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武德四年起,皇帝龍遨征戰得勝還朝,得知貞妃辭世,追封為皇后,立其子龍昊為太子,並不顧群臣反對,發下永不再立后的重誓,還為心愛的女人改國號為「鳳翔」。
龍遨一意孤行,不惜背負昏君之名,更無視民間百姓酒足飯飽之後拿他與商紂、周幽相提並論。
十年來,他從未違背誓言,即使宮中有絕色萬千,無人可登上后位,宮中再無專寵。
龍遨將全部心血用於開疆拓土、穩固江山社稷。他廣施仁政,得到萬民景仰,文治武功更是名垂青史,成為一位千古難得的好皇帝。而當年為貞妃所做的種種謬事,也在歲月的沉澱下成為一段美談,使他多了一個「痴情天子」的美譽。
龍遨這十年來的勵精圖治使北方安定,江南百業日漸興盛,因子十年戰亂而停滯不前的經濟也開始發展。
至鳳翔十年,江南所聚集的財富已超過全國總數的七成。而人們閑話時事,常論及江南首富的稱號應冠於何人頭上。所謂首富之爭,指的是神秘莫測的移天山莊與玉家之間的較勁。
移天山莊於五年前在江南一夜崛起,更讓人矚目的是,這無可計數的財富只屬於一個五歲的孩子。很多人都認為,移天山莊不過是虛有其表的空架子,強撐出富可敵國的樣子,而那孩子也只是個錦衣玉食的傀儡而已。
可經多事人調查發現,移天山莊所有商號遍布各行各業,並且經營良好,盈利豐厚。但移天山莊仍是神秘異常,主人是個少不更事的孩子,除買賣交易之外極少與外界接觸,外人難窺內幕。所以多數人仍對移天山莊存疑,江南首富之名因此落於玉家頭上。
玉府當家玉石恆不僅家財萬貫,還有潘安似的俊美容貌,但卻風流成性,劣跡韻事街知巷聞,成為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不過,自他娶了杭州書院院長之女,有江南第一美女、天下第一才女之稱的慧云為第六房妻妾后,劣性收斂不少,漸漸不踏足於花街柳巷。
可玉石恆是個集俊美和財富於一身的奇男子,他雖收心定性,可花不爭艷蜂自來,身前身後還是擺脫不掉脂粉是非。
玉家雖是江南世家,但府邸並沒有秉承南方建築唯美而幾近矯揉造作的風格,而是恰當地融入北方建築的莊重大氣,充分體現主人家的身分地位。
玉府宅院深處,一個外貌嬌美的小女娃坐在依水而建的迴廊上,清甜的嗓音里滿是擔憂地問著身旁的高大男子:「芮叔,這個大夫能醫好娘的病嗎?」
被稱為芮叔的男子雙眉緊鎖,他比任何人都掛心大夫的診斷。
慧雲只有二十六歲,不該有這樣的命運。為什麼八年前他沒有及時阻止慧雲愛上玉石恆?為什麼玉石恆不能只愛慧雲一個人?
前塵如夢,太多錯誤折磨著他深愛的女人,也折磨著他。
俯下身,他抱起和母親有著同樣絕美容貌的小女娃。「盞兒,不用擔心,你娘不會有事的。」
芮峰說著連自己也難以相信的善意謊言,安撫懷中早熟而又聰明絕頂的玉盞兒。
玉盞兒一雙小手撫上芮峰的額頭,「芮叔,娘說不喜歡你皺眉。」
芮峰苦澀地一笑,小小的盞兒怎麼會了解世上有多少令人皺眉扼腕之事,那是她的小手撫不平的。
過了許久,江南名醫「妙手回春」宋一飛走出慧雲的房間,同樣愁眉不展。反身關好房門,他長嘆一聲,如此一個古今絕色竟英年早逝,難道真是天妒紅顏?
