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邢州城和遼國緊緊相鄰,為重要邊境之城,近來遼國屢犯宋疆,自真宗與之簽訂「檀淵之盟」后,雖戰事稍減,但年年要求大量的金銀財寶做安撫金,歲出之大,成為大宋的致命傷之一。
邢州城擁有極精良的兵馬,宋朝大半精銳盡集中於此駐紮,而守將是當今皇上的五皇叔趙擎王爺。
但趙擎與遼國頗為友好,為了表示友善,甚至開放了邢州城,讓遼人可以自由進城來經商做買賣,甚至鼓勵遼宋通婚,藉著文化、生活的融合,消弭種族間的隔閡,因此五王爺在遼國有極好的評譽和信任。
邢州城因開放通商成了商業重鎮,除了遼人外,倘有西夏及西域諸國的商販等皆聚在此處做買賣,整個城市繁華熱鬧、生氣勃勃,因此也吸引了不少三教九流之人聚於此。
但在熱鬧繁華的外表下,卻暗潮洶湧,正因人種聚集複雜,也是情報最佳的交換場所,在此可以輕易得知各國最新消息,在看似和平的外表下暗潮洶湧,外族人全都睜大眼睛,虎視眈眈。想知道大宋何時會露出衰敗的跡象,一尋到空隙,便會如豺狼一般,毫不留情的撲殺過來。
這天邢州城來了兩位頭戴斗笠,笠前罩有一層黑紗巾使人看不見容貌的嬌客。
「哇?公子,這邢州城好熱鬧呀!怎麼會有這麼多的人、牛、羊、馬呀?」
「你挨緊我一點,若被人衝散了,在這麼多人中,我可找不著你。」
「是……唉呀!」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隊急行的商旅插入其間,將兩人給分了開。
其中一位連忙將斗笠前的紗巾掀開,露出一張絕美脫俗的臉蛋。「穎兒,你在哪裡?」她大聲喊道。
「我在這裡,小……公子!」另一邊傳來回應的呼喊。
待那隊商旅走過,荻蓮穿過揚起的黃沙,走到跌坐在地上的穎兒面前。「怎樣?有沒有傷著?」
「沒事!」穎兒嘟著嘴揉揉摔疼的屁股,將面巾掀開擦去臉頰上沾惹的塵土。
為了避免再次被出入頻繁的商旅給衝散,主僕倆閃進旁邊的一條巷子。
「小姐,我們來到邢州城就可以打聽到大小姐的下落?」
「不知道,只能碰運氣了。」其實荻蓮並沒有把握,現在的她也不知道該往何處去,戚、宮兩家是暫時無法回去,她怕回去會為他們帶來麻煩,現在的她,就像只無頭的蒼蠅,在一堆混亂中試圖找到目標往前進,而找到大姊宮荻蘭只是目前暫定的方向。
幸虧父親和母親給了她一大筆金錢作私房,也才容得她如此率性胡鬧。
正當她們打算繼續往前走時,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尖銳喊叫。「救命呀!有沒有人快來救救我們呀?」
穎兒暗喊一聲糟了,正要伸手,眼前一花,她只拉到空氣,她向天空拋個白眼,唉!總是這個樣子,自從開始「浪跡天涯」,每逢路見不平時,戚荻蓮總是那個拔刀相助的人,有時候,小姐根本不管自己行不行,也不看情況有多不利,就像拚命三郎,奮不顧身跳進去,雖然憑藉家傳的靈活拳腳功夫及上乘輕功,總是可以毫髮無傷的全身而退,可是這樣長期下來,她真怕所有的好運都用完,小姐會受到傷害。
而更教人憂心的是,荻蓮這種不愛惜自己生命的行為是為了什麼?或是……為了誰?
