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頤舴錚
急切的嗓音,和一陣巨大的拉扯力量將她從猛鳴喇叭的車陣前拉回。
一張焦急的臉和溫醇的黑眸閃過她眼前。
「你在幹嘛?」追上來的耿仲平遠遠看見她直往車陣里走去,連忙停車跟著衝上去拉住她,脫險之後,他急切地上上下下檢視她,深怕她有什麼損傷。
敏鳳沒有說話,只是仰頭看著他焦慮的模樣。
什麼時候,他已經長得這麼高大了?
「為什麼要拉我?」她淡淡地問。
「你發生了什麼事情?為……為什麼要這麼做?」耿仲平小心翼翼地措辭,深怕又傷了她。
「你一定聽說了我的事情,不過沒關係,那是我應得的。」她的嘴角浮起詭譎的笑。「但我還是沒有勇氣面對這種報應,如果剛剛我被車撞死了,事情應該就會比較容易。」
她的嗓音毫無波痕,表情淡漠的彷彿下一個就會幻滅的泡泡。
「什、什麼報應?你……」腦海里一下子衝上了好多話想說,耿仲平反而結巴起來。「你不可以、不可以死!」
「為什麼不可以?我根本就不該活著。」頤舴鍇崆岬廝怠
「不該活著?」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耿仲平慌亂得毫無頭緒,只好說出電袒里那種常見的老套台詞。「你還年輕,還有很多事情沒做,怎麼可以就這樣死了?」
她忽然靜默下來,就著路燈看著他誠懇真切的表情,眼眶開始泛起了淚意。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你應該恨我才對!你為什麼要管我的死活?」
「我……」耿仲平看了她半晌,嘆了口氣。「我為什麼要因為一個小小的學生會長,恨你這麼多年?」
「小小的學生會長?!」頤舴鏘袷翹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似的大笑起來,淚水一面從眼眶裡滾落。
小小的學生會長!她當年耍手段、費盡心思所得到的,不過是別人眼中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學生會長!她真的好傻!
「你怎麼了?」耿仲平緊張地看著她。她悲傷而蒼涼的笑著,而那太過明顯的痛楚卻狠狠撕裂了他的心。
她究竟怎麼了?為什麼這麼痛苦?
看著紛落的淚水從她頰邊滾落,他終於伸手摟住了她,將她埋入自己的胸膛。
「你別這樣好不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想安慰她,不想再看她傷心難過。
淚水迅速染濕了西裝下的襯衫,頤舴鐦用幌氳接幸惶歟自己竟會被曾經恨之入骨的對手摟在懷中,而他的懷抱是那麼寬容而溫暖,讓她的淚水流得更凶了。
「我送你回家好不好?」耿仲平溫和地說,卻馬上被她推開,反應激烈得嚇他一跳。
「我不要回去!」頤舴鎇浦嗓子。「你走開!你不要管我!」
「我……怎麼能不管你呢?」耿仲平皺起眉心,慢吞吞地說:「如果你不想回家,那我送你去朋友家好了,好不好?」
「我沒有朋友、我沒有朋友,」這麼多年,她連一個真心朋友都沒有,她的世界里只有一個震東哥。淚水流得更急了,她索性像孩子,蹲在地上哭起來。「你走開!我不要你同情我!」
「我不會走開的。」他跟著蹲在她身邊,嗓音依舊溫沈,卻多了堅定。「我不能放下你一個人。」
「為什麼不能?」她捂著臉喊:「你今天不丟下我,那明天呢?後天呢?你總會丟下我的!」
她知道自己很無理取鬧,可是她現在只想趕走他,不讓自己再承受被任何人丟下的傷痛。
「不會的,我不會丟下你。」他很慢、很慢地說,彷彿誓言一般。
「騙人!」她喊。
「真的。」他說。
她聽著,猛然抬起臉,透著朦朧的雙眼瞅著他映滿溫柔的黑眸。
「好,那你證明給我看!」
※※※
一個人住的地方,沒有什麼裝瀆,除了書櫃和成堆的書放在地上,以及一些實用的傢具外,幾乎看不到其他東西,連電視機都沒有。
「對不起,我家很亂。」耿仲平倒了杯熱茶給坐在床畔上的頤舴鎩
「我不是來你家喝茶的。」她果斷的拒絕。
「我知道,我……」耿仲平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你不願意就算了,我明白。」俞敏鳳見他遲疑,心裡不禁悲哀,是她衝動強求了。
像她心腸這麼毒辣、又工於心計的女人,哪個男人敢要!尤其是眼前這個還吃過她的虧的男人。
也或許她最適合的,還是那種只貪戀她美色的老頭子。
