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一隻小鐵鍋中冒著裊裊白煙,底下墊著舊報紙,靜置於木製的客廳桌上。

前方的電視播送闃晚間新聞,後方的沙發椅上坐著一個手拿便當的女孩。

她靜靜扒著手中晚餐,還算專註的看著主播播報的新聞內容。

忽然,門鈴響起。

「唉……」

重重嘆了口氣,她認命的放下手中才吃不到三分之一的便當,套上毛茸茸的保暖室內拖鞋,起身去應門。

厚重的鐵門一開,預期中的臉龐隨即映入眼帘。

門外的人身著黑色軍裝外套,脖子上繞了條格紋毛呢圍巾,卡其色工作長褲的末端,全被包進黑色金屬扣的半高筒軍靴中。

「晚安。」手中拎著便當,周律英揚起笑容,向前來開門的她打聲招呼。

「學長,你很閑。」游尤亞面無表情的指出事實,很無奈的接受此人打擾,轉身讓路給他進入屋內。

她真是遇到無賴了。

「如果我很閑,應該會每天來你家報到。」已來過幾回,他象識途老馬的進入客廳就自個兒找位子落坐,完全不用人招呼。

進廚房拿了另一隻碗出來的游尤亞,正好聽到他這段話。

「千萬不要。」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招惹到這學長的,只知道一個月前,莫名其妙的和他當上朋友后,他就成了唯一會來按她家門鈴的客人。

脫去身上的厚重外套和圍巾,他將之掛在椅背上。

「哈哈,就算我想也沒辦法,我約會還很多。」他一臉遺憾,表情自大得讓人想祈求上天落一道雷劈死他。

不只無賴,她覺得自己還遇上神經病!

這個在學校品學兼優、溫和有禮,且有著功菱白馬王子稱號的學生會會長,骨子裡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在人前,他斯文、有禮,對所有女生都保持一點距離。

實際上,他陰險、自大,對送上門的女性幾乎是來者不拒。

或許她不該和他有任何交集的;自從認定她是個不八卦、守口如瓶的傢伙后,他在她面前真是什麼惡行惡狀樣樣都來,一點也不怕她說出去壞了他的形象。

她覺得自己現在就象是心理醫生,遇上一個人格分裂的病人不定期的需要幫他看診,讓他發泄一下在校內無法表現出來的真性情。還好他在校內依舊非常努力的在維持他的形象,跟她少有交集,只要他不是在眾人面前接近她,害自己跟著受注目,私底下看他發發瘋倒還能接受。

「請你努力的去約會。」最好天天排滿,別再拎著便當出現在她家。

「等等還有約。」他給她一臉請放心的笑。

「請約早一點。」省得還來這消磨時間。

「小學妹,虧我還冒著十五度的低溫,騎了快一小時才到你家。」他一臉不贊同,「你很沒良心哦。」

舀了碗湯,她小口輕啜,有些含糊的嘟噥,「沒人叫你來。」

明明就象經過高速公路的休息站,充其量他不過是進來吃個便當,喝碗免費的湯而已,進得義正辭嚴,真不害臊。

將她細微的聲音全聽進耳里,他笑了笑,轉了個話題,突然間:「你媽什麼時候回來?」

她家的情形,母親時常出差,妹妹讀住宿制的私立女校,只有假日才會回來,平時大都是她獨自一人在家。

「下禮拜五。」

「那我下禮拜五來找你。」

「別鬧了,學長。」盯著電視的眼睛動也不動,她還是慢條斯理的喝著湯,壓根懶得理他。

「你覺得我在開玩笑?」

「不,我覺得你在胡言亂語。」

拿起另一隻空碗,舀了碗湯,周律英嘴角揚起淡淡的笑。

「那天別亂跑,我會來的。」他也學她慢慢喝著湯,盯著電視,嘴裡講出的字輕淡得好象無關緊要。

「喀!」將碗放下,游尤亞終於把視線轉向這個榮登她心中無賴榜首的傢伙。

「學長,你是不是很見不得我平靜?」語氣依舊穩淡。她是有著滿腹的疑惑,畢竟這段時間來,他的舉動一點也不含蓄,非常明顯想搞亂她的平靜訴求。

就從第一回他踏入她家的情形說起好了。

記得那天她明明拒絕了他送她回家的提議,沒想到在公車站牌等車時,他竟直接騎車到公車站牌前,丟下一句話,「上車或是我陪你等。」嚇得她二話不說,馬上接了安全帽就跳上車。

天曉得當時站牌前還有多少功菱的學生!幸好他安全帽加口罩包得密不通風,打扮也跟平時形象完全不同,讓人很難馬上認出,否則她的校園平靜生活大概就要毀了。

之後每回來到她家,嘴皮功夫更是一點也不客氣!

