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不是說過,你那個討債公司很有一套?」傅熙棠斜眼瞥瞥崔紹祈。
飲茶廳事件隔天,傅熙棠便把崔紹祈邀至家中「作客」。
後者露出一臉討好的笑:「是產物管理中介人啦,熙棠哥,討債公司聽起來好沒氣質說。」
「隨便。」傅熙棠擺擺手。「所以我要你接手這件事。」
「什麼?」崔紹祈聽得一頭霧水。
書房外響起叩門聲,管家推門入內,微一鞠躬。「少爺,兩位小姐已經在客廳等候。」
「請她們進來。」傅熙棠點頭,在管家掩門離去后,轉頭向崔紹祈道:「找人對你來說,不是太難吧?好好表現,搞砸了,就別想要我投資你的新事業。」
「幹嘛每次都威脅我──」崔紹祈哇哇叫。
史蔚晴和史蔚琪在這時進到書房裡。
一見傅熙棠,史蔚琪挑眉微笑:「嗨,姊夫。」
傅熙棠扯扯嘴角,看來很滿意這個稱謂。史蔚晴氣急敗壞地舉腿想踹妹妹一腳,史蔚琪只是輕輕一偏就閃過。
「好了,我替你們介紹一下。」傅熙棠適時阻止姊妹鬩牆,示意兩人坐到米色布沙發上。
「紹祈,這兩位是史蔚晴與史蔚琪。蔚晴你先前見過,蔚琪是她妹妹。這位則是崔紹祈,號稱與黑白兩道都有良好關係的討債公司負責人。」他為雙方作介紹。
崔紹祈拉長了臉再次糾正:「是產物管理中介人!」
傅熙棠不置可否。「史伯伯因作保而被惡意陷害的事情,我只聽蔚晴說過一些。今天請大家過來,是想看看是否能解決這個問題。」五千萬不是小錢,更甚且史伯伯因此賠上一生努力維繫的小小事業。
「那找我來就好啦,為什麼要找蔚琪?」史蔚晴大惑不解。
史蔚琪倒是不以為意。「大概是對妳的智商表達不信任之意吧。」
史蔚晴當下變臉,只可惜沒人給她發飆的機會。
傅熙棠又緊接著向兩人說明:「蔚琪,妳把事情的始末交代清楚,還有,我要妳先準備的相關資料帶來沒?」
「都在這裡。」史蔚琪揚揚手中的牛皮紙袋。「包括當初的契約、判決書、查封令,還有幾張張印忠的照片。」
「嗯。」傅熙棠點頭。早知道史蔚琪比姊姊精明太多,有些事情還是得靠她處理才不會東漏西缺。接過牛皮紙袋、掏出裡頭的文件,他勾勾手指,示意崔紹祈湊上來:「這些東西你拿回去看,愈快找到對方愈好。順便調查他的財務狀況,還有詳細的背景資料。」
「沒問題!」崔紹祈隨便翻了幾頁,就將整包東西塞進背包里。
「這位先生。」史蔚琪十分不滿地將雙手交叉在胸:「我問你,調查對象叫什麼名字?原先任職的公司是?與委託人的關係又是?」
崔紹祈納悶地將眼光移向她。「妳不是都知道嗎?」這個委託人是不是太狀況外了?