玉盞兒跳下芮峰的懷抱,跑向宋一飛,「大夫,我娘的病好點了嗎?」
望著她的純凈眼眸,宋一飛不忍說出實情,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你娘很快就會好的,還可以和你去西湖畔踏青呢!」他邊說邊憐愛地摸著玉盞兒的頭。可憐的孩子,雖生在富豪之家,卻這麼小就要失去親娘。
玉盞兒在宋一飛說話時注視著他的眼睛,眸中的精光似乎可以看透人心,有著遠遠超過她這個年齡的聰慧和敏銳。
不相信宋一飛的話,玉盞兒跑進娘的卧房,自小至大她只相信娘說的話。
芮峰走到宋一飛面前,有些膽怯地問:「醫得好嗎?」
宋一飛無奈的搖頭,「是肺癆,六夫人身體太虛弱,即使是用玉家的上等人蔘續命,也只剩半年光景。」
芮峰失去理智地抓住宋一飛的襟口,「你不是妙手回春嗎?怎麼會醫不好?你一定要把她醫好,聽到沒有......」
宋一飛也自覺慚愧,囁嚅地道:「若是普通人還有一線生機可以搏一搏,但六夫人半年前痛失愛子,心若死灰,毫無求生之意,又加上身體本就不太健康,才會一病如山倒,宋某醫得了病、醫不了命啊!」
芮峰甩開宋一飛,心知他說的對。慧雲如今生不如死,才會毫無鬥志,任病情一日重過一日,以致到藥石罔效的地步,是她有心要離開人世。
她是個太驕傲的女人,得不到玉石恆全部的愛她寧可全部放棄。她個性里極強的佔有慾容不得失敗,一旦失敗便是無路可退。如今她唯一牽挂的就是盞兒,那如她一般聰慧絕美卻又比她更驕傲的女兒──一個延續她生命的心肝寶貝。
自半年前慧雲和玉石恆的獨子玉鼎中毒死亡后,玉盞兒就成了她唯一不肯離去的原因。芮峰希望玉盞兒能讓慧雲多留戀人世一分,這是他僅有的辦法了。
玉盞兒爬上母親的大床,小手體貼地輕撫母親因咳嗽急喘的胸口。「娘,你好些了嗎?」粉嫩的小臉貼著母親蒼白無血色的臉。
慧雲早知自己得的是肺癆,未出嫁時,爹爹書院中的所有書她都已爛熟於胸,自然也包括「千金方」、「傷寒雜病論」這些醫書,她還曾為書院里患病的學子們開過方子,她自己就是半個大夫,怎麼會不了解自己的病情,只是她不在乎罷了。
可肺癆會傳染,女兒不該再和她如此親近,但她仍想在離去之前多看她一眼,身為一個母親,她最不能割捨的就是這份骨肉親情。
將女兒拉開些距離,慧雲凝視著小臉上的愁容。「盞兒,擔心娘嗎?」
「嗯,盞兒怕娘和弟弟一樣離開盞兒。」說起弟弟,玉盞兒已泫然欲泣。
「娘會永遠陪著盞兒的,直到盞兒不再需要娘的保護。」慧雲摟緊女兒,安撫她敏感的心。
得到母親的許諾,玉盞兒才露出笑容,開心地和母親並躺在床上,依偎在母親懷裡。擔憂再加上一天粒米未進,她很快就睡熟了。
輕撫玉盞兒的發,慧雲望著女兒和自己如出一轍的容貌,仰天長嘆:「盞兒,娘的寶貝。你長大后可千萬不能像娘一樣為情所困啊!」
她去了之後,在這險惡莫測的玉家大宅中,有誰能照顧她的寶貝盞兒?
嫁入玉家八年,她斂起才智,只用心用情與玉石恆一起生活,所得到的卻只有失敗和傷害,她甚至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兒子。如今情已用盡,她去意已決,在最後這段時日里,她要拿出智能為女兒做點事,以保全盞兒在自己離世之後仍能得到最好的照顧和應有的地位。她慧雲的女兒絕不能受任何傷害,重蹈愛子的覆轍。
盞兒,娘雖舍你而去,卻要讓你得到最多的寵愛,你要替娘去清償和你爹的最後一筆情債,娘會為你安排好一切。
輕撫女兒的粉頰,慧雲貪戀地看著女兒稚嫩的臉。
她心中早已有了計畫,不過仍需要芮峰的幫助。
芮峰......她今生註定要虧欠的人,但至多半年她就可以還他自由了。
芮慧兩家世代交好,他們本是青梅竹馬,兩家人也有意結成秦晉之好。可芮峰從小痴迷武術,先後跟隨多位師父雲遊學藝,待武藝有成時,她已嫁做他人婦。
芮峰一直深愛著她,為不能阻止她嫁給玉石恆為妾而內疚不已。可她從未告訴過他,她雖然沒有得到玉石恆全部的愛,卻無悔自己的選擇。她慧雲一生只失敗這一次,卻從未後悔。