嘆口氣,她緊緊跟隨在小姐的身後。
這次荻蓮救了兩名正被三個登徒子輕薄的遼國少女,她們兩位出身不凡,姊姊叫耶律萍,妹妹叫耶律琴,是遼國的貴族,她們的父親正是遼國駐邢州的官吏耶律文,她們來邢州探望父親時,因一時貪玩,所以瞞著家人和侍從偷偷溜了出來,誰知居然會碰上一群無法無天的壞東西欲欺辱她們,幸虧荻蓮及時伸手救援,若讓這兩名女子有任何閃失,只怕會引起宋遼之間的衝突,所以荻蓮在無意中化解了一場爭端。
不過這次路見不平,倒帶來另外意想不到的遭遇。
年方十五上下的耶律萍和耶律琴,對荻蓮和穎兒非常有好感──尤其她倆都做男裝改變,外表俊美,為了報答她們的救命之恩,根本不容她們有拒絕的機會,硬是將主僕倆拖回府做客。
在盛情難卻以及為了要打聽大姊的情況下,荻蓮只有點頭答應。
可是當到達她們所住的地方時,赫然發現那是信王爺趙擎之府,從耶律萍口中得知,遼使耶律文一家皆暫居於此。
荻蓮為信王爺如此慷慨邀請遼國官員同住,暗感驚異。
信王府前的守衛一見著耶律萍和耶律琴時又驚又喜,直說府內為了找她倆,幾乎快翻了天,而再見到荻蓮和穎兒時,又全都板起了面孔,冷冷盤查她們的身分。
後來在耶律萍強力保證下,才放她們入府,而一進府中,便被府內森嚴的防守和巡邏給嚇了一大跳,是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一副山雨欲來的樣子?
「這是怎麼回事?」荻蓮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聽爹爹說昨晚有兩名刺客闖進王府,意圖不軌,結果抓到了一個,另一個卻讓他負傷逃走,所以府內正嚴加戒備呢!」耶律萍解釋完后,逕自用一雙漆黑的眼眸,充滿愛慕望著荻蓮。
雖然看過不少男人,卻從未見過那麼俊美的男孩,戚荻蓮完全符合她心中所認為大宋男子的模樣──俊美清秀、細皮嫩肉……
在她們這群習慣在大草原騎馬賓士,受陽光洗禮的大漠兒女的眼中,看慣黑膚粗皮,一臉大黑胡的粗獷草原男兒后,格外欣賞這乾凈清爽,斯文有禮的男子,覺得大宋的男人都相當惹人憐愛,好似極需人呵護。
刺客?唔!這種事不關她們的事,還是少惹為妙,荻蓮識相地沒再追問下去。
她們被引進大廳,廳上正坐了一位身著黑袍,看起來極有威嚴的中年男子,雖然面容平和,但眼神卻非常凌厲,想來此人就是信王爺。
此時從內室匆匆走出一個高大、身穿遼國軍服滿臉憂慮的男子。「萍兒、琴兒,你們跑去哪?差點沒把我急死!」此人正是耶律文。
「對不起,父王?」耶律萍和耶律琴連忙奔進父親的懷中,待情緒平和下來后,她們便嘰哩呱啦的訴說方才的遭遇。
在這段過程中,荻蓮表情泰然的站著,穎兒則緊緊站在她身旁,因為從四面八方射來了不少銳利的探視。
荻蓮雖維持外表的鎮靜,內心則七上八下,因為信王爺那如鷹般的凝視正一動也不動地膠著在她身上,好似要看穿她的一切。
耶律文一聽到旁邊這位正是女兒們的救命恩人,連忙過來相拜。「多謝少俠救了小女!」
見耶律文的態度斯文有禮,荻蓮拱起手。「舉手之勞,無需掛意。」她客氣地說道。
信王爺走下來。「不!少俠過謙了,若非『你』及時相救,只怕耶律大人會興兵踏平邢州城,『你』可是立了一件大功。」
「那真是謝天謝地!」
「是呀!對了,請教少俠尊姓大名?」
