇欲言又止。
「什麼事?都是自己親人,想說什麼就說呀!」寶親王笑眯眯地說。「你別和爺爺客氣。」
「我想問……一件事。」玉璇鼓起了勇氣問已「我的父母呢?他們在哪裡?我……想見見我的親生爹娘。」
一剎間,整座大廳都沉默下來,氣氛也變得凝滯哀傷,好半天之後,寶親王才嘆了口氣,不勝唏噓地說:「他們已經去世了。」
「去世?我爹和我娘……」玉璇不知道幻想過多少次,有一天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會是怎麼樣的情況,自己要和他們說些什麼,結果想不到她根本再也見不到父母了。
「玉璇,你別傷心。」靖國夫人慈愛地撫慰玉璇。「你出生的那年,我哥哥、也就是你爹帶著你娘和你,從北京城回來金陵,路上風雪很大,馬車出了意外,哥哥和嫂嫂受了重傷,途中又沒好醫生,傷勢拖太久,回到金陵沒多久就去世了。」
「飛鵬是我唯一的獨子,他死了之後,只留下玉璇你這一個女兒,我一直當你是心肝寶貝。」寶親王追憶著說。「也許是我太寶貝你了,引起別人的覬覦,居然綁架你想勒索,他們知道為了你,再多的錢我都肯出。哪知道後來找到綁匪時,你卻失蹤了。」
「爹為了找你,這十多年來也不知在半夜流了多少眼淚,頭髮全都急白了。」
想到爺爺的慈愛,玉璇的心中自然湧出了一股孺慕之情,她忘情地抱住寶親王。「爺爺!玉璇已經回到您身邊,您可以放心了。」
「好孩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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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璇在王府的閨房安排在「柔儀軒」,是一處建築玲瓏雅緻的軒館。
繡房一共是五間雅房,最東面的一間是卧房,入眼就可以看見一座雲母屏風,屏風后一張七寶鑲嵌的象牙床,配上花團錦簇的帳幔,華麗得如同神仙妃子的寢宮似的。
靠西的兩間是起居室和花廳,接下來的兩間打通成一大間,則是書齋和琴房,這幾間房內的陳設很雅緻,門窗上新糊著絳色緞子,四壁都掛著名家書畫,紫檀几上擺著花瓶器玩,玉璇和綠雲兩人除了花瓶、香爐之外,一無所知,只知道都是些值錢的古董。
綠雲讚歎著說:「好精緻的繡房喔!」
但是玉璇的注意力卻在房內的古玩珍器,那些玉帶環、犀角杯、瑪瑙筆洗、翡翠盤,過去都只是在說書先生的口中聽說過而已,現在卻親眼看見、親手摸到。「這是真的耶!全部都是真的!」
「璇小姐,你說什麼?什麼東西是真的?」
「哇!發了!發了!這些東西隨便帶一樣回去,至少可以賣到上千兩銀子。」玉璇一見到那些字畫古玩,雙眸都亮了起來。「綠雲,快拿藤箱子過來。」
「咦?我們才剛來,又還沒有要回去,拿箱子做什麼?」
「你真呆耶!這裡的東西都是值錢的古董,咱們偷偷帶上一、兩件,回到蘇州去,可不成了大富翁了。」
「耶?我沒聽錯吧?」綠雲瞪大了眼睛。「璇小姐,你想偷王府的東西?」
「什麼偷不偷的,難聽死了。」玉璇拿起一個宋朝的粉定瓶,看了看,又放下,再拿起一隻墨煙凍石鼎。「這房裡的東西這麼多,我只是拿一點點走,他們不會發現的啦。」
「璇小姐,你是王府郡主,為什麼要拿自己房裡的東西呢?」
「傻丫頭,我又不在這裡住一輩子,當然趁現在多拿一點東西,將來回蘇州以後,賣了這些,咱們就是有錢人了。」玉璇愈想愈樂。「快!快拿箱子過來!」
「聽你這麼說,璇小姐不打算長住在王府啊?」
「那當然嘍!這裡我一點都住不慣,從一棟屋子到另一棟屋子,居然還要坐車坐轎,累不累人啊!」玉璇開始搜尋屋內的擺設,準備拿些既輕便、又貴重的物品。「我只是來看看我的親人,現在見著了,可以回蘇州去了,坦白說,我已經開始想我娘了。」
「我還以為璇小姐以後都要住在王府里呢!」
「才沒有,住這裡有什麼好?拘束死了。」玉璇突然放低聲,指指門外。「你瞧!我走到哪裡都有一大群的侍女、仆婢跟著,連房門外還有四、五個丫頭看門,害得我連多說一句話也不敢,煩都煩死了。」