她嫁入玉家后,芮峰怕她在人心險惡的玉家大宅中受人欺侮,便改裝當上玉家的管家。他本是江湖上聲名鵲起的少年劍客,竟為她忍辱八年之久,他太痴情了。而他越痴情越使她覺得虧欠,她走之後,芮峰一定會想替她繼續照顧盞兒,但她不要這樣,她要還他自由。
「不行,絕對不行,慧雲,你瘋了!」芮峰震驚地看著眼前這個他以為熟悉了解的女人。
認識她,深愛她,陪她一起長大,二十六年了,今時今日他才知道自己根本從未了解過她。
當年她頂著天下第一才女、江南第一美女的名號,不顧身為杭州書院院長的父親如何勸說,做出有辱家風的決定──下嫁玉石恆為妾。
驕傲的她甘心為情放下自尊嫁給人家做小妾,他至今仍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如此輕賤自己。
如今情已到盡頭,為了女兒,她又要做出令人匪夷所思之事,真不知她和玉石恆之間是誰負了誰,誰又更無情、決絕。
「慧雲,你究竟為了什麼,不惜付出這種代價?」也許他終其一生都只能苦苦追隨在她身後。
「這都是為了盞兒,我要她得到玉家最高的地位、最好的照顧,以及玉石恆最多的寵愛。」
「她現在就有這些了,不是嗎?」
「可我死了之後,誰能保證盞兒還會有這樣的生活?」
「雲兒,不許胡說。你會好的,你會陪盞兒長大、嫁人、生子。」芮峰不願慧雲說那種不祥的話。
慧雲一陣輕笑,凄美的笑容動人心魄。「芮哥,你何苦說謊騙我?」
芮峰知道自己什麼心思也逃不過慧雲的眼,急切地說道:「我會永遠照顧、保護盞兒的,直到她找到可以交付真心的人。」
「不,芮哥,你憑什麼身分照顧她?你有什麼讓世人信服的理由,可以不毀我清譽去照顧一個衣食無缺、長在豪門的女孩?」
她鋒利的言詞讓芮峰無法反駁。
默然良久,他重重甩門而去,代表他又一次的妥協。終其一生,他不曾拒絕過慧雲提出的任何要求,包括她這個自尋死路的計畫。
玉石恆,為什麼你不能一生只愛她一人?當年你被她美貌所誘時,可曾想過她這天下第一才女的封號並非空名,當情絕愛斷時,如此聰慧的女人會以何種手段來結束你們的愛?
芮峰心中竟有幾分對玉石恆的同情,他不該招惹慧雲這樣的女人,一旦她動了真情,必定要求對方付出同等的愛,若得不到,她所給的報復絕不是平常男人能承受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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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後
時近晚春,杭州的天氣開始悶熱起來,游西湖的旅人更是多如牛毛,本是靜中見美的西湖景色全失了味道。
這時節,游西湖賞景之人若是運氣好,還可看見玉府當家玉石恆為悼念亡妻而建造的「思雲畫舫」。這艘為了紀念江南第一美女慧雲而造的畫舫,輕盈小巧、精美絕倫,其設計雕刻、內部裝飾唯皇家畫舫可堪相比。
相傳四年前,江南首富玉石恆攜六夫人慧雲遊西湖,突然遭強盜打劫,玉石恆與僕人同強盜混戰時,失手錯殺愛妻慧雲,此後痛不欲生,每逢慧雲死忌這個月,玉石恆都會把自己關在畫舫足不出戶,悼念愛妻。
畫舫就在西湖上逐流而行,不足一月絕不靠岸。曾有人看過玉石恆在思雲畫舫上,向湖中傾撒百花香瓣以示哀思。所見之人皆惋惜那位貌美如仙的六夫人福淺命薄,無福消受玉府當家的一往情深。
玉石恆正坐在船頭撫琴,一曲「鳳求凰」樂音悠悠,恍若愛人還在他身旁聆聽。曲終夢醒,慧雲已離世四年了,這四年來,每逢忌日他都會在思雲畫舫內隱世一個月,悼念愛人並對過去的往事自省。可無論如何,他都換不回已逝的愛人。
船另一頭的玉盞兒則自在隨意地將一雙小腳浸在湖水中,不時有小魚輕吻她的玉足,逗得她咯咯輕笑,險些弄掉手中的「資治通鑒」。
「小姐,你又坐在船邊看書,老爺看見會生氣的。」侍女銀羅小心翼翼地提醒玉盞兒。
「爹在裡頭撫琴,你不說他怎麼會知道?」玉盞兒口中含著梅子,含糊地說著。
