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趁著這一天，莫逸儒請來的傭人請假，莫逸儒又在公司上班，雷綺絮總算可以一個人走在寬廣的街道上，數著台北人匆忙的腳步，聽著擁擠的車陣不時傳來的喇叭聲。
好久沒有過這種屬於正常人的生活，她真的懷念極了，貪婪的眼睛四周觀看著。
當盲人不容易，真的，不止要會適應環境，敏銳的聽覺也不可少，就這一點她做得就不是很好。
走得有點累了，該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正當雷綺絮舉步想離開之際，就在不遠處一位老婦人也在同時間跌倒在地上，雷綺絮眼明手快地上前將這名老婦人扶起。
「這位奶奶，您沒事吧?」
「我很好，你怎麼看到我跌倒的?」老婦人像是奇怪地打量著她。
「我就在您的後面，所以當然看得到你。」不明白這位老奶奶怎麼會這麼問，雷綺絮還是客氣的據實回答。
「所以，你的眼睛很好嘍?」老婦人眼神閃過一抹狡黠之光。
「我只是剛好撞見而已。」心想也許這老奶奶講話就是這個樣子。雷綺絮不是很在意。
「陪我走一走吧，孩子。」
沒有什麼事要做的雷綺絮很快地答應了老人家的要求，挽著老婦人的手臂，她臉上充滿著耐心的微笑，聆聽著這位老奶奶談起她的家務事。
一直到下午五時，雷綺絮已經知道這位老奶奶有三個兒子、媳婦、三個孫子一個孫女，生活很富足，只是一直很不快樂。
她的兒子、媳婦只愛她的錢，孫子孝順，但是三個都還未成家，孫女還在念高中。
她時常到處旅行，只有在孫子輩過生日時才會結束行程回來慶祝孫子的生日，然後又是她提起行李到處旅行的日子。
雷綺絮一直聽到最後，卻忍不住為眼前這位老奶奶的處境感到可悲。她到處旅行一定不是老奶奶心中真正想要的，也許老奶奶心中希望的只是和兒孫們在一起共享天倫。
可是這最基本的快樂她卻無法真正擁有，而既然有緣讓她碰到了這位老奶奶，在她能力所及之處她想幫這老奶奶一些小忙。
心裡這麼想，雷綺絮馬上抓住老奶奶的手，提議著：「奶奶，您不如和我一起住，我現在暫時住在一間公寓里，只有我一個人，您要不要考慮看看?」
「和你住?我沒有說我沒有地方住啊!」老婦人用著很奇怪的眼神看她。
「我知道，可是你不快樂啊。」
「誰說我不快樂，我過得很快樂。」老婦人反駁她。
「老奶奶，我只是提議，不是一定要您住下來，您不要以為我在強迫你，其實我也沒有權利決定您可不可以過來住，因為那公寓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老婦人似乎被提起了興緻，很快地追問。
「是一個很好的男人買下來，然後——」
「你被人包養著?」
「不是。」她大聲否認，然後才說：「老奶奶，我不是被人包養的女人。」
「不然那個男人幹嘛買房子給你住?你要小心啊，那種男人通常都是居心不軌。」
「老奶奶，他以為我是個瞎子，所以才想要照顧我，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要是讓他知道這位奶奶說他是居心不軌的小人，不知他會作何反應?
