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好痛！

還沒張開眼睛，那如巨石壓迫的痛楚，沉甸甸的壓著她的腦袋，彷佛連頸子都要折斷了！

她勉強張開眼睛，用手支撐著身子坐了起來，那痛楚非但沒有減輕半分，反而猶如萬把斧頭在她的腦袋裡敲擊。

夠了！不要再打了，夠了！

「唔……」從緊閉的唇瓣逸出扭曲的痛苦聲，她緊揪著頭髮，想要將痛楚扯斷，卻是徒勞無功。

到底……頭為什麼這麼痛？

喀啦！

一聲細響闖進她的耳朵，不過她無法理會，因為腦袋的痛楚讓她沒有多餘心力去理會其它事。

「少奶奶，妳醒了？」

一個驚喜的聲音響起，她勉強抬起頭，想看是誰在叫她少奶奶？不過她只來得及看到一個身影跑出去，然後就不見人影了。

要命！她是發生了什麼事？

好不容易那痛楚如退潮的海水漸漸消退，天知道它什麼時候還會再出現？至少她現在可以不用忍受這痛苦的影響。

腫脹的感覺逐漸退去，沒了壓迫，清空的腦袋舒爽了許多。

這裡是哪裡？為什麼是一片凈白？還傳來刺鼻的消毒藥水味道，這裡是……是醫院嗎？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噼噼啪啪──

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緊接著砰的一聲，門被強力撞擊打開，一個俊朗的男人臉孔出現在她面前。

「大嫂，妳醒了？」

大嫂？她疑惑的看著來人，還來不及發出疑問，那俊朗臉孔后又冒出一張細緻秀麗，利用粉妝精雕細琢的年輕女孩。

「我就說吧！她死不了的。」

「皓瑩，不要亂說話！」男人朝女孩厲聲斥喝。

「我又沒說錯，你看，她不是好好的嗎？」女孩被罵，不服的用手指著她說道。

男人用眼神譴責女孩，女孩則是充滿不悅，撇過頭不再言語。

男人朝她走過來，她張著迷濛的大眼望著他，臉上凈是茫然，她的表情讓男人見狀感到很不對勁，再次出聲詢問：「大嫂，妳還好吧？」

又是大嫂？咽下唾液，她有些緊張的抓著蓋在她身上的被單，帶著些許的不安與無助，她的目光在男人與女孩之間流轉，最後輕聲吐出，「你們是誰？!」

什麼？男人與女孩大駭，兩人面面相覷。

總算那男人沒有虛長几歲，很快就冷靜下來，扯了扯脖子前已開敞的衣領，想要散去突如其來的緊窒，他的神色微僵，乾笑的道：「大嫂，別開玩笑了，我知道妳跟大哥吵架，不過……也不用使出這一招來對待我們！」

「這個玩笑並不好笑喔！」叫作皓瑩的女孩子也附和著。

她仍是一臉迷惑的望著他們，不斷眨動的水眸清澄似可見底，看不出有任何的虛偽與矯飾。

男人不禁大駭！「大嫂，妳……不會吧？!」

「什麼？二哥，發生什麼事了？」女孩不住的望著她，又望著男人，由於剛才的消息太過震懾，她還沒反應過來。

「大嫂，妳妳妳……妳不會……失憶了吧？!」

失憶？

失憶……失去記憶了嗎？那就代表……她什麼都不記得了嗎？她不由的焦急起來，她是誰？!

對呀！她是誰？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會在這裡？莫名其妙的，為什麼她會被人家叫大嫂？她……她結婚了嗎？那……她的丈夫是誰？

一抹高大頎長的身影撞擊著她的心房，那潛藏的痛楚又破土而出，而且來得兇猛且急促，讓她毫無防備之力！

「好痛……」她捧住頭顱，低聲喊著，眉頭緊蹙，痛楚逼著她流出淚水。

她的模樣嚇壞了現場的人，女孩不住的大叫，「妳……妳不要這樣！不要嚇人！我可不吃妳這一套！」

「好痛……」她快哭了出來。

「皓瑩！快去叫醫生！」男人急忙吩咐著。

「可是……」

「快去！」

痛楚如同煎熬般凌虐著她，她沒辦法逃避，只能清醒與它面對；她知道男人跟女孩都在身邊陪著她，可是卻無法減輕她的疼痛半分，一直到醫生來了，替她打了鎮靜劑，她才緩緩睡去。