「可是你赤腳戲水,沒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五夫人知道不嚇死才怪!」
玉盞兒吐出果核,無奈地看著銀羅,「你呀!不要大驚小怪的好不好?我做什麼只有天知地知,五娘不知、爹也不知。」
自親娘死後,玉盞兒就由五夫人秀茵代為照顧,這是慧雲臨終時親自決定的。她知道玉石恆六個妻妾中只有五夫人心地善良,不與人爭寵,但求平安度日,她只放心把女兒交給秀茵。
這個安排對秀茵也好,她生性懦弱,將玉盞兒過繼給她,也可替秀茵母女抵擋一些旁人的暗箭冷語。只是她中孔夫子的毒太深,一直覺得女子飽讀詩書成不了賢妻良母,所以對玉盞兒讀書總是蛾眉深蹙。
在思雲畫舫不遠處,停泊著另一艘畫舫。這艘畫舫雖不似思雲畫舫那般精美,船體也無多餘的彩繪、鏤刻,卻另有一股懾人的氣勢,船身以黑金兩色為主,威武莊嚴似官舫,卻無官舫的俗氣。
船頭佇立著一個身著白色華服的少年,看上去雖只有十四五歲的模樣,卻散發一股教人不敢逼視的高貴與霸氣,同時也有同齡人身上少見的憂愁。
少年立於船頭吹奏玉簫,簫聲太過哀怨,把爛漫的春光也綴上點點愁情。
玉盞兒聽得入神,雙目痴痴地注視著少年,她已無心看書,便將書往後遞,喚道:「銀羅,把書放好。」
沒有人應她,她又叫了一遍:「銀羅、銀羅,把書......」
「把書怎麼樣?」玉石恆慍怒地出聲,這孩子總喜歡坐在這種危險的地方看書,哪天掉入湖裡餵了魚他還不知道呢!
玉盞兒一聽聲音不對,轉頭去看,發現自家老爹正橫眉豎目的瞪著她,她俏皮的吐了吐粉舌,自知難逃一頓嘮叨,立時甜笑道:「爹。」
「還不起來!」玉石恆佯裝生氣,厲聲嚇唬女兒。
「哦!」玉盞兒放下書,輕巧的站起身,未料左腳一滑,頓時失去平衡,搖晃了兩下,身子向後仰去......
玉石恆立時向前傾身欲抓住她,可玉盞兒還是落入了水中。
「啊──爹,救命啊──」不諳水性的玉盞兒在水中掙扎著,眼看就要沉下去。
同樣不識水性的玉石恆只能焦急的看著女兒,吼叫著命人下水救她。
在思雲畫舫亂成一團時,對面畫舫上的吹簫少年已跳下水,矯健地游到玉盞兒身旁,將已然嗆水昏厥的玉盞兒帶到他的畫舫上。
少年將玉盞兒平放在甲板上,雙手交疊按在她的腹上,有節奏地逼出玉盞兒嗆進的湖水。
不久,玉盞兒醒了過來,僕人立刻拿來錦被裹住一身濕淋淋的她,並遞上祛寒的薑茶。
已平復情緒的玉盞兒坐在畫舫上,把玩著剛才少年為救她而匆忙丟下的玉簫。它比尋常的玉簫短些,從小看遍玉器珍玩的玉盞兒一眼便看出這玉簫質地一流,普通的玉簫多以綠白玉製成,這玉簫卻是通體用一塊墨玉雕成,這樣高超的手工、精美不流俗的雕刻,可謂價值連城。
玉盞兒細細端詳,發現一個陰文描金的篆字「尋」。
這時,少年換了一身乾爽潔凈的衣服出來。玉盞兒抬起頭,一雙亮晶晶的星眸直視少年。
「你名字里有個尋字嗎?」依人們喜將所用器物鐫上自己名諱的習慣,玉盞兒大膽推斷。
少年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這個女孩竟然懂篆字!時下識字的女子極少,更何況是複雜深奧的篆字。
玉盞兒看出他的心思,有些氣憤地道:「我識字,篆字更是會看、會讀、會寫,奇怪嗎?」
少年有些尷尬,微微一笑,「我叫尤命,那個尋字並非我的名或姓,只是......」少年似乎有苦衷不便傾訴。
玉盞兒看出對方吞吞吐吐的原因,不再追問,綻出一朵笑花,「我叫玉盞兒,謝謝你救了我。」說完,她又自覺大恩不言謝,自己的謝意未免輕了些,明眸眨了眨,心頭有了主意。
「你救了我,盞兒想效法古人,幫你完成一個願望,什麼都可以。」玉盞兒認真地說。
尤命只當是孩子的戲言,並未當真,還是微笑。
見他如此,玉盞兒又萬分認真地道:「我玉盞兒所出之言必定兌現,絕不食言,食言而肥。」說著,鼓起雙腮裝成胖子的模樣。
看著一張絕美小臉變形的模樣,尤命忍俊不禁地笑了。
他的笑看呆了一干從小服侍他的僕役,他們沒想到少爺也會笑得如此開心!