「你別走,我不是這個意思。」耿仲平連忙拉回她,黑眸專註地審視她,急切的說:「我只是不希望你后侮。你很好,可以找到一個愛你的人好好珍惜你,不該這麼糟蹋自己。」
「不會有人再愛我了。」頤舴鍥噯壞羋凍魴Α!叭綣連你這個什麼人都肯原諒的傻瓜都不想要我,世界上就不會有人要我了,高中時候你看著我做那麼多卑鄙的事情,一定在心裡瞧不起我吧,我……」
敏鳳還沒說完,就被溫熱的唇堵住了話語。
耿仲平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做,他只是想停止她繼續傷害自己,他不喜歡看她這麼傷心脆弱的模樣。
他寬薄的唇貼著她的,緩緩地、笨拙地吻開她的唇瓣,一次又一次吻著她,直到兩人之間的火焰迅速蔓延。
敏鳳的雙手攀上了他的頸項,淚水滑過頰畔,滲進兩人吮吻的唇舌,透著悲傷的、淡淡的鹹味。
而下一秒鐘,她只覺得後頸一痛,眼前一黑,整個人癱軟滑落……
※※※
意識如遠方的雲,隨著清風飄進了眼前,很久沒有感覺的溫暖和慵懶自四肢蔓延開來。
己經好久、好久沒有睡得這麼舒服了,這段日子中充滿倉皇恐懼的夢境,在昨夜裡,都不曾驚擾過她,彷彿一切心煩意亂的事情都已消失……
敏鳳舒服地伸了個懶腰,除了後頸有點酸痛外,整個人彷彿陷在軟綿綿的雲里。
她才坐起身,就對上了一雙溫柔的黑眸。
「午安。」溫醇的嗓音慢條斯理的揚起。
「你……」她看著耿仲平發愣。
他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手裡拿著一本書翻看,黑髮微微垂落在額前,斯文俊秀的臉上,帶著熟悉的溫和。
「睡得好嗎?」耿仲平微笑著,指指床邊小桌上的香精燈座。「聽說薰衣草香可以幫助睡眠,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是前些日子人家送他的香精組,他從沒試過,只是見她入睡后很不安穩,才翻出來點上的。
敏鳳看著他,沒有開口,表情有些困惑。
「已經中午了,你一定很餓了吧!早上我燉了一鍋咖哩,還熱著,如果你不排斥的話,馬上就可以吃飯啰。」他的口氣很理所當然,似乎她已經在這裡生活一輩子了。「想吃嗎?」
敏鳳看著他,也不知道睡醒了沒,只是睜著一雙哭腫的眼睛,孩子似的點點頭。
「那你先去洗臉、刷牙。我放了一套新的牙刷跟毛巾在浴室里。」耿仲平的嗓音溫煦如春風般,催眠著她的意識。
當她初醒的腦袋漸散渾沌之後,她發現自己已經梳洗完畢,坐在餐桌前,對著一盤香氣四溢的咖哩飯。
眼前的咖哩飯,鮮美的醬汁恰到好處地淋在熱騰騰的白飯上,配著鮮綠色的花椰菜和紅蘿蔔,令人食指大動。
「趕快吃吧!冷掉就不好吃了。」耿仲平把一杯檸檬汁遞給她,在她對面坐下來。「我還煮了羅宋湯,吃完以後再喝。」
敏鳳拿起湯匙,愣愣地看著眼前的食物,多天來都食不下咽的反胃感竟然消失了,空空的胃裡開始有了食慾。
她舀起一匙飯往嘴裡送,吸收了濃稠醬汁的白飯,溢著溫暖的氣味擴散在唇舌間,醇熱的溫度令她忽然好想落淚。
「怎麼了?不好吃嗎?」耿仲平看她一臉快哭的樣子,擔心地問,自己也舀了口。
不會啊!很正常的味道。學長他們都很喜歡他的咖哩飯。
「呃……可能是你吃不慣吧!如果你不喜歡就別吃了。」耿仲平伸手想拿走咖哩飯。「我叫外賣給你吃好了。」
「不要,我要吃。」她制止了他的手,低頭默默地將咖哩飯一匙匙送進嘴裡。
耿仲平怔怔地看著她邊吃邊忍著眼淚的神情,心裡劃過一股陌生的疼痛,他沒有多想,就把心裡的疑惑衝口而出。
「你為什麼這麼傷心?」
話才出口,耿仲平就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只見她手中的湯匙停在半空中,低垂的臉看不清表情,卻斷續聽見細微的嗚咽。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耿仲平話還沒說完,她已放聲哭了起來,弄得他手足無措,連忙抱著面紙盒走過去。「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讓你難過的,你別難過了好不好?」
溫和又懊惱的嗓音,過分柔情的令她哭得更凶了。
「你……你根本看不起我,對不對!」頤舴鎰テ鵜嬤接昧κ美幔又羞又惱地喊著。「你也和他們一樣,都看不起我!都覺得我很討人厭!」
「沒有啊!我沒有!真的!你為什麼這麼說?」而且他剛剛問的問題明明不是這個啊!
