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天上班,就有點累。
沈泊蒼稍微轉動一下因為一直盯著電腦而僵硬的脖子,想著自己這樣盯著螢幕究竟有多久了。
其實,這並不算是正式的工作。
因為他一整天都沒有任何勞動,也沒有被要求交出任何稿件,只是在這裡坐著看帶子。
這一千二的日薪說不上是好賺還是難賺……
不過在已經被列為窮忙一族的大眾傳播業,已經算是不錯的薪水了吧!
只是自己寫了那麼久的專欄,身為國內第一、也是唯一的體育雜誌的編輯兼記者,轉業時也只能獲得跟新鮮人差不多的起薪,想到就有一點無奈。
即使是國內第一家體育雜誌,在網路媒體的發達下,也是說倒就倒啊……
真懷念那個沒事就可以看免費球賽,近距離接近球員,偶爾還可以跟他們打打球的愉快日子……
沈泊蒼想著又覺得脖子酸,這次他還用手用力按壓自己的脖子。
到這家電視台新聞部工作才第一天,就被要求要看這麼多的帶子,力求掌握這個台的政治立場和新聞播報風格,老實說在看到第五次重複的新聞片段時,他就已經覺得頭昏腦脹了。
新聞片段是從記者在現場做了採訪和報導,收集到影像傳回台里之後,就從晨間新聞開始,然後是午間新聞、晚間新聞、夜間新聞一再的重複使用,在這段期間除非有什麼具時效性的新聞事件和畫面,否則只是坐在主播台上的人物不同,講的都是同一件事情。
即使是不同的主播,也能夠、也必須呈現出這個台一致的色彩和風格。這是今天新聞部部長,那個被叫做老董,實際上比較像只小熊的圓臉人物說的。
所以叫他看一天的帶子,就是要他趕快掌握到他們台的風格特色嗎?
既然是這樣,那應該把其他台的帶子也給他看啊!
沈泊蒼在心裡想著,不知不覺第三次按著自己的頸子。
他用從棒球隊的隨隊醫護那裡學到的手法,有一下沒一下的按著,這份耐心讓他因為看螢幕看了一整天而僵硬的脖子到肩膀都覺得好多了。
啊,又是剛才那個新聞片段,這是第幾次啦?
沈泊蒼皺起眉頭,這個小姐不是他在說,明明台語也不輪轉,為什麼一定要用台語訪問呢?
看那個被問到的路人也是一臉困惑的樣子,一個簡單的「請問你對這件事情有什麼看法」的開放式問題,被她表達的零零落落……
既然是這樣就不要用這個片段啊!
沈泊蒼有些不解。
做為體育編輯兼記者,他向來沒有太多的時間壓力,畢竟只是文字工作,因此他不知道每一個訪問片段都被預先規劃好時間,尤其是現場連線的片段,即使在場的記者出點小狀況,新聞還是要繼續運作下去的,特地拍好的帶子也不可能不用。新聞的每一格每一秒畫面都是錢堆起來的,怎麼可能輕易浪費?