雖然依這段時間以來的觀察,他大都是口頭上嚇唬她的成分居多,但難只哪天他不會突然來真的。

「我是滿想看你變臉的。」他大方承認,講得臉不紅氣不喘,一點也不害臊。

臉皮微微抽動,她覺得眼前這個人真是沒救了。

「這樣好看多了。」他不怕自己的嘴臉看起來有多欠扁,大力的稱讚這因他而起的變化,「我是擔心你顏面神經久未使用會失調。」

「學長,請注意你的形象。」她還比較怕他人格扭曲,哪天會突然瘋掉。

「放心,你不八卦。」

「……」這需要他來說嗎?

「而且,我形象太好。」不怕遭人抹黑。

「……」

「再來,我心機很重。」想陷害他的,下場一定更慘。

「你用不著如此對我掏心掏肺……」再不開口,不知道他會再蹦出什麼自白來。

這學長老在她面前努力破壞自己的形象,雖說要做朋友的事是他提的,但用得著誠實到這般地步嗎?

「一定要的,是我說要做朋友,當然得毫無隱瞞呀,小學妹。」他笑得詭魅。

被他的笑容盯著,游尤亞只覺得自己象被獵人盯上的小白兔,小命堪虞。

「為什麼是我?」這一個月來的疑問,她終於問出口。

「因為……」周律英雙手抱胸,往身後的沙發椅一靠,「第一,你不八卦;第二,你家地理置好;第三,我真的滿想看你變臉的。」他笑得好不誠懇。「這一切多麼湊巧。你完全符合我的交友條件。」不怕泄密,去約會前還可以先進來喝杯茶,最重要的是,她的面無表情,實在是勾起他的劣根性。

最好有人的交友條件是這樣!「我能拒絕嗎?」

「可以。」他大方點頭,「反正我們學校見面機會就夠多了,不差校外這一、兩個小時。」雙手環胸,他的語氣誠懇到了極點。

這是威脅,「你的性格轉變如此劇烈,不會瘋掉嗎?」

「放心,當事人沒那麼快,旁觀的會先瘋。」他笑得溫和。

這是在指她?

游尤亞決定結束這無意義的對話閉上嘴,將桌上用餐后的垃圾處理掉后,再把次碗和鐵鍋拿回廚房清洗。

周律英則自動自發的將桌面用抹布擦過一遍,這才抬頭看了牆上的掛鐘,時間已超過晚上七點半。

「我八點還有約,先走嘍。」抓起椅背上的圍巾和軍裝外套,他朝廚房內在洗碗的背影喊道。

「不送。」她連頭也沒回,只專心手上的小鐵鍋。

在碗洗好的同時,也聽見外頭傳來鐵門闔上的聲響,她回到客廳將電視、電燈關上,拿起書包回到二樓的房間準備洗澡寫作業。

這好似成了常態性的劇碼。

或許,他們真能算得上是朋友吧……雖然相處模式另類了些。

過了一個寒假,學生會改選。

前任學生會長風光退任,一堆女同學都在哀悼今後少了許多能在朝會上見到白馬王子的機會,但游尤亞的心中想的完全不是這回事。

她只覺得,這個人的閑時間變多了,搞不好會倒霉到她。

站在位於三樓的教室窗旁發獃。三月天依舊寒冷,外頭的樹枝綠葉上,好象始終覆著一層水霧。

無視低溫,操場上許多競賽人員,正為即將到來的樣慶加緊練習。

「小亞,你發什麼呆呀?」言依依從一旁冒了出來,跟她一道擠在窗邊。

「晒晒太陽,坐著太冷了。」

「也是。」她認同的點點頭,「你媽咪寒假帶你們去大陸過年,結果如何?」

原本想找她一起出去玩的,結果找了好幾天才知道她們出國去。

「她大概會再婚。」寒假就是帶她和妹妹過去跟她的男友見面認識。

對母親要再尋找她的幸福第二春,她完全沒意見。只要當事人高興就好,不過妹妹的反應就不開心了。

「再婚?那你們要搬過去嗎?」現代人結婚、離婚、再婚都是稀鬆平常的事,但這距離她們有些遙遠。

「不知道耶,只是去見個面而已,有什麼再說嘍。」搖搖頭,她對這話題沒太大的興趣,因為決定權不在她手上。

「嗯,真要搬的話要記得說耶!不要象這次一樣,害我找了好幾天!」忍不住要小小抱怨,電話打了一禮拜都沒人接,害她以為發生什麼事。

「是——」

自知理虧,她只能認錯的回應,但好友好象對她的回答沒多大興趣,突然猛拍她的肩膀。

「噯噯噯!學生會長耶!」言依依興奮的指向前方一道人影。

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離一年級校舍不遠的前方,一道英挺的身影正穿過操場,朝行政大樓的方向移動。

