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白偉平匆匆地跑到蕭仲南的宿舍,用力拍打著門,大聲地喊:
「仲南!仲南!你出來!仲南!」
仲南坐在屋內,突然聽到一陣猛烈的敲門聲,隨即又聽見白偉平十萬火急的聲音。他趕緊衝到屋外把門打開。他一開門,就看到偉平一臉氣極敗壞地站在屋外,偉平的手還舉在半空中。仲南驚訝地說:
「偉平!怎麼啦!發生了什麼事嗎?我這扇破門可禁不起你這麼折騰!」
仲南20幾年來從未見過偉平的情緒有什麼波動,所以他心裡雖然吃驚,卻仍故作輕鬆地一邊說一邊把偉平拉進屋內。可是偉平反而拉著仲南往外走。
「你別一直拉著我走啊!到底是什麼事?自從心玫死後,我就從來沒看你情緒這麼激動過!」
聽到心玫的名字,白偉平的身體不覺一凜!但是他仍然抓著仲南的手說:
「你先別問,你跟我走,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偉平!你先放手啊!」
仲南用力掙脫偉平的手。
「你就算不告訴我是什麼事,你總得先讓我換件衣服穿雙鞋吧!」
偉平迫不及待地說:
「衣服不用換了,穿雙鞋吧!」
仲南拗不過偉平,無可奈何地揮揮手——
「算了!算了!交友不慎!」
仲南轉身進屋,隨便穿了雙鞋,就走出去坐上偉平的車。
仲南坐在車上,側著臉看著眉心打結、雙唇緊閉的偉平,他知道這個時候別想從偉平的口中問出些什麼,所以他也就一路保持沉默。
偉平把車子開到若玫家,然後緩緩地把車停下。
仲南看著四周,再看看偉平:
「你帶我來這裡幹什麼?你現在總可以告訴我到底是什麼事了吧!」
偉平指著前方的一排房子——
「仲南!你看到前面那扇紅色的大門嗎?」
仲南發現偉平的手不停地顫抖,他將偉平的手拉放到方向盤上——
「偉平!你到底在緊張或害怕些什麼呢?那扇門對你有什麼意義嗎?」
「仲南!你現在下車去按門鈴,然後找一個叫谷若玫的女人!」
仲南一臉狐疑地問:
「偉平,你到底在搞什麼?你要我這樣冒冒失失地去敲門,人家又不知道我是誰,不把我攆出來才怪呢!我不去!除非你先把話說清楚!」
偉平默不作聲,懇求地看著仲南。
過了好一會兒,仲南舉雙手作投降狀:
「好好!我去!我去!別用那種眼光看我,看得我渾身不舒服!」
仲南下車后,走到門前,遲疑了一下,還是按下了門鈴。
「誰啊?」
若玫應聲出來把門打開,赫然看見仲南一臉尷尬地站在門外,若玫先是任了一下,眼光越過仲南,發現偉平的車子停在路旁。昨天晚上被翊纮糾纏了一陣,以致沒有和偉平見面,而偉平卻在這個時候帶著仲南一起出現,若玫直覺地想到一定有事發生了。她剋制住自己內心翻騰不已的激動,將眼光收了回來,停在仲南的臉上,然後面帶笑容盯著他。
若玫的沉默讓仲南更加失措!他搓了搓冒汗的手心,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
「對不起!請問谷若玫小姐在嗎?」
「我就是!」
「啊!你就是!」
仲南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他轉動著僵硬的頸子,回過頭求救似地看著偉平,可是他發現偉平似乎比自己更需要幫助,他只好又轉回來看著若玫,硬著頭皮說:
「谷小姐!不好意思,這麼晚來打擾你!我是——我是——」
仲南不知道該怎麼向若玫介紹自己。
「你是蕭仲南!」若玫接下仲南的話。
仲南奇怪地看著若玫。
「你認識我?」
若玫點點頭。
「我認識你很久了,說起來我們應該算是老朋友!」
仲南的臉上流露出更深的疑惑。
「怎麼可能?你才多大年紀?而且我也不記得在哪裡見過你,難道你曾經是我的學生嗎?或者偉平曾經跟你提起過我?」
若玫搖頭。
「仲南,你可曾找到一個能夠欣賞你的內在美的女人與你相伴?」