「說的也是,王府真是沒趣兒,還是回『迷迭香』比較有意思。」
「對呀!你也這麼想。」玉璇催促著。「快拿箱子過來,既然要回去,多帶點值錢的東西,才不枉費千里迢迢來金陵城一趟。」
「嘿嘿嘿,璇小姐說的有理,寶親王府處處是奇珍異寶,咱們倆可不能入寶山而空手回。」
「對極了!綠雲,你變聰明了。」
「那都是跟你學的嘛!」綠雲拿出藤箱。「可是這裡東西這麼多,哪樣比較值錢呢?我們又該拿哪些?」
「這個——」玉璇東張西望,只覺得這件也很好、那件也不錯,真有目迷五色,不知如何取捨之感。「反正這裡的東西一定都很值錢,隨便挑幾樣輕便點、容易攜帶的好了。」
「那先拿這玉飾好了,這個瑪瑙雕刻也不錯……」綠雲抓了幾樣古玩,突然大喊一聲:「哎呀!璇小姐,你快來看!」
「什麼東西?」
「這個几案上的小盆景,上面的綠葉碧樹都是翡翠和祖母綠,還有那些花朵都是紅寶石、紫水晶和粉紅碧璽雕刻出來的耶!」綠雲興奮得要跳起來了。「拿這個!光憑這盆玉樹盆景,咱們就發大財了。」
「啊!真的耶!」玉璇伸手摸摸光彩四射的玉樹盆景。「咱們就拿個,哈哈!我真的發大財了,以後娘和高叔叔再也不用為錢傷腦筋了。」
綠雲檢查了門窗,確定都關好了。「璇小姐,趁現在沒人看見,快把這貴重的玉樹盆景包起來,放進箱子里。」
「嗯,還有這玉帶環、翠玉馬……也都一起包起來。」玉璇也幫忙將一些貴重的珍玩放進箱子中。
兩人手忙腳亂地收拾了一陣,箱子很快就裝滿了。「璇小姐,箱子已經放不下了,唉!真可惜,還有好多東西都沒放進去耶!」
「對呀!唉!多了咱們也拿不動,只好先拿這些了。」玉璇戀戀不捨地看著那些裝不下的珍寶,十分惋惜地說。「早知道在蘇州時就預先帶幾口大箱子過來,把這些全都裝回去。」
「嘆!現在懊悔也來不及了。璇小姐,幫我推一下箱子,這箱子里放的可是我們迷迭香將來的依靠,得好好藏起來才行。」
「好,就先把箱子藏在床底下去好了。」兩人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這一箱珍寶推進了床底下,不料才剛剛藏好,門外就響起了雲板敲擊的聲音,之後又是一陣腳步聲,玉璇和綠雲兩人嚇得臉色都青了,急忙藏好箱子,慌慌張張地跑到卧房外的花廳去看是什麼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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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璇匆忙跑到花廳,連氣也不敢喘一下,就在一張最近的綉榻上坐了下來,努力裝出平靜自然的樣子。
「璇小姐,鎮定些!」綠雲握著玉璇的手,給她打氣,但她自己的手也因為緊張而冰涼一片。
門外的侍女輕聲傳報:「郡主,靖國夫人來看你了。」
綠雲扶起玉璇,趕出去迎接,才發現靖國夫人不是一個人來的,她身後還跟了一大群捧著各式大小不同蜀錦盒子的婢女,一看見玉璇,婢女們同時屈膝行禮,讓不習慣受人行禮的玉璇,覺得十分不自在。
「真不敢當,各位姐姐們請起。」玉璇閃在一旁,正要回禮,卻被靖國夫人一把拉了起來。
「你是王府郡主,受禮是該當的,也不必向她們回禮。」
「是。」
「玉璇,表姑是過來看看,你的閨房布置得怎麼樣?還滿意嗎?若覺得有什麼不好,或想添點什麼,儘管告訴表姑。」
「不,這樣就很好了。」
但是靖國夫人卻不放心,帶著玉璇和綠雲,從最前面的花廳、起居間、書齋到卧房,一一仔細檢視,並且交代身邊的侍女,窗紗顏色不夠新,得換了;鏡子不夠光亮,也要換一面;彷彿將玉璇當成嬌貴的千金,唯恐委屈了她。
看了半天,靖國夫人突然皺起了眉。「房間倒是夠寬敞,就是陳設擺飾太少了,空洞洞的,教人坐著都不舒服。」她轉身斥責女侍:「這是怎麼回事?我不是交代過了,將庫房裡的玉樹盆景拿幾盆過來,你們可是愈來愈沒規矩了!」
聽見靖國夫人提到玉樹盆景,玉璇和綠雲兩人的臉都嚇白了。「表姑,我覺得這樣就很好了,房裡清清爽爽的,住起來比較有精神。」
