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貳--完

拾貳--完

拾2清晨,雨停了,天亮了。阿飛的故事也算講完了。他坐在小權身旁沉默無語。小權打算白班時把他送回瘋人院。所里自然不會收留這樣的人,阿飛也不屬於這裡。

「但有個問題我還想弄清楚,就是你下車後為什麼要站在馬路中央?」

阿飛表情變得肅穆:「那是一種儀式,當時雨水冰涼,但令人舒服、清醒。盲目的心靈被這無根的水激得痙攣了,心中涌動著無比舒暢的快感。」

小權覺得無論如何無法進入阿飛的思想深處,於是只好說:「好吧,過會兒我會送你回去的。」

阿飛眼中一片茫然,他不再說話,只是把眼前的杯子捧起,那層杯壁逐漸隱去,只剩下一砣清水,水紋中印出手銬的鋥亮。

拾3阿飛說:「下車時,我已經看不到老人的身影了。」

「老人一定是向那亮著燈的房子走去,但那是並不是老人的家。」阿復說。

「我也認為那裡不是老人的家,那是一片光明,老人無法選擇。」阿飛表示贊同,「其實,家在哪裡好像並不是很重要。」

「為什麼?」

阿飛解釋說:「家的概念不是自己的,而是為了分辨而存在,生活就這樣被統計著,歸納著。我曾經養過一隻老鼠,把它放在一個很大的玻璃瓶中,四壁光滑如鏡,瓶外是我的眼睛和思想。食物被投進去,老鼠就這樣過活。有一天,我意識到耗子還是那麼小,好像不易生長,於是,我便向瓶子里灌水,水漫過了老鼠的脖梗,它只好爬在瓶壁上,伸出鼻尖艱難地呼吸。這樣,它全身舒展,尤其是骨胳在咯咯作響。生著。我想,這樣總會有一天,我可以換一個更大的瓶子。但結果是,它只學會了仰泳。」

「不是淹死的,是累死的,你累死了它。」阿復責難道。

「是的,」阿飛也很難過,「我規定著它的成長與生活,它卻死了。」

拾肆警笛哀嚎著在車群中穿行,晨霧散去,陽光燦爛明媚。

阿飛坐在車中,對面是小權,一夜的疲勞令他昏沉無力。阿飛則精神十足地手扒著鐵網向外觀看。小權在上車前告訴阿飛,說這輛警車就是他希望的車,可以送他回家,阿飛面無表情地相信了。警車開得很快,還出刺耳的尖叫。正是上班時刻,路車很多,但還是都讓開了路。阿飛琢磨,昨日里並沒有人為自己讓路,而今天為什麼都紛紛閃開呢?他們也有自己的事情,回家或出行。不過,至少現在可以斷定,他們的希望沒有我來得迫切,因為他們的車開得太慢,若尖叫可以使希望變得迫切,那麼他們為什麼不會叫呢?就像那個沉寂多個世紀的鐘鼓樓一樣不會說話。

於是,阿飛開懷得大聲尖叫,小權立即捂住了他的嘴。

拾伍女護士的高跟鞋在甬路上鏗鏘作響,她抱著病歷夾笑盈盈地走到阿飛的面前。

護士在光輝中說:「阿飛,原來你在這兒,尚醫生叫你,該作檢查了,乖。」

阿飛站起來,懷抱著風箏和護士走下去。阿復扭頭看看兩個人的背影,一前一後,消失在春天裡。

「護士是天使,她善良,醫生是惡魔,他醜陋。但天使是惡魔的天使,誘惑將永無止境。」阿復自言自語地說。

阿飛和女護士向那棟五層高樓走去,某扇窗戶的玻璃被太陽反射出耀眼的黃光,黃光後面躲著一身雪白的尚醫生,他站在窗前,向外窺望。

這是一間隔離病房,裡面空蕩蕩的只有一張床,彤紅的晚霞從窗外斜射進來,灑在阿飛的身上。阿飛蜷坐在床頭,側著腦袋仰頭凝視著窗欄,他面前橫放著個風箏。此時阿飛的表情並不凝重,反而安詳,象是入了冥境。他正在參加那個神秘的會議,神父拿出一柄鋒利的劍和一朵鮮艷的玫瑰。阿飛毫不猶豫地抄起劍,神情變得緊張。