想到此，雷綺絮臉上有了笑意。
「他怎麼可能會以為你是個瞎子?你眼睛明明好得很。」老婦人滿臉興緻的發問。
「那是因為……」她很快地把自己上台北的目的說了出來，一直說到莫舒馨的策略為止。
「你是說這一切都是那個叫莫舒馨的女孩搞的鬼?她讓你妹詐死，把你騙上來台北?」老婦人聽完她的話，兩眼閃閃發亮，似乎對這整件事的發展很有興趣。
「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孩，老奶奶，她為了要找一位好大嫂，可真是什麼辦法都想得到。」提到莫舒馨，她是又好笑又好氣。
「聽起來的確是很鬼靈精。」老婦人也浮現笑容。「不過就是苦了那位叫莫逸儒的男人，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他，你眼睛其實看得見?」
「我在想一定有適當的機會讓我告訴他，只是還不到時候。」她也一直在為這事苦惱著。
「是還未到時候，孩子。」
「老奶奶，你也這麼認為?」
「你可以再等一些時候，等他愛上你的時候，再主動言明真相，那個時候他或許比較容易原諒你的欺騙。」老婦人提出建議。
「等他愛上我?」雷綺絮傻傻地重複。
「這是一定的，孩子，你不是為了要爭取他才決定留下來的嗎?」
「可是——」
「年輕人，別告訴我這個老人，你對他一點興緻也沒有。」老婦人嗤笑道。
「老奶奶，您忘了嗎?我在扮一個瞎子，看不見就算了，我怎麼敢希望他會來愛上一個瞎子?」這也未免太異想天開了。
「你對自己沒信心?」
「我是對自己扮演的角色沒把握。」本來嘛，她是個盲人，而莫逸儒又是那麼出色的男人，他說要照顧她是基於同情弱者的心態，但愛上她又是另外一回事。
「放心，那孩子絕對是真心的，才會想要照顧你。」老婦人倒是很樂觀。「我很了解他。」
「老奶奶?」
雷綺絮那疑惑的聲音，這才令老婦人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於是她往下又道：
「我是說像這種男孩子我這老人是看多了，是不是真心對你，我光是聽你說，我就可以肯定他是個好男人，你絕對可以把心交給他。」
「我知道，可是他想照顧我，和他愛上我是兩回事，老奶奶，您不要混為一談了。」
「孩子，你不相信我的話?」
「老奶奶，不是這樣的。」
「好，將來我會幫你這個忙，要知道他是不是對你有感情，辦法很多的，交給我來辦。」
「老奶奶，您千萬不要亂來。」她慌了。
「我不會亂來，孩子，今天我和你見面，是你的福氣，而我很高興你對我沒有任何隱瞞，所以今天這個忙我一定會幫你，不信你以後就會知道了。」老婦人臉上又是那抹神秘的笑容。
「老奶奶，您有這個心我就很高興了，可是您真的不用幫我什麼忙，真的，我會自己想辦法。」她可不希望因此麻煩一個老人家。
「不要跟我爭辯了。已經六點了，你再不趕回公寓，你的男人鐵定以為你走失了，快走吧。」老婦人催著她離開。
「可是——」
「我也得坐計程車回去了，你快趕回去還來得及。」老婦人替她招來一部計程車，並打開車門推她上車。
雷綺絮只好朝著老奶奶揮著手，在她目送下被計程車載走。
結果雷綺絮還是讓自己走失了。但是她是故意這麼做的，她總不可能真的自己找到回公寓的路，這在莫逸儒看來一定很難以置信。
所以乾脆假裝走失，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過不了多久，她已經看見莫逸儒停好車子，匆忙地向她這頭走來。
雷綺絮則是不動聲色的杵在原地，等著他走來，誰知他一走近，卻是什麼話也不說，一把就將她拉進他的懷中，低下頭就吻得她差點窒息。
「你這讓人擔心的女人，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他說著，並把她拉到一臂之遠，仔細地看著她。
「我只是出來透透氣，是你說我不能每天呆在公寓足不出戶，所以我就聽你的話出來走走。」她一臉無辜的替自己辯解。
「那也要有人陪著你。」她的話讓他不知是要氣她，還是氣自己好。
「我知道。我只是不小心走太遠，又碰到一個老奶奶和她聊太久，所以把時間忘記了。」
「下次要出來記得找個人陪著。」
「知道了。對了，逸儒，我告訴你我遇見的那個老奶奶人很好，如果我想讓她來陪我，你說好不好?」
「為什麼?這老奶奶應該有她自己的家人吧?」貿然讓一位老人家過來，他覺得不妥。
「她有三個兒子、三個孫子和一個孫女，可是看得出來她很不快樂。」
「你是說你遇見一位老奶奶，她有三個兒子、三個孫子、一個孫女?」他在想這位老奶奶不會就是他那位也有三子三孫一孫女的奶奶吧?天下事會有這麼巧嗎?
