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東汽車維修廠，二十幾坪大的空間里回蕩著俗又有力的台語歌。

老廠長坐在角落的辦公桌前蹺腳看報，有一句沒一句的隨著音樂哼唱。

右前方的平板式頂車機上架著一輛老舊的國產小轎車，身穿灰色連身制服的宋雅晶正站在車子底盤下修繕漏油的情況，動作熟練地拆卸油底殼，接著用刀片剃除陳舊的殘膠與墊片，最後再用煤油清洗零件，重新換上油底殼墊片。

忽然間，一抹胖碩身影垂頭喪氣的進入店裡，準備爬上二樓租屋處。

「噢，俊男，你今天這麼早下班啊？」老廠長揚聲問。

聽見聲音的宋雅晶旋即從車子底下探出頭來，狐疑地瞄瞄牆上的時鐘。「出門上班還不到四個鐘頭，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我、我被開除了。」宋俊男搔搔脖子，露出無奈的苦笑。

「你說什麼！？」宋雅晶嬌容陡沉。「三個星期之前，莎莎拚命向公司里的人事部經理送禮關說，好不容易才幫你求得警衛的工作，你怎麼會這麼快就被開除了？」

「我……我……」

「一定是你自己偷懶，找借口不想工作。」宋雅晶抓起板手，殺氣騰騰的逼近他。

「老妹，妳別激動，先聽我解釋。」宋俊男大為驚恐，急忙後退閃躲。「真的不是我偷懶，是、是、是我不小心得罪公司的太子爺，才會被開除啦。」

「什麼太子爺？」

「就是我們老闆的寶貝兒子咩。」宋俊男苦垮著臉，覺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頂。「今天早上，我只不過好心幫清潔阿婆倒掉拖地的髒水，結果好死不死正巧潑到那個崔希赫。他大少爺有嚴重的潔癖，一氣之下就叫我滾蛋了。」

宋雅晶一愣。「崔希赫？」

真耳熟的名字……噢，她想起來了，就是前陣子在遊艇上強吻她的那個機車大少嘛。

「為了這一點小事就隨便開除員工，確實像是那傢伙會幹的事。」他囂張惡劣的態度，她可是親自領教過的。

「原來妳也認識他？」

「曾經有過一面之緣。」宋雅晶不願再多談那樁噁心的孽緣，僅輕描淡寫的帶過。「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也不曉得……」宋俊男十分茫然。

「你沒有一技之長，過去只有混黑道當流氓的經驗，現在想另外找正當的工作應該也很困難……」她不禁為兄長的前途感到憂慮，忽然想到什麼，滿懷期待的瞟向老廠長。

老廠長連忙縮著頭，佯裝若無其事的繼續看報紙。

「廠長，不如讓我哥在店裡幫忙吧？我會每天拿菜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勤勞做事的。」她笑著懇求。

「這個……我愛莫能助啊。」老廠長面有難色。「目前景氣太差了，對街還新開一間大型修車廠來搶生意，現在光養妳和小張兩名員工，公司財務就已經有點吃緊了。」

「妹，不如我再回去幫顏大佬看顧酒店和賭場的生意……」

「回到那個龍蛇混雜的環境，如果你又禁不起誘惑，像以前一樣終日沈迷賭博、負債纍纍該怎麼辦？」宋雅晶瞬間變臉，惡狠狠的怒瞪他。「為了幫你償還之前積欠一百多萬的賭債，我連假日也不能休息，還得四處打工拚命賺錢，已經活得很辛苦，拜託你不要再給我製造麻煩了。」