史蔚琪整張臉垮下來。「我當然知道。重點是,你知道嗎?」看他資料瞧也不瞧就收進背包、連點象樣的問題都沒提,讓人實在懷疑這打扮得像下一秒就要到街頭飆舞的傢伙會有多少能耐。
崔紹祈擺擺手,一雙銀色耳環隨之鏗鏘作響。「我有沒有看過不是重點,只要我的王牌看過就好。」他只負責招攬生意,大抵上與皮條客沒啥兩樣。
史蔚琪聞言,直接轉頭向傅熙棠開炮。「姊夫,既然要處理這件事情,就請你拿出誠意,找個正常的徵信社來接好不好?!」
傅熙棠一攤手,還沒來得及答腔,崔紹祈氣急敗壞的聲音就在一旁炸聞──
「妳這什麼態度啊?懷疑我?那妳自己去找人啊!」
「好!」史蔚琪一口答應。「那東西還我,我自己想辦法。」她才不要隨隨便便將家裡的私事交給不值得信賴的不良少年。
崔紹祈二話不說,馬上將背包里的紙袋掏出來,正要擲給橫眉豎眼的史蔚琪,動作卻倏地停格,手臂僵在空中。
「拿來啊!」史蔚琪厲聲道。
崔紹祈吞了吞口水,扭頭瞟瞟傅熙棠,發現對方用看好戲的眼光注視自己。他又將目光移回眼前的恰查某身上,默數五秒,又將紙袋擱回背包內。
「我叫你拿來!」史蔚琪殺氣騰騰地說。
「不要。」崔紹祈鼓起腮幫子,將背包拉煉拉好。熙棠哥要他辦的第一件事情,他怎能隨便放棄?萬一資金飛走就慘了,搞不好還要被冷嘲熱諷一輩子,光用想的他就頭皮發麻。
「拿來啦!死痞子!」史蔚琪氣炸了。
「叫我痞子?!」崔紹祈眼睛瞪得跟牛一樣大。「妳這個醜女、凶女、干扁女!」
史蔚琪不怒反笑。「我從沒說過自己漂亮,不過再怎麼其貌不揚,都比頂著一頭金毛的無腦兒痞子好。」
「我不是無腦兒!」咆哮聲里夾雜著血與淚,陰錯陽差被踩著痛處,崔紹祈頭上的毛髮全都豎了起來。「告訴妳,我崔紹祈可不是妳惹得起的人物!現在給我乖乖回家喝奶睡覺覺,我一個禮拜內就將妳的仇家揪出來給妳看……妳做什麼?!」宣誓正說到熱血沸騰,他突然發現吵架的對象蹲在茶几上塗塗寫寫。
「口說無憑。」史蔚琪抬頭,一面輕輕搖晃手中的原子筆,笑容里充滿陰冷的涼意。「來,簽個字據,看你要是找不到人的話,要拿什麼作懲罰呀?剁條腿、挖掉半顆眼睛還是撕了皮?」
劍拔弩張的兩人在沙發兩端叫囂,傅熙棠早就拎著史蔚晴遠離戰場,在書桌旁津津有味地觀戰。史蔚晴不放心地想上前勸退兩人,卻被傅熙棠扯回來,乖乖蜷坐在椅子上。
「……這樣好嗎?」
「再好不過。來,喝杯咖啡。」執起咖啡壺,他為兩人各倒一杯香濃的espresso。要是有爆米花就更完美了。
他早就覺得崔紹祈這傢伙不知天高地厚,再加上一雙過度寵溺他的父母,簡直將他養成了個年輕氣盛的小霸王。現在有個人不買他帳、大剌剌踏到小霸王頭上,正好削削他的銳氣、順便刺激他,讓他不敢輕忽工作。
書房那頭,硝煙未曾平息。
「……不公平!我萬一沒找到人就得讓妳斬手斬腳,那如果我在期限內找到人,是不是就要換妳被我砍?」崔紹祈跳腳道。
史蔚琪冷笑。「我還以為你多有把握呢,還計較公平與否?更何況,你要是找到人,我姊夫不也會付錢給你?哪裡不公平了?」
「我不管!」他咬牙切齒著。「要是我找到人,妳也要付出代價!」
「好啊,隨便你。」史蔚琪完全不以為意,似乎算準了這吊兒啷噹的金毛獅王不可能有成事的一天。「自己寫上去吧,我懶得看了。」
「很好。」崔紹祈惱怒地在紙上添加一行字。「來簽名!」
史蔚琪抓過紙筆,看也不看就簽上名字。
「史蔚琪是吧?!」崔紹祈兩眼生煙地瞪視著紙上的姓名,殺人般的目光移到史蔚琪臉上:「我絕對絕對不會忘了這個名字!」
「我想也是。」史蔚琪冷哼一聲。「誰能忘了斬掉自己手腳的人呢?」
「妳!」崔紹祈啪一聲,折斷了手上的筆。
