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聽說慕平和被秦夫人贖身的歌妓打得火熱,此事當真?」大廳中,方煥元高聲咆哮,也不管別人的耳朵痛不痛。

「什麼歌妓不歌妓的?人家有名字的,叫逸雲。」守之榆端起茶來啜飲,表情說有多涼就有多涼。

頭酌香、二酌濃、三酌味不減、四酌味猶存,方慕平偏愛香氣清馨的「梅塢龍井」,而滋味濃厚的「太極翠螺」卻是守之榆的最愛。

「她叫什麼干我啥事?」方煥元氣得臉紅脖子粗,怒道:「晴兒昨天跑來我眼前,哭著說慕平和歌妓沆瀣一氣,把她狠狠羞辱了一頓。」

做賊的喊抓賊!上官妮子太不要臉了,居然顛倒黑白、說謊造謠。守之榆一口茶梗在喉頭,差點嗆死,咳個不住。方煥元命令道:「之榆,慕平什麼事都會告訴你,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你應該很清楚,快說!一個字也不許隱瞞。」

守之榆笑笑,公布答案道:「平兒喜歡逸雲,想娶她進門。」

他怪叫道:「堂堂方家少主娶一名歌妓為妻?這門婚事傳揚出去豈不笑歪江湖朋友的嘴巴!」

守之榆把茶杯往几上重重一放,老大不客氣地和丈夫杠上,「你不是也替問情坊看店嗎?江湖朋友都沒笑你跟游嬤嬤姘上了,又怎麼會笑平兒娶歌妓?」

方煥元腦中一陣暈眩,之榆怎麼耍性子呢?當初問情坊的事也是她起的哄,說什麼看不慣嫖客胡作非為,他才會锳這趟渾水。

結果呢?同樣是濟弱扶傾,由她出手就是行俠仗義,由他出手卻變成方莊主起舞、意在鴇嬤嬤,這這這……雙重標準嘛!

守之榆不屑地哼道:「你不是常常自認最了解兒子嗎?平兒喜歡什麼樣的女人,你怎麼可能不清楚?」

方煥元怔了一怔,回答道:「慕平個性溫和,喜歡柔順的女孩子,晴兒性子溫婉,跟慕平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

「愈活愈倒退,你腦子燒壞啦?」守之榆嗤笑兩聲,說道:「三天前,上官妮子在逸松館跟平兒大打出手,還用暗器射平兒。」

方煥元向來偏袒自家的親戚,他壓根不信守之榆的話,嚷嚷道:「沒有真憑實據,你別毀謗晴兒。」

守之榆怒不可抑,從她嫁到方家的第一天起,丈夫就把她說的話當狗屁,自家親戚說的話當聖旨。

從懷中掏出數十枚「蜂尾螯」,守之榆照著他面上摔過來,大聲說道:「這種暗器出自何人所有,你別跟我說你不知道!」

方煥元大手一抓,數十枚銀針盡抄在掌內,「蜂尾螯」是上官家的獨門暗器,之榆怎麼會有?而且不有一大把?

巨蜂不輕易螯人,因為蜂針上生滿倒鉤,一旦刺入目標,拔出來后巨蜂本身也會肚破腸流、支離破碎、兩敗俱傷。

方煥元戒慎恐懼地看著「蜂尾螯」,一如其如,銀針上遍布倒刺,卻不見「寒月籠沙」特有的慘綠色光芒。

想當然耳,晴兒若敢用喂有「寒月籠沙」的「蜂尾螯」暗算慕平,之榆早就一劍斃了她,哪會等到現在才翻老帳?

方家莊中惟有晴兒是上官家的人,這些「蜂尾螯」一定是她的,可是,晴兒那麼溫柔善良的女孩,怎麼會用它來傷人?

方煥元思之不解,鐵錚錚的事實又擺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數十枚「尾螯」,除非是晴兒出手,否則之榆從何處得來。

守之榆陳述當日的情景,「三天前,我和渡劫大師去逸松館找平兒,一進大門,就聽到上官妮子威脅平兒,說要置逸雲於死地,平兒急了,吆喝了那死丫頭兩句,她就朝平兒打出蜂尾螯。」

方煥元濃眉皺緊,很捨不得心愛的晴兒挨罵,如果罵人的不是他的獨生兒子,他絕對不讓晴兒受委屈。

守之榆看穿丈夫的心思,怒道:「那天本來就是上官妮子不對,平兒罵她,你有什麼好心疼的?」

方煥元沉默無語,他一直希望有個女兒,偏偏之榆說懷胎九月不是人過的日子,生完平兒就不肯再生了。

他把晴兒當成女兒來疼,之榆卻不諒解他,處處跟晴兒唱反調,他嘆了口氣,他真正想要的,是和之榆一模一樣的女兒呀!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守之榆側目向丈夫斜睨,冷冷的道:「我看你不是要替兒子娶媳婦,根本是自己要娶小老婆。」

方煥元張大嘴,下顎都快掉下來了,這這這……冤枉人嘛!