宋俊男心生愧疚，噤聲不敢說話。

「還有，這陣子莎莎好不容易才答應你的追求，你若再度誤入歧途，肯定會毀了你們的幸福生活，你捨得讓莎莎傷心嗎？」

當初為了愛情，宋俊男才心甘情願的改邪歸正，宋雅晶希望這次他也能為了心愛的女友，而繼續選擇過規矩正常的生活。

「當然不捨得！」宋俊男神色既慌張又無措。「其實，我到現在還不敢跟莎莎說我丟了工作的事，真怕她會對我失望而提出分手……」

「俊男只是犯點無心之過，如果回去向那個太子爺誠心道歉，說不定還有機會挽回工作。」老廠長給予建議。

經過思忖，宋雅晶反倒點頭贊同了。「廠長說得沒錯，不管如何，都應該去試試看。搞不好那傢伙真的會突然轉性，心軟答應讓你復職。」

「剛才我已經向他哀求過了，可惜他跩得很，根本不答應。」宋俊男好無奈。

「嘴巴哀求不行，那就下跪啰！」老廠長教導。

「真的要再去嗎？可是、可是……」宋俊男抓抓頭，扯出膽怯又尷尬的笑容。「不知怎麼回事，我一看到那小子板起臉就有點害怕……」

「混過黑道的人居然還會怕他？真可笑！」宋雅晶受不了的翻翻白眼。「這種時機工作難找，你已經別無選擇了。」

她脫掉髒兮兮的棉質手套，轉頭對老廠長說：「不好意思，我請假半天，帶我哥回去請罪。」

說完，她直接拽著宋俊男的耳朵往外走。

＊＊＊＊＊＊＊＊＊＊＊＊＊＊＊＊＊

皇廷集團的總部大樓矗立於市中心的黃金地段，樓高十三層，外觀設計呈現圓弧型，全數採用銀黑色的防震玻璃帷幕，充滿時尚尊貴的氣派風格。

宋雅晶一路拖著宋俊男進入富麗堂皇的接待大廳。

身穿水藍制服的警衛認出宋俊男，連忙上前攔住他們。「咦，你不是已經被崔總開除了，怎麼又跑回來了？」

宋雅晶率先說明來意。「我哥不小心得罪崔先生，我們是專程前來向崔先生賠罪的，希望他能改變心意，不要開除我哥。麻煩你幫我們向崔先生通報一聲好嗎？」

「妳哥惹惱了崔總，崔總早已找到新人來頂替他的位子，甚至還下令不許他再踏進皇廷一步。」警衛揮手趕人。「你們還是別白費力氣了，回去吧！」

宋雅晶只好把宋俊男推上前，使眼色示意他快點出聲求情。

宋俊男一隻手臂搭上同事的肩膀，笑臉提醒著：「前幾天你在上班中途偷溜出去約會，最後還是靠我幫你找借口瞞過主管，你才沒被處罰。如今我有難，你是不是也該幫幫我了？」

「不行不行，我若違抗崔總的命令，鐵定也會丟了工作。」警衛不顧情面的將他們兩人推出門外。「走走走，拜託你們別給我添麻煩。」

「切，這人未免太沒道義了。」宋俊男瞠眼啐罵。

「這樣好了，我去引開警衛的注意力，你乘機偷溜上樓去找崔希赫道歉。」宋雅晶低聲說完，欲再度走向警衛。

「慢著慢著。」宋俊男卻忽然拉住她，流露痛苦神色。「不知是早上吃壞東西，還是情緒太緊張的關係，我肚子突然痛了起來，得先去一趟廁所。」

「你真麻煩。」宋雅晶受不了的睞瞪他一眼，擺擺手。「快去快回！」

「知道了。」宋俊男一手撫著肚子，另一手壓著屁股，姿勢怪異的沖往接待大廳左側的盥洗室。

「喂！姓宋的，我都說了你不能進來皇廷大樓。」警衛氣急敗壞的追了過去。

發現此刻大廳無人看守，正是好機會，宋雅晶決定先獨自上樓找到崔希赫，為哥哥求情。

她當機立斷的拔腿跑向右側的電梯。

電梯門正巧開啟，她一股腦兒的往前直衝，卻意外撞上一堵堅硬如鐵的胸膛。

她痛哼了聲，尚不及做出反應，便被人粗魯地一掌推開，往後跌坐在地。

「真是沒禮……」一抬頭，赫見眼前那名西裝筆挺的英俊男子，她急忙收聲。

崔希赫拂了拂胸前被她碰撞過的區域，姿態傲然的大步跨出電梯，身後跟著三名部屬。

「原來是妳這條鹹魚……」看見她，崔希赫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不由自主的憶起那一記帶著魚腥味的噁心初吻，渾身猛泛雞皮疙瘩。「妳跑來這裡做什麼？」

