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季如悠以為告別周偉升夫婦二人後,武悔應該會帶她回大宅院,和乾爹、乾娘相聚,遂一路願息在他溫暖的懷裡,待馬匹不再前進時,她才緩緩睜開眼,以為他們已到大宅院。
然而,眼裡望見的居然是她熟悉的景象,那一屋一瓦、一梁一柱,是她生活十幾年的地方啊!
睜大眼,季如悠不敢相信居然被武悔帶回這裡,她的一顆心頓時慌亂不已。她沒忘記當自己趁夜逃出這裡的那份恐懼,更忘不了娘親對她的絕情,她不想回到這裡,讓痛苦的回憶將她近日的好心情擊潰。
「你……我不想回來,帶我走,海,帶我走!」她小手揪緊武悔的衣襟,表情又驚又亂。
「悠兒,你不想奪回家產嗎?你要眼睜睜看著你爹辛苦大半輩子的家產,拱手讓給別人?」武悔輕撫著她的發,平靜地指出。「你都知道了?是晴兒告訴你的?」
「的確是晴兒將你的遭遇告訴我,所以這次我會跟你一起,將原本屬於你的一切討回來。」
「你要怎麼做?」她被他引起好奇心,兩眼不再寫滿恐懼。
他當真有辦法奪回季家的一切嗎?
「現在暫時不能告訴你。悠兒,你只要遵照我的意思去做,我會替你討回一切,你相信我嗎?」武悔勾起她的下巴,直視她的眼。
季如悠認真地點頭,回道:
「我相信你,當你對趙姑娘說你的妻子只有我一人時,我就相信你是我這一生的依靠。
「原來我以前做過那麼多證明自己心意的事都沒有用,你只要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就可以把自己交給我啊!」武悔一副十分扼腕的表情。
「你好討厭,我才不是這個意思。」她嫣紅著臉岸頭不依的捶向他。
武悔發出縱聲如雷的大笑,捉住她的手腕,傾身吻上她嫣紅的小嘴兒。季如悠來不及抗議,就這樣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和他擁吻。
***
「你準備好了?我要敲門了。」武悔牽著她的手,笑望著她紅似火的雙勤。
呵!他就愛她動不動就臉紅的俏模樣。
季如悠點點頭,深吸口氣,告訴自己,這是她的家、她生長的地方,沒什麼好怕的!
武悔正要敲門,一旁的婦人經過瞧見便趨上前來,一張長滿麻子的臉看來十分嚇人。
「你們是外地人吧?」婦人主動詢問。
「大嬸何以這麼說?」武悔回身細問。
「因為這季府已經沒人了,聽說裡面還鬧鬼呢!」婦人一臉懼怕地指指他們身後的大宅子。
「鬧鬼?」武悔揚起一眉。
「這裡發生什麼事了嗎?大嬸?」季如悠跟著回身問。
「還不就--咦!你好眼熟啊!姑娘。」婦人眯著眼頻頻打量她。
「我就是這季府的女兒,如悠啊!」季如悠急急捉著婦人的手,繼續追問:
「請你告訴我,我不在的這段時日,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她已做好準備要面對自己叫了十七年的娘,萬萬沒想到才回來,這裡已人事全非。
「你就是逃出季府的那位女兒?還好你逃得快,孩子,不然你現在也不能一臉幸福的站在這兒。」婦人替她感到萬幸。
「大嬸,不知你可否先告訴我,季府究竟出了什麼事?」季如悠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婦人深深地看著她,語重心長地說:
「你確定你想知道?」
「大嬸,你就把詳情告訴我們,也不枉我們專程趕回這裡。」武悔環住季如悠,給她有力的支持。
「唉,其實這都是報應。村裡的人都知道季府被一名自稱葛老爺的無恥之徒霸佔,聽說還是季夫人在外的姘夫,卻在季老爺死後沒多久,就將姘夫帶進府里,讓姘夫在一夕之間成為季府的男主人。這位葛老爺在霸佔季府後,便開始他奢侈的生活,不僅全身珠光寶氣,並揮金如土,更自設三宮六院,建立足以媲美帝王的后官,總之日子過得極盡奢華,好不享受。」婦人說起這段人人皆知的過往,不禁啼噓不已。
「然後呢?」季如悠追問下去。
她想知道的是娘親呢,那個照顧她十七年的娘親呢?何以這整段內容完全沒提及娘的事?她可以想像娘親面對自己帶進來的男人,居然過著左擁右抱的帝王般生活,心裡一定不好受。
「你如果想知道季夫人的下落,你恐怕要大失所望了。當季夫人知道她所帶進來的男人,居然只是利用她得到季府的一切,這季夫人會作何感想?識人不清、引狼人重,恐怕猶不足形容季夫人心裡的悔恨交加。她把一切都給了那個男人,