「你昨天為什麼寧可把我打昏!」嗚,所有的人都嫌棄她。
沒料到記憶里高傲的俞敏鳳會像個小孩子一樣哭泣,耿仲平俊臉漲紅,想解釋卻不知道該從哪一句開始,只能放任她越哭越凶。
「我知道你雖然昨天留我下來,可是你心裡還是討厭我,希望我趕快滾。」她吸了吸鼻子,把淚水擦乾。「吃完飯我就走,不會再打擾你了!」
說完,她開始一口口把飯往嘴裡塞,也不顧吞咽不及。
「別這樣,你聽我說好不好?」耿仲平擔心她會噎著,連忙把湯匙搶了過來。「昨晚把你打昏,是我不對,可是我不希望你在傷心難過的時候,做出會讓你後悔的事情,懂嗎?」
他溫潤的黑眸里,盈滿誠摯的關心,幾乎讓頤舴鎰圓研位嗔恕
從前,她怎麼會一心認定他的善意和寬大,是虛偽做作呢?
「你一定覺得我很傻吧。」她吞下食物,悶悶地說,抬不起頭見他。
「不是傻,只是太傷心了。」耿仲平把湯匙還給她,頓了一會兒,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我昨天答應過你,不會丟下你,所以……如果你暫時不想回家,也不嫌棄這裡的話,就留下來吧。」
※※※
非常保全會議室
「……以上,是今天的工作分配。」溫望非一如往常的代替總經理大人主持會議,結語才落定,從一早就不安分的項敬之終於逮到機會開口。
「你們早上有沒有看報紙?頤舴鍤ё倭艘!」項敬之把文件夾下面暗藏的報紙大剌剌地攤在眾人眼前。
一早沒打瞌睡,反而猛發獃的耿仲平聽到「俞敏鳳」三個字,迅速回神。
「誰、誰失蹤了?」
「搖⒚簟⒎鎩!苯承禮代項敬之回答,褐色的眼眸頗有深意地看向耿仲平。
「報上寫說,俞敏鳳可能因為不滿父親替她安排的婚姻而逃避。」項敬之沒看出兩人間的詭譎神色,繼續看著報紙念道:「不過俞其威表示,關於婚姻的安排,是絕對經過頤舴銼救送意。」
「說謊!」耿仲平忽然爆出強烈的抗議。
「呃?」學弟幹嘛這麼大反應?項敬之不解地瞥向他。「學弟,你管他說不說謊,反正這種心腸惡毒的女人嫁給個好色的老頭子,不剛好是天作之合嗎?」
「頤舴鎪不是那樣子的人!」耿仲平一反平日的溫和,皺起了眉頭。
「學弟,學長知道你人很好,可是好也要有個限度!」項敬之拍拍他的肩膀。「當年她用計逼你退選的事情,你不說,可是我們都知道原因。像那種不擇手段,不把別人的死活當一回事的女人,有這種下場已經不錯了!
至少這老頭子還很有錢,等他一死,頤舴錁塗梢蘊枚皇之繼承大筆遺產,算起來還便宜了她。」
「學長!你不可以這麼說她!」沒料到當時的事件會讓學長們發現,耿仲平這會兒激動地站了起來,俊臉泛起微紅。「她、她沒有那麼壞!」
「那是你心地善良,不計較。若換做是我,早把她抓來揍一頓了!」項敬之橫眉豎目的嚷著,順便詢問泉人的意見。「你們說,對不對?」
樊主任五十幾歲人了,怎麼會參與這種討論呢?只是冷瞪他一眼,走出會議室辦公去。
「不管是誰,你都想把他抓來揍一頓,所以這種結論不夠中肯。」溫望非拿著自己的文件淡淡拋下一句話,也跟著離開。
「看什麼看!我不打女人那麼下流。」蔣承禮嗤笑一聲,抓起文件夾,也旋即離開。
「兄弟?」項敬之將最後的希望寄托在生死至交石晉身上。
「……」人離開了。
真不愧是以沉默出名的男人。
原本熱鬧的會議室里,只剩下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呃……」得不到任何支持,項敬之只能摸摸鼻子,跟著滑出會議室,不過心情基本上還是非常好,尤其他一想到從明天開始有一個月的假可以放,而且還可以去見見他新收的乾女兒,臉上就忍不住綻開滿足的笑容,把方才的小事拋諸腦後,對著學弟揮手。「我走了,挪拼!」
看學長們全數離開,耿仲平對著空無一人的會議室輕嘆了口氣。
或許對一般人來說,當年頤舴鐧淖魑真的非常不值得原諒,即便是她自己也如此認為,因此當他幫助她時,她才會質疑他的舉動。
耿仲平拿起項學長落在桌上的報紙,看著報紙上的俞其威,竭力聲稱那場新聯姻是如何兩情相悅、絕對不會再生變,並以擔心愛女安危為由,提供賞金給舉報女兒線索行蹤的人。
對比頤舴鋃曰丶乙皇碌吶懦猓和她種種失常的舉動,他似乎漸漸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她的傷心難過,或許不只是因為關學長的變心,還包括父親的背叛。
而被一個信任了一輩子的人所背叛,恐怕受影響的不只是情感,還包括這輩子所信仰的價值觀和內心世界的顛覆。
這也就能合理解釋她在他面前,曾表現過的強烈自厭。
不過,無論造成她悲傷的原因是什麼,現在他只想讓她快樂起來,不再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