「我是專程來找你的，請給我幾分鐘的時間。」宋雅晶從地上爬了起來，走到他面前。

崔希赫睥睨掃視她一身臟污的工作服，聞到由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機油臭味，眉頭緊緊攏起。他朝身後勾勾手，中年女秘書隨即打開公文包，遞上一瓶空氣清新劑。

他握著清新劑凌空噴洒，甚至還往宋雅晶身上噴了幾下，直到空氣中充斥檸檬的清香氣息，才滿意地停手。「妳可以滾了，以後不要再追到這來，我不會因為那一吻而愛上妳。」

宋雅晶閉眼深呼吸，一股火氣直冒上來。

真是逼人發瘋，這機車男的自戀王子病又發作了！

不過既然有求於人，就得維持禮貌，千萬、千萬、千萬不能跟他計較。

她竭力控制情緒，睜開眼已然恢復冷靜神色。「你放心，我不會懷抱那種無聊可笑的幻想，今天我是為了我哥而來的。」

「妳哥？」

「就是今天不小心潑了你一身髒水，被你革職的那名警衛。」

「原來你們是兄妹……」崔希赫沒好氣的撇了撇唇。「我和你們兄妹倆還真是犯沖。」

「我哥不是有心的，我代他向你道歉，希望你大人有大量能夠原諒他，答應讓他復職。」她不卑不亢的請求。

「哥哥哀求無用，現在換妹妹出馬了？」崔希赫冷笑。「那傢伙莫名其妙潑了我一桶髒水，還害得我當眾摔了一個大跤，完美優雅的形象全毀了，妳以為隨便一句道歉就能解決了事？」