所為的只是想求得一生依靠,但最後得到的卻是凄涼的下場。她被葛老爺軟禁在一處密閉的貯藏室,時時悔恨著自己
那男人取得一切,她卻失去所有,
她一併拋棄,這一切是她罪有應得。
牙切齒,氣忿難當,但看著季如悠。
「娘死了?我不相信,你騙我!」季如悠掩面失聲叫喊,她這才知道自己再恨娘,她也不希望娘死去,畢竟那是她叫了十七年的娘啊。
「孩子,這種事我又何必騙你呢!季夫人她在親手殺了葛老爺后,就跟著自縊了,結束她錯誤的一生。」
「是季夫人將那男人殺死?」武悔有力的手臂抱住傷心落淚的季如悠,並提出心裡的疑惑。
一個婦道人家如何親手將一名力氣絕對大於她的男子殺死?「的確是季夫人所為。那日,那男人心軟,將她放出來散散心時,她卻以酒灌醉男人,再趁男人酒醉之際,拿出匕首親手解決了他的性命,隨後就在男人旁邊懸樑自縊了。他們死後,這季府的所有人沒人敢留下來,一個個帶著幾件有價值的金銀珠寶,先後逃離這聽說夜裡會出現鬼魂的地方。」
季如悠泣不成聲,靠著武悔不住地頻頻落淚,武悔則不時低頭細細安慰她,眼裡是滿滿的不舍與心疼。
望著這一幕,婦人突然露出欣慰的微笑,正好教武悔不經意發現,但他未動聲色,仍哄著懷中的小人兒不要再傷心。
「夜深了,你們不要在此逗留,以免發生危險。」婦人緩緩道,準備離去。
「請等一下,大嬸,我想悠兒有話對你說。」武悔突然叫住婦人的身影。聞言,淚眼汪汪的季如悠不解地看著武悔,她沒有話要說啊?「悠兒,你不想跟大嬸問你的娘親是否曾想過你。或者感到十分后侮她把自己疼了多年的女兒趕出了季府?」
「季夫人當然後悔,當然想過自己的女兒,就算不是親生的女兒,也是她疼了十多年的孩子。但是當她後悔,一切為時已晚,什麼都來不及了。不過我相信若是季夫人知道她的女兒已經找到幸福,我想季夫人在九泉底下也能安息了。」婦人有感而發。
「我沒有很過娘,我真的不希望她是這種下場。海,帶我離開,我好難過。」季如悠求助於丈夫,只想投入他那寬闊的肩膀,把一切交給他。
「好,我帶你離開。」武悔攬腰抱起她,同時也瞧見那婦人對他露出安詳的笑容,慢慢從他視線里往後直退,一直到縹緲無蹤。這一幕他並不感覺害怕,先前他就有這種預感,只可惜她們母女最後是以這種方式相見。
許是悠兒的一句:沒有很過娘,讓季夫人安詳地帶著笑容離去,也讓這一場遺憾的境遇就此結束。
「不要難過,悠兒,你娘一定會知道你這些心聲,她會安息的,你放心。」將始終埋在他頸項,以致錯過這一幕的季如悠,緊緊地摟在懷裡,武悔知道這一刻不適合將大嬸就是季夫人的事說出來,一切待明白再說。
***
隔天,在客棧休息一晚,心情稍復平靜的季如悠,這才從武悔口中得知--
「你說那位大嬸是我娘?」季如悠睜大眼,走向正在著衣的武悔。武悔扣好袖扣,並肯定地點頭回應她的疑問。
「你怎麼肯定她是我娘?你沒見過她。」季如悠聞言,表情充滿不信。那個臉上全是麻子的婦人,居然是她娘?她卻無法一眼就認出來,反而還得由武悔來告訴她這個事實?
「不,她不是。海;我娘即使是上了年紀,但她仍風韻猶存,是個美人,才不是滿臉麻子的老婦人。」她據理力爭,不願承認娘親就站在她面前,她竟然沒有認出來。
「悠兒,你娘是故意不想讓你認出來,才會偽裝成那個模樣。」「為什麼?我就是想見她一面啊!」
「或許是你娘自知愧對於你,才會這麼做。」武悔安慰道。
「所以娘她沒有死咬?」季如悠眼睛為之一亮。
武悔表情斂下,遺憾地搖搖頭。
「她死了,悠兒。」
「可是你明明說大嬸是我娘,她昨晚才和我見面、說話,如果她是我娘,她就還沒死,我要回去找她。」季如悠轉身想走。
武悔捉住她的手臂,堅定地對她搖搖頭,道:
「那只是她的魂魄,悠兒。她因為想見你,才會在我們面前現身。」
「我不相信。」
「我是親眼看見她像一縷煙消失在我面前,由不得我們不信。」武悔語氣肯定。
季如悠臉色轉為蒼白無助,她掄起拳頭,一再的捶向他,控訴地叫著。「你昨天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如果你跟我說她是我娘,我會告訴娘,說我一點也不恨她,我真的不恨娘。」
就算她曾經怨過娘的絕情,她也未曾想過要恨她一生,偏偏這話娘再也聽不到了。
