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越接近若玫要結婚的日子,白翊纮心中的不安就越甚。白偉平自從在公司看到若玫的喜帖后,整個人就像丟了魂似的。他整日不言不語,每天一早就拿著若玫的照片到海邊去,直到深夜才回家。才幾天的功夫,整個人就憔悴得可怕。
到了若玫結婚的前一天,白偉平卻意外地獨自一人待在書房裡,這使得韓瑛、秀萍、翊纮都有些緊張。
到了深夜,白偉平突然走出書房,走出白家,朝海邊走去。站在房間窗口的秀萍看著偉平走出去,一種似曾相識的情景浮現在她眼前,她彷彿又看到躡手躡腳的偉平,偷偷地騎著車離開白家。一般強烈的不祥之感湧上她的心頭。她又看到心玫冰冷地躺在醫院裡,她聽到偉平對心玫痛徹心肺的呼喚。秀萍忍不住大叫著:
「不!不要!不要啊!」
秀萍凄厲的喊叫聲穿透了寂靜的深夜,回蕩在白家每一個角落。
白翊纮首先衝到秀萍的房間,而韓瑛則緊跟在後。
「二婆!你怎麼啦?」
秀萍指指窗外,顫抖地說:
「你們誰去救他?誰去救他啊?」
白翊纮衝到窗邊,只看到濃濃的黑,什麼也沒有,他轉過身說:
「二婆!你看到誰了嗎?你要我們去救誰啊?你說清楚啊,二婆!」
韓瑛突然高聲地喊:
「翊纮!快!快!你爸爸……」
白翊纮沒等母親說完,就奪門而出。
秀萍突然握著韓瑛的手說:
「韓瑛!二媽求你,如果翊纮可以帶回偉平,你可不可以成全他們呢?」
韓瑛心煩意亂地說:
「二媽!你別這樣好嗎?你自己也看到的,現在是因為谷若玫要嫁給別人,偉平才……」
秀萍忙問道:
「你的意思是如果若玫不嫁給別人,你就會成全他們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不要再逼我了!」
韓瑛衝出秀萍的房間,跑回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整個背貼在門上,淚流不止。她在心中嘶喊著:
「老天!難道我真的做錯了嗎?真的做錯了嗎?」
白偉平靜靜地站在海邊,他對著心玫的相片說:
「心玫!你還記得25年前的今天,我在這裡為你套上戒指。今天我依然戴著當年我們戴的戒指跟你再結一次婚。25年前我欠你的,今天希望能對你做個補償。心玫!再見!」
白偉平一步一步地步入水中,他緊緊抱著心玫的相片,直到海水淹沒了他。
※※※※※
秀萍、韓瑛和翊纮都焦急地等在急救室外。秀萍不停地擦著淚,痛苦不堪地說: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一輩子要經歷這樣的事情,一次又一次?」
翊纮怕秀萍承受不住,所以一直擁著秀萍,並不斷地安慰她說:
「不會的,二婆!爸不會有事的!你自己要先放寬心,知道嗎?」
韓瑛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偉平的自殺在她的心頭造成相當大的衝擊。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放手吧!放手吧!如果偉平真的死了,那麼自己所堅持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呢?這麼多年了,不管自己怎麼努力,都沒辦法走進偉平的心裡,也該認輸了。
「翊纮!」韓瑛喊。
翊纮走到韓瑛的面前,蹲了下來——
「媽!什麼事?」
韓瑛撫著白翊纮的頭髮說:
「去找谷若玫來吧!」
「什麼?」白翊纮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韓瑛道:
「去找她來吧!如果你爸爸有什麼不幸,我們應該讓他們見最後一面;如果你爸爸清醒過來,我想他最想見的人一定是谷若玫,所以——去找她吧!」
白翊纮的心中百感交集、五味雜陳的,他緊緊握著韓瑛的手說:
「媽!你確定要這麼做嗎?你不會後悔嗎?」
韓瑛點點頭。
「你爸爸心中永遠只有心玫一個人,而心玫經過了一世還一直惦記著他,所以媽走不進你爸爸的心靈深處,就像若玫無法接受你一樣。我想我們何不在他們經過了兩世的等待之後,讓他們有個圓滿的結局呢?」
白翊纮用力地點頭。
「媽!其實我早就諒解他們之間的一切了,我只是怕你……媽!你放心,我會永遠陪著你的。」
韓瑛催促著翊纮:
「快去吧!我怕……」
韓瑛看著白翊纮的背影,如釋重負地長吁了一口氣!她在心中暗暗祈禱著,希望自己的決定不會太遲。
※※※※※