「在下姓柳單名楓,旁邊這位是小的侍童穎兒。」柳楓這個名字是荻蓮扮男裝行走江湖用的名字。
「柳楓……」信王爺聽到這個名字,皺了一下眉頭,然後眼睛一亮。「少俠與江西第一快刀柳家莊可有牽連?」
「一點關係都沒有。」她乾脆地說道。
「是嗎?」信王爺面露惋惜之色。「我還以為『你』是柳家派來的人,心想江西第一快刀總算肯來為我效命,沒想到竟是一場空歡喜。」隨即面色一整。「不知柳少俠來邢州有何貴事?竟能如此湊巧的救下本王的兩位貴客?」
荻蓮臉上禮貌的笑容倏地不見,整個大廳的氣氛也丕然一變,透著一股肅殺;再笨的人,也聽得出這問話似乎在懷疑她救人的動機並不單純,荻蓮深吸口氣后才開口。「我來此是為了要打聽家人的下落,今天才剛進邢州城,實在也不曉得會遇到這等事情,只能說是湊巧吧,既然兩位小姐已平安回府,我們也不欲久留,就此告辭了。」她冷淡地說道。
這地方處處透著古怪,非是久待之地。
耶律萍一聽到她這麼說,立刻不依地跺了跺腳,然後跑到荻蓮的身邊,緊緊抓住她的手,荻蓮被她的舉動給弄傻了。「這怎麼行?柳少俠,您可是我跟妹妹的大恩人,我們都還沒好好謝謝您呢!照遼國規矩,我們絕對是有恩必報,您一定得留下來讓我們好好謝謝您。」
「這……」荻蓮露出難色,她望向穎兒,穎兄回給她無奈的表情。
此時耶律文也開口了。「是呀!柳少俠,您可是我的貴客,怎麼可以就這麼離去?豈不要陷本王於不義嗎?你說是嗎?王爺。」
信王爺淡淡笑了笑,他微微向荻蓮頷首。「柳公子,恕本王失禮,因近來邢州城常出入一些可疑的不肖之徒,所以本王不得不提高警覺防範。」
荻蓮識大體的點頭。「我明白,這是王爺的職責所在,小的豈敢有怨,不過請王爺放心,在下真的只是來找家人,一打探到消息便會離開邢州了。」
信王爺那雙厲眼在她臉上來回搜尋,見她一臉真誠,不似說謊的樣子,便放鬆了下來。「是嗎?您是要尋誰?說不定本王可以幫得上忙。」
「真的嗎?若真得王爺之力,找家兄如虎添翼呀!」
+++++
稍晚,在享用一道豐美的晚宴后,荻蓮和穎兒被安排在後園的廂房中。
待房間只剩她們兩人時,穎兒開口了。「嘩!公子,我從來沒吃過像今天這麼豐盛又好吃的食物。」她輕撫肚皮的坐進椅子。
荻蓮笑笑,抬頭打量這間廂房,布置得可真華麗,走到窗邊,一陣帶有寒意的涼風吹進來,此時已入秋,北方的夜晚都漸帶有寒意,她深深吸了口氣,藉著這股涼意將剛剛在宴上飲酒後在體內所產生的熱意驅散,正要關窗時,眼角突然瞥見東北方的角落有黑影晃動,再細看西北方也有,她不動聲色的將窗戶關上。
方才在席間,她向眾人述說來到邢州城的目的是為了要尋找大哥柳丹,不過她只知道大哥來到邢州跟著遼人商隊往西行去,至於情況如何?有沒有改變名字,她一概不知,所以她只能到處詢問,看有哪隊商旅曾碰過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長得跟她一樣白白嫩嫩的人。
由於她提供的線索有限,聽得大家一頭霧水,但見她講得情真意切,倒也信了七八分,並允諾會幫她打聽看看,而耶律萍及耶律琴在聽到荻蓮欲往遼國深入去找時,全都興高采烈,自願要帶他去,只不過她們還要在邢州多玩個兩三天,所以她們邀他等三日後再一道動身,荻蓮心想這樣也好,要不人生地不熟地、單槍匹馬跑到遼國去找人,準會碰了一鼻子灰,說不定還無法留個全屍呢!