「玉璇,你是王府郡主,生活起居都得是第一流的,馬虎不得。」靖國夫人搖搖頭。「你別管,都交給表姑,一定替你布置個最精緻的繡房。」說完,她很快地吩咐女侍重新取幾樣古董過來,為玉璇布置繡房。
「表姑,謝謝您。」
「不用謝了,這都是應該的。」靖國夫人拉著玉璇的手。「剛才我看了衣櫥,你帶來的衣衫都不能穿,我已經吩咐都扔了,這幾天你先穿我年輕時的衣裙,等新衣做出來再換。」
「把我衣服都扔了!」玉璇大吃一驚,那些都是她最好、也最喜歡的衣服,裡頭還有好幾件是彩依夫人親手替她縫的,玉璇一直很珍惜。「不!快拿回來,那是我最喜歡的衣服呢!」
「那些粗布綿衣別說王府郡主穿了不配,連王府做粗活的三等丫頭都不穿,留著做什麼?」靖國夫人說。「我已經拿了絲綢過來,要給你量身做新衣。」她向後招招手,立刻上來一群侍女,打開手中的蜀錦盒子,抖出一卷又一卷五顏六色的絲綢錦緞,讓玉璇挑選。
「表姑,我還是想要原來的舊衣服。」
「咦?玉璇你說什麼?」靖國夫人不太高興地說。「你可是寶親王府的郡主,哪能穿得破破爛爛,像個民間的野丫頭?這一來,王府的面子何在?」
玉璇還想回嘴說自己並不稀罕什麼郡主,可是綠雲卻扯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噤聲,玉璇只好嘟著嘴沉默著,讓王府的針線娘子過來為她量身。
「這就對了,玉璇,你這十多年來都在民間,可是你畢竟是寶親王府唯一的郡主,將來你可得好好學著做個氣質高雅的郡主,別流露出民間丫頭的寒酸樣。」
郡主有什麼了不起?民間丫頭也沒什麼不好!玉璇嘀咕著,不過她只敢在心裡說給自己聽,不敢當面與靖國夫人辯駁。
「還有啊,為了讓你早一點成為氣質高雅的大家閨秀,從今天起,你的一言一行都得注意,像個郡主的模樣。」靖國夫人目光一轉,看向綠雲。「還有你,綠雲,本來你實在不適合留在王府,可是玉璇又堅持留著你,也只好算了,不過你既然是郡主的貼身侍女,也得莊重守禮,改掉以前在平民百姓的壞習慣,知道嗎?」
「是,夫人。」綠雲委委曲曲地說。「綠雲遵命。」
「玉璇,從明天起你得好好學著當個郡主,所以爹爹和我已經替你請了幾個老師,過幾天就開始上課。」
「上課?」
「是啊,你要學的東西可多了,王府郡主必須精通琴棋書畫、刺繡女紅、還有貴族之間的禮儀,你都得從頭學起。」靖國夫人瞅著玉璇。「而且,你一直在民間,實在沒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兒,所以連走路、吃飯、一切的應對進退,都要重新學習。」
「我——」打從有記憶開始,玉璇從沒有如此被人蔑視過,在蘇州的日子雖然不奢華,但彩依夫人一直將玉璇當成掌上明珠般寵愛,一句重話也沒對她說過,家裡的其他人也把玉璇看成小開心果,人人對她都是千依百順,沒想到進了王府里,她自己的親表姑靖國夫人卻將她貶得一文不值。
「好了,這些事情都已經決定了,我只是來告訴你一聲。」靖國夫人站了起來。「今天你才來,想必也累了,早點休息吧!」說完,就帶著那一群女侍走了。
靖國夫人一離開,玉璇立刻對著門發泄自己的不滿,「哼!什麼嘛!說得那樣子,好像我見不得人、上不得檯面似的,左一句郡主、右一句郡主,什麼了不起嘛!我才不稀罕。」
「璇小姐,你就別生氣了。」綠雲垂頭喪氣地說。「想不到王府的人這麼勢利,看來這裡還真不容易待下去。」
「誰要住在這裡呀!哼!我要回蘇州,回迷迭香。」玉璇賭氣地說。「我明天就和爺爺說,反正他已經見過我了,也知道我平安無事,不必再挂念我了。」
「璇小姐,親王殿下真的會讓你走嗎?他可是找了你好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耶!」
「反正我也不像郡主,留下來做什麼?不過讓他這個王爺丟臉而已。」
「所以他才請了老師要教你,學習如何做個氣質高雅的郡主。」
「綠雲,你別這麼不會察言觀色好不好?」玉璇說。「剛才我那位表姑的話,你可聽明白了,她每一句都在指示我不配做個郡主,只差沒說叫我早點滾回去,難道我們真要人家開口趕我們?」
「啊?她是這個意思嗎?」