「快去幹活吧,年輕人,你現在只剩下六天二十三小時又五十四分鐘了。不送。」史蔚琪朝他揮揮手,臉上凈是譏諷。
「哼!」
崔紹祈轉身離去,「碰」一聲狠狠甩上門,差點震掉牆上的老爺鐘。
「有沒有人告訴過妳,妳激怒人的方法十分高超?」傅熙棠端來一杯咖啡,擱在史蔚琪面前。
她揚起得意的笑,拾起咖啡杯。「謝謝誇獎。」
結果,追討史家債務、追殺史家冤讎人的重責大任,就這樣讓看起來完全不可靠的崔紹祈拍著胸脯承接下來了。
「嘆什麼氣?」徐耀祖歪著頭打量史蔚晴。下午時分,用餐的人潮已散,他們幾個庭園餐廳的工讀生們趁著空檔打掃環境。
「沒有啦!」她扯扯嘴角。
好煩喔,要是找不到張印忠怎麼辦?負債五千萬的苦日子總不能這樣一直過下去吧!大家嘴上不提,但壓力其實都好大,尤其蔚琪、蔚宗的學費可不是小數目,在信用不良的情況下,也不知道能不能辦助學貸款。
她自己倒是好過一些,起碼有個時薪兩百的閑差撐著,好心的老闆娘還每天睜隻眼閉隻眼,任她煮一整鍋食物當成供餐餐點、帶回家與家人分享;那十萬塊的學費,傅熙棠也硬是將註冊單搶走,代她繳清了──
「唉……」想到傅熙棠,心更是亂成一團。好煩好煩好煩喔──
她從來沒見過這麼難懂的人,態度總是冷淡漠然,卻又一肩為她扛下所有困境與問題。看著她的時候也沒給過好臉色;說話的時候更是能簡短就簡短,好象在拍電碼一樣,只挑重點講。跟他一比,她的活潑或單純全都成了白痴似的舉動,害她每回一遇見他,就只能被牽著鼻子走。
可是他親過她……
史蔚晴雙頰緋紅。他親過她,這是不是代表了什麼?
可是看他的樣子,又不像對她有意思;有誰會老是朝自己的心上人擺一張臭臉?更糟的是,她對他愈來愈在乎,甚至私心期盼他會在下一秒出現在她面前。即使還是一樣冷淡也好,只要他陪她一下下、待在她身邊,讓她感覺他的存在,她的心情就會像是充滿了陽光,所有不愉快都被拋到九霄雲外……
「咳咳!」
身後突然響起咳嗽聲,史蔚晴當下從異想世界回過神來,猛一轉身:
「歡迎光……臨?!」
傅熙棠就好整以暇地坐在她身後,手肘靠桌、十指交叉,看來像是已落座許久。
「你什麼時候來的?」她睜圓了眼。
「十分鐘前。」他足足觀察了她十分鐘的內心戲,看她自己一個人抓著掃把冥想,表情忽晴忽雨、時而激昂時而低落,表情豐富得媲美專業演員,讓他看得欲罷不能。
想到自己剛剛的蠢樣,史蔚晴窘得連脖子根都紅了。「我去拿menu跟水過來,你稍等……」
「不用啦!我拿來了。」徐耀祖笑呵呵地走上前,端著托盤、專業十足地彎腰斟水。「傅先生您好,要用餐還是要喝飲料?」
先前無意中得罪這位好凶的先生,今天可要趁機會補救一下。
傅熙棠注視眼前這位不速之客,兩道眉毛逐漸往眉心聚攏。「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徐耀祖沒注意到他臉上的殺機,還一徑興高采烈地回話:「打工呀!當這裡的服務生很不錯說,可以學餐廳禮儀,又不用出校區、上課很方便。這都要感謝史蔚晴替我介紹……」
「我去放掃把。」被點名的史蔚晴當下心悸,一看情況不妙,立刻夾著尾巴逃之夭夭。
傅熙棠兇惡的眼光掃視餐廳,原本在旁邊喝飲料偷閑的老闆連忙打開一份報紙擋住自己。其它服務生也都感受到生人勿近的煞氣,擦窗戶的擦窗戶、整理餐巾的整理餐巾,只有徐耀祖一個人還不知死活地站在地雷區內,熱切殷勤地試圖與傅熙棠攀談。
「傅先生,那天真的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是我希望你可以了解,我實在不是故意的,你其實一點都不像……」