「公子,您想我們有辦法找到大小──」穎兒話還沒說完,已經讓荻蓮閉住了嘴巴。
「小聲點,外面有人在看守我們。」她壓低聲音說道。
穎兒張大眼睛,隨即點點頭,荻蓮鬆開了手。「能不能找到大哥,就看王爺能不能幫我們打聽到什麼消息了。」她故意大聲地說道。「我們就先別擔心,早些睡吧!」
「是!」穎兒也大聲地說道,然後她湊近荻蓮小聲地問道:「小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荻蓮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可是你有沒有發現,整個王府怪怪的。」
「嗯!是覺得不對,會不會是因為才發生刺客潛進府內,所以他們才會處處提防?」
「有可能,但你有沒有發現到,整個府內所養的衛士全都擁有一流的武功。」
「老爺的戚家軍還不是一樣。」穎兒指的是威鎮將軍戚慕翔的子弟兵──威鎮軍。
「不同,他們的人看起來多像是江湖上的高手。」荻蓮觀察得很仔細,因為從小他們姊弟三人在宮家外婆家接受教育時,他們就要學會如何辨識人,並詳加記住江湖中各門各派的特色,以方便將來行走江湖之用。
「咦?」
「算了!不用管,反正他們不擾我們,我們也犯不著理會,這幾天我們就乖乖待在這裡做客吧。」荻蓮心聲說完后,便直起身子準備入睡。
穎兒留在外邊床榻上歇息,荻蓮則走進內室,坐在梳妝台前發了好一會的呆。
突然她覺得有絲怪異感,全身頸毛倏地立起,這個房間除了她以外,似還有其他人存在。
有人在注視她,她很確定,可是從哪呢?她緩緩直起身子,若信王爺對她那麼不信任,還躲在房內監視她的話便太過分了,她發誓,若真是如此她會立刻走人。
閉上眼睛,專心運氣凝神傾聽,果然還有個沉重又有些虛弱的輕微呼吸聲,就在──
她快速轉過身一把拉開位在旁邊的衣櫃,在拉開同時,躲在櫃中的人也跳了出來,是個黑衣人,揚掌向她劈了過來,她想也沒想的便伸手擋住,在兩掌相會的剎那,她看到了那黑衣人的相貌不禁驚呼出聲。「相公!」
那黑衣人聞言瞠大了眼睛,立刻收了掌,但荻蓮反應沒那麼迅速,一掌打中了他的左肩,頓時黑衣人面露痛苦的神色往後退了數步。
此時穎兒聽到動靜,立刻也衝進了內室。「小姐,出了什麼事?」她一急又忘了荻蓮扮男裝的事,在她看到那個黑衣人時,差點失聲叫了出來,幸虧荻蓮眼明手快的封了她的嘴巴。
「沒事!冷靜下來。」
穎兒胸口急促的起伏,在看到黑衣人那張絕世俊美的臉孔,她已經忘了要尖叫的事。「姑爺?」
駱靖堯伸手裡住痛處,有些頭昏眼花的瞪著前面兩個人,雖然都穿著男裝,但很清楚地認出其中一位正是他結婚一年的妻子,也是在近兩個月來,把他的生活弄得天翻地覆的罪魁禍首。
真是太荒唐了,他辛苦找了一個多月的人,居然會在這個地方?
荻蓮難以置信瞪著那張朝思暮想的臉孔。怎麼可能?他怎麼會在這裡?她有些暈眩地想道,難不成……他是來追她的?
她舉步走向他。「你可是來找我的?」她臉上有掩不住的驚喜。
他忍痛瞪著她。見鬼了,誰曉得會在這個地方遇見她?冷哼一聲。「誰來找你?你又是怎麼會在這個地方?」
他那冰冷的語氣,總是能夠很有效地迅速將她滿腔的熱情潑息,冷靜一想,對呀!她是一路改裝到這邊疆地帶,再厲害的人也無法追蹤到此,仔細看向他,只見他做夜行人的打扮,唔!她不禁睜大眼睛,他穿黑色衣服還真是好看,黑色將他的容顏襯托得更加絕艷、華麗、冰冷……遙不可及,她不覺看痴了。
直到他突然咬緊牙根,捂住剛剛被她打了一掌的肩膀,一聲掩不住的呻吟從他牙間溢出,這才驚醒了她。
「我把你打傷了?」她連忙靠向他,他卻有些慌亂的避開。
「你不要靠近我!」他低吼道。
他的低喝和視她有若蛇蠍的態度讓她住了腳,在短暫的呆愣過後,一股再熟悉不過的沮喪瞬間脹滿全身,她幾乎要縮了回去,可是……等等,不對呀!
今非昔比,她不是他的妻子了,她不用再以他的話為馬首是瞻,因為──她、已、經、把、他、休、了!
原本縮回的手再度伸向他,不過這次快如閃電,迅速點了他的穴道,讓他動彈不得。
「你、你?」他因過於驚訝,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她居然會點穴?