所以沈泊蒼才會在一天的研習活動中,看了五次這個不算成功的現場連線。
「唷!你還在看啊!」
還在努力集中注意力,不讓自己分心去想現在到底幾點了的沈泊蒼,突然被背後一個輕快的女聲給嚇到。
一轉頭,正是那個剛剛才看到,在現場連線時台語不流暢還硬要講的女孩子。
她看見沈泊蒼正在看的片段,不由得吐了吐舌頭。「唉,我當時台語不好,真不應該讓你看到這卷帶子的耶……」她好像覺得難為情,但是還是落落大方的自己先承認了缺點。
「呃,是、是還好啦……」
沈泊蒼有些尷尬,他不好意思直說真的是那樣,但是要講什麼客套話來化解這個尷尬,他也說不好。
簡單來說,沈泊蒼就是屬於從體格到性格,都大而化之的運動員類型,這種語言上的溝通技巧對新聞從業人員來說,可能是雕蟲小技,但是對他而言,卻簡直是高不可攀的藝術。
即使想說些什麼來圓場也來不及,沈泊蒼只是有些笨拙地搔了搔頭。
那女孩卻是一看見他這個樣子就笑了。
「你真的很直耶,你這種人怎麼在新聞部?跑錯地方了吧!」
女孩提出在沈泊蒼聽來更是直率過了頭的問題,他不由得環顧四周,不曉得為什麼許多人都不在座位上,除了他和這女孩以外,新聞部的辦公室里就只剩下另一個人,從那埋首於工作的姿態,可想而知他不會聽見他們的對話。
應該說,聽見了也未必會在意。
沈泊蒼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她剛才那個問題,他來應徵文字記者,原本想去另一個屬於生活資訊型的節目負責寫稿,誰知這個電視台最缺人的是新聞部,當負責面試的主管用著和煦的微笑,問他是否能夠暫時去支援新聞部呢?他不知不覺就點了頭。
後來才發覺隔行如隔山,自己就算是到那個節目寫稿也要花時間上手,更何況除了體育新聞以外他很少看新聞,這下被調到新聞部,真的是一個頭兩個大。
今天被要求坐在這裡看完的帶子,恐怕已經是他這一個月來所累積看完的電視新聞的量了。
而突然被塞進這麼多陌生的資訊,也莫名讓他有點擔心,自己要是幫不上忙,可不是只有影響到自己的飯碗,從新聞部一整天劍拔弩張的氣氛看來,他也擔心自己會扯別人後腿。
「余……余小姐。」
沈泊蒼瞄了一眼這女孩身上的員工證,儘管她看起來年紀很小,但是從這卷兩年前拍的帶子看來,她應該也在這裡工作兩年以上了,怎麼說都是前輩,沈泊蒼高中到大學七年混體育社團的經驗根深柢固,讓他對學長姐、前輩等的等級制度非常尊重,更別說當兵期間被灌輸的梯數概念了。
所以就算她比自己矮了大約兩個頭,看起來又未成年,他還是覺得該稱呼她小姐。
女孩卻是一臉誇張地笑。
「幹嘛那麼誇張啊?叫什麼小姐,我是余舒,叫我余舒就好啦!」
「余、余舒。」
沈泊蒼點點頭,因為過往的工作也很少遇到女生,他其實對怎麼跟女生說話很沒概念,經驗不足的結果就是他這種運動員型的人種,在某一種層面上也是宅男。
「請問……」
他待要提出問題,又被余舒一臉不耐地打斷。
「請問你個頭啦!真的很見外耶你!」
這女孩真的很沒有親疏遠近的觀念……不是,應該說她真的太自來熟了。沈泊蒼沒有意會到在抱怨時還拍了他肩膀一下的余舒,臉上是有一點點害羞的紅暈,也不知道人家是為了跟他認識才厚臉皮裝熟,只是在心裡這樣想著。
「呃,好,余舒我問你喔。」
他試著用不那麼生分的語氣說話,而這一下子親近起來的說話方式顯然讓余舒非常滿意。
她從今天一進新聞部聽說有新人,忙跑過來看時就注意到他了。
在兩個新人站在一起自我介紹時,很顯然,沈泊蒼會讓另一個人完全隱身進入牆壁……
他那被太陽曬出來的古銅色皮膚,肯定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濃眉大眼,有點靦腆的笑容,更別提笑起來那一口白牙。總之,已經很久沒看到這麼引人注目的男人了。
她那時就眼睛一亮,在這個柔美中性風大行其道的年代,竟然還有這種帥氣爽朗的運動員型!
好不容易逮著機會跟他單獨講話,卻一靠近就看到他在看自己出糗的帶子……
那個新聞片段還讓她回部里之後,被趙大主播用著似笑非笑的神情盯了好久呢!現在想起那個眼神還是會背脊發涼。
她眼神變來變去的想起以前的事情,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想起她現在是在跟沈泊蒼講話。
「好,你說!」
被沈泊蒼提出問題,她不自覺有點害羞,但口氣還是不改剛才的直接,那語調甚至有點上揚,讓人很難不察覺她對沈泊蒼的好感,還有現在和他聊天的愉悅。
只是,沈泊蒼沒這麼敏銳就是了。
「嗯,大家為什麼都不在啊?」
今天一整天新聞部里人來人往,白天跑新聞的記者也回來整理完稿件,開會的開會,改稿的改稿,但是每個人東西都還在,顯見今天從一早就進到部里來的人,也都還沒有半個人下班,既然是這樣,為什麼等他一回頭,原本總是維持有五、六個人在的部里,突然空蕩蕩的沒什麼人……
「喔,因為是晚間新聞的時間啊!」余舒回答的理所當然,好像她在說的是晚餐時間,然後大家自然都會離開座位去吃飯一樣。
「晚間新聞?」這麼說是工作?可是午間新聞時,也沒有這麼多人同時離開辦公室的情形啊?
