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為了歡迎表弟來訪,戴研生吩咐下人道:「晚上準備一桌最上等的酒席待客。另外,請大少爺過來,要他拜見表叔。」

戴家的大少爺戴博宇,文武全才,目前官居四品中郎將、襄贊杭州駐軍防務,人生得修眼俊眉、英氣勃發,一身白色紡綢長衫,外套一件隱紋萬字黑色背心,絲毫不見武官的粗魯氣息,反而顯得風度翩翩,宛然一位清雅的濁世佳公子。

「博宇!」戴研生喊著兒子的名字,「過來給表叔磕頭見禮。」

早有聽差在地上鋪好紅氈條,戴博宇正要下跪,左臂就被方學澧攙起,「不敢當!不敢當!侄兒是有功名的人,豈能向我下跪磕頭?」

「表弟,你不要和小輩太客氣。」戴研生說,「博宇在杭州將軍府任職,你的事我會吩咐他留心照應。」「是,一切要勞煩表哥費心。」

「來!今晚咱們把酒言歡,那些不如意的事都忘了吧!」戴研生拉著方學禮,「好好在這兒住幾天,等事情辦好了,我再叫博宇親自送你回去,認清楚住的地方,以後親戚彼此有個往來。」

精明無比的戴博宇早就看出,這名突然冒出來的親戚,神色倉皇不安,衣著灰敗陳舊,必有不可告人之事,心裡不免微微埋怨父親太過心軟,又做「濫好人」了,但是父命難違,也只好依著禮數款待這位表叔。

在戴家住了兩、三天,方學禮懸念兒女,向表兄告辭,戴研生先交給他一本一點金錢莊的存摺,上面果然記載了存銀三千兩,每月支息等字樣,又執意讓博宇以自家的畫舫送他回家。

雖然同住在杭州城,但是方學禮住在城外的一個荒僻的小村落,以水路要一天的行程,早上出發大約傍晚才會抵達,戴博宇對這份差使有些不耐煩,一路上不太搭理這位表叔,上了船就自顧自的讀他的「孫子兵法」,以免要和方學禮對面枯坐的尷尬。

眼見就快到家了,方學禮卻開始猶豫不安。依道理,自然得掃榻留客,不能讓博宇冒黑趕路回家,可是自己的家破舊粗糙,又要拿什麼招待這位錦衣玉食的貴公子呢?想來想去,苦無良策,只有到家和蘊菲商量再說了。

戴博宇一進方家,就覺得處處不舒服,坐在客廳中更是坐立不安,尋思著找個理由早早告辭,雖然天色已晚,水陸城門都已關閉,今天不可能回家了,但他寧可一個人回船上看書,也比待在這裹受方家的招待來得強。

突然間,一道光亮照亮了這閭簡陋的斗室,原本意興闌珊、百般無聊的戴博宇,陡地精神一振,因為他見到生平僅見的絕色女子——方蘊菲,她一手捲起門帘,對著他盈盈淺笑,狹小的廳堂剎那間充斥著她驚人美貌的四射艷光,幾乎令人不敢逼梘。

「蘊菲,」方學禮對女兒說,「過來見過戴家表哥。」

蘊菲雙眼微抬,就這短短的一瞥之間,戴博宇彷佛見到兩顆晶瑩燦爛的黑曜石,然而一眨眼正想細看時,佳人已經垂眉斂目,素手纖纖,按在婀娜的左腰上福了福,銀鈐似的喊了一聲:「表哥。」

「不敢當!」博宇慌忙回禮,等他再抬起頭時,蘊菲已經退到她父親身後,恰好是燭光照不到的暗處。博宇依稀看見她綽約的身影,只覺得雲鬟霧鬢,彷佛是從九天之上滴落人間的仙女。