常世偉和若玫之間的關係變得很尷尬。若玫還是把大部分的時間投注在工作上;常世偉仍然每天送若玫回家,但兩人單獨相處時,彼此都避免提及以前的事,凈談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對於結婚的事,常世偉也絕口不提,若玫雖然心裡對常世偉感到抱歉,可是她也不想提結婚的事。而結婚的事好像一陣熱鬧之後,一切又回歸平淡寂靜。
到了原訂結婚的那一天,若玫就找了一大堆事情把自己關在辦公室內,而且一直迴避著常世偉的眼光。
正當若玫埋首於一堆待處理的文件中時,白翊纮突然又闖了進來。若玫抬起頭,看著神情比上回更緊張。更難看的白翊纮,心中又是一陣痛楚流過。
若玫以為白翊纮又要來數落她,所以她防禦性地搶先開口。
「白翊纮!我的辦公室你也來過好幾次了,難道你沒發現這間辦公室有個門嗎?你要進來前就不能先讓我有點心理準備嗎?」
白翊纮啞著聲音說:
「你儘管在這裡逞口舌之能好了,我沒有心情跟你爭辯了!」
若玫沒想到白翊纮會是這種反應,而她一時也沒有辦法收住自己的話勢,只好繼續說:
「你沒頭沒腦地闖進來,還說我逞口舌之能,你簡直是……」
沒等若玫說完,白翊纮就衝到若玫身旁,拉起若玫的手——
「跟我走!快點!」
若玫被白翊纮硬拖著往外走。
「白翊纮!你幹什麼?你放開我!你要帶我去哪裡?你說清楚啊!」
常世偉聽陳建昕說白翊纮又來了,連忙跑到若玫的辦公室,一進去卻看到白翊纮拖著若玫,他衝上去拉開兩人,用身體擋在若玫的前面——
「白翊纮!你這是在幹什麼?又是什麼事啊?你這樣三兩天跑來攪和一次,若玫怎麼受得了呢?」
白翊纮神情黯然,面色凝重地說:
「我爸爸今天凌晨的時候自殺了!」
「自殺?」
常世偉簡直不敢相信白偉平對若玫的感情竟然執著到這種程度!他突然想到站在自己身後的若玫。他霍地轉過身去,只見若玫臉上毫無血色,像尊石膏像似地動也不動。他抓著若玫的肩膀——
「若玫!若玫!你說話啊!你想哭就哭,想叫就叫,別這樣悶不吭聲的,若玫!若玫!」
若玫卻對常世偉的叫喚毫無反應,常世偉一巴掌打在若玫的臉頰上,若玫怔怔地看著常世偉,好一會兒才尖聲叫出:
「不!不!他怎麼可以自殺?他怎麼可以?他故意的!故意的!他是要報復我!報復我要嫁給別人。他完全不體諒我,難道他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是要他在這一輩子好好地活下去嗎?只要我們償還了虧欠韓瑛的一切,我們的下輩子才會有希望,可是他卻選擇了這個方式來報復我,為什麼?」
若玫摧肝斷腸的哭聲,哭得常世偉和白翊纮皆為之動容。
白翊纮平心靜氣地說:
「若玫!你錯了!我父親是覺得虧欠你太多。既然他無法跟你相守在一起,他就希望你能夠有一個好的歸宿,對過去不要再有牽挂。所以他想以結束他的生命來徹底結束這一段感情。他真的希望過去的一切能隨著他的死而過去。」
「他人呢?人呢?」若玫心急地問。
「我來找你的時候,他正在急救當中,到底怎麼樣了,我也不知道。我母親和二婆都守在醫院。我們快走吧!」
若玫踟躕不前——
「我可以去嗎?韓瑛她……」
「你放心吧!是我母親叫我來找你的!」
「真的嗎?韓瑛願意原諒我們了嗎?」若玫的心中又重新燃起一絲希望。
白翊纮喟然地說:
「其實她早就想成全你們了,只是面子上掛不住,嘴上不肯認輸罷了!走吧!」
他們走到門口,若玫突然轉過身,走到常世偉的面前,滿心歉疚地說:
「世偉!我……」
常世偉搖搖頭。
「不用跟我說什麼抱歉的話,我都了解。你的人雖然離開了他,可是你的心沒有離齊過他。是我自己一直妄想著時間會沖淡一切!」常世偉拍拍若玫的肩膀,「去吧!趁一切都還沒來得及的時候,回到他的身邊去吧!」
「嗯!」若玫點點頭,由衷地說,「世偉!謝謝你!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白翊纮帶著若玫飛快地走出去。
※※※※※
若玫靜靜地坐在翊纮的旁邊,白翊纮開著車子,不時地看向著玫。他看得出來,若玫只是表面上裝得平靜,實際上卻是憂心忡忡。
若玫突然開口:
「他一定會沒事的,對不對?」
若玫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問白翊纮,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白翊纮點點頭。
「一定會的!他絕不會再丟下你一個人的,我終於了解到他這一輩子的感情只用在你身上,而你的感情也一直放在他身上,你們是沒有辦法分開的。」
若玫感激地望著白翊纮。
「謝謝你的諒解!」
白翊纮自我解嘲地說:
「算起來,我還得喊你一聲阿姨呢!」
若玫把手放在白翊纮握著方向盤的手上。
「翊纮!對你,我實在感到很抱歉,我不該在沒弄清楚自己的感情時,就貿然地接受你的感情,而讓你無端受到傷害。真對不起!希望我們能永遠做個好朋友,好嗎?」
白翊纮反握住著攻的手,笑著說:
「你不用感到抱歉,其實真的回想起來,好像只是我自己一廂情願。只希望下輩子,爸爸別再跟我搶女朋友就好了!」
若玫輕輕笑了笑,但兩人的笑容都是一閃即逝,因為在他們的心頭還有一個共同的不安。
車子開到了醫院門口,若玫迫不及待地下了車。白翊纮匆匆帶著若玫跑到急救室外。若玫遠遠地看到韓瑛,腳步不由得慢了下來。
白翊纮先走到韓瑛的身旁說:
「媽!若玫來了!」
韓瑛抬起頭望著若玫,眼神中沒有怨、沒有恨,只有焦急與期盼。若玫輕輕地頷首。
韓瑛站起來,走到若玫的身旁——
「我不知道該稱呼你什麼;其實偉平這20幾年來,除了肉體還活著以外,其他的全都跟著心玫死了。直到遇見了你,他整個人才彷彿從長長的冬眠中蘇醒過來。這麼長的日子以來,我照顧著這個家,照顧著他,卻怎麼樣也照顧不到他的心,他從來不在我們的面前提起心玫的事;可是我知道,他沒有一刻不在想著心玫。他時時刻刻都在等著你回來。唉!人的一生有多長呢?老天已經給了我20幾年的時間,可是我卻還是無法得到他的心,那麼我還強求什麼呢?」
韓瑛握著若玫的手,誠摯地說:
「若玫!我把偉平還給你,我想有你在這裡,他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若玫緊緊握著韓瑛的手,熱淚盈眶地說:
「韓瑛!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的成全、你的體諒!我跟偉平都虧欠你很多,你把你一生中最美好、最寶貴的時間都給了偉平,可是我們卻……」
韓瑛搖著頭——
「不!其實在我要嫁給偉平之前,我就已經知道你們所有的事,當時所有的人都反對我嫁給偉平,是我自己執意要嫁的。我願意為偉平賭一次,可是事實證明我輸了,但是我心甘情願!」
韓瑛的話讓若玫感動得說不出話來。秀萍走到若玫身旁——
「心玫!不!我還是喊你若玫吧!二姨對不起你,二姨當年如果早點發現,或許今天就不會這樣,或許你跟偉平的感情就不用那麼久才得到結果,你們也不會吃那麼多苦了!」
若玫再也忍耐不住,她抱著秀萍,哭著說:
「二姨!二姨!你不要再說了!我知道你一直都是疼我的,不要再對我說什麼抱歉的話,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根本就無以回報啊!」
「誰是白偉平的家屬?」
醫生的話讓所有的人都急急地圍上前去。
「怎麼樣啊?醫生!我父親他還好嗎?」白翊纮心急地問。
醫生看了看他們,說:
「你們放心,他沒什麼事了,只是身體有點虛弱,需要好好調養,等一會兒,我們會把他推到病房去,你們可以先去等著。」
每個人的神情都轉憂為喜,若玫更是破涕為笑,韓瑛也慶幸沒有因為自己一時的固執而造成另一個遺憾。
※※※※※
若玫坐在病床前,把偉平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含情脈脈地注視著偉平。
偉平緩緩地睜開眼睛,氣若遊絲地說:
「我們終於在一起了,是不是?」
若玫的眼淚不停地滴在偉平的手上,她激動地說:
「是的!是的!經過了那麼久的等待,我們終於在一起了!」
偉平欣慰地:
「我就知道,只要我死了,一定就能跟你在一起。」
若玫搖搖頭:
「不!偉平,你看清楚,你並沒有死,你還活著,我們都還活著!你看!我的眼淚那麼真、我的心那麼熱,你感覺不到嗎?韓瑛原諒我們了!她成全我們,讓我們不用再等一輩子,你知道嗎?」
偉平疑惑地:
「韓瑛她……」
若玫點點頭,她把偉平的手輕輕地放在床邊,退到一旁。韓瑛走到偉平的床邊。偉平費力地舉起手,韓瑛連忙握著他的手。
「韓瑛!我真的很抱歉!我……」
「別再說了!」韓瑛打斷了偉平的話,「我都了解。」
「韓瑛!謝謝你!」
韓瑛點點頭,轉過身對白翊纮及秀萍說:
「我們先回去吧!我想他們現在最需要的是兩個人靜靜地相處、相守在一起!」
他們離開后,若玫又坐回床邊,握著偉平的手。
「若玫!我……」
「噓!什麼都別說,你現在需要休息,有什麼事,以後再說吧!」
偉平實在很睏乏,他順從地點點頭。
若玫握著偉平的手,靜靜地伴著偉平,心中有說不出的滿足和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