「嗯，她還喜歡到處旅行，只有替孫子慶祝生日時，她才會回來。莫逸儒，你說她是不是很孤單?」
雷綺絮說得他莫逸儒有點汗顏，他是沒有花多少時間陪伴在奶奶身旁。
而且現在他已經可以肯定綺絮口中提到的老奶奶，一定是他奶奶沒錯。
也只有奶奶已經七十歲了，還喜歡到處旅行，也只有他奶奶才會特地為孫子慶祝生日。
這麼說一定是奶奶想見見綺絮才特地跑來和她聊天，就不知道奶奶看見綺絮的感覺如何。
莫逸儒幾乎已經等不及想回去詢問奶奶的感受了。奶奶喜不喜歡綺絮，對於他是否能順利和綺絮結婚，有很大的決定權。
他想還是儘快把她送回公寓，自己趕回家還來得及。於是匆忙帶著雷綺絮坐上車子，便往公寓的方向前進。
「奶奶，您是不是見過雷綺絮了?」一回到家，他馬上來到高恩慈的房間，開門見山的問。
高恩慈正坐在地毯上泡著茶，對於孫子的話，她只是笑了笑。
「奶奶，綺絮說遇見一位老奶奶，那位老奶奶是不是就是您?」他走到她面前坐下，並替高恩慈把泡好的茶倒進杯子。
「我今天是遇見一位叫雷綺絮的女孩……」
「奶奶，您真的跑去見她了?」他就知道好奇的奶奶一定會特地去見他所挑選的女人。
「稍安勿躁，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我今天遇見的雷綺絮，不是你那位雷綺絮。」高恩慈細啜著茶，徐緩地開口說。
「奶奶，你分明是見到她了。」
「非也，我見到的那位雷綺絮是個漂亮的女人。」高恩慈存心放慢語調說。
「綺絮是很漂亮。」
「逸儒，我所看到的雷綺絮，她是個看得見任何東西的女人。」
「不可能，綺絮看不見。」莫逸儒瞪大了眼。
「所以我才說我見到的不是你的雷綺絮，是另外一個穿著碎花長裙的雷綺絮。」高恩慈也不和孫子爭辯，只是評述著她所看到的事實。
碎花長裙?這的確是剛才綺絮所穿的裙子，奶奶所看到的雷綺絮，分明是同一人。
可是奶奶看到的綺絮是看得見的……這隻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雷綺絮的看不見是假的。
只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可惡，她竟然騙了我!」
「也許那女人是有苦衷的。」高恩慈看著孫子憤怒的臉說道。
「奶奶，你確定你沒搞錯?」他猶抱著希望問。
「我還沒有老得糊塗，我也和她談了很久。」
「她都說些了什麼?」
「她說有個男人好心替她買下公寓，因為他認為她是個瞎子。」
「她有沒有說她為什麼要假扮瞎子?」一定錯不了，奶奶的話證實了她的確是看得見。
「她沒說，我也沒問。你自己去問她，也許她會告訴你原因。」高恩慈聳聳肩說道。
「我是要去問她。奶奶，我不陪您了。」他站起來，奔出門。
高恩慈望著門口，從容地笑了。
莫逸儒很快地來到公寓，但是他只是走進去，把手中的晚餐放置桌上。
接著他只是在她面前把外套脫下，丟向一旁的椅子，另外又開始解開上衣的扣子，一顆接著一顆，漸漸露出他曬得很均勻的古銅色肌膚。
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麼，坐在他正對面的雷綺絮的一顆心飛快地跳動著。
他難道不知道在她面前脫衣服是很不禮貌的?就算以為她是瞎子看不見，但是這樣光裸著上半身，他究竟想幹什麼?
她的心臟快負荷不了，他知不知道。
當莫逸儒接著又開始著手解長褲的皮帶時，雷綺絮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她的手心也開始在冒汗。
而當一條長褲在她面前丟至一旁，她看見了他全身只剩下一條包裹住他重要部位的白色內褲，但是不能否認的他有一具健碩的身體，不禁讓人臉紅心跳，卻也為此怦然心動。
雷綺絮可以感覺自己的全身燥熱，脈博快速跳動，而要她再這樣目睹他全部的脫衣表演，她肯定會緊張得休克而亡。
她從不知道她也會有想要男人的一天，這不是男人才會有的反應嗎?
怎麼她只不過看著他碩壯的身體，心頭也一陣搔癢難耐?
這是怎麼一回事?
若再不趕緊找個安全話題，她肯定會撲向他，向他求愛，這樣就大條了。
於是只見雷綺絮一面鎮定自己，一面努力思索話題。可偏偏這會兒她什麼話題也想不到，兩眼只是死瞪著前方，臉色愈來愈紅。
她很奇怪站在她面前的莫逸儒，怎麼可能會沒看見她已經紅得不像話的臉。
可是他似乎是真的沒注意到她的反應，著手就要把最後一件內褲也剝下。
不行!綺絮心中大叫，不行!她不能再忍耐眼前的一幕了，她還是趕緊躲進房間算了，免得真的成了個女色魔。
於是，她很快地跳起來，衝進房間，管不著他的反應，她還是先冷卻自己的情緒要緊。
衝進房間的她才剛坐下，莫逸儒又跟著走進來，這次他臉上帶著的是冷酷的表情。
雷綺絮被他跟進來的舉動嚇呆了，而當她回過神，她的人已被他突然的推倒在床，想驚呼又被他隨即趨上來的嘴唇堵住了叫喊……
???