眼中驚艷,心裹讚歎,博宇也就忘了這間客廳的簡陋,不計較主人待客的粗拙,但是方學禮和蘊菲卻為了如何招待這位賓客而大傷腦筋。

蘊菲拉拉父親的衣袖,小聲的說:「爹,您到屋裡來一下。」

「喔,好。」方學禮轉臉對客人致意,「博宇,你請稍坐。」

博宇立即起身,謙遜的說:「表叔和表妹請便,我不是外人,不必多禮。」

到家之後,這是方家父女第一次單獨談話。方學禮以興奮的口吻,簡略的說明此行的結果,想到以後的家計有了著落,弟弟的前途也有了妥善的規畫,蘊菲不禁鬆了口氣。

接下來兩人商議著如何款待戴博宇。「總得留人家吃頓晚飯、住宿一夜吧!」方學禮說,「杭州城水陸共計九座城門早都關了,博宇今夜是走不了的。」

蘊菲也知道這些,她微蹙雙眉的說:「爹沒說會帶客人回來,而且時候這麼晚了,留客吃飯,什麼菜都來不及買,家裹又沒一樣可以待客的菜。」

「那就上菜館子叫菜好了。」這是自舉家避難至杭州之後,方學禮第一次可以不用擔心錢,做如此大方的表示,「只要菜肴精緻,價錢不計。」

蘊菲點點頭,急忙喚春雨,「到巷口的元興樓去,讓他們配六菜一湯,外帶一瓶紹興女兒紅,動作快,做好了立刻送來。」春雨應聲離去。

方學禮和女兒商量,「吃飯問題好解決,掃榻待客呢?總要備一套全新的被褥才成。」

「新的被褥一時三刻哪裹有?」蘊菲沉吟片刻,又說:「看錶哥的樣子,自小必是膏梁錦繡堆裹長大,以咱們家的景況,就是有乾淨被褥他也未必住得慣,倒不如跟他實說,不敢委屈他。」

「那——要叫他住哪裡?」

「依女兒看,表哥家的畫舫上肯定有精緻的船艙可住,倒不如由爹爹陪他在船上住一晚,明天送他開了船再回來。」蘊菲想出兩全其美的法子,「這也算盡了待客的誠意。」

結果這項安排卻令博宇大失所望,他原本是嫌方家狹小簡陋,不打算住在這兒,但見過蘊菲的絕色容顏后,想法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一心想在方家多待片刻,希望能夠再目睹佳人的芳容倩影,偏事與願違,只好懷著失望的心回到船上。

當天晚上,住在船上的博宇翻來覆去,通宵不能安睡,每次一閉上眼睛,就浮起一個清清楚楚的纖麗人影,楊柳般柔捆的腰肢,白玉般的小手,轉盼間百媚生成的星眸,如描如畫的黛眉,烏黑如緞的長發,甚至連她綰在雲鬢上的荊釵,都清晰的印在他的腦海中。

最特別的還是那張臉龐,美艷不可方物,使人望著她的目光為之模糊,不知該將焦點對準哪裡才好,而望過之後,又根本忘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美麗,因為當時早已目為之炫,神為之奪。只有事後回味時,令他左思右想,難以割捨。

「沒出息!」博宇暗暗的罵了自己一聲,活了二十六年,從京城任官到杭州,也結識不少的梨園名伶、北里艷妓,什麼樣的美女都不曾令他動心,為什麼今天竟對只有一面之緣的陌生少女魂牽夢繫,縈懷不忘呢?

如果……有那麼一天……博宇真想捧著蘊菲的俏臉看個夠,看她究竟有什麼魅力,讓他為了她廢寢忘食、坐卧不安,「到時候,我一定要好好問她,為什麼初見面就躲我?為什麼不肯出來陪我吃飯?是存心逗弄,讓我為了你心神不寧嗎?」

博宇忘我的想了一整夜,直到東方天際曉光初現,才發覺自己竟為蘊菲徹夜未眠。

到家的第一天,博宇迫不及待的就向父親提出要求,想娶方家表妹蘊菲為妻。

「哦?你見到方家表妹了?」戴研生很詫異,自己的兒子竟會主動表示成親的念頭,「我記得她是叫……」

「蘊菲!」博宇急忙回答,「叫方蘊菲。」

戴研生深深地瞅了愛子一眼,又問:「連名字你都記得這麼熟,想必這位表妹很熱絡的招待你啰?」

「那倒沒有。」博宇老實交代了方家的待客情況,並且不無遺憾的說見了蘊菲表妹一面而已。」

「只見一面,就能令你決定要娶她?」戴研生太驚訝了,「嗯,她的樣貌大概不錯吧?」

博宇還來不及回答,侍立在旁的戴家大總管安三止刻笑著介面,「能讓咱家少爺青眼有加,想必是風華絕代的佳人。」

「我想也是!從前她娘在親戚中就是個出名的美人兒,女兒自然也不差。」戴研生一邊隨口敷衍,一邊卻在內心沉吟。他對方學禮和柳韻琴夫婦的家教極有信心,雖然未見蘊菲,相信必是個端莊、秀雅的姑娘,但是自己這個獨生兒子,實在紀錄不佳。