「不管是不是,我才不要留在這裡,學什麼琴棋書畫、刺繡女紅,我一定要回蘇州。」
「那也好,其實我也不喜歡王府,何況咱們拿了那些奇珍異寶,回到蘇州,馬上就變成萬貫家財的大富翁,日子才逍遙哩!」
「就是這樣,我明天就去和爺爺說,告訴他我們要回蘇州去。」想到可以回家,玉璇笑眯了眼。「娘看見我回來了,不知會有多高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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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朦朦亮,玉璇就已經起床了。「綠雲,你待在房裡打包行李,我去跟爺爺說一聲,說不定今天就可以啟程回蘇州了。」
「璇小姐,你說話婉轉一點,王爺畢竟是你的爺爺,別讓他太難過了。」
「知道了。」玉璇應了一聲,往外就走,可是出了房門之後,沿著迴廊愈走愈遠,只見一處處庭院花園,玉璇從沒見過這麼富麗堂皇的大宅邸,貪看景色,不小心就迷失了路徑,再也找不到昨天去過的正廳。
而且由於天色還早,玉璇一路走來,連半個僕役、女侍都沒碰見,連問路都沒法子問,走著走著玉璇的肚子咕咕直叫。她穿過一處宮扇形狀的拱門,眼前出現一個寬闊的騎馬場,左側有間小屋子,門兒虛掩,一陣陣食物的香氣從門內飄了出來,引得玉璇肚裡饞涎欲滴,輕輕推門,探頭向屋內張望。
屋裡並沒人,一張方几上放著十來碟的點心糕餅,還有兩碗熱騰騰的糖蒸酥酪,玉璇餓極了,顧不得其他,走進去拿起一塊桂花千層糕,放入口中,香甜鬆軟。「好好吃的千層糕,可惜綠雲不在這兒,要不然她可高興死了。」
她吃了一塊千層糕,接著拿起一隻蟹黃燒賣,之後又吃了一塊肉末燒餅,覺得有些渴了,一口氣將兩碗酥酪都喝得一乾二淨。
玉璇吃得興起,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屋外有人靠近,直到門突然打開,走進來兩名年輕男子,她才大吃一驚地抬起頭來。「是你們!」
那兩名進屋來的男人都穿著騎裝,玉璇對他們並不陌生,因為這兩人就是當日在蘇州醉月樓花了五百兩銀子,請她吹笛奏樂的齊天磊與白昭青。
白昭青看見玉璇,似乎並不意外,恭恭敬敬地舉手作揖。「你一定是新來的小郡主,屬下白昭青,是王府的家臣,現在是公子的護衛,見過郡主。」
「昭青,你還真會拍馬屁,只不過時機好像不太對哦!」齊天磊似笑非笑地看著玉璇。「這個土不啦嘰的黃毛丫頭是不是真郡主,還不一定哩!」
玉璇氣往上沖,挺身站在齊天磊面前。「喂!你以為我會冒充郡主?少臭美了,我才不稀罕什麼郡主不郡主。」
「哦?那你千里迢迢遠從蘇州來,不是貪圖郡主的名位和王府的富貴,又是為了什麼?」
「我是想證實自己的身世,想見見自己失散多年的親人。」
「既然你想證實自己的身世,有個最簡單的法子,讓我親眼看到你是郡主的證據,就能證明你是不是真郡主了。」
「郡主的證據?」
「是啊!你該不會不知道吧?」齊天磊眼底泛起促狹而邪氣的笑容。「就是那玫瑰花瓣形狀的胎記,還是你身上並沒有這個胎記呀?」
「你——」玉璇又羞又氣,她知道齊天磊是故意這麼說的,那個胎記除非是全裸,否則怎麼看得見。不過玉璇的反應也很快,她馬上就想到說詞了。「王府是親王殿下做主,王爺已經承認我是郡主,那我就是貨真價實的郡主,你算哪棵蔥,憑什麼質疑我的身份?」
本來一直以擔心的眼光看著天磊和玉璇兩人鬥嘴的白昭青,聽了玉璇的話,立刻抱著柱子大笑起來。「哈哈哈——笑死我了。公子,想不到你也有吃癟的時候,真是大開眼界,郡主,你真了不起!」
「哼!那是我不屑和這種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鬥口。」齊天磊悶哼一聲。「你可別以為我怕了她。」
「喂!誰是黃毛丫頭,你懂不懂禮貌?」玉璇憤怒地瞪了齊天磊一眼。「難道你的父母都沒有家教嗎?」