而且事發當時，他狼狽的一面湊巧被一名依約前來採訪的記者清楚拍下。最後若不是他重金買回照片，只怕全台灣的人都能在電視上看見他的糗樣，他崔大少爺的臉可就丟大了。

宋雅晶內心焦急，覷見有名清潔工正在一旁拖地，迅及奔過去提了水桶回來。

崔希赫驚退一步，危險地瞇起黑眸。「怎麼？不答應讓妳哥復職，妳打算用這來對付我？」

「我哥犯的過錯，我替他接受懲罰。」話方落，她冷不防的舉起水桶淋了自己一身，然後帥氣地扔下水桶。

旁人一陣驚呼，全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呆了。

「妳……」對上那雙無比熠亮的美眸，崔希赫被她身上那股氣魄震撼住了。

「這樣你能解氣了嗎？可以答應讓我哥復職了吧？」她隨意抹去臉上的髒水珠，毫不在乎自身的狼狽。

「想要我消氣，當然沒這麼容易。」崔希赫恢復鎮定，眼中閃過邪光。「不過既然妳想代兄請罪，那好吧，我就大發慈悲給妳一個機會。」

「我該怎麼做？」察覺他不懷好意的眼神，她頓時有種壞預感，防備地用雙手護住胸口。

他因她驚慌的舉措而發出一陣嗤笑。「妳放心，我崔大少品味高雅，絕對沒有強姦鹹魚的壞習慣。」

她惱紅了臉。「那你想幹嘛？」

「假如妳能在皇廷大樓的門口前跪足二十四個鐘頭，或許我會被妳的誠意感動，答應讓妳哥復職。」

「你……」這樣的要求實在太超過，她雙眼噴出怒火，真想當場狠狠燒死他。

「跪不跪隨便妳，我還有公務要處理，別浪費我寶貴的時間。」崔希赫推開她，囂張地一面吹著口哨，一面領著部屬走出皇廷大樓。

「王八蛋！如果我真給你下跪，以後我就跟你姓！」宋雅晶氣得不想再待在這個鬼地方，轉身沖往門口。

適時，拉完肚子的宋俊男被警衛拖了出來。

宋雅晶氣呼呼的走向宋俊男。「我們回去！」

「都還沒見到崔希赫，怎麼突然要回去？」他詫瞪她濕淋淋的狼狽模樣。「妳發生什麼事了？」

「我剛才遇到那枚混蛋了，他居然要我向他下跪二十四個鐘頭，才肯答應讓你復職。」她咬牙切齒的說道。

「奇怪，為什麼是要妳跪，而不是我？」得罪崔希赫的人明明是他啊！

「因為他心理變態！」崔希赫存心惡整她，哼，她偏不讓他如願。「我相信你也不會為了復職，而讓親生妹妹的尊嚴被人踩在腳底下吧！」

「媽的，這個姓崔的實在欺人太甚了！」宋俊男瞬間面目猙獰，獅吼了聲。

「是啊，所以我們走吧。」果然兄妹情深，好欣慰。

「可是妳不跪，我不就沒辦法復職了？」宋俊男轉瞬沒了氣勢，哭喪著臉。「莎莎已經從同事那裡得知我被開除的事，剛才她打手機給我了，她說很怕跟失業的男人交往，不想未來過不穩定的苦日子，正考慮該不該和我分手……」

噗通一聲，他雙膝猛然跪下，抱住宋雅晶的雙腿哭求道：「妹，妳幫幫哥哥，就跪二十四小時吧！」

「休想！」宋雅晶嬌容抽搐，踢開他。「不管怎樣，我都不幹這種有損尊嚴、讓人笑話的事。」為他淋了一桶拖地的髒水，已是她的極限。

「其實仔細想一想，尊嚴算什麼？吃不著、摸不著又看不見，那純粹是人類自認高尚的心理幻覺罷了。」宋俊男又撲上去抱著她的腳，噴淚苦求。「現在只要能保住工作，莎莎自然也不會跟我分手了，求求妳，救救哥哥的幸福……」