「過去的事就算了。」見他舊事重提,傅熙棠差點捏碎手上的水杯。
「喔,這樣啊。」徐耀祖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髮,還想再開口說話,老闆趕忙從報紙上探出半個頭,朝他揮手:
「徐耀祖,你去廚房幫忙洗菜,外場的事情交給其它人來就好。」
「知道了。」徐耀祖應了聲好,露出惋惜的表情。「我得去廚房忙了,傅先生,希望下次有機會跟你聊久一點……」
「還不快去!」老闆趕在徐耀祖再次激怒傅熙棠前將他支開。
借故逃離肇事現場的史蔚晴在櫥櫃旁磨磨蹭蹭,佯裝細心地將一干清潔用品重新排列整齊。手邊工作忙到一半,就發現身側傳來一陣陣涼意。她閉起眼睛、吞了吞口水,再勇敢地睜開眼,毫不意外地看見傅熙棠立在柜子旁,抿緊嘴唇、臉色欠佳地瞪視她。
「你……為什麼這麼生氣?」她只不過是介紹徐耀祖來應徵工讀生,又沒有濫用他校務董事的名義安插自己人。「我沒有把你的名號抬出來喔,只是告訴徐耀祖有職缺可以應徵而已。」
「妳幹嘛幫他?」這句話是從牙縫裡進出來的。
「大家都是窮人的小孩,當然要互助幫忙。」史蔚晴答得理所當然:「你知不知道,他家還有一票弟弟妹妹,他不但要自己付生活費,還要貼補家用,超辛苦的……」
「我對他家沒興趣。」傅熙棠硬是截斷她的滔滔不絕,臉色依舊難看。
史蔚晴看著這張陰沉猶勝地獄修羅的臉,開始嚴重質疑自己先前對傅熙棠的想念是不是一場誤會?她對他的依戀果然是不健康的,喜歡上這種三天兩頭就把自己嚇出一身冷汗的壞人,她一定得去找心理醫生檢查了。
眼見傅熙棠帶來的壓迫感愈來愈強,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大吼:「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這一吼讓餐廳里的人們都嚇呆了。餐廳內一片死寂,眼光不約而同都往櫥櫃旁一對男女看去。
傅熙棠轉頭,雙眼射出森冷的寒光。「經理,我借你的餐廳十五分鐘,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經理趕忙賠笑。「當然不介意……你們還愣在這裡幹嘛?趕快走了!」他站起身驅趕一批不知所措的工讀生遠離現場,走時還不忘順便帶上門,再將「休息中」的牌子掛好。
瞬間變得空蕩的餐廳里,只剩下傅熙棠與史蔚晴大眼瞪小眼地對峙著,現場一片肅殺之氣。
「妳叫我不要怎樣?」傅熙棠率先開口,語氣仍然不慍不火,教人猜不出他真正的想法。
「我……」
「放下掃把,除非妳打算用它毆打我。」他瞧見她用力得發青的指節,淡淡提醒著。「我們談談。」
史蔚晴扔下無意間抓在手上的掃把,乖乖隨著傅熙棠的腳步,走到沙發軟座前坐下。聽從他似乎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尤其他總是冷靜的態度,讓她不管在什麼時候,都不能不相信他的判斷。
「妳看起來很生氣。」傅熙棠從吧台上端來兩杯水,一杯擱在她手邊。
「明明是你先生氣的。」史蔚晴冷哼一聲。
他一愣,回想起自己方才的舉措的確是失控了。「我道歉。」
「我不要你道歉。」她難得勇敢地頂嘴,在他面前指證歷歷:「你每天都板著一張臉,笑的次數不超過五次,表情比烏雲還陰暗。跟你講話我壓力好大,而且你會亂生氣,我隨便講幾句話就得罪你──」
「我什麼時候亂生氣?」他打岔。