玉盞兒也看呆了,不禁脫口而出:「你笑得真好看,也有幾分姿色,勝過我爹呢。」
正在品茶的尤命,聽到玉盞兒用姿色兩個字形容自己,口中的香茗忍不住噴了出來。
不顧他的失態,玉盞兒兀自說:「不過,我爹自我娘過世后就很少笑了。」
「你也沒有娘?」一句無心之言勾起了他的心事。
「嗯。」玉盞兒神色黯然的回答。
「不過你還有爹,而我從小就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誰、健在與否,我的親人只有一個舅父,可每年也只能見他幾次。」十四歲的他雖坐擁龐大財富,卻從不知自己的身世。
玉盞兒好奇地問:「那你為什麼不問你舅父?」
尤命一臉無奈,「舅父從來不與我談及父母,不過我會靠自己尋找答案的。」
「哦!玉簫上那個尋字就是這個意思嘍?」玉盞兒慧黠的眨眨眼。
「對。」尤命發現自己竟對這個小女孩吐露了這麼多心事,更被她的情緒所牽動,這還是生平第一次。
玉盞兒突然開心的笑了起來,「就這個心愿,我一定幫你完成。」她說得豪氣萬千。
尤命輕笑,他第一次認識這樣豪爽博識而又古靈精怪的女孩子。但他仍將玉盞兒的話當成戲言,他舅父刻意隱瞞的事絕非一般人能輕易查知的,何況是一個才十歲出頭的女孩子。
此時,玉石恆已命人把思雲畫舫划近少年的畫舫,看見把自己嚇得半死的女兒正和救命恩人相談正歡,又氣又奇。
玉盞兒很少有年齡相仿的玩伴,家中的五個姐姐也難傾心而談,因為她不屑與學識聰慧不及她的人來往,每天只在她外祖父的藏書樓里消磨時光,像今天這樣愉快的和人聊天實在難得。
不過,她毫不避諱的和少年交談,太有失大家閨秀的風範了。
「盞兒。」叫著女兒,玉石恆已踏著僕人架好的木板走到尤命的船上。
「爹,這位是尋哥哥,女兒的新朋友。」玉盞兒按自己的心意稱呼尤命。
玉石恆和尤命客氣的寒暄了幾句,感謝他救了寶貝女兒。
在商場上閱人無數的玉石恆,從少年身上發現了同齡孩子沒有的老成沉穩,和隱隱散發著渾然天成的貴氣和霸氣。
如此不凡的少年,難怪一向挑剔的盞兒也視他為朋友,玉石恆不禁打從心底喜愛這少年。
「請問公子家在何處?改日我一定帶小女過府答謝。」玉石恆委實欣賞尤命。
「玉老闆不必多禮,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不過,若盞兒有興趣倒可以到移天山莊作客,我們很投緣。」尤命第一次邀請外人到移天山莊。
「你是移天山莊的莊主?」玉石恆早從傳聞中得知移天山莊有位稚齡莊主,現在看這少年的氣度,心中已斷定傳聞是真。只是太不可思議了,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竟擁有傾國的財富!