「不跪不跪不跪，我死都不跪～」她氣得仰頭咆哮，如雷吼聲響徹雲霄。

＊＊＊＊＊＊＊＊＊＊＊＊＊＊＊＊＊

該死！她一定是瘋了！

要不然絕對不會一時心軟，真的跑來下跪了。

一早，上班時刻，路上人來人往，一身黑衣的宋雅晶在皇廷大樓門口的正中央跪得筆挺，雙目赤紅，臉色陰騺得猶如可怕的魔剎，路人駭得紛紛閃避。

「妹，委屈妳了，哥哥會一輩子感激妳的。」宋俊男在一旁拿扇子為她搧風，陪笑著。

「你以後少給我惹麻煩就好。」宋雅晶忿瞪他一眼。

「絕對不敢了。」他賣乖，連忙舉手保證。

「為了我和妳哥的未來，真是犧牲妳了。」已經知悉一切的陸莎莎蹲在宋雅晶身前，摸摸她的頭髮，又握握她的手，語氣滿懷愧疚。

「只要我哥有穩定的經濟基礎，你們以後能過幸福的生活就好。」宋雅晶不想對好友發脾氣，勉強擠出微笑。

「晶晶，謝謝妳……啊，已經九點了，我得先上樓準備開會的數據，有時間的話再偷溜下來看妳喔。」陸莎莎揮揮手，匆匆忙忙跑進公司。

過了幾分鐘，一輛時尚名貴的銀灰色跑車以猖狂的姿態駛入皇廷大樓附設的停車場。

車門推開，一雙擦得黑亮的名牌皮鞋率先邁出車外，崔希赫提著公文包下車，穩健地走往公司門口，遠遠瞧見那抹跪得挺直的嬌影，不禁揚了揚唇角。

他停佇於宋雅晶面前，嘲弄輕笑。「代兄請罪，多麼偉大的情操啊！」

機車！宋雅晶怒哼一聲，撇開臉。

「總經理，早。」宋俊男馬上露出討好的笑臉。「依照您的要求，我妹乖乖來跪了，希望您可以給我一次復職的機會。」

「先跪滿二十四個鐘頭再說。」崔希赫昂高頭，用鼻孔傲視她。「對了，我事先提醒妳，門口設有錄像監視器，能清楚記錄妳跪了多久，妳休想偷懶矇騙我。」

「不會不會，絕對不會。」宋俊男笑嘻嘻的保證，結果被宋雅晶狠掐大腿。

崔希赫用右腳尖輕踢她的膝蓋兩下。「跪到一邊去，別在這阻礙通行。」

「……」宋雅晶暗自問候他家的祖宗十八代，然後無奈地挪動位子。

「好好發揮妳的膝蓋能量，好好跪著吧。」崔希赫狂傲一笑，徑自步入公司上班。

擱在膝上的雙拳緊緊捏握，宋雅晶氣得渾身發抖，臉蛋漲得通紅。「我、真、想、殺、人。」

霸道強吻她，又威脅她罰跪，天啊，她上輩子究竟做了什麼壞事，怎會惹上這種傲慢無禮又賤到無可救藥的機車男？！

「冷靜冷靜。」宋俊男幫她搧風降火氣。

「要不是你，我根本不必忍受這種污辱，你乾脆去死算了。」怒焰直衝腦門，她激動地掐住他的脖子。

「呃……」宋俊男瞠目吐舌，快喘不過氣之際，使勁拉開她的手。「咳咳咳……別衝動！哥哥知道妳內心積壓很多鬱悶的怒火，所以特地為妳準備了一些東西。」他從斜背的大方包里拿出法寶擱在她面前。

「這……幹嘛？！」她瞇眼瞪住地上的木魚和大悲咒經文。

「讓妳發泄啊！」宋俊男遞給她木棒，再幫她翻開經文。「從現在開始，妳別再想崔希赫逼妳下跪有多麼可惡，妳轉換念頭，把他當成已經往生的可憐亡魂，妳只是跪在這裡幫他誦經超渡，算是行善積功德，心中就不會這麼惱火了。」

「這樣也行嗎？」宋雅晶滿臉黑線。

「當然，妳試試看。」宋俊男微笑鼓勵。

「崔希赫已經身中九百九十九刀慘死了、崔希赫已經身中九百九十九刀慘死了、崔希赫已經身中九百九十九刀慘死了……」她先幻想畫面，催眠自己，接續一邊敲著木魚一邊誦經。「南無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無阿唎耶……讓他投胎變豬、讓他投胎變豬……」

「現在感覺如何？」

她深吸一口氣，短暫發泄之後心腔果然不再緊繃難受。「舒暢多了。」

「很好，那就繼續。妳請假在這罰跪，修車廠缺人手，老廠長找我暫時幫忙，我得先走了。」宋俊男緊張兮兮的提醒。「記住，我的前途全掌控在妳手上，千萬別再激怒崔希赫了。」

「行了，快走吧。」她不耐煩的揮手趕人，然後無奈瞪視木魚和經文。

看來做人偶爾要學點阿Q精神，才會活得輕鬆一些。

唉，超渡亡靈就來超渡亡靈唄！

＊＊＊＊＊＊＊＊＊＊＊＊＊＊＊＊＊

夕陽餘暉透過落地窗，斜斜灑入偌大氣派的辦公室。

崔希赫姿勢慵懶地陷入皮椅里，一雙長腿交迭，大剌剌的擱在半弧形的黑色辦公桌上，修長食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敲椅把。