守之榆冷哼一聲,道:「你若不怕人家笑你老牛吃嫩草,要收上官妮子為妾,我第一個舉雙手贊成,絕對不會爭風吃醋。」

「你鬧夠了沒有!」方煥元氣得吹鬍子瞪眼睛,使勁一掐,「蜂尾螯」寸寸斷裂,變成一團破銅爛鐵,之榆根本是藉題發揮,再跟她扯下去,永遠也吵不完。

方煥元勉強壓下心頭怒火,先解決晴兒的問題再說,其餘的慢慢再吵也還不遲。「晴兒真的用『蜂尾螯』傷人嗎?」

「煩死了!你認為上官妮子有就有,認為她沒有就沒有,反正我說的話,你一次也沒有相信過!」

說到後來,守之榆聲音低沉下去,做了幾十年的夫妻,丈夫寧可相信上官妮子也不肯信她,這樣的夫妻還有什麼意思?「你那麼疼上官妮子,平兒若說你心肝寶貝的壞話,只怕你連惟一的子嗣也不要了。」

「我只是想知道事實真相罷了。」方煥元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晴兒的事還沒解決,他先惹之榆生氣了,自己怎麼會好壞么拙口笨舌呢?

「除了我之外,渡劫大師也目睹整件事情的經過。出家人不打誑語,如果連少林掌門你也信不過,那我也無話可說。」

傷心到了極點,守之榆愀然蹙眉,道:「上官妮子言語失當、行止卑污,平兒不願娶她為妻,她就揚言要逸雲好看,這是哪門子的性子溫婉?」

見丈夫不語,她又說,「逸雲在問情坊時賣藝不賣身,只待了三天就來了方家,這些我都向游嬤嬤一一查證過了,性子溫婉四個字拿來形容她,倒還有些譜。」

守之榆揉揉眉心,疲累地說:「秦夫人把逸雲當成自己人,既然逸雲是秦家的人,不論她原來的出身再怎麼低賤,配平兒都綽綽有餘。平兒非逸雲不娶,如果你堅持要上官妮子當兒媳婦,就要有失去兒子的覺悟,言盡於此,我不再多說了。」

方煥元心下一凜,之榆說話的語氣從來不曾如此斬釘截鐵,若他再不設法補救,她就真的「不再多說了」。

「之榆,你和慕平才是我的心肚寶貝。」他話甫說出口,自己都嫌太噁心,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守之榆萬分驚奇,她嫁進方家這麼多年,第一次聽到丈夫說好聽的話……

「我會感到難以置信,是因為晴兒在我眼前一直是個乖巧的女孩子,如果你是對的,那我豈不被她偽善的面孔騙得團團轉?」方煥元嘆道。「沒想到晴兒年紀輕輕,心計居然如此深沉,先把我擺平,再來鑽營少莊主夫人的位置,就易如反掌了。」

夫妻床頭吵床尾和,何況方煥元又說了「好聽的話」,守之榆心中早已原諒了丈夫,安慰他道:「人有失手,馬有亂蹄,上官妮子很會騙人,你也不算太……」

「太蠢?」方煥元自我解嘲,笑著幫夫人說完。

他扯著喉嚨嚷了半天,一定口渴了,守之榆將翠螺茶遞給丈夫,方煥元接過來,夫妻相視一笑,心中均感溫馨無限。

站到方煥元身後,守之榆輕柔地幫他按摩肩頭,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平兒那麼喜歡逸雲,一定有他的理由,你就別再反對了。」

方煥元全身放鬆,享受著夫人鮮少表露於外的柔情,這樣多好啊!他不想再和之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了。

「咱們也不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成親的,而是自己……」說到這裡,她有一絲羞赧。