「你說了,在昨晚你就說過了,也正因為聽你說:你沒有恨過她,你的娘才安詳的帶著笑容離去。我想她是因為想見你一面,得到你的原諒,才在季府徘徊不去,所以一見到你回來,便化做別人的模樣,向你述說她的侮恨,以及季府的遭遇。」武悔任由她將怒氣發泄在他身上,唯有如此,她的心情才能得到舒解。
「你該早點告訴我,悔,你該早點告訴我的。」季如悠接受了他的說詞。
因為唯有娘本人,才能將自己的親身經歷描述的那麼完整,更何況是知道得那麼清楚,是她太悲傷了,根本無心顧及其它。
「我不是不想告訴你,悠兒,我也是在聽見她提起你不是她的親生女兒,我才肯定她的身份,因為只有你娘本人才知道你並非她親生。然後待我確定她的身份,她已經帶著安詳的笑容安然離去。」武悔解釋著當時的情形。
「海,我們去見我娘,好嗎?」
武悔嘴角不住抽搐了下,揉了探眉心,耐著性子道:
「悠兒,不必我再重複一次吧?你的娘她--」
「她死了,我知道,但是我想要了解她的後事有沒有人處理,還有,她被安葬在何處,如果這些事都沒有人為我娘做,娘她豈不太可憐了?」季如悠無法就這樣放著娘不管。
「原來如此,悠兒,我還以為你想每天晚上去等你的娘現身呢!」武悔露出不敢領教的表情。
他這小生怕怕的表情,逗笑了心情沉悶的季如悠。她咯咯笑出聲,以雙手用力環住他的虎背熊腰,靠著他的胸膛,呵呵笑道:「我才不相信你是個膽小鬼。」
」難不成你以為你相公有通天本領不成,連鬼魂都不怕?」他挑起一屆.似笑非關的跟著她。「你就縣技在有本獎否則我才不嫁給你呢!」她頑皮地吐吐丁香舌,正想退開。
「你完蛋了,那一晚我不是警告過你,不許對我吐舌頭,否則你就別想下床了,你居然還公然挑逗我,別想逃!」他恐嚇著,伸手想捉她。
「啊!不要,現在是大白天耶!你不要亂來。」被捉得正著,季如悠一路被拖回床上。武悔拉下床帷遮住了無邊春色,也將她的嬌喘聲一併細數人口,在羅紗帳內共度美好的早晨。
***
站在蘇玉柔的墓碑前,季如悠神情十分平靜,她知道娘不會想看見自己一再傷心的模樣,所以她會堅強面對往後的人生。
「娘,我是悠兒,我來看你了,我有好多話想對娘說。我現在已經是悔的妻子,也就是我身旁這位玉樹臨風的男子,他是獨孤教的木護法,所以從今後他會照顧悠兒的一生,娘不必為悠兒擔心,我會很幸福、很幸福。」季如悠牢牢握著一旁武悔的手,語氣輕柔地說。
現在她已經能夠了解當時娘將那男人帶進季府的原因,她知道娘肯定跟她一樣,內心深處只寄望能遇到一個真心愛著自己的良人。而她遇見了武悔,一生無悔,娘卻遇上了那葛蒼元,被他的花言巧語所騙,是以,錯的不是娘,而是命運,誰也怨不了誰。
「娘,悠兒不僅有了悔,還有乾爹、於娘、晴兒,所以悠兒不會再孤單,請娘不要為悠兒擔心,好好安息。一有時間,悠兒一定會回來探望娘,不會讓娘苦苦等候。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娘,悠兒不會恨你,從來沒有真正怨恨過你,是你讓悠兒得以幸運遇見侮,遇見這個會疼我一生一世的男子。悠兒很幸福,真的很幸福。」說到這兒,季如悠再也忍不住的紅起眼眶,輕聲吸泣。
「不是說好不再掉眼淚了?」武悔口氣頗為無奈,她的淚水也太泛濫了。
「這是最後一次,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她伸手拭去淚水,在淚眼中綻放出微笑。「你想和我娘說些什麼話嗎?」
經她這一說,武悔知道如果自己不說點什麼,她恐怕又要哭得啼哩嘩啦,遂摟著她,慎重其事地站在墓碑前,以著十分誠懇的態度,緩緩道:
「岳母,我是武悔,請你放心將悠兒交給我,我會替你好好管教她,讓她成為一個賢妻良母。」
在旁聽見他居然這麼說,季如悠氣唬唬地鼓起腮幫子,正想狠狠地喘他一腳,卻又聽見他往下說道:
「雖然悠兒的個性倔強又愛逞強,但我保證在我有生之年會好好愛護她、疼惜她,讓她幸福。」
聞言,季如悠就是有再大的不滿,也立即讓感動取代了氣忿。她偎進他溫暖的懷抱,輕聲道:
「悔,我愛你,好愛你。」
「我知道,因為我也愛你這倔強的小傢伙。」武悔輕吻她的唇,回應她的表白。
此時,四周輕輕吹起微風,緊繞在擁吻的兩人身邊,像是安息於九泉底下的蘇玉柔,也在為女兒默默獻上祝福。
願這對有情人能幸福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