尤命輕輕頷首以示回答,完全沒有富貴子弟倚財仗勢的傲慢無禮。
這種氣度更讓玉石恆激賞,一個人擁有財富,往往會為其所累、被其所惑,財富並不能帶來快樂。而這個道理少年現在似乎已經懂了。
玉盞兒隨父親告別了尤命,回到自家畫舫,看老爹沒有對她落水之事多加責備,悄悄鬆了一口氣,可不安分的性子又出來作怪,她拉拉玉石恆的衣袖甜甜地問:「爹,這位尋哥哥是不是很合爹的心意呀?」
玉石恆怔了一下,「合不合心意又怎樣?他又不是爹的孩子。」
玉盞兒賊兮兮地說:「盞兒有五個姐姐,咱們玉家除了碟兒姐姐嫁給揚州李家世子外,還有鍾兒、瓴兒、盤兒、碗兒好幾件小器皿閑在家呢!將碗兒姐姐許給尋哥哥好不好?她又溫柔又善解人意。」
「你幾時變得這麼多事了?」玉石恆捏捏女兒的鼻子,這個鬼靈精。
自此以後,兩艘畫舫時常結伴同遊西湖,玉盞兒也常去騷擾她的尋哥哥,而尤命也對她的陪伴甘之如飴。
玉石恆把她對尤命的親近解讀為自己有六個女兒,盞兒才想要一個可以保護她的哥哥。所以他對兩個孩子的交往並未多加干涉,甚至有意在幾年後選個女兒嫁與尤命;只是他的寶貝女兒們現在尚小,尤命的來歷又太過神秘,他不想草率決定。只要現在這個少年可以給盞兒帶來友情的快樂就已足夠了。
「尋哥哥,你的玉簫為什麼比普通的簫要短得多,而且我怎麼吹也吹不響?」玉盞兒向來喜愛音律,對古箏和簫尤其精通,今天卻拿這個墨玉簫無可奈何。
尤命輕笑出聲,這丫頭怎麼可能吹響需要配合內力才能出聲的墨玉簫。
玉盞兒受了嘲笑,不悅地嘟起小嘴,扭過頭不理尤命。
見她生氣,尤命拿過墨玉簫吹起來,一曲「遇知己」,簫聲悠悠,感人至深。玉盞兒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他竟視為知己,連他自己也深覺奇怪,這個小姑娘竟在無形中讓他傾訴了那麼多心事,在他心中佔據了那麼重的分量。
陶醉在簫聲中的玉盞兒早忘了先前生氣的理由,只是拉著尤命的手一心要他教授如何吹奏墨玉簫。
尤命向她說明不能吹奏墨玉簫的原因,並答應改用普通簫教她,才擺脫她的糾纏。
「尋哥哥,你為什麼每天都將墨玉簫帶在身邊寸步不離?它雖然很精美可也很重耶!」十幾天下來,玉盞兒見尤命和墨玉簫可謂人不離簫,簫不離人,忍不住問出疑惑。
「因為它不僅是件樂器,更是我隨身以防不測的武器。」尤命不願隱瞞她,坦白言之。
「武器?」玉盞兒的眸光一下子亮起來,墨玉簫還可以置人於死地?這看來精美的樂器如何殺人?
尤命看出玉盞兒的疑惑,在墨玉簫的尋字上微微用力按下,一道金玉相擊的聲音后,簫管內彈出一段劍身,而簫就成了劍柄,一柄透著寒氣的短劍藏在簫內,任何人都難以料到。
玉盞兒好奇地輕觸劍身,「尋哥哥,它曾沾染過多少人的鮮血?」
「一滴血也沒有,我希望永遠不會有。」
「什麼事會讓你拔劍相向,不惜污濁了它呢?」玉盞兒心下隱隱有些不安,可她確信善良的尋哥哥不會輕易用它取人性命。
尤命將劍收入簫內,墨玉簫又復原如初。
「少爺。舅老爺回山莊了,叫您馬上回去。」一個移天山莊的家丁從小渡船登上畫舫,稟告尤命。
「舅父回來了!」尤命聲音里透著興奮。
「尋哥哥,你要走啦?」玉盞兒不舍,美目含淚。
尤命點頭,他舅父一年難得回山莊幾次,他不能失去任何一個打聽自己身世的機會。
「對不起,盞兒,我必須先走。你可以在畫舫上隨意遊玩,多久都可以。」尤命說完便跳上畫舫旁的小船,一路搖擺著划向岸邊。
岸上已有僕人牽來他的馬。離岸邊尚有兩三丈遠時,尤命輕點船板,凌空飛渡上岸。一落地又施展輕功,幾下飛縱便直接躍上馬。
這一連串的動作讓玉盞兒不禁看痴了,直到聽見馬蹄聲,才想起還未與他告別,她揚起手中的香帕用力搖著,用認真至極的聲音向尤命宣告:「尋哥哥,我一定會找出你的身世之謎的。」
聽到她的話,尤命仍是報以輕笑。盞兒即使聰明絕頂,也無法以一人之力抵過整個移天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