方煥元掐掐她的手,鼓勵她說下去。

守之榆笑道:「沒人逼咱們成親,咱們也別逼平兒娶不喜歡的人,逸雲是平兒自己選的新娘,以後夫妻處不好,也不能抱怨爹娘。」

方煥元沉吟良久,兒子非逸雲不娶,之榆又軟語相求,他終於點頭了,「那好吧!等秦大人回來,我們就去提親,讓平兒和逸雲完婚。」

她問道:「那上官妮子呢?你打算怎麼處置她?」

他濃眉緊皺,道:「逸雲就算不是慕平未來的妻子,好歹也是秦夫人的丫環、方家的客人,晴兒竟然威脅要置她於死地,簡直目無尊長,我馬上寫信叫上官兄來帶走晴兒,今後不許她踏入方家莊半步。」

守之榆對丈夫的鐵腕處置感到滿意,催促道:「那你快給上官傲寫信,省得平兒、大師和我整日提心弔膽,惟恐上官妮子會對逸雲痛下殺手。」

方煥元微笑說道:「我立刻修書一封,派人送去上官堡,不出數日,上官兄就會抵達方家莊。其實,不只你想抱孫子而已,我也企盼慕平早日成家啊!」

**************

艷棠樓中,上官晴遣開下人,先用蠟油封住手指上的毛孔,再戴上鹿皮手套,這才拾起浸在瓷瓶中的細針,放進特製的小皮囊。

淬有「寒月籠沙」的「蜂尾螯」,一根就足以毒死十個彪形大漢,用在瘦巴巴的逸雲身上,真是大材小用。

將皮囊系在腰間,上官晴步出艷棠樓,耀眼的陽光與陰暗的內室形成強烈對比,她止住腳步,讓睛睛適應室外的光線。

白天行兇太引人注目,這點她何嘗不知?但「蜂尾螯」分量輕、射不遠,必須在近距離內出手,才能命中目標,表哥每晚都守在戀荷軒,她無法接近逸雲三步之內,「蜂尾螯」就派不上用場,晚上殺不了那賤人。

白天逸雲會去幽蘭榭找秦夫人,女眷閑聊時表哥多半迴避,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錯過就永遠別想宰了逸雲。殺人是什麼感覺?上官晴吞了吞口水,她被爹娘寵得無法無天,脾氣驕縱,卻不是心性冷殘的魔女,雙手還不曾沾過血腥,她恨逸雲沒錯,可是想到要親手讓逸雲屍橫就地,心裡還是有絲猶疑。

就在上官晴舉棋不定的一瞬間,樹叢中掠出一條人影,疾逾星火,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腰間的小皮囊已被他劈手奪走。

「爹!」看清來人面貌后,上官晴心下惴惴,爹怎麼來了?

上官傲舉起皮囊,沉著臉問道:「袋子里裝了什麼?」

上官晴把尾音拖得長長的,嗲嗲地回答,「是您給我的『蜂尾螯』啦!」

他怒責道:「晴兒,你巴不得舉國上下都知道事情是你乾的嗎?竟然蠢到拿祖傳暗器去殺人。」

她迷惑地問道:「爹,女兒不懂您的意思……」爹是怪她不該起殺心?還是怪她不該拿家傳暗器殺人?搞不懂。

上官傲深吸口氣,養出這種小呆瓜,他太失敗了。「晴兒,你的腦子被狗吃啦?竟想在方家莊暗算慕平未來的妻子?就算你真能殺了逸雲,慕平會放過你嗎?像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白痴才會幹。」