她走向他。「閉嘴,我看你傷得怎樣了?」
她居然叫他閉嘴?這女人未免太膽大妄為,他怒目瞪著她,孰料她竟伸手解開了他的衣服,然後她臉色條地變得慘白。
「這是……」在靖堯的肩部綁著一條黑色帶子,沿著那條帶子滲出紅色的血液正一絲絲滑下他的身軀,荻蓮全身開始發起抖來,不!怎麼可能?她不敢置信地瞪著自己的手。「怎麼才一掌就可以把你打傷成這樣?」
他閉了閉眼,若不是怕會驚動到其他人,他早對她大吼大叫,他咬著牙。「這是箭傷,不過拜你方才那一掌所賜,如今傷口又裂了。」
箭傷?荻蓮睜大眼睛。「你就是他們要抓的刺客?」穎兒聞言倒吸口氣。
「小聲點!」
荻蓮輕撫胸口,急促地喘了幾口氣,然後她轉過頭。「穎兒,你到外面守著,一聽到什麼風吹草動,立刻告訴我,還有把外室的燭火給熄掉。」幸虧內室並無窗戶,所以無人察覺方才在此所發生的事。
「是!」
她小心把動彈不得的靖堯帶到床邊躺下,當她抱著他的身軀時,發現他體溫高得嚇人,和臉上的慘白一點都不搭。
「你要幹麼?」靖堯咬牙地說道。
「安靜點!」荻蓮伸手摸他的額頭,天!果然燙人。「你在發燒呢!」
靖堯別過臉。「不用你管!」
荻蓮看著那張俊美、驕傲的臉龐,即使在這個時候,他也不肯放下身段,為什麼他總是要這麼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讓人無法輕易親近?
「別羅唆了,若不是看在你我夫妻一場,我才懶得理你!」她忿忿地說道。
沒想到一聽到這話,靖堯轉過臉瞪她,原本冷冰冰的黑眸,倏地迸出熾人的怒焰。「你還敢提,我還沒──」
她沒讓他說完,便伸手點了他啞穴,因為肯定他不會說好話。
不管盯在她臉上的目光是不是足以殺死人,她靈巧的將他草草綁在肩上的布條解開,在看到那傷口時,她差點吐了出來,閉上眼睛,連吸了好幾口氣,才將胃中的翻騰平定下來,眼眶不禁紅了起來。「他們怎麼把你傷成這樣?」
他沒有回答,她這才想起她點了他的啞穴。「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目前得想辦法治你身上的傷,我現在解了你的穴,讓你可以說話,好嗎?」
看他靜了一下后不情願的點頭,這才解了穴。
「箭頭你已拔掉了嗎?」傷口很深,幾可見骨,周圍有先前凝結的血塊,但看起來還算乾凈,不過已經有發炎的跡象,而且現正不停地流著血。
「拔了。」他看了她一眼。「先前我在周邊點了穴道,讓它暫時止血,若非你……」
「是我一掌把它打開的。」她露出苦笑。「抱歉,我不知道。」她站了起來走到外頭,端了一盆水進來。
然後她從懷中抽出一個瓷瓶,從中倒出些許粉末開始攪拌。
他眼睛牢牢追隨她的每個動作,她一身男裝打扮,若非他認識她,還真會被她瞞過,才兩個多月不見,她的皮膚在日晒風吹下,已不若往日的白皙鮮嫩,大家閨秀之氣完全褪盡,但卻有另番風味,渾身上下洋溢著令人難以置信的活力和英氣,倘若說她離開駱家后,便是以這副打扮在外行走的話,也難怪他的手下找不到她。
但怎樣也料不到,她竟會出現在信王爺府,信王爺目前有勾搭遼人謀反朝廷之嫌,任何與之接近的人都有嫌疑,而荻蓮,她的身分特殊,不僅是皇上的妻妹,更是威鎮將軍之女,雖然戚慕翔已繳出將令,但身為本朝最精銳的軍隊「威鎮軍」創立者,仍有極大的影響力,若是再與北方最強悍的邢州軍聯合起來謀反,朝廷一點勝算都沒有,儘管此時腦袋昏沉沉的,思緒仍不停轉動著。
他不由驚出一把冷汗。「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沉聲問道。
她攪拌的動作停下。「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裡?」她反問道。
「我先問的。」在她沒說清楚之前,他一個字都不會透露的,何況,若荻蓮真的和信王爺有任何牽連,他將會親手處理她,不知怎地,這個念頭居然讓他的心刺了一下。