「我的家教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對於那些想謀奪財產的窮人,不必太過客氣,更不能被她的詭計蒙蔽。」
「窮人又怎麼樣?有錢人就了不起嗎?」玉璇氣壞了。「我告訴你,我才不稀罕什麼王府、什麼郡主,我今天就是要去告訴爺爺,我不打算住在這裡當什麼見鬼的郡主,我要回我自己的家。」
「哦?真的嗎?」齊天磊冷冷地說。「那你打算向王爺敲詐多少錢做為生活費呢?」
「我才不會向爺爺拿一分錢。」
「噯!噯!你們兩人是怎麼了?一見面就鬥嘴,活像前世的冤家似的。」白昭青見事態嚴重,急忙勸解。「公子、郡主,好歹你們都是寶親王的晚輩,看在王爺的面子上,就各讓一步吧!」
「咦?你叫他公子?」玉璇突然理解到一件事。「那他也是王府里的人,難道他是我的……哥哥?」
「我可沒那麼倒霉。我的家族裡可都是俊男美女的組合,絕對不會有你這種圓臉塌鼻、身材扁平、既不溫柔、也不嫵媚的黃毛丫頭。」
這幾句話就像個大鐵鎚重重打擊了玉璇的少女自尊,她立刻伶牙俐齒地反擊:「謝天謝地!我真是太幸運了,本來我還擔心、萬一不幸有個夷狄之邦的番子當親戚,可要丟臉死了,幸好我們不是親戚,真是老天爺保佑!」
「就算是夷狄之邦的番子,也不會鬼鬼祟祟地溜出來,偷吃別人的早餐。」齊天磊瞟了玉璇手上咬了半口的菱粉卷。「看來有些人的家教比起夷狄的番子還差得多。」
「唷!王府的餐點還寫了字、做了記號啊?」玉璇俏臉一揚,大模大樣地吃著手中的點心。「我吃的是我自己的早餐,誰說這是你的了?」
「這裡的早點是每天早上為我和昭青準備的,讓我們兩人騎馬回來后吃的,現在少了一大半,當然是你偷吃掉了。」
「笑話!你看見我偷吃了嗎?我偏說我吃的是我『自己』的早點,至於這裡的東西少了,誰曉得是怎麼回事?你憑什麼認定是我?拿出證據來呀!否則就不要隨便誣衊人。」
雖然早點明明是玉璇吃掉的,不過玉璇一連串不講理的反問,也的確讓齊天磊無法立刻回答,天磊一愣,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哎呀!你們兩人怎麼愈吵愈凶了呢!」白昭青苦著臉打圓場說。「將來大家都是親戚,你們兩人就少說一句吧!」
「什麼?誰是他的親戚?」玉璇不解地追問。「我和他又沒有關係,怎會成為親戚?這其中有古怪?」
白昭青這才領悟到自己說錯了話,吐一吐舌頭,死不承認。
「沒有呀,我是勸公子和郡主別再吵下去了,好歹大家以後都住在王府里,見面的機會多著呢!總該和睦相處才是。」
「昭青,你不必隱瞞了,她早晚都會知道。」齊天磊俊逸的眉宇間籠罩著一股淡淡的悲憫之情,語氣溫和地對玉璇說:「王爺已經替你選好對象,不久就要讓你成親了。」
「成親?」玉璇大吃一驚。「我怎麼不知道有這回事,再說我也不要爺爺替我選什麼對象,哼!你們少騙我了。」
「那你自己去問王爺吧!」齊天磊冷冷地說。「王爺選中的對象,是靖國夫人的獨生子,叫梁永煌。」
「真的嗎?白昭青,你告訴我,剛才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這個——」白昭青不敢接觸那一雙冷凝如冰的目光,低著頭小聲說:「郡主,你別逼我,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敢泄漏王爺的機密大事。」
「哼!那你是決意不說了?」
「請郡主見諒,白家世代都是寶親王府的家臣,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叛主。」
不管玉璇如何威逼利誘,白昭青就是不肯透露,到最後他甚至乾脆閉上嘴巴,連口都不開了,玉璇氣在心裡,卻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最後踱腳,恨恨地說:「沒關係,我自己問爺爺去,而且還要告訴爺爺,說是你泄漏機密。」
「等一等,郡主,我說就是了。」白昭青苦笑著說。「你千萬別去問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