「剛剛!」她伸出食指,直指他的臉。「你一看見徐耀祖,表情馬上變得跟厲鬼一樣難看。他又沒得罪你,你幹嘛討厭他啊?!」
「我是討厭他。」他沒否認。暗自打算找一面鏡子照臉,看自己是不是像她說的那樣恐怖。
「他哪裡做錯惹到你?」每次都不給人好臉色看,讓她覺得好對不起徐耀祖。
傅熙棠沒吭聲,拿起玻璃杯喝水。
「說啊!」史蔚晴得理不饒人。
「……他跟妳很要好?」他沒回答問題,反而用另一個問句響應。
「你幹嘛扯開話題?」她氣呼呼地雙手扠腰。話說完,她皺著眉頭,眼珠子轉呀轉的,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該不會在吃醋吧?」
傅熙棠的臉拉得長長的,仍然一聲不吭,活像是玩具被搶走、兀自生著悶氣的小男孩。
他在吃醋!
他在吃她的醋!
史蔚晴好想狂笑三聲,原先來勢洶洶的怒氣全都煙消雲散。看見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他,打破自己情緒不外顯的原則,誠實地坦露自己的心情,而不再只是以冷冰冰的一號表情掩飾自己……
「徐耀祖跟我談得來,只因為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交換一下賺錢心得而已。」她強調:「純粹朋友關係。」
傅熙棠仍然一臉懷疑,緊繃的表情卻明顯舒緩許多。他顯然不習慣這樣的對話,只好抓著玻璃杯猛喝水。
「喂!傅……熙棠。」她猶豫著要不要開口,掙扎片刻,心一橫,索性用吼的:「你是不是喜歡我?」
喀一聲,傅熙棠手裡的玻璃杯摔到桌上,他本人則被一口水嗆得猛咳。玻璃門外一陣嘩然,史蔚晴轉過頭去,發現整群工讀生都擠在門口看熱鬧,還有人拍手叫好。
「你們──」
史蔚晴還沒來得及發飆,圍觀的民眾已經被咳嗽稍止、眼神凌厲的男主角嚇得作鳥獸散。她怯怯然回頭,發現傅熙棠的臉居然泛著淡淡的紅色。
「你臉紅了!」她用驚嘆的口氣說,好似看到豬在飛一樣。
「妳想太多。」他矢口否認。「是空調太熱。」
她懷疑地瞇起眼。「我覺得滿冷的呀。」
「個人習慣不同。」他繼續辯解。
史蔚晴眼珠子轉了轉,決定不在這無謂的話題上浪費時間。「我剛剛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
傅熙棠故作茫然。「我忘了。」
「你裝什麼死啊!」她啐道。「我問你到底喜不喜歡我……哇!」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她突然被一雙手臂緊緊擁抱,順勢躺倒在沙發上。她怔怔地看著位於正上方、傅熙棠的臉,一向冰冷沉靜的眼眸此刻卻幽黑得深不見底,醞釀著情慾。
史蔚晴咽咽口水,忍不住想提醒他:「傅先生,這裡是公眾場合,我們這樣算是妨害風化……唔。」
他沒給她機會繼續發表捍衛社會善良風俗的言論,一手輕輕撫摸她的髮絲,暖和的鼻息襲上她的粉頰。下一秒,他微涼的唇覆上她的,溫存的碰觸問沾染了她暖暖的溫度。
她原本睜得好圓的眼睛,此刻不自覺地閉起,專心感受那份從嘴唇一路延燒開來的酥麻。不知該如何響應,只得任著他以舌尖輕輕挑開她不再緊閉的唇與齒,纏綿地挑逗她羞澀的被動。
「妳好甜。」輕輕刷過她溫潤的唇,他啞聲低語。
「那可能是我吃過蛋糕還沒刷牙的關係……」
呃,她好象太不浪漫了。這時她是不是應該嬌羞地依偎在他的懷裡,然後把臉埋到他胸口?她拚命地回想所有電視連續劇的親吻鏡頭,女主角下一秒到底是要先伸手勾住對方的脖子,還是要把手平放到他胸前?