即使在睡夢中，她仍然很不安穩，那頭痛儼然成了看不見的八爪章魚，緊緊的將她的頭顱吸附住，三不五時就縮緊，讓她擺脫不了。

而且在淺睡之間，她似乎看到自己在爭吵……

是在吵什麼呢？她是在跟誰吵？為什麼要吵？還有那高大的身影佔據著她的心房，兩人似乎吵得很激烈！

洶湧的情緒震動著她，她被自己的激昂給嚇到，又從夢境中回到現實──回到一片空白的世界。

「大嫂，妳醒了？」

旁邊有人？她看到那男人仍在她的身邊，像是待了很久；她起身，那酷刑也似的頭疼已經消失，天知道它什麼時候還會再回來？「我……我怎麼了？」

「妳……」男人慾言又止。

「告訴我，我發生了什麼事？」她不耐的喊道，這不安分的痛楚到底是從何而來的？

男人看著她，目光沉了沉，半晌，才徐徐的道：「大嫂，妳……妳失憶了！」經過醫生的診斷，他的猜測果然是正確的，但這個結果卻也讓他不由得懊惱起來。

「失憶？我為什麼會失憶？」她繼續追問。

「那個……」男人咽了咽唾液，避重就輕的道：「妳跟大哥在樓上吵架，後來不知是怎麼搞的，妳滾下樓梯！等我們趕到時，妳已經躺在地上，所以我們立刻把妳送到醫院！」

她就是在滾下樓梯那時候撞到頭部，所以腦袋才會這麼痛吧？「那……我的丈夫呢？」

「大哥他……」男人的目光閃爍、吞吞吐吐，似有難言之隱。

看到男人的為難，她想起剛剛他說到他們夫妻正在吵架，那麼她的丈夫不在也很正常吧？

他們夫妻間的感情到底有多惡劣，會讓他們起這麼大的爭執？

他知道她受傷了嗎？如果他知道還不趕過來探望她，那他們夫妻的感情就真的已經到達決裂的地步是嗎？

而如果他不知道的話，他家裡的人難道不會通知他嗎？

種種問題順勢而起，但只要動腦，她的頭就會隱隱作痛，不過已經比剛才好多了，不會讓人難以忍受。「對了，我可以請問……我叫什麼名字嗎？」

「請問？」男人聽到這兩個字，似乎有點驚異。

「對啊！我既然失去記憶，那麼……我叫什麼名字？」想到自己連姓名都不知道，她就感到很不安。

男人看她的表情有點古怪，最後仍老實道：「妳叫余夢曦。」

「余夢曦？」她喃喃念著，咀嚼著自己的名字，卻是一點感覺也沒有。

「余是余天的余，夢是夢境的夢，曦是晨曦的曦。」男人詳細的解釋著。「我是妳的小叔歐陽復；至於皓瑩，也就是妳的小姑，妳是見過的了。」

「那……我丈夫呢？」

「妳的丈夫……」提到她的丈夫時，歐陽復的眼神露出令人難解的情緒，她還來不及探測其中的意思，他又說道：「妳的丈夫叫歐陽闊。」

歐陽闊是她丈夫的名字，除了這個名字外，她再無印象了，唯一能讓她清楚丈夫長相的便是房間中央所擺的結婚照。

一個五官相當明顯的男人，他的面容端正，兩眼炯炯有神，雙眉漆黑如墨，鼻樑也相當挺直，然而他的嘴角似乎笑得十分牽強，破壞了他的俊逸；拍結婚照不是應該快快樂樂的嗎？為什麼她會覺得他是在偽裝……

是的，偽裝！應付……這場婚姻是嗎？

「少奶奶，吃藥了。」一個聲音傳進她的耳中，將發怔的余夢曦喚了回來，她轉頭，是在歐陽家幫忙的僕人吳媽，也是她在醫院時待在她身旁照顧她的人。

「謝謝妳，吳媽。」

「呃……」吳媽似乎有些受寵若驚，不過雙眼卻是惶恐。「少奶奶，您……您不用這麼客氣。」

「怎麼了？我還沒謝謝妳這幾天在醫院裡照顧我呢！」余夢曦想起這幾天吳媽待在她身邊的時間，似乎比她那陌生的小叔和小姑還要多。

「不、不……這是我應該做的。」

「吳媽……」

「少奶奶沒什麼事的話，我先下去了。」吳媽急忙退下。

她那倉促的模樣，不禁讓余夢曦狐疑自己是否說錯了什麼話？

歐陽家的人都好奇怪，似乎每個人都對她保持著距離，她到底是嫁入什麼家庭？

余夢曦不得其解，有關之前的記憶她幾乎都忘了，只剩下她的思考邏輯和求生技能沒有改變，這算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也還好她沒有在外失去記憶，然後流浪街頭，不然她可能連個溫飽都難以做到。