論外貌的話,博宇自幼就英俊挺拔、神采不凡,加上年紀輕輕便已得意官場,使得他往往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贏得少女們的芳心,也因為如此,養成了博宇風流倜儻的性格,遍歷花叢,處處招惹風流,有數不盡的情孽牽纏。

戴研生還記得有一次是大雪隆冬時節,在家裹悶著無聊,博宇就說要請老父去看戲,當時正好有個極有名的戲班子在「慶樂園」中表演,那天演的是「穆柯寨」,故事內容是楊宗保受到部將的慫恿,只身前住山東穆柯寨索取寶物「降龍木」,與寨主的女兒穆桂英發生衝突,對打起來,結果失手被擒,最後卻得到穆桂英的芳心,在寨中成親。

當天扮演女主角的是轟動全國的名伶朱婉芬,長得美艷動人,藝能更是超絕一時,捧她迷她的仕紳名流、王公大臣不計其數,但她偏偏鍾情於博宇,本來做父親的戴研生毫不知情,直到那天和兒子一起看戲,才發覺到台上的朱婉芬和楊宗保演出調情戲時,不停的輕顰淺笑、秋波流轉,竟全是往台下的博宇送過來。

更離譜的是散戲之後,戴家父子乘著馬車正要離去,朱婉芬的馬車居然從後方追了過來,經過戴家的馬車邊時,說時遲那時快,朱婉芬對著博宇淺淺一笑,丟過來一條手絹,粉紅色的手絹濃香芳郁,一頭還打了個結,裹頭裹著一隻羊脂玉雕的小兔,而朱婉芬就是屬兔的。

諸如此類的風流韻事,在博宇身上不只發生過一回。

戴研生完全拿兒子沒辦法,而且兒子做官,免不了在各種風月場合笙歌酬酢,當然也就少不了沾惹情緣,於是他非常積極的想替兒子成親,以約束他的心,不料博宇卻開出條件,成親的對象不論貴賤和家世,就算是青樓女子亦無妨,但要他本人看得上眼才行,否則就是當今皇帝下詔賜婚,他也寧死不從。

一轉眼蹉跎到二十六歲,博宇的親事始終沒有著落。想不到他會只見了蘊菲一面,就說出想娶她為妻的話,做父親的戴研生聽了,在最初的驚訝之後,不免有幾分歡喜。

「這倒是樁好親事。」但是戴研生轉眼又擔心起來,「不過你可要想清楚,蘊菲是你的遠房表妹,也是好人家的女兒,跟你平常來往的那些風塵女子不同,你若是真心想娶她,爹自然為你做主;要是你只是一時心動,婚姻大事不是兒戲,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了。」

「我是真心的,爹!」博宇聽見父親允婚,十分高興,「孩子這些年見遇的美女不在少數,無論是大家閨秀或北里名花,實在無人能及蘊菲表妹,有了她,我此生絕不再涉足風月場所,更不會再和別的女子牽扯不清。」

安三總管也幫著說:「少爺說的是!老爺,這許多年,沒見過少爺對哪家姑娘如此認真,再說老爺不是一直盼著娶房賢慧兒媳,好早一天抱孫子嗎?怎麼遇著真正的好姻緣,反倒猶豫起來了?」

「姻緣是好姻緣,可是我就怕博宇還是不改風流成性的毛病,娶了新媳婦也只有三天熱度,委屈蘊菲,那我可沒臉去見她爹了。」

「爹!你就看定我只是個好色之徒嗎?」博宇委屈的抗議著,「過去我是沒遇見真正令我動心的人兒,才會逢場作戲,可是蘊菲不同,我一定會好好珍愛她,坦白說,自從見了蘊菲,我眼中就再也容不下其它的女子了。」

「好!既然你對蘊菲是真心的,爹自然不反對這門婚事。」眼見獨子終於定下心要娶親了,戴研生大慰老懷的說,「過些日子,我親自到方家為你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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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求親,戴研生親自前往方家,而且還慎重其事的帶了一塊極為珍貴的周朝白玉璧,準備等親眼見過蘊菲,談妥婚事之後,做為訂親的信物。

不速嘉賓遠道而來,驚動了方家全家人,因為雖然是中表至親,但是彼此身分有如雲泥。而看盡世間白眼的方學禮,更加感動,他覺得表兄親自來看他,不啻是降尊紆貴,讓身處窮途末路的他,格外覺得受寵若驚。

雖然事出突然,蘊菲還是很快張羅出四碟瓜子點心,並且讓春雨奉上清茶。戴研生四下看看,方家的客廳十分狹小,傢具也多半十分陳舊,卻收拾得很潔凈,這使他對於操持家務的蘊菲有了進一層的好感。