「這樣,」傅熙棠的手指輕輕滑過她的眉毛、臉頰和白皙的頸。「算是回答了妳的問題嗎?」
「什……什麼問題?」她被他的撫摸馴服得渾身無力,腦子裡一片粉紅色的如夢似幻。
他但笑不語,輕輕地替她撥開散亂在額前的瀏海。
兩人就這樣依偎了片刻,直到校園內鐘聲悠揚地響起,史蔚晴被驅離的神智才逐漸回到她缺氧的腦袋中。
「我、我這一節有課。」她掙扎著想坐起身。
他嘆氣,不甘心地挪開身體,將她扶正。「妳最好把頭髮梳一梳。」他建議道。
「我知道。」她羞紅著臉,抬起手攏了攏頭髮,將方才被他順手扯開的髮帶系回去。拍拍皺成一團的上衣,才剛站直,又突然被身後的他一把拖住、緊抱不放。
「我得去上課……」她的聲音細如蚊蚋。
他卻不肯鬆開手,臉頰貼著她的後頸,嘴唇輕輕噴氣。「我想多抱抱妳。」
史蔚晴好不容易清醒的理智再度被擊潰。平素冷硬得像一顆臭石頭的傅熙棠,一旦流露出罕有的溫情,就把她迷得三魂六魄都移了位。
腳下一個不穩,她再度跌回沙發上;他不容拒絕地將她納入懷裡,兩人又是一陣耳鬢廝磨。
「我以前從來不知道,擁抱的感覺這麼好……」她喃喃低語,感到意亂情迷。
「我也是。」他閉著眼睛,一雙大手撫摸著她的背脊。
聞言,史蔚晴迷濛的雙眼突然迸出閃光。「你也是?!」
傅熙棠不解地瞥她一眼。「為什麼這麼驚訝?」
「我以為你們這種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都嘛是女人一大堆,左擁右抱、縱情聲色、酒池肉林……」
「從小到大我只抱過一種生物──湘勻撿回來的狗。」針對她的誤解,他淡淡地作出說明。
「真的還假的?!」她錯愕極了。「那你爸咧?你媽?」哪有小孩一路長大都沒被長輩抱過的?
「妳忘了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我爸很少在台灣,連見面都難。」他的手指在她光滑的頸項間留連。
「對喔,你從小就沒有家庭的溫暖,難怪個性這麼畸型。」話說完,她若有所思地支著下巴,完全忽略傅熙棠風雲變色的表情。在他準備發怒之際,她又突然驚叫一聲:「那、那你不就──」
他斜眼睨她。「就?」
「那天那個、那個親我……」她羞紅了臉。「是你的初吻?!」
傅熙棠抿緊嘴唇,臉色陰晴難辨,好半天不吭一聲。半晌,他鬆開圈住她腰肢的雙手,轉而替她撫平毛燥的亂髮。「妳該去上課了。」
她獃滯幾秒,又回過神來高聲抗議:「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嘖,注意力差點被他轉移走。
從水杯里倒了些水,拍在她頭髮上,再以手指梳順,他專註地為她整理亂髮,徹底漠視她的問題。
「去吧!」大功告成,他滿意地點點頭,罔顧她的抵抗,將她從沙發上一把撈起,再推向門口。「下課後我去接妳。」
史蔚晴氣鼓鼓地回頭,還想再多說些什麼,卻瞥見傅熙棠臉上那抹難得一見的溫柔,整顆心瞬間被他熨得平整,再也沒有多餘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