從計算機液晶屏幕中的監視器畫面，看見跪在大門口前不斷誦經的瘋女人，他不住悶聲嗤笑。「沒事敲什麼木魚？真是有病。」

為了保住哥哥的飯碗，這女人果真聽話，一整天都乖乖跪在原地，寸步不敢離開。

這倒讓他好奇起來了，不曉得她這股毅力能維持多久？是否真能撐到二十四個鐘頭？

門外陡然傳來一陣敲門聲，打斷他的冥思。「進來。」

陳秘書走進辦公室，遞給他一份公文，瞄見計算機里的畫面，忍不住皺起眉頭。「欺負女人好玩嗎？」

「不好玩，但也不難玩。」崔希赫聳了聳肩，執起鋼筆，在文件上蒼勁有力的落款。

「你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我知道你的性格古怪又挑剔，對許多女人反感，但就算你討厭她們，頂多也只會對她們避而遠之，從不會惡劣到欺負女人。」陳秘書推推黑框眼鏡，用精銳的眼神探研他。「可是為什麼現在反常了，唯獨欺負那個女人？你們之間究竟有何過節？」

「妳打探這些，是又想去向我爸媽打小報告？」崔希赫揚了揚眉，十分清楚她的意圖。

陳秘書從容不迫的微笑承認。「董事長和董事長夫人只有你一個寶貝兒子，他們關心你，想知道你生活中所發生的大小事也是正常的。」

目前崔氏夫婦正在歐洲度假，特別囑咐她每日按照三餐向他們稟報崔希赫的生活瑣事，包括感情動向，她當然得詳加了解崔希赫和那女人的關係。

「那女人想為哥哥贖罪，我看她這麼有義氣，便善心大發的給她一次機會，整件事就這麼簡單。拜託妳別在爸媽面前亂嚼舌根，免得他們誤會我和那女人關係特殊，又打電話來東問西問。」崔希赫一臉不耐煩，將文件扔還給她。

「是嗎？」

「看來上了年紀的女人，疑心病都特別嚴重。」不給她追問的機會，崔希赫旋即轉移話題。「我的新任貼身助理找到了嗎？」前任男助理因保護不力，害他丟失初吻，老早就被他Fire了。

「還沒找到合適的人選，你應該也很清楚，自己不是這麼好伺候的。」陳秘書嘆氣，一副深受其害的模樣。

「不論有多難找，限妳一周之內找到人，否則妳準備提早退休吧。」崔希赫從桌面撤下雙腿，站起身。「我和朋友晚上有聚會，先下班了，沒什麼重要的事別打電話煩我。」

拎了外套，他大步離開辦公室，搭乘電梯下樓。

踏出皇廷大樓的門口，他走到宋雅晶面前，口氣不善地問：「是誰讓妳在這敲木魚的？」

「反正閑著沒事，念念經幫忙超渡亡靈也好。」她將木魚當成他的腦袋，泄忿似的使勁敲擊。

「嗤，想不到妳還真有善心。」他譏諷低笑。「瞧妳敲木魚的架勢，還挺有當尼姑的潛質，有沒有考慮直接出家算了？」

「哼！」她的手好癢，真想一把撕裂他那張囂張的笑臉。

崔希赫發現她因久跪難受、雙膝頻頻動來動去。「假如撐不住就別逞強，夾著妳的魚尾巴快滾，以後你們兄妹倆不要再來煩我。」

「我不是什麼千金之軀，這一點苦頭還能捱得住。」她只擔心事後這位機車大少自食其言。「當我跪滿二十四個小時，你可別忘記自己的承諾，讓我哥復職。」

「放心，像我這種有格調的人，一向是言而有信。」他抬頭挺胸，自戀又自傲的笑了。

有格調個屁！她嗤之以鼻。

「既然要跪，就跪的象樣一點。」他屈起右膝，頂頂她的背脊。

她被迫挺直背脊，咬唇忍住一連串的髒話。

「很好，繼續保持這種美麗的跪姿。」他大少爺激怒完她，兀自拍拍屁股走人。

「王八蛋，希望你快點投胎變成豬……」啪！太激動，手中的木棒被敲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