看歐陽家的佔地寬廣、裝潢氣派，大概是個大戶人家，或是有錢有勢；而她對這些似乎也適應得相當良好，這令她不禁想起自己的身分──

她的父母呢？她娘家方面的人知道她出事的消息嗎？怎麼都沒人來看她呢？還是……她到底有沒有父母呢？

沒有父母沒關係，好歹她已嫁人，但從出院到現在都已過了三、四天，她至今仍未見到歐陽闊，為什麼沒看到他的人？

她……真的嫁人了嗎？

頭好痛……

余夢曦發現她只要用腦過多，就會開始頭痛，這似乎是頭部受到重擊的人常須面對的後遺症。

算了！她乾脆不想了，省得頭疼。

走到陽台，坐在陽台的涼椅上，抬頭看著星星忽明忽滅，就像此刻她惴惴不安的心。

面對她的未來，她不禁感到一陣茫然。

在失去記憶的情況下，她的身分卻是為人妻，她過去的婚姻狀態到底是怎麼樣？她的未來又會如何？她的丈夫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她在這個家庭又是擔任什麼樣的角色？

為什麼歐陽復看起來像是有難言之隱似的？而她的小姑則是對她充滿了敵意？就連吳媽也對她相當謙恭……太過謙恭了，反而讓她感到相當的不自在！

先前，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余夢曦對自己的過去感到迷惑起來。

喀啦！

開門聲從她身後傳來，余夢曦緊張的跳起來！雖然這裡是她的房間，但她卻覺得自己像是個外來者，闖進了別人的地盤。

門打開了，一個俊朗風采的身形走了進來。

余夢曦見到來人時，不禁發怔起來──她……她的丈夫出現了嗎？!

他本人比照片中更好看，也比她想象的更高；讓她始料未及的是，他本人所散發出來的氣勢，威悍、霸氣，讓人不由心生忌憚卻又不敢造次，這證明了這個男人是相當優越的。

歐陽闊一看到她，嘴角立刻揚起一個微笑──不帶一絲感情的。「看來妳很好嘛！」

「我……」

「我還以為妳應該會缺個手臂，或是斷條腿的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像只病貓一樣，沒想到妳還能走路、還能看風景，不錯、不錯。」嘴裡雖說不錯，但卻沒有任何溫情。

余夢曦被他的話愣住，整個人說不出話來！

他不是她的丈夫嗎？為什麼一回來，竟然是這樣話語犀利、語帶譏刺，他知道她受了傷，為什麼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這是一個為人丈夫該有的態度嗎？

余夢曦站在原地沒有說話，歐陽闊那雙有神的眸子閃動著火焰，更無情的話從他的嘴裡說出，「怎麼？妳是傷到腦袋，變成啞巴了嗎？不然怎麼都不說話？這不像妳！妳是變秀逗了嗎？」

「我……我……」余夢曦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他的反應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算了，要不是歐陽復一直要我回來，我也不會回來，妳不是沒事嗎？沒事就不要打擾我，最好維持著我們的約定，井水不犯河水……」他忽地輕笑起來。「我怎麼忘了，妳早就破壞約定了！」

「什麼？」余夢曦睜著無辜的大眼，完全不懂他的意思。

她的反應令歐陽闊錯愕，有些詫異的看著她，此時他才靜下心，細細的評量他的妻子。

余夢曦，他的妻子，她的美麗依舊，只是……沒有倨傲、沒有跋扈，眼前的她氣質恬靜、楚楚動人，看起來相當溫柔婉約。

但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有兩種氣質？他不禁錯愕了。

歐陽闊眉頭緊蹙、眼神冰冷。「妳又在玩什麼把戲了？」他不相信她的改變。

「不！我沒有……」余夢曦怯怯的道。

「不用騙我了，妳這個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妳不要以為妳那一點把戲就可以騙倒我，我不吃妳這一套！」

「沒有……我沒有……」余夢曦急了，差點哭出來。

見到她的目光幽怨、含嗔帶怒，卻又不敢辯駁，看起來十分可憐，可惜他無法同情她。

「收起妳的把戲吧！妳在想什麼我會不知道嗎？妳想要搗亂、毀壞我的生活，妳成功了，這樣可以了吧？接下來妳還想做什麼？繼續攻訐、打擊我嗎？沒關係，我奉陪！但不要裝得好像人家對不起妳！」歐陽闊上前斥責，咄咄逼人，他甚至抓住她的手腕。