她不平地喊道:「女兒咽不下這口氣,表哥本來喜歡我的……」

上官傲斥責道:「慕平要真的喜歡你,早來上官家提親了,他只把你當成妹妹,是你自作多情,別再執迷不悟了。」

哇的一聲,她放聲哭嚎道:「我不信!是逸雲不好,她奪人所愛!」

他嘆道:「晴兒,騙人不要緊,騙自己不行。逸雲才是未來的方少夫人,你留在這裡,只會讓人看笑話,跟爹回家去。」

哭得雙目通紅,上官晴不解地問道:「爹,女兒不懂,我有哪一點不及逸雲?表哥為什麼不喜歡我,反而喜歡她呢?」

上官傲寬慰女兒道:「情人眼裡出西施,感情的事,本來就毫無道理可言。」

還不死心,她央求道:「爹,您幫我悄悄地做掉逸雲嘛!」

他沉下臉,道:「逸雲若死於非命,方家人第一個懷疑是你乾的,到那個時候,他們不把上官家夷為平地才怪,損人不利己的事……」

上官晴捂住耳朵,憤然道:「爹,您不幫忙就算了,別再說教啦!」

上官傲苦笑,他把女兒寵壞了,連他以父親的身份發言,晴兒都敢頂嘴,對方大嫂和渡劫大師,當然更不會客氣。

上官晴見父親毫不通融,「蜂尾螯」又被他全數沒收,無可奈何之餘,她只得放棄殺死情敵的計劃,算逸雲命大。妒恨磨心的她從牙縫中擠出話來,「回家也好,我才不想看錶哥和逸雲卿卿我我的恩愛模樣。」

聞言,上官傲靜默不語,若有所思,好半晌才道:「恩愛?恐怕不容易,依我看,就算沒有你攪局,慕平也會愛得辛苦。」

上官晴興趣全被勾上來了,問道:「爹,您為什麼這麼說呢?」

他反問道:「晴兒,你不覺得逸雲和秦夫人的女兒長得很像嗎?」

她偏著頭想了想,撇嘴道:「是滿像的,兩個都是大眼蛙。」

上官傲搖搖頭,晴兒把人家清澈明亮的美目形容成青蛙眼,口氣未免也太酸了吧!「你想想,若沒有血緣關係,她們怎麼可能長得如此相像?」

上官晴吃了一驚,道:「如果有血緣關係,逸雲不成了秦大人的親戚嗎?系出名門,血統可高貴了。」

敲敲女兒生鏽的腦袋,他嘆道:「晴兒,用用你的大腦,如果沒有難言之隱,逸云為什麼要隱瞞自己的身世?」

她嚷道:「爹,您別賣關子了,到底怎麼一回事嘛?」爹是賽諸葛,她可沒有孔明的金腦袋,話不說清楚,她怎麼會明白呢?

思索良久,上官傲敘述道:「剛才我替你向夫人和渡劫大師道歉,和在廳上喝茶的秦府女眷打了個照面,才發現逸雲和秦大人的女兒容貌神似,逸雲來歷不明,慕平想娶她,只怕得付出很大的代價。」