仲南倒吸了一口氣,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
「仲南,你還記不記得我為了偉平到學校找你幫忙的事?」
仲南不由自主地點點頭,又發現好像不該點頭,旋即又拚命地搖頭。
「你還記得白伯伯把偉平關在家裡,因為你的幫忙,我才能再見到偉平?」若玫提醒。
仲南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只是沒來由地一直搖頭。
「仲南,你還記得我曾經說過,任何人只要跟你在一起都能化憂解愁,還有……」
仲南惶恐地搖著手說:
「夠了!夠了!別再說了!我都記得!我永遠也忘不了,因為我的關係,才害得你跟偉平天人永隔,我懷著一顆憂傷痛悔的心過了20幾年,我怎麼……」
仲南突然住了口,搖著頭說:
「不可能!不可能!你怎麼會?你已經死了……不!不!心玫已經死了20幾年了,我知道了,是偉平告訴你的,對不對?」
仲南勉強說了一個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可是他轉念一想,又說:
「不對!不對!心玫跟我說這些話的時候,偉平並不在場,你……
「仲南!承認吧!你知道我是心玫對不對?對不對?」
仲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若玫,他轉身朝偉平的車子跑過去。上了車,坐在偉平的身邊,眼睛直視著前方,偉平心急地抓著仲南的手說:
「怎麼樣?你告訴我!快告訴我!她是誰?她是誰?」
仲南緩緩地轉過頭來看著偉平,不太有把握地反問著偉平:
「她是心玫?是嗎?」
偉平興奮地點著頭。
「是的!是的!她是心玫,你也知道她是心玫,對不對?對不對?」
仲南大聲地說:
「不對!不對!不是!不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若玫突然開了門坐進車內,用力把門關上。她哀怨地說:
「偉平!你不相信我是不是?你帶仲南來找我,只是要證明我到底是不是心玫,對不對?」
白偉平下車坐到若玫身旁解釋:
「若玫!對不你,你別生氣,我的心理壓力很大,翊纮說我根本就是把我對心玫的思念宣洩在你身上。我很害怕,你知道嗎?我已經不再年輕,如果這一切如翊纮所說,只是我自己的想象,而我卻將你美好的青春斷送,傷盡所有人的心,你叫我情何以堪?」
「所以,你被說服了,是不是?」
「不!不是!我只是……」
「你只是需要仲南在你的背後支持你是嗎?」若玫傷心地說,「偉平!你曾經告訴我,只要能跟我在一起,你什麼都不在乎,可是翊纮的幾句話就把你擊垮了,讓你後悔了!我為了你,願意放棄一切,你卻遲疑不前!你對得起我嗎?白偉平!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我不在乎再死一次!」
「不!不要!」仲南驚恐地轉過頭來看著日含淚光的若玫。
「心玫!不要再有一次了!你怎麼能讓這種刺骨的痛楚讓所有的人再經歷一次?!你死了,帶走了一切,卻把所有的痛都留給我們,讓我們痛不欲生,你怎麼忍心這麼做呢?」
若玫望著仲南:
「你相信我了是不是?」
仲南點頭。
若玫委屈地說:
「既然你相信我,那麼請你告訴偉平,我真的是心玫好嗎?」
偉平心疼地握著若玫的手:
「我相信,我當然相信你!你別這樣,不要生氣好嗎?」
「你如果真的相信我,就不會把仲南帶來見我,你如果相信我,就不會需要仲南來幫你證明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今天仲南對我有所懷疑,或者根本就不相信我,你是不是就要抽身而退棄我於不顧了?」
「不!不是這樣的!」偉平緊緊擁著若玫。