那緊箍般的力量讓她發疼。「不……不要這樣……」她央求著，想要將手從他的大掌中抽離，卻是動彈不得。

「來啊！再跟我叫囂啊！看妳要玩什麼，我奉陪到底！」歐陽闊幾乎是用吶喊的說道，他的憤怒使得他全身像是著了火似的，遠則能感受到他的威力，近則會被他給吞噬。

「求求你……放開我……」她的手好痛。

歐陽闊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似的，先是睜大眼，隨後仰天大笑。「妳說什麼？求我？!我沒聽清楚，妳可不可以再說一次？」

「放開我好不好？」余夢曦是真的嚇壞了，她放低姿態，卑微的乞憐，她沒想到這就是她的丈夫……

老天！她到底是嫁給什麼樣的人了？

不知是害怕還是疼痛，還是發現她遇人不淑、所嫁非人？余夢曦的淚水落下，恐懼像是密密麻麻的一張網將她緊緊的、緊緊的網住……

見到她的淚水，歐陽闊怔忡了。

眼淚？這是真的眼淚嗎？她是堅強、剛硬的余夢曦，怎麼可能會流淚？他手裡抓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

「大哥，你在做什麼？」

歐陽闊一轉身，見是歐陽復，在分神之餘，手勁一松，余夢曦立刻從他的手中溜走，跑到歐陽復身邊，在他身邊低泣，「拜託，救我……」

歐陽復一愕，還來不及反應，就見歐陽闊的眼神一沉、凜冽肅殺，他就知道自己也被捲入了漩渦。

「原來妳現在有了新目標，難怪要刻意改變自己！」歐陽闊譏誚的道。

「大哥，不是這樣子……」歐陽復想要解釋，但歐陽闊根本聽不進去。

「歐陽復，你要小心這個女人！她是人前一個樣，人後又是一個樣；你不要忘了她是什麼樣的女人，而何況她還是你的大嫂。」歐陽闊提醒著他們的身分，余夢曦靠在歐陽復的身上令他幾乎要抓狂，所以刻意的貶低她。

眼見這一團亂，歐陽復不禁嘆了一口氣，望著比他矮半個頭，捂著嘴落淚的余夢曦，他知道他得說句公道話，「大哥，大嫂失去記憶了！」

什麼？

一句話震得歐陽闊猶如被人敲了一記，腦袋轟轟作響，她……失去記憶了？!歐陽闊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見他的目光向她射來，余夢曦反射性的躲到歐陽復身後，想要擋掉他的追蹤。

片刻，歐陽闊總算是反應過來，他看著在別人懷裡的妻子，狠狠的道：「你怎麼沒有告訴我？」

「是你自己關機的。」

歐陽闊想起自己的手機在這幾天頻頻作響，搞到後來，他只要看到是歐陽復的來電顯示，就把手機關掉，就連語音信箱也不聽，導致現在才發現自己的老婆竟然失憶了！

余夢曦視他為洪水猛獸，這就算了；她竟然……窩在別人懷裡！這個情況令他難以忍受，歐陽闊譏誚的道：「難不成你們沒有告訴她，誰才是她的老公？」

「大哥！」歐陽復叫了起來，無奈的道：「你這樣的話，根本沒辦法解決事情。」

「要不然要怎樣？把你們送作堆嗎？」

「大哥！」歐陽復也動怒了，「再怎麼說，她是你的妻子，是你將她娶過門的，現在她失去記憶，好歹你也得做點什麼，而不是像瘋狗一樣的亂咬人！」

「我亂咬人？跟那隻發春的母貓相比，我算客氣了！」歐陽闊不客氣的譏評在他身邊的余夢曦。

聽到他這樣說她，余夢曦淚落得更凶了。

老天！她到底是嫁了個什麼樣的人？她的丈夫，她要依靠終生的人，卻不斷謾罵她、批評她，她到底是做錯了什麼事？

難道在失去記憶前，她每天面對的都是這樣的人嗎？余夢曦感到更加恐懼，老天！往後的日子，她都得面對他嗎？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婚姻？她到底是做了什麼樣的選擇？為什麼會將自己逼到死路？

余夢曦的臉色蒼白，病體初愈的她，根本無法承受這種負荷。

感受到她的懼意，歐陽復忍住跟歐陽闊吵架的慾望。「大哥，別再說了，你沒看到大嫂的樣子嗎？」

「那又怎樣？」即使知道她荏弱，只要他再說幾句，她就會垮下去，可是他就是忍不住。

在他們之間存在著太大的問題，這不是在短短的時間內能改變的。

「我不知道你要怎麼辦，我只知道在爸、媽回來之前，你要想辦法解決！」

提到歐陽徹和宮紫倩，歐陽闊當下靜下來，關於他的父母與這檔婚姻，他有著同樣的無奈，卻又不得不去面對與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