「前任的。」她提醒道。學生會已在三天前交接。

不知是否意識到有人正在討論他,周律英目光抬起,往她們所站的位置望去。

「他在看我們耶……」言依依壓低音量,以為是剛才自己叫太大聲引起當事人注意。

周律英馬上注意到窗邊的游尤亞,兩人眼神對上,後者依舊面無表情,沒避開目光,也沒給個招呼,就象賞花般的與他對望。

一個寒假不見,雖然沒特別協調過,但只要她家人回來的時候,他都不會出現,而當她妹妹才搬回宿舍的隔天,他就又現身在她家客廳吃便當。

與其說他們兩個是密友,她覺得更象飯友……

「呃……學長是在對我們笑嗎?」言依依緊張的扯扯好友的衣袖,不解對方為何會有此舉動。

也難怪依依會緊張,因為那個人正使出他的把妹笑臉在朝著她們放電。

他是在挑釁。

「你可以笑回去。」

不認識時,她還覺得這種電力十足的男人需要保持距離,如今,已認清此人真面目有多麼無恥的她,就象打了預防針,可以對他的偽笑完全免疫。

「啥?」言依依微愣,不解好友的建議是真或假。

「周律英學長對每個人都這麼笑,只要回笑一下,當作招呼就好。」她解釋。

「也對厚!」恍然大悟。她依言朝他回了個笑臉。

看到言依依的回應,周律英嘴角扯了抹笑,將視線收回,繼續朝他的目的地前進。

他這段日子來還真是調教有方,看小學妹剛才對他的眼神有多不屑,雖然有點傷他的男性自尊,但也算他計謀成功,總之,已不是那無半點波瀾的表情。

出了操場,還未踏上走廊,一道白凈的人影擋在他身前。

「你站在操場上傻笑什麼?」寶鈴鈴站在走廊里,老早就發現站在操場邊對著空氣放電的怪咖。

「我在跟學妹打招呼。」

寶鈴鈴只是挑了挑眉,搖頭不語。

「你想暗示我什麼?」搖頭?

「沒呀,我只是覺得你剛才笑得不象平時的招呼。」她解答,「更痴獃,又多了些電力。」

痴獃……

「姑奶奶,我最近男性信心嚴重喪失,別再打擊我了。」他半倚在公告欄旁,抓著手上的紙張輕抵額頭。

「打擊?你是周律英耶,哪個女人打擊得了你。」她輕笑,「我聽律也說,你最近熱愛野餐,常把便當帶出門。」雖然周遭沒人靠近,但為了律英的形象,她還是壓低聲音。

「我飯局多不是這一、兩天的事了。」他外務有多繁忙,兩家小孩都很清楚。

「你都帶人上餐館,哪需要自備便當。」就是這點古怪。

「因為我直闖民宅,對方家也不開伙,我只好自備。」沒特別想隱瞞,他只是無聊的跟她閑扯。

「直闖民宅,朋友?」律英的朋友要遵守的規矩一堆,其中一條就是不能去他家也不能帶他回家。

所以她直覺認定,他所說的這個人是歸類為朋友。

「是呀。」眼神落在這打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身上,他腦中不由得閃過一抹想法。

「鈴鈴。」他突然沖著她笑,笑得極為燦爛。

好欠扁的笑臉,「幹麼?」

「麻煩你一件事。」他朝她勾勾手,靠在她耳旁仔細交代。

越聽,寶鈴鈴的表情越是扭曲。

「老實說,我不大支持。」她搖頭,「你這糟糕的性格,當你朋友真是夠倒霉的。」小心哪天被退貨。

聞言,他不怒反笑,還笑得十分開心。

「日子太無聊,總要找點事做。」

「劣根性!」白他一眼,正巧她等的人從教務處出來,來到他倆面前。

「律英學長好!」吳以芳露出周律英所熟悉的表情,開心的朝他打招呼。

「你好。」揚起招牌笑容,他一雙幽眸透過鏡片勾著對方眼睛,整個人電力暗暗提高兩成。

剎那間,吳以芳覺得周遭飛起片片玫瑰,世界彷彿只剩下她和眼前的白馬王子,不斷地旋轉再旋轉……對嘛,這才是女生見著他最常見的痴迷表情。

暗自翻了個白眼,對於青梅竹馬的缺陷行為,寶鈴鈴很給面子的沒在外人面前吐他糟。

「以芳,走了。」她直接扯扯被電得已不知身在何處的好友,將她帶回教室。

至於律英交代的事……好吧,她就當作舉手之勞,幫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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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妻先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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