她聳聳肩,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於是將今天所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他們都以為她是來自江南的柳楓。
聽到此,他整個人才放鬆了下來。「你救了耶律文的女兒?」耶律文可是信王爺和遼人勾結最重要的關鍵人物。
「是呀!這兩個女孩非常天真可愛、熱情,說什麼一定要好好答謝我,就把我跟穎兒拉到她們家做客,誰知她們家就在信王爺府……」攪拌完之後,她又從懷中掏出綉針和線,將之浸在水中半晌后便拿了起來。
「我說完了,那你呢?」她將那盆水抬到床邊,深深望著他。「你為什麼會來信王府做刺客?」
他臉一緊。「這不關你的事。」
她聽了差點拿水潑過去,都什麼情況了,還說不關她的事,「我想你沒有選擇的餘地,我不懂,一個堂堂翰林大學士,怎麼會千里迢迢跑來邢州做刺客,若我今天聽得沒錯的話,你有同伴被他們抓了起來,如果他招出你來,這意圖刺殺皇親國戚的大罪,可是殺無赦的,姑且不提這,甚至還會連累到皇上,你害自己誅連九族也就算了,可是現在連天下蒼生都有可能受難!」她冷著聲音說道。
他有些吃驚地望著她,沒想到她竟會有此見解。「此話怎說?」他有意試探。
他什麼時候變笨了?她眯起眼瞪他。「因為你是『我』的夫婿,而皇上湊巧是『我們』的姊夫!」這麼說就夠清楚了吧?何況她還沒指出他可是皇上的愛臣,即使這「刺殺」行動非皇上主使,但若被有心人士知道並加以利用的話,稍加曲解,便可在信王爺及皇上這對叔侄之間造成極大傷害,甚至有可能引發內戰,光是用想的,就教人不寒而慄了。
聽她這麼一說,除了對她分析事情的敏銳度及一語命中的能力感到驚異,一個普通女人怎麼會有這等見識?另外也不知怎地,他相信她和信王爺一點牽連都沒有,這點令他奇異地感到安心。
他定定注視這個他幾乎一無所知,如今對他而言好似陌生人般的妻子。「你……會武功。」
「戚家人沒有人不會的。」
「你為什麼從沒跟我說?」
她愣了一下,然後紅著臉低下頭。「成婚前,你說……你要的是個文靜、賢德有禮的妻子,若是你知道我會武功的話,大概會拒絕這門親事,所以……」她已咬著下唇,有些不服氣的。「不過,你也沒問我會不會呀!既然你沒問,我又何必主動開口。」她可不是長舌婦呀!
他不發一語,只是用帶著深意的眼神望著她,這時肩上的劇痛再度傳了過來,他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她被他痛苦的表情駭了一跳,不再追問下去。「這水是用了最上等的雲南白藥下去調的,我現在要重新清洗你的傷口,並且將它用線縫合。」
他眉頭緊皺。「你會嗎?」
她不理會那侮辱人的輕視語氣。「就算不會,現在也沒得選擇。」看見他眼睛又眯了起來,她嘆口氣。「我會的可多,只是你從不知道……」她幽幽地說道。
不再多話,她讓他倚靠床柱,在動手前。「會很痛的,看你是要被點啞穴,還是找個東西塞住嘴巴,免得叫出聲來。」
她瞧不起他?他瞪著她。「給我一塊布!」
在一切弄妥后,她深吸口氣,才用布巾沾水,為他清洗傷口,由於傷口很深,她甚至不得不將之掰開清洗,靖堯痛得簡直快昏過去,若非他穴道被點,動彈不得,他早跳了起來,以遠離這個正在折磨他的女人。
那有若蝕骨般的疼痛及自昨夜受傷后,滴水未盡,又流失了不少血,再加上此刻全身發著高燒,他一時撐不住,便昏了過去。
荻蓮見他痛昏了過去,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在看到他受到這樣的傷以及如此深的傷口,此刻最撐不住的人應該是她,但她很清楚,現在情況危急,若再不及時處理好他的傷口,恐有性命之虞。
他昏了過去也好,至少待會兒他不用親眼見到針線穿過自己膚肉的景象,因為那可是非常、非常可怕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