沈泊蒼還是不懂,看向牆上的掛鐘,現在確確實實是六點四十五,已經接近七點晚間新聞的時間了。
「大家都去看趙大了啊!」余舒還是回答的理所當然。
「趙大?」沈泊蒼努力回想今天在自我介紹時,老董向他一一介紹過的人物,趙大主播簡稱趙大,好像是有這號人物。
老董只把趙大的位置指給他看,那雖然是新聞部里最靠牆的位置,可是只要看那位置就知道,趙大主播被擺在那邊不是因為地位邊緣,而可能是一種額外的禮遇。
因為那位置從桌子到椅子都跟別人不一樣,都比別人大了兩倍,而且還像是什麼歐式傢具店買來的,一看就是舒適典雅,貴到他拿半個月的薪水還只能買一張凳子的那種。
可是他沒看見這個趙大主播,他好像一直沒進部里來,今天看的帶子里也沒有。
「趙大主播是晚間新聞的?」他把剛才聽到的情報串起來。
「是啊!」余舒撇撇嘴,一副竟然有人不知道的神情。「他是我們的台柱耶!你竟然不知道?趙大主播的晚間新聞,大家都會去棚里看現場啊!」
「耶?是嗎?是規定要的嗎?」
沈泊蒼還是沒搞懂,他以為是因為晚間新聞是熱門時段,才需要人人都往現場待命,只見余舒又翻了下白眼。
「你還真的是什麼都不懂就被調來了耶!我們當然是在這裡看就可以了,臨時有新聞才要去跑,而且,通常棚內主播會自己處理臨時插進來的新聞啊!」
既然是這樣,為什麼大家都離開位置了?
「大家都去棚里,是因為趙大啊!趙大播新聞很好看。」想著,余舒臉上也不由得露出得意的表情。「是國內目前十五個電視台、五個專職的新聞台當中,晚間新聞播的最好看的喔!」
雖然他這人工作起來有時是有點嚇人沒錯……關於他的職權其實比名為組長的老董還大上許多,而且直接受到電視台高層的看重,沒人敢動他也沒人會動他,這種心照不宣的事情,應該就不用讓第一天進來的新人知道吧?
反正看過他播新聞,就知道這人只能遠觀不能褻玩,只能對他十二分的景仰而不可冒犯,平時是非常好相處而且有趣,工作時就是要這般尊敬他才行……
看沈泊蒼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余舒突然覺得好笑。
這傢伙長得像運動員,還真的連個性都像運動員啊!