尚醫生和阿飛相對而坐,中間隔著一張寬大的辦公桌,桌上堆著許多文件。

尚醫生親切地說:「慢慢講。」

「森林裡,萬物生靈都在歌唱,以迎接復活日的到來,那旋律優美動聽,沁人心脾。」

醫院的通道上,兩個身著白衣的彪形大漢拖著阿飛在快步疾行,兩旁的護士和病人對此似乎習已為常,根本沒有駐足觀看,阿飛的手裡還緊緊地抓著那個風箏。

「蠻荒的原野上,碧玉化為一泓清泉,百姓享受甘甜。」

樓梯上,彪形大漢架著阿飛向下走,阿飛的腳磕在台階上,出有節奏的聲響,象是心跳。阿飛顯然並沒有感到疼痛,那兩個大漢的臉卻憋得紫紅。

尚醫生邊搖頭邊在紙上記錄,阿飛則在一旁自顧自地說著:「伊甸園中,蛇化人形,講述著愛情的故事。」

「砰」,門被粗暴地撞上,阿飛便與塵囂隔離開。他茫然地面對著空曠的房間,一張寬大的床和一扇高高的窗。透過鐵欄,可以看見外面行人沐浴著陽光的小腿。這間屋子是半地下室。

阿飛已完全陷入不自覺的狀態,但口頭卻不肯停下來:「蟾宮明媚,桃樹結著彩雲,河流中淌著鮮奶,人們怡然自樂。」

阿飛的坐姿沒有變,他閉上雙眼,一幅陶醉的表情。那扇鐵窗外,紅光無限,尚醫生的聲音傳了進來,遙遠的,清晰的又略顯低沉的聲音,像上帝一樣,語調緩慢而有力。他說:「阿飛,你的病情又加重了,似乎要進入狂暴階段,如果作起來則是很危險的,等過了危險期,一切都會好轉起來。現在,我們要開個會,對幾個方案進行研究,找出一種最適合你的,當然,這也要你的配合才能達到好的效果。」

阿飛突然暴睜開雙眼,即而變得安詳,他低語道:「這個會我也要參加。」

窗外的紅霞消失,也不見了那許多小腿,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繁星,閃爍著銀藍色的微光,充滿神秘。

16門被無聲地打開了,一個黑影踱進隔離室,他挨近床欄,阿飛還是絲毫未動。星光無窮,從窗口潛入,這個人卻是阿復。

「阿飛。」阿復輕聲叫。

阿飛這時才被驚覺:「阿復。」

「是我,你該走了,記住,你要選擇那朵鮮艷的玫瑰。」

「不,你錯了,根本就沒有選擇,玫瑰只是一個幻像,它並不存在,那是神父的謊言。」

「你怎麼知道?」阿復驚奇地問。

阿飛慢慢從床上下來,挺直身子望向窗外,輕鬆地說:「我剛從神會歸來,沒有人可以抓住那朵玫瑰,我只好選擇了劍。」

「你也選擇了劍?」阿復痛心疾。

阿飛笑了:「我用劍刺死了神父,然後將劍撅為兩半,那神父通身雪白,就是尚醫生。」

阿復愣了一下,臉上緩慢地露出笑容:「上帝已死。」

阿飛重複:「上帝已死!」

阿復笑著點點頭,他爬上床,坐在阿飛曾坐過的地方,姿勢也與阿飛同出一轍。

醫院走廊里的燈關了一半,顯得有些昏暗,更襯托出悄寂無人的環境。阿飛便在這一明一暗中前進,整個樓道都在劇烈地搖擺著。阿飛向左走過整整一條通路,他上樓,台階在腳下后移。阿飛又向右走過整整一條通路,他繼續上升高高的蒼穹,星星在頭頂閃耀,阿飛則站在世界的邊緣。他面前,空中飛過夜鳥,翅膀所體顯出的飛翔的頻率十分清晰,但腳下卻是一個燈光混沌的世界。阿飛自言自語:「五層與五十層都是一樣的,高和矮的結果也不會有什麼區別。鳥兒可以在天空翱翔,星星可以佔據天堂的位置,那我呢?我倒底應該如何?上帝已死,我依然在生,靈魂從死人堆里躍起,唱著埋葬的聖歌,一同奔向那未來的歸所。夜色沉沉,風中飄來帶著香味的祈禱,為理想插上一對翅膀。天地在何方,日月在哪裡,神聖吐著舌蕊,把純潔欺騙,貞操蕩然無存。空氣中,腐朽的味道在橫行,天空震顫,大地崩潰。沒有天堂與樂園,地獄亮起招魂的霓虹,我要逃避,在風之外,在電閃雷鳴的那一頭。」

阿飛將風箏縛在自己的背上。

「上帝沒有死,他異常的強悍,叫人永遠臣服,誰都不可能逃亡。」阿復低聲嘮叨著。他的身後是尚醫生和幾個白衣大漢。他們悄然地摸向阿飛的背後。幾個人步伐很輕,手中都拎著一根繩子,小心翼翼地,沒有任何聲音。距離越來越近,終於,一個人先舉起了繩子。

拾柒小權又是夜班,他騎著車在尋找一些與眾不同的人。忽然間,他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於是便抬頭看看天空。

蒼天在搖滾,星星被簌簌地抖落。

一塊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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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窗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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