「你可以好好準備一下，你就要當新娘了。」
雷綺絮驚醒過來，看見他已經穿上衣服，站在她床旁冷淡的開口。
很奇怪，她真的覺得很奇怪，她一直以為他會說些什麼話的，可是不應該是這句冷冷的話。她並不是想利用和他上床，而讓他真的決定娶她，可是他的表情輕蔑得好像她就是這種人沒錯。
不，她不是，他要知道她不是因為這樣才和他上床。
雷綺絮抓緊毯子坐起來。「逸儒，我沒有要你因為和我上床而娶我。」
「你卻讓我以為你是個瞎子，承諾一輩子照顧你。你這招高明，雷綺絮，要不是我奶奶今天在路上試探你，我可能一輩子被你耍著玩，你實在很聰明，雷綺絮。」他的眼神不再溫柔，反而冷淡疏遠。
「你知道我是假扮瞎子?而那位老奶奶就是令祖母?」雷綺絮已經知道他為何故意在她面前脫衣服，原來只是要逼她說實話，原來和她上床也只是為了要羞辱她，根本不是真心想要她。
只有她一個人會認為剛才那場歡愛是美麗無瑕的，也只有她一人在認真。
連那位她剖心對待的老奶奶也出賣了她，想必她是不想要她進莫家門。
「你沒有話要說嗎?」他可以聽聽她的苦衷，只要她真的有苦衷。
「該說的我都說了，你不如去問老奶奶吧。」她不會跟一般人一樣窮急著跟他解釋。
沒有用，如果他願意聽她說，先前他不會連問也不問，就直接和她上床。
「那麼你願望達成了，就等著做新娘吧。」莫逸儒說完，轉身離開。
「等一下，逸儒，我不要這樣嫁給你，我不要因為這樣和你結婚。」
「那你想如何?這不是你接近我的最終目的嗎?」他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
「我要和其他的新娘人選一起競爭，通過考驗。」唯有如此，他的奶奶才會有接受她的一天。
「別傻了。萬一你無法通過考驗?」他弄不懂她在想什麼。
扮瞎子接近他，不就是為了讓他娶她?如今他都願意和她結婚，她還想接受考驗?
「那麼我會回南部，你也不用因為和我上床就得娶我。」雷綺絮咬住下唇看也不看他。
已經習慣了，在扮瞎子時已經習慣不看他的臉，萬一她無法通過考驗，也許這種習慣會幫助她趁早把他給忘了。
這大概是扮瞎子唯一所得到的好處。
「你會這麼做?」他不是很相信，既然如此，何必辛苦的偽裝成瞎子?
「我會遵守承諾的，請你把老奶奶的三項考驗說出來吧。」她很想趕快穿上衣服，但有他在她不想這麼做，只好抓緊身上的毛毯。
莫逸儒把三個考驗說完之後，又說：「其實你用不著這麼費事，反正最後不管你是否通過考驗，我都會負責任娶你。」
「不，你不會這麼做。」她叫。
「我會。」他有點加大聲量地。她竟然不相信他?
「不，我不會讓你這麼做，如果我沒有通過考驗，我不會嫁給你，說什麼也不會。」沒有祝福的婚姻她不要。
「你瘋了!會通過考驗的人只有石純茹，她正是我奶奶中意的女孩。」她無法通過的。
「那麼她會得到眾人的祝福。」
「雷綺絮，我要你現在就改變這個主意，不要什麼考驗。」他抱定今生只會娶她一人。
「不，我不會改變主意，你何不站在一旁看著我如何爭取你。」
「你不用爭取，我已經要娶你了。」他真的受夠了她的冥頑不靈。
「因為我和你上床嗎?」
莫逸儒沒有回答，但他的表情讓她明白自己說對了。
「逸儒，你千萬不要因為與我上床而負責任娶我，我不會要這種婚姻的。」
「你真的不改變主意?」他最後一次問。
「不。」
「你根本不可能通過考驗。奶奶會讓石純茹第一個拿到遺書的，你等於是一開始就落敗了。」
「我不會後悔。」總比讓他為了和她上床一次，就必須一輩子和她綁在一起，而恨她一輩子的好。
回家可以治療傷痛，也可以淡忘他曾有過的溫柔，但被他怨懟一輩子的事她不會做。
「隨便你。」他怒氣一提，轉身而去。
雷綺絮卻擁著被子，細聞他留下來的體香，自始至終她都是微笑的。
她不會後悔，她一定會學著開始淡忘他，就從這一刻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