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每一回我都會親自到機場接她。
看到她從通關處走出來時,所有的期待、不安和痛苦,幾乎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時完全消融,在她奔進懷中的剎那,感覺到心歸了位,重新再一次感受到心的跳動,原來——唯有她在我的懷中,我才能有心。
她能停留的時間很短,一天給了她的家人,一天給了她的朋友和同學,然後把其餘的時間給了我。
當我們在一起時,沒有花太多的時間說話,只是緊緊擁抱彼此,不讓對方離去,片刻都不願分離,我向公司請了長假,只求每一刻可以就此停住。
如果我有說話,也只是不斷地喃喃囈語:「你害慘我了!」
而她也不斷地說:「我也想你,很想、很想你……」
「別再走了!」我說。
「不行呀!你知道我不能不走的!」她說。
我不知道!我想這樣對她大吼,可還是吞了下來。
她告訴我,由於她的表現優異,已經被選為巡迴演出的幾個舞碼i表演者,接下來將會到那些世界知名、數一數二的劇場中表演。
光是說到那些事,她整個人就像燃燒一般——所散發出的光和亮令人眩目,令我啞然,只能安靜的看著她。
她現在就像一團燃燒正盛的火焰,而我卻如死水般的,一心只等待她讓我燃燒起來,可以流動、可以蒸發……
發覺此,不禁困惑——這樣的我……算什麼呢?
儘管不斷地祈求時光可以就此停住,但分離的時間很快來到,我不得不送她去機場。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這回的難過和傷痛,遠比我第一次送她離開時更甚。
儘管之後一切似乎都回到之前她沒回來的樣子。
我捧著她依舊不間斷的來信,看著一張張關於他們舞團演出的報導剪報,其中她的表演照片還登上了法國的報紙……
我雖看不懂那些西班牙、德文的報導,可從她臉上燦爛的笑,我知道她的演出一定很成功,閉上眼就可以聽到滿堂為她喊的喝辨和掌聲。
我應該要為她感到驕傲和得意,但是……我做不到!
只有一種莫名的苦澀不停流竄在我的胸口。
看著她臉上的笑,我發現——即使沒有我在她的身邊,她依然可以笑得很燦爛。
看著跟她共舞的男舞者,個個比我高大、俊帥、年輕……我知道,她的身邊,不會缺乏男人的呵護。
看著他們攬住她纖腰的手……想像力無法壓制的發揮,那手曾經游移到她身軀的其它部位嗎?也碰到了那些我曾經觸摸過、發掘出的敏感地帶嗎?
明知這樣想很無理,可是我不得不想。
不安……不斷地在我胸口一曼延,但我極力想忽視。
隔了幾個月,她又回來了。
我抱著她,卻沒有之前的快樂。
擁著她的感覺是那樣的熟悉,但總覺得她變得更美,身軀比記憶中更柔軟,肌膚更光滑……
是誰讓她變成這樣?
莫名的,心中盈滿了妒意。
「有沒有其它男人追你?」我故意用開玩笑的語氣問道。
「當然有呀!」她朝我吐了吐舌。「我行情可高呢!」
一聽到猜測成真,覺得肚子被人狠狠一擊。
「只是當他們利用我練完舞的時候約我出去,全被我拒絕——我告訴他們,我得趕快回去寫信給我的男朋友,時間都不夠用了,哪能跟他們混呀!」
聽到這,固然能讓我高興得飛上天,也知道她的確定每天寫信給我,而且寫得極多、極認真,可想到別的男人,趁我不在她身邊時對她出手,就是悶得難受。
當她回到我身邊時,我時常遊走在一緊一松的情緒,時冷時熱,因她而起伏,然後直到她離去,再一次的循環。
突然發覺——她每次回來,對我竟成了最大的災難。
離開對於要走的人,總是不難的!
痛苦難過的,永遠是留下來的那個人!
在她第三次回來又離開時,我終於忍不住爆發。
「你愛我就別再走了!」
她愣住,不明白我為什麼會突然如此憤怒,而且我從未對她如此厲色咆哮過。
她沒有說話,只是搖搖頭。「你怎麼可以這樣要求我?」說完,她沒再多說什麼便轉身離開。
而我也沒有再追上去。
可當她離開時,我選是去機場送了她。
「下次回來就別走了,你知不知道每次你離開,我都心如刀割?」我抱著她低語道。
「我也是!」她抬頭看著我。「求你!再等我好嗎?」
「等多久?」這回我想要確定的答案。
「我不知道……」她皺眉,一臉為難的說道。
然後——我不再說話了。
那回,我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有種強烈的感覺——最後一次!
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著她走進去。
我寧願她坐飛機失事,從此不再回來,也不想再嘗這苦了。
如果她死了,我也會跟著她而去。
在那一刻,我強烈這樣的想著——
只是——天永遠不從我願。
她的飛機平安到達,而我卻在回去的途中發生車禍……那次幾乎讓我喪了命的車禍。
我想——這是懲罰吧!懲罰我竟然擁有這麼邪惡的思想,竟然想詛咒她死!結果反報應到自己的身上——
「一百二十元——找您三十,謝謝光臨。」
收好錢后,文瑾端著兩杯咖啡,轉過身,看向坐在林園道長椅上的身影,在走過去之前,她深呼吸好幾口氣,重整完心情后才動作。
走近正坐在長椅上沉思的彭皓謙。
「來!你的拿鐵。」他一口氣說了許多,想必已口乾舌燥了。
他木然的接過。「謝謝!」
啜了一口純咖啡,讓那苦滑入口中,不等那甘甜產生,她就開口了。「你那次車禍傷得多嚴重?」
「傷……」即使陽光無私地落在他們身上,他卻緊握著杯子,似要汲取咖啡傳來的溫熱。
一陣風吹來,樹上飄下了好幾片落葉,落在他們的四周。
凝著他的側面,是她的錯覺嗎?為什麼突然覺得他變得好憔悴……是不是這些日子也飽受著折磨?不復初見時的玉樹臨風,這……是否也是他所謂的報應呢?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
「我有嚴重的腦震蕩、內出血、肋骨及腳骨都骨折,只差一點,我的神經就有可能癱瘓……」他嘆口氣。「待在醫院約半個月,才回家休養……」
沒想到居然是這麼嚴重!
「這件事——你有告訴她嗎?」
他苦笑搖搖頭。「我沒說……事實上,就算我說了,又怎樣?她不可能放下她的演出,飛回台灣看我的!何況——」他自嘲一笑。「我沒死,不是嗎?」
文瑾靜默下來。
「但也因那次車禍,我整個人也改變了!」
看著他俊挺的側面,她繼續安靜的聽他說下去。
原來——撞車是這樣的感覺。
在撞上去的那一剎那,腦袋是一片空白,完全不會有任何反應,甚至是失去了所有感覺。
會覺得痛,是在清醒之後,麻藥消退了,才開始有感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