上官晴問道:「表哥會付出什麼的代價呢?」

他拉著女兒走向大門,道:「功名、前程……都有可能。」

她興匆匆地說道:「爹,經您這麼一說,我現在不想回家了。」

上官傲哼道:「不准你留在方府,給我回家閉門思過。」

「爹,您聽我說嘛……爹!」

不由分說,上官傲把女兒擁進馬車,皮鞭一揮,絕塵而去。

**************

月亮西沉,繁星閃爍,星月微光照映之下,秦雲漪白皙的臉龐滿是無奈,身不由己地被方慕平強行拖往新居——戀荷軒。

「慕平,我不想換地方住。」秦雲漪央告道。「我走了以後,伊兒怎麼辦?我放心不下她,你讓我留在幽蘭榭,好不好?」

方慕平搖頭拒絕,邊走邊說:「秦夫人也說地方太擠,才叫你搬出來,想看伊兒,你隨時可以去看她。」

他吃了秤坨鐵了心,說什麼都要帶她去戀荷軒,就算是秦詩伊哭得死去活來,也無法改變他的心意。

因為,雪泥來了……

秦雲漪放棄了,他卯起來,誰也無法扭轉他的心意。偷覷一眼,她有絲不安,他緊抿的嘴角,讓她好生心悸。

兩人來到戀荷軒,映入眼帘的是荷葉田的楚楚風致,皎潔的月光下,漂浮水上的荷花蒙上淡淡光暈,香遠益清。

方慕平放開手臂,重獲自由的秦雲漪奔向荷花湖,滿心歡喜,淺笑盈盈,詠嘆道:「好美的荷花,我最喜歡荷花了。」

「我知道,所以才帶你來這裡住。」走到秦雲漪身後,張臂再度環住她的纖腰,他嘴邊露出一絲微笑,懷中沒了她,就好像少了什麼似的,空蕩蕩的好難受。

秦雲漪舒適地靠在方慕平懷裡,四下無人時,她比較不會靦腆害羞,心中對身後男子的依戀,自然而然地渲泄而出。

一陣涼風吹來,寒意侵襲,她輕輕打了個顫,方慕平在她耳邊呢喃道:「起風了,進屋去吧。」

兩人走進戀荷軒的內室,書畫對聯,碑帖古董,陳設玩器不見奢華,顯得素凈而雅緻,瀰漫著優閑恬適的氣氛。

秦雲漪被牆上的一幅對聯吸引住目光,她走上前去念道:「無情歲月增中減,有味詩書苦中甜。」

她掩嘴輕笑,這幅對聯寫得慘不忍睹,跟伊兒的狗爬字有得拼,慕平為什麼把它掛在這裡?對聯的署名是墨痕,聽起來像女孩子的名字。

她笑問:「慕平,墨痕是誰?」

方慕平怔怔站著,這幅對聯他苦尋不獲,原來是被雪泥收起來了,她為什麼遠從涿州把它帶來方府,還偷偷把它掛在這裡?

秦雲漪心中不禁一寒,慕平神色凄苦,卻又顯然是纏綿萬狀、難分難捨之情,難道墨痕是……他喜歡的人嗎?

手心全是冷汗,她定了定神,傷心歸傷心,該問的還是得問清楚,如果從頭到尾只是她一相情願,那也早了早好。秦雲漪苦澀地問道:「墨痕是你喜歡的人嗎?」

方慕平愀然不樂,點頭長嘆,答道:「我不該瞞你。」胸口登感劇痛,她眼前只見千千萬萬顆金星亂飛亂舞,腦中一片混亂,再也說不出話來。

方慕平一驚,伸長手臂去摟她,秦雲漪用力一推,轉身狂奔而出。

「不要走,聽我把話說完!」竄到門口,他擁住收勢不及、直衝他懷裡的秦雲漪,束緊鐵臂,他不讓瀕臨絕望邊緣的她掙脫。

「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為什麼還要招惹我?」秦雲漪捶打一度讓她好依賴的胸膛,悲喊出聲,「我不是男人的玩物,你不應該欺騙我的感情!」

方慕平問道:「那你應該欺騙我嗎?你不叫逸雲,你叫雲漪,是兩淮訪使秦雲瀚大人的妹子。」

舞動的拳頭停留在半空中,秦雲漪呆若木雞,他知道了……他怎麼可能知道?翠姨,翠姨說的嗎?

讀出她的想法,他搖頭道:「不是翠姨說的,我找到秦輝了。」

秦雲漪茫然問道:「你找輝叔做什麼?」

他答道:「想替你報一箭之仇,想替你追回家產,想知道你到底是誰。」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微一思索,理由頭緒,慕平找大夫去替翠姨治病,順便打聽她的身世,因此查出她叫秦雲漪。

秦雲漪心頭亂成一片,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先用花言巧語哄她,接著告訴她另有所愛,卻又真的實踐諾言,找大夫治翠姨的病……

方慕平找張椅子坐下來,將她置在腿上,道:「首先,翠姨的病已經有起色,闕大夫說假以時日,一定可以痊癒。」

先是大悲,又是大喜,悲喜重重,秦雲漪全身虛軟無力,癱瘓在方慕平懷裡,淚珠兒緩緩流下來。

翠姨有救了,她喜極而泣,哽咽著說道:「真謝謝你。」

方慕平甚不滿意地說:「就這樣而已?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工夫,才把『妙手神醫』闕大夫請去蘇州嗎?」

秦雲漪咬著嘴唇,心頭煩亂之極,若是從前,她知道怎麼哄他開心,只是……讓他放肆一點點,他就什麼都順著她了。

可是,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怎麼能跟別的女人……心念及此,她彷彿坐在烙紅的鐵板上,忙不迭地要逃離。

「避我如蛇蠍?這就是我連日辛苦的代價?」他哇咧哇咧叫得活像是貨賣出門,卻收不到款項的倒霉小販。

秦雲漪回復她先前的稱法,叫了聲,「方公子……」

「方公子?」抬起她淚水縱橫的臉蛋,方慕平心中不捨得,語氣卻裝得很嚴峻,佯怒喝道:「你敢再叫一次試試看!」

秦雲漪小嘴微張,又一聲「方公子」硬生生忍住,她凄惋欲絕地說道:「我不能再叫你的名字了,那是墨痕才有的權利。」

「你錯了,墨痕從來沒有叫過我的名字,她開口閉口都是方公子或是爺,從來不曾叫我慕平。」他神色黯然,良久不語。

秦雲漪看他那麼哀傷,心上好像有萬把刀在扎一般,她終於了解什麼叫做嫉妒,她聲音沙啞地問道:「你很愛她嗎?」

沒有正面回答,方慕平說道:「墨痕家的男人都是吃軟飯的混帳,三年前,他們先把墨痕賣給一戶人家,接著又把她賣給竇府,墨痕來不到兩天,前一戶買主就來要人,我用兩百兩銀子把她的賣身契贖回來。」