「是!你就是!就是!」
若玫明明了解偉平心中的壓力,可她就是沒有辦法克制自己心中的委屈。
白偉平見無法得到若玫的諒解,他下了車,坐回駕駛座,發動車子向前急駛。
仲南緊張地問:
「偉平!你要做什麼?你可別亂來啊!」
「我要證明給若玫看,從過去到現在,不管她是心玫還是若玫,我都一直愛著她,全心全意地愛她!」
若玫聽了偉平的話,再顧不得其他,緊張又不安地說:
「偉平!夠了,停車吧!我相信你就是了,你讓我回家吧!」
白偉平搖搖頭,堅決地——
「你們別管我!事情總是要解決的。」
偉平用力踩下油門,而若玫心中的不安卻隨著車速的增加不斷升高。
※※※※※
「偉平!你放開我!我不要進去!你放開我!偉平!」
若玫的聲音自中庭傳到客廳。白翊纮和韓瑛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白翊纮的手一直緊握著身體微微發顫的母親;秀萍也急急地走出房間。
白偉平拉著若玫走進大廳,仲南則緊跟在後。
「韓瑛!你們要證人,現在我把證人帶來了!」
白翊纮和韓瑛一起看著仲南。仲南不得不說:
「韓瑛、翊纮,真是對不起,我必須告訴你們,她真的是心玫!」
韓瑛霍地站起來,走到仲南的面前,指著他說:
「蕭仲南!你說謊!你一直都在幫偉平穿針引錢,以前是左心玫,現在是谷若玫,我怎麼知道不是你們串通好來騙我的?就算你說的是實話,你又怎麼知道不是他們聯合起來騙你的?」
「不!韓瑛!你聽我說!心玫——不!谷小姐真的知道我和心玫之間的一些談話,而這些談話的內容是沒有第三者知道的!」仲南極力地想說服韓瑛。
「不!我絕不相信你們的話,沒有人可以證明她是心玫,心玫已經死了!沒有人會相信你們的!」
白偉平哀求地對韓瑛說:
「韓瑛!你明知道她就是心玫,只是不願意承認,你何苦這樣自欺欺人呢?」
韓瑛咬著牙——
「我自欺欺人?你還敢說我自欺欺人?現在擺在眼前的事實是,谷若玫勾引我的丈夫,破壞別人家庭,欺騙翊纮的感情,就算她是左心玫轉世,那又如何?屬於左心政的日子,20幾年前就已經結束了,屬於你們兩人的緣分也煙消雲散了!縱使你再找一百個、一千個證人,你也永遠改變不了她是谷若玫的事實!你倒說說看,到底是誰在自欺欺人!」
韓瑛絲毫不留餘地的指責,讓若玫和偉平毫無招架及反駁的餘地。
若玫突然想到自己的母親;她對父親的出軌,只是嘴上不說,但是她心裡不就跟韓瑛一樣嗎?她又想到如果自己的父親拉著泰嘉莉到家裡跟母親攤牌,那種場面不就跟現在一樣嗎?
想到這裡,若玫的心中不禁湧起一陣悲哀!本來是想為自己爭取一段原本屬於自己卻失落的感情,現在卻理不直氣不壯地站在白家,變成韓瑛!中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
「韓瑛!我求求你,放手吧!不管你怎麼說,我一定要跟若玫在一起!」白偉平仍然不死心地苦苦哀求韓瑛。
「是啊!韓瑛!」一直站在一旁的秀萍,眼角微濕地說,「放了他們吧!如果你真的深愛偉平,你也不願意見他深陷痛苦之中而無法自拔對不對?當年偉平他爸爸一個錯誤地堅持,卻造成了一樁遺憾,二媽求你,別讓這個遺憾永遠得不到彌補好嗎?」
「爸!二婆!你們怎麼可以這麼做?你們怎麼可以對媽提出這種無理的要求?你們只想到自己,卻完全不顧媽的感受?」
翊纮的心裡縱使對若玫和父親有再多的同情,可是他仍然得站在整個事件中最無事又孤立無援的母親這邊,為她說話。
韓瑛一臉絕望與怨恨地指著白偉平和若玫,悲憤莫名地說:
「好!好!我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我為這個家幸苦了20幾年,最後只落得被遺棄的下場。好!我告訴你們,反正我這20幾年來也是有名無實的白太太,我不在乎再這樣繼續過下去!可是我也絕不會讓你們稱心如意的!除非我死,否則我要讓谷若玫永遠沒有名分,永遠不見天日,讓你們永遠背負著姦夫淫婦的罪名,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韓瑛對若玫怨毒的詛咒,令所有的人,包括翊纮,都不覺地打了個冷顫。