不曉得趙大看到他會怎麼說,好像不是很精明的樣子,不知道能在新聞部待多久……
「喏,趙大要開始了。」余舒指指掛在新聞部牆上的兩個液晶螢幕。
身為新聞部的工作人員,隨時都要注意新聞播報的進度與狀況,這兩個電視機對他們而言是工作的象徵,只有在趙大播新聞的時候,才會有其他的意義。
那是如同上課一般的意義,從趙大主播播報新聞的方式,和現場記者連線時的反應,還有處理敏感議題時採取的切入立場,巧妙地呈現出中立,實則偏向某一邊的立場,這些他們在新聞傳播學院里都有學到,然而真的把它從理論落實到實際,而且處理的非常巧妙又不過頭,那就是趙大。
沈泊蒼從余舒專心地盯著電視螢幕的神情,隱約察覺到這個趙大主播不是一般人物。
他也把注意力放到那上面,不再看電腦上播放著的舊新聞。
因為余舒突然停了講話,整個新聞部又只剩下一個專心工作的同仁,這份安靜讓沈泊蒼覺得,竟然連看著新聞的開場都會這麼緊張。
『各位電視機前的觀眾大家晚安,歡迎收看T台晚間新聞,我是主播趙逸群……』
沈泊蒼下班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了。
不是因為有什麼工作,在跟余舒一起看完七點到八點的新聞之後,他還是沒被指派任何任務,但是看著沒有一個人離開的新聞部,他也不好意思說先行離開。
最後是余舒看他一臉不知道要做什麼的表情,告訴他老董今天晚間新聞結束后還有個會要開,不到九點半回不來,而他又有家有子,通常是忙完后立刻回家,不可能還有什麼事情要找他做的。
「你今天把這些帶子看完,明天他會問你看到了什麼,注意到什麼,你照實說就好了,沒別的事。」
余舒拍胸脯跟他保證,於是沈泊蒼把帶子看完,一邊順手記下些重點,在老董還沒回來前,他就下班回家。
回家后才想起來,不只是老董在一早帶他進部里之後就忙得不見蹤影,那個被大家叫做趙大的主播,也一步都沒有踏進來。
看完晚間新聞之後他其實有一點緊張,心裡一直期待著趙主播待會會回新聞部來,可以看看他本人,不過其他工作人員都陸陸續續回來了,趙大主播還是連個影子都沒有。
從其他人的閑聊聽到,原來他一下了晚間新聞,就不知道又被指派了什麼工作,總之是直接留在棚內的休息室休息。
沈泊蒼是第一次對電視新聞留下印象,也是第一次看到新聞不會想要轉檯。
即使偶爾會看點新聞,他之前總是覺得,新聞是讓人過目即忘的東西。
無論再怎麼悲慘再怎麼激動,看多了也會麻痹,這就是他的感覺。
可是這個趙大主播的新聞,就是具有吸引人的特質,當然他播報的也是尋常的新聞,不外乎是政治惡鬥啦、口水戰啦、交通事故,甚至是藝人之間的緋聞八卦……可是同樣一件消息,透過他說不上來哪裡獨特的說話方式傳達出來,聽起來就是很悅耳。
沈泊蒼不曉得這種說話方式該怎麼形容,說一個人報導家破人亡事件的聲音「很悅耳」當然也有點奇怪,可是他真的只想得出這種形容。
他的聲音真的很好聽,而且每一句話的逗點句點,停頓和放緩的時間點也都很微妙。
在報導悲慘事件的時候,不會讓人覺得他很濫情,尤其跟人在現場的記者比較起來更是如此。
現場訪問的記者似乎很想要誇大眼前所見「如此的悲慘」,類似「這真是教人情何以堪」等感嘆句,聽多了只是令人滑稽,而刻意去追問當事人「心情如何」的提問也很白目。可是這一切,在畫面和聲音都回到攝影棚內的主播這邊之後,就會改觀。
他聲音很柔和,很有魔力,好像也沒刻意做什麼表情或語句上的修飾,就會讓人覺得他對當事者深具同情。
那是一種在客觀評斷和主觀描述之間,拿捏得恰到好處的表達。
沈泊蒼很難得的對不是運動明星的人產生這種心情,類似崇拜和敬畏的心情。
原來也有這種新聞報導啊……他是打從心裡這樣想。
當時轉頭看到余舒,看她也是一臉認真地盯著電視螢幕,就知道不是只有他這個大外行,即使是科班出身、受過專業訓練的新聞從業人員,對於這樣的新聞主播都是相當肯定和佩服的吧!
難怪只有他的桌椅是不同的,沈泊蒼心想。
如果這個主播有讓不看新聞的人都看得入迷的能力,那麼給他一套北歐傢具店出來的桌椅又何妨?應該給他一個獨立的個人辦公室吧!