秦雲漪澀然一笑,慕平贖的人真不少,唉!怎麼又叫他慕平……

方慕平繼續道:「墨痕把我當成救命恩人,對我千依百順,我叫她往東,她不敢往西,我很憐惜她,教她念書識字,這幅對聯就是我教她寫的。那時候,我還不想娶妻生子,打算先收墨痕作小妾。」

秦雲漪秀眉一蹙,在她心目中,慕平是個完美無瑕的男子漢,沒有料到他居然也奉行三妻四妾那一套。

「可惜,天不從人願,墨痕只活短短十八年就殤逝了,如今長眠在終南山腳,再也不必受苦了。」他雙目含淚,心下一片傷痛。

秦雲漪羞愧無地,原來墨痕去世了,她怎麼不先問清楚再吃醋呢?

方慕平望著她,問道:「雲漪,如果我一直忘不了墨痕,你會不會怪我?」

拭凈淚痕,她搖搖頭說道:「我怎麼會怪你?你是個護惜倍有深情的愛花人,對秦雲漪、對柳姑娘都是如此。」

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解開了方慕平多年來的心結,他不由得熱淚盈眶,低低傾訴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雲漪。」

秦雲漪嫣然一笑,伏在他胸前,聽著他結實有力的心跳,幽然道:「慕平,每個人都有過去,墨痕是你的過去,我也有我的過去。」

眯起眼睛,他充滿佔有慾地問道:「你有青梅竹馬的戀人嗎?」雪泥太失職了,這麼重要的事,怎麼不打聽清楚?

秦雲漪嬌笑連連,方慕平見她笑得詭譎,更加憂心,急急詢問道:「雲漪,到底有還是沒有?你老老實實地說,不許騙我!」

拿出手絹,秦雲漪笑著替方慕平揩汗,心中滿滿都是幸福的感受,慕平怕失去她,才會連子虛烏有的飛醋也喝得這麼起勁。

既然彼此都已經離不開對方,就停止互相猜忌吧!她說道:「慕平,我的過去只有兩個哥哥,並沒有青梅竹馬的戀人。」

方慕平問道:「當初為什麼不直接說明身份?秦大人的妹子,方家也會待為上賓,何必化名逸雲呢?」

她低頭嘆息,說道:「我十年沒見過大哥哥,不知道他還認不認得我,也不知道他想不想見我。除了大哥哥外,沒別人可以證實我的身份,我不是來攀親靠友,只想見大哥哥一面……」

輕描她雪白晶瑩的臉頰,他責備道:「無論如何,你都不該去問情坊,出了事怎麼辦?」

秦雲漪笑道:「不去問情坊,就不能壓倒柳姑娘,如此一來,少莊主你說不定根本記不得逸雲這個人呢!」

「你對我這麼沒信心嗎?就算是躲到天涯海角,我都有辦法把你揪出來,這輩子你是別想擺脫我了。」

方慕平伸手作勢要呵她癢,秦雲漪笑著連連閃避,腰肢款款,左右搖擺挪動,他再也按捺不住,含住她的朱唇吮吻,盡情地汲取其中芳美的津液。

秦雲漪渾身一陣冷、一陣熱,體內的熱流四處奔竄,忍不住一聲嚶嚀送出舌尖,青澀卻又無比熱情地回應他。

將她推開半尺,他不敢看她裸露的肩頭,怕剋制不了自己,道:「雲漪,如果你不願意,我不勉強你。」

酥胸微露,夏夜的涼風讓秦雲漪打了個小噴嚏,她全心全意地信賴慕平,他不會傷害她的……偎進那個溫暖的懷抱,她輕道:「不要走,留下來陪我……」

若能抗拒這種誘惑,他大可改名「方下惠」,剝開秦雲漪層層疊疊的衣物,方慕平準備抱她上炕……

「壞人!你脫了逸雲的衣服!」秦詩伊石破天驚的大聲嚷叫。

方慕平腦袋一片空白,秦雲漪這次真的暈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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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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