白偉平更是一心只想趕快帶若玫離開這個令她難堪的地方。他再也沒有辦法忍受韓瑛對若玫任何一句不堪的指責,他牽著若玫的手說:
「韓瑛!既然你已經把話說得這麼絕了,我們也沒有什麼可談的,我由衷地感謝你為白家所做的一切。但是今天你諒解我們也好,你詛咒我們也好,我決定帶著若玫離開這裡!」
偉平牽著若玫往外走,在韓瑛還沒反應之前,若玫像突然受到電擊般地將手抽回來。
「不!不要!偉平!不要!我不能跟你走,我不能啊!」
白偉平一臉愕然地問:
「為什麼?這不是我們一直期待的嗎?為什麼你卻……」
苦玫傷心欲絕地說:
「偉平!韓瑛說得沒錯,屬於左心玫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了!而現在我是谷若玫,不管我們從前的感情有多強烈,現在它都是一個錯誤。如果20幾年前我們私奔了,我們只會讓我們的父母傷心,可是現在如果我跟你走了,卻會因此而傷害了韓瑛、翊纮,還有原本屬於你們完整的家。我怎麼能這麼做呢?我滿心以為可以期待的下輩子,卻是人事全非,一切都不是如我們預期的一般。老天跟我們開了一個多大的玩笑!它殘忍地把我的記憶從前世帶到了今生,卻給我這樣一個無法收拾的場面。偉平!認命吧!屬於我們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了!結束了!你已經把這段感情埋葬了這麼久,那麼請你繼續把它埋葬起來,就當作我從來沒有出現過,讓一切都回歸平靜吧!」
「回歸平靜?」偉平大聲地說,「若玫!在你勾起了我所有的感情與回憶,燃起了我所有的希望之後,你居然告訴我讓這一切回歸平靜?你怎麼能在我為我們的將來努力爭取的時候,來個置身事外?你怎麼可以這麼做?怎麼可以呢?」
白偉平無法適應若玫態度的轉變,情緒一時有些失控。而韓瑛和白翊纮對若玫的轉變,一時之間也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若玫心傷的說:
「那你要我怎麼辦呢?難道我不想跟你天長地久嗎?難道我不想這一切重新來過嗎?可是你告訴我可能嗎?可能嗎?我實在沒有辦法就這樣跟你一起從韓瑛和翊纮的眼前離開!縱使我們彼此的感情有多深、多濃、多麼地需要彼此,我們也不能傷害他們啊!偉平!算了吧!別再來找我了,就讓過去的一切都過去吧!」
若玫說完,走到秀萍的面前,緊緊地抱著秀萍,在秀萍的耳邊感激地說:
「二姨!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謝謝!」
一股強烈的心酸湧上秀萍心頭,使她再也無法控制地哭出聲,還來不及開口說話,若玫已轉身衝出白家。
偉平想要追出去,卻被仲南一把拉住。
「偉平!讓她去吧!她為你做的犧牲已夠多了。上輩子她犧牲了她的生命,這輩子她又為你犧牲了自己的感情,她這麼做也是希望你的家庭能夠完整,讓你不致身敗名裂!她的痛苦並不亞於你,可是如果你現在追出去,那麼她為你所承受的一切痛苦就毫無意義了!你就照她的意思,讓過去的一切都過去吧!」
偉平跌坐在沙發上,痛苦地說:
「過不去的,永遠都過不去的!20幾年都過不去,現在又怎麼過得去呢?」
秀萍看著痛苦不堪的偉平,心如刀割地在一旁默默流著淚。
韓瑛看著偉平臉上那種哀莫大於心死的神情,深深地被兩人生死相許的感情感動,她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