不過那其實是因為新聞部的工作風格,即使職稱最高的老董也跟大家共處在一個開放空間,如此才能方便訊息的流通,這卻是他不知道的。
洗完澡之後,覺得精神似乎比較好了。
沈泊蒼半躺著坐上沙發,那張好幾年前買的廉價沙發,因為他的身高和重量而微微凹陷。
有時候還會有坐到鐵絲的感覺,不過他已經習慣了。
打開電扇還不夠,在這七月天家家都開冷氣的日子,沈泊蒼想想,又站起身去冰箱拿罐冰啤酒來喝。
下班后躺著來杯啤酒……這種感覺真好。
他打開電視隨意轉了幾台,又因為無聊而半躺了下來。
禮拜一沒有職棒重播可以看……
他躺在沙發上,想著今天一天的工作。
看了一天的舊帶子,好像還沒有比看一個小時的晚間新聞,感覺學到更多。
如果老董明天問他昨天有沒有看出什麼,關於那舊帶子的新聞內容,他一定是無話可說的。
因為他真的既沒有看出太明顯的政治立場,也沒看出什麼特色,這個台在政治上的偏好還是在他應徵之前,一個老朋友告訴他的。
可是在看完趙大的晚間新聞之後,他心裡由衷佩服,也才開始覺得,電視新聞真是不容易哪……
不過,也不能只是跟老董說「很佩服,我們台的新聞真好看!」這種沒營養的心得吧?
他在想自己要說什麼,想著今天的晚間新聞時段,趙大主播那種從容不迫的報導方式,今天有一個緊急消息是關於日本的地震,突然插入外電的新聞,在時間上他還是控制得天衣無縫,不會讓觀眾覺得原本的新聞被打斷……
趙大主播趙逸群……今天一直沒看見本人,但不知道為什麼存在感很強烈,明明只是看到他出現在螢幕上而已……
一身剪裁得宜的灰色西裝,戴一副細邊眼鏡,比時下流行的髮型短一些的尋常髮型,這麼一個中規中矩的造型在他身上搭起來,卻是非常好看。
不太能說是新聞主播的那種好看。
沈泊蒼覺得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這種男人。
因為一直在運動場上,體育記者也多是他這一類不修邊幅只愛運動的傢伙,即使身兼編輯不時要做點文字工作,卻也都是蹺著腳穿著拖鞋趕稿的類型。
他沒看過修飾的這麼乾淨整齊,但是卻不讓人覺得很娘、很奶油的男人。
就連那副尋常眼鏡,戴在他那略微細長的眼睛上,都有了時髦感。
那真的很不可思議……
沒發現到自己注意的地方早就從新聞工作本身,轉向到這個新聞主播,也沒發現自己把平常看棒球打棒球時的動態視力,用來鉅細靡遺的觀察這個主播的面部表情,沈泊蒼只是把雙手墊在頭下面,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躺著閉眼休息。
能夠跟這樣的人一起工作,應該可以學到不少東西吧!
雖然是有一點擔心自己會不會幫不上忙,很快就被踢出新聞部,但生性樂觀的沈泊蒼沒有擔心太久,只是因為能跟趙逸群一起工作而心情愉快。
直到他聽見電視機里傳來熟悉的聲音,已經有些睡意的他才又翻身坐起。
他們台的夜間新聞,竟然又是趙逸群……
「老董我快累死了。」
趙逸群坐在休息室里唯一的一張長沙發上面,蹺著長腿,對著在休息室普通的桌子邊,拉開一張鐵椅坐下的,有著圓臉的小熊男人這麼說。
他們老董一張圓臉跟小眼睛,生了三個小孩后因為滿滿的父愛,那張臉就顯得越來越有耐性,又總是笑咪咪的。
別的部里偷偷叫他彌勒佛,只有他們新聞部強調個人風格,私下叫他小熊董。
平常為了表示尊敬,還是叫他老董就是了。
「我知道啊……今天不是叫你不要輪早班?」小熊董語氣溫柔的像在安撫不願意上課的小孩。
「可是不輪早班也沒用,還不是有採訪會議要開。」趙逸群翻了下白眼,把身體更放鬆地攤在沙發上,好像不太在乎襯衫會不會因此變皺。