見到方家為了款待他而忙亂成一團,戴研生連忙說:「表弟!你不用忙著招呼我,也不必費心張羅些什麼。我只是來看看你們一家大小,略坐一坐,待會兒我請你到外頭喝酒,有些話我想單獨和你談談。」

「喔,這也好,這也好。」方學禮自知家裹難以留客,不好意思的說,「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戴研生拿出一份禮物,交給蘊謙,「沒什麼好東西,只帶了兩部新版的醫書,是給侄兒的見面禮。」之後又用不經意的語氣問:「你姊姊呢?」

「在廚房裹。」

方學禮急忙解釋,「噢,這是我失禮了,早該讓她出來見禮。實在是家務都靠蘊菲,剛才忙著重新燒水泡茶,儀容未肅,不敢見尊長。奉來打算過一會兒,等她換過衣服才出來叩見表伯,我馬上叫她出來。」

「不忙,不忙。」戴研生客氣的說,「我也沒什麼事,只是惦念蘊菲,想見見她而已。」

「阿菲!」方學禮轉向廚房的方向喊著,「出來給表伯磕頭請安。」「表伯不在咱們家裹吃飯,你快去換件衣裳。」

「是!」蘊菲答應一聲,匆匆整裝,扶著春雨一起緩步來到大廳。她剛才已經在門帘內窺看過這位對她家有大恩的表伯,他的神情忠厚而誠篤,一看就知道是個古道熱腸、樂善好施的好人,因此滿心懷著感激和敬意的出來行禮。

而蘊菲從內室一走出來,戴研生就在細細的觀察她了,脂粉末施的臉蛋秀美絕倫,無怪乎會讓自己的愛子縈懷不忘,一見傾心,更令戴研生中意的,還是蘊菲自然流露出的高雅舉止和雍容氣度,絲毫不見貧家女的寒酸氣。

「蘊菲見過表伯,表伯萬安。」蘊菲跪下磕頭。

戴研生端坐椅中受了她的大禮,原先他是想好了的,蘊菲如非佳婦,求親之事不必提起,那麼她就只是遠房的表侄女,應該客氣,不能受她的磕頭大禮;但是見面之後,求親的念頭倍加堅定,未來自己是她的公公,可以理所當然地受禮。

「請起來!」等蘊菲磕頭已畢,戴研生扶起她,執著她的手細細端詳,臉上浮起濃濃的笑意,看得蘊菲都不好意思了。

「表伯!」蘊菲忸怩的喊了一聲,臉都羞紅了。

「呵呵呵——侄女兒真正是出色的人才。」戴研生放開手,對方學禮說:「從京城到江南,天下我走了快一半,王公親貴和世族大家的千金小姐亦見過不少,真的沒有哪個及得上阿菲。」

蘊菲微微一笑,謙虛的說:「表伯,您老人家太誇獎我了。」

「是啊!」方學禮也附和說:「女孩兒家什麼都不懂,表哥別太謬讚了她。」

「不是謬讚,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戴研生心滿意足的起身,「就是這樣了,很好,很好,好極了。」

方學禮和蘊菲父女面面相覷,不知道戴研生造句「很好,很好,好極了」是什麼意思?

「表哥,喝茶吧!」

「不了,表弟,不必給阿菲添麻煩。」戴研生說,「我們老哥兒倆到外頭喝酒去,我還有話想跟你細談呢!」

晚上,方學禮一個人回到家中,一併帶回了那塊戴家的傳家之寶——周朝白壁。

「阿菲,你知道你表伯今天的來意嗎?」在燈下,方學禮和女兒兩人單獨說話,「他今天是專程為你而來。」

「為我?」蘊菲詫異的問:「為什麼呢?」

「咳!他來給你提親……不!該說是求親。」方學禮臉上帶著笑意,「戴家表哥你見過了,人品、樣貌都是上上之選,說他是乘龍快婿——」

「爹!」

蘊菲突然打斷父親的話,原本沉醉在興奮狀態中的方學禮,抬眼凝神細看女兒,才發覺她竟淚流滿面。

「怎麼啦?你為什麼哭?」

「爹,你不用說了,女兒並不打算出嫁。」

方學禮自然清楚,女兒心裹忘不了喬楚南,不禁嘆口氣說:「阿菲,喬家犯了那樣的重罪,不說楚南現在生死未卜,就算活著,人家都主動退了婚,你痴守著不嫁,名不正言不順,又算什麼呢?」