其實他不是真的累,在電視台待了快兩年,擔任了一年的主播,在這期間還有過五次因為颱風而必須留守電視台的經歷,他覺得生理時鐘現在已經完全受自己掌握,在他不能休息時,身體好像也不會喊累。
只是遇到長官時,還是要抱怨一下就是了。
這是為了不被當成萬能主播的一點心機。
都已經這樣忙了還不稍微吐一下苦水,別人可是會以為你樂於工作──這是趙逸群在進入這個電視台工作時,當時的主播兼損友告訴他的。
樂於工作……那是趙逸群這輩子最不想被貼上的標籤。
他只是想做好而已,可不想為了工作而犧牲生活。
昨天夜間新聞的主播臨時有狀況,找他代班,讓他昨晚沒辦法正常休息,而這已經是他能夠為這份工作所做到的極限。
要是每天都要工作超過十二小時,他可不要。
趙逸群細長的眉毛微微皺起。
今天一早還開了個採訪會議,跟編採組一起討論採訪稿的撰寫,對方因為跟他不熟,畢恭畢敬的叫他趙主播,對於坐在他旁邊的,負責午間新聞的主播康蓉,他沒叫她康主播卻叫她康小姐……
那時他心裡暗暗好笑,但是身邊投射過來康蓉的視線,好像想在他肩膀上挖一個洞出來。
他只能說這個編採組的工作人員不是腦殘就是白痴,在康蓉的報復心下大概也待不了多久了。不過,這都不關他的事。
在得到主播──而且是晚間新聞的主播工作之後,這類眼神和事件就變多了。
他也不太在乎。畢竟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他很理解那些嫉妒是怎麼回事。
怎麼說主播都是外表光鮮人人稱羨的工作,據說有不少女生為了這份工作,哪怕是一個非熱門時段的,只被當作人體讀稿機的主播位置,都能讓她們去跟製作人或導播上床。
他趙逸群不費吹灰,沒送禮也沒陪酒,進來的第一年就在新聞部,第二年就擔任晚間新聞主播,會有這種眼神也是理所當然。
只是他心裡一邊念著那個工作人員真是個小白痴,還要面帶微笑的跟康蓉打交道,一個簡單的採訪稿因為她刻意刁難而變得很複雜,討論起來也劍拔弩張,這真的是很無聊的一件事。
凡事只要無聊,就會讓他這種人覺得累。
趙逸群一口喝乾早就冷掉的咖啡,隨手把紙杯丟到垃圾桶里。
老董只是笑笑,帶著一點瞭然的神情看著他。
他就知道老董溫和小熊的形象是裝的,今天早上的事情老董一定都知道。
康蓉搞不好又跑到他那裡,甜甜的,故做關懷的說什麼趙逸群昨晚工作太忙太累,似乎影響到今天採訪稿的撰寫呢!
只是老董之所以叫老董,新聞部組長的位子能夠坐這麼久,也不是省油的燈就是了。
他也不戳穿對方。
「你下次跟她說,夜間新聞有缺就要她代班,我才懶得做,反正我也不缺加班費。」
趙逸群笑了,想著那些人爭破了頭也搶不到的位置,落在他手上他其實還不太想要,康蓉既然嫉妒他能夠代班,這麼想要熬夜加班就讓她去。
「何必呢……」老董那小眼睛也眯著笑了。
他們的趙逸群可是本台新聞的台柱,只要他上台,當節新聞的收視率就有保證,在這個一個百分點的收視率可以代表一百萬廣告收入的年代,能找他代班當然就要找他。
這是從高層傳下來的密令,康蓉那種程度的主播是不會知道的。
趙逸群也知道這些,只是懶得說破,反正他願意接就接,懶得接就推掉,他們畢竟沒辦法用工作來要脅他。
因為他不在乎,他不太在乎主播位置能坐多久,反倒讓電視台高層拿他沒辦法。
兩方這種互相牽制在最近已經達成一個互利的共識,趙逸群薪水越來越高,但他還是過得很隨性。
只是相對的,待在這個辦公大樓的時間就變多了。
趙逸群站起身來,輕輕拍了下其實一點皺摺也沒起的襯衫,對著還在那裡一口一口啜著咖啡的小熊董說:「不管怎樣,今天的晚間新聞結束后我就要下班,累死了。」
邊說,他笑著走出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