蘊菲拭去淚水,幽幽的說:「爹,女兒自己命苦,早就認了命。楚南退親是為了維護我們家,並不是背盟棄誓,我怎麼忍心負情別嫁呢?這一生一世我只守著他一人。」

「阿菲,你的想法實在錯了。」方學禮苦口婆心的勸著女兒,「你若終生不嫁,誰來照顧你?爹老了,有一天也會離開你,爹死後要怎麼對你娘交代呢?」

「爹,我早盤算好了,女兒有一雙手,還有娘生前教我的本事,靠著一張繡花棚子,奉養爹到百年,那時小弟也成年可以自立了。」蘊菲堅決的說到,「白衣庵當家師太答應我,到時候替我祝髮,任我長伴青燈古佛。今生已矣,女兒只求修得來世之緣。」

這番話說得十分決絕,方學禮心中又是反對,又是凄楚,但他不認為蘊菲的心意是不可改變的,於是換了一套軟中帶硬、溫婉中夾著硬逼的說辭,打定非說服她不可的主意。

「你這是什麼胡塗心思!」他慈愛的責備女兒,「男子生而有室,女子生而有家,是聖賢訂下的道理,個個都像你,黃卷青燈了此殘生,還成什麼世界?爹知道你的一片痴心,全為了楚南,但是禍起不測,說不上什麼負情別嫁,你得多為自己後半生著想呀!爹要是沒看見你有個好歸宿,就是死也不能安心瞑目。」說到後來,已是老淚縱橫。

蘊菲忍不住啜泣起來,「爹!您就別再逼女兒了吧!」

哭泣聲驚動了一家人,蘊謙不知發生什麼事,呆住了。春雨卻是心知肚明,安撫蘊謙讓他回房睡覺,又絞了兩條手巾分別給學禮和蘊菲女父擦眼淚,靜靜等兩人的情緒都平靜下來。

「小姐,老爺說的很有道理。」春雨也幫著勸,「夫人臨終的時候,最不放心的人就是小姐了。」

提起亡母,蘊菲不免傷心,但她仍垂著頭,默然不語,神色卻很堅決,絲毫不為所動。

「要是小姐出了家,夫人在九泉下不安,老爺也覺得歉疚,小姐又何忍讓父母憂煩呢?」春雨說,「何況戴家表少爺,人品、才學都不比喬少爺差,不致辱沒了小姐呀!」

「是啊,你表伯親自上門求親,給了咱們家多大的面子,為來為去,都是因為看重你。」方學禮接著說,「將來嫁了過去,你表伯和表哥都會好好待你。」

可是任憑父親和春雨說破了嘴,蘊菲都不肯改變初衷,逼得急了,她甚至拿出剪刀立刻就要剪下長發明志,聿虧春雨眼捷手快搶下剪刀,才沒有真的讓蘊菲剪下長發。

最後,方學禮只有無奈的說:「好吧!我不再逼你了,這件婚事就此作罷。只不過,我對你表伯那邊,就難交代了。」

拖來拖去,整整一個月,方學禮見女兒心意難回,只好厚著臉皮親自到戴府請罪和辭婚,行前他已經準備好要挨戴研生一頓怨責。

誰知道戴研生聽了他的回答之後,不但沒有怪罪的意思,反而露出敬佩的神色說:「真是貞烈的奇女子!表侄女的志向可感,可敬可佩,我絕不敢勉強她,只可惜我戴氏一門無福,不能得此佳婦。」

「慚愧,慚愧。」方學禮倒是覺得對不起表哥,「是我家阿菲弱質蒲柳,無法侍奉高門。博宇表侄品貌俊雅,乃人中之龍,將來必有名門閨秀相匹配。」

「唉!說到他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還真是我的一樁心病,不提了。」戴研生說,「倒是蘊菲侄女之事,出家自然是要阻止,但你千萬別太逼她。」

「表哥,多謝你的體諒。」方學禮愁容滿面的說,「對阿菲,我現在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嗯。我來想想……」戴研生很認真的想了想,「此刻最重要的是讓蘊菲安心,不要逼她嫁人。如今她的心事,自然是你這位爹爹的晚年,和期盼弟弟能早日成人自立,這些都有我,蘊謙侄兒習醫之事,我和劉大夫說好了,過了年就到劉家正式拜師,上回我給了你三千兩銀子的摺子,也夠一家人日常過日子,你就叫蘊菲先安心過日子。至於出家之事,以後不要再提了。」

「表哥,你的恩德太大,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那就什麼都別說了,至親嘛!還用得著說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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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不可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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