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公主又要我負責哪方面的損失？」樓光挑高濃眉，一臉興味。打交道要有價碼，這位天真無邪的小公主顯然還搞不清楚自身狀況，她還能拿什麼跟他談判？

「我的世界被你搞得一團亂，你要給我時間調適心情。」他的所作所為遠超出她能承受的範圍，她需要時間消化一切。

「我對人性沒有信心。」樓光眯起冰冷瞳眸，仔細捕捉她臉上的表情，花了半年的時間，好不容易才佔盡天時地利人和，讓她落入掌握中，他不希望事情有變卦。

「樓光，現在是你有求於我。」楊千千一副吃定他的跩樣，是他不仁不義在先，她沒必要乖乖配合他的計畫。

「告訴你真相果然是錯誤的決定。」樓光啞然失笑。

她不僅外表美麗，還兼具勇氣與智慧，跟她調情絕不會枯燥無味，他不無惋惜地凝望著那雙熠熠生輝、似乎要把人吸進去的美眸。

「現在挽回還來得及。」楊千千慫恿他改變心意。

「我從不做後悔的事。」只要能完成守業的遺願，毀了一個人的未來又如何？

「你跟希特勒沒兩樣。」楊千千氣呼呼地瞪著他，她從未見過，也壓根想不到竟會有這樣的男人，乖戾、凶暴、冷漠……熱情。

「能跟歷史人物齊名是我的榮幸。」他被罵得不痛不癢，一臉壞透的痞子表情。

「我不是恭維你討人厭的獨裁作風。」怕他聽不清楚，她將話講白。

「你氣嘟嘟的表情已經明白的告訴我。」這麼細緻迷人的身體怎會有這麼多氣可以出？

世故的他可以感受到他們之間有一股無法控制的強烈電流，任何情緒他都歡迎，唯獨「心動」例外，那是錯誤的。

「你的表情也明白的告訴我，願意給我時間。」這男人真的很難溝通。

「公主的讀心能力有待加強。」真倔的脾氣。

「你方才說過要負起一切責任，撫慰我受傷的心靈也是你責任範圍內的事。」她據理力爭的模樣就像奮戰不懈的女海盜，憤怒的火焰點亮她美麗的容貌，嗆辣的表情、不懂得妥協的拗脾氣，沒有一個男人拒絕得了。

「需要多久？」最後他妥協了。

「一個月。」楊千千大膽的提出要求。

「不行。」女人心，海底針，尤其是她。

「我的適應能力很差，別逼我討厭你一輩子。」她沉睡二十年的腦袋跟不上外界的變化，短時間內恐怕無法調整好心情。

「你確定令尊的事業能等上一個月？」他好心提醒。

「我相信你不會袖手旁觀。」他的目標是她，一旦失去籌碼，他還能拿什麼威脅她？

「女孩子家太聰明會把男人嚇跑。」樓光哈哈大笑，跟她過招是愉快兼賞心悅目的事。

「除了你以外。」她不客氣地回道。

為了迎合志祥哥與符合社交界公主的稱號，她習慣以溫柔嫻靜的模樣來討所有人歡心，只有在不值得她尊敬的樓光面前，她才會不顧形象的亂髮飆。

「我可以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調整心情，楊家的未來全系在你身上，你最好別要花樣。」他嚴正警告，有楊氏企業當籌碼，他不怕她逃得出手掌心。

「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才不像他，處處設計人。

「婚期就訂在下個月的今天，到時候如果不是我要的結局，令尊的下場，不是『悲慘』二字可以形容。」他很好心提醒。

「放心，喜歡當小人的是你，我不會跟你搶。」楊家需要他金援，她懂得分寸。

「依我看，『社交界火爆女王』的稱號比較適合你。」說一句頂一句，除了溫柔甜美的外表會騙人外，看不出她有哪根骨頭溫馴。

「是你逼得我不得不反擊。」連脾氣最好的她都被激得哇哇叫，可見他有多難相處。

「我不介意成為你攻擊的對象。」他們之間不適合和平相處，他怕自己會動了邪念，那是他最不想要的。

「我還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楊千千想到父親對樓光輕易答應金援可能會有的反應。

「你還記得文明社會該有的禮貌用語，孺子可教也。」他的中文造詣好到連成語也能運用自如。

「你不要動不動就惹我生氣。」這個男人真的很欠罵。

「自己脾氣不好又愛亂髮飆，干我何事？」此刻，那雙晶瑩明眸燃燒著怒氣，美得不可方物，他不禁看得有些人迷。

「未開化的野蠻人聽得懂道理嗎？」她不客氣地損回去。

「還有什麼事想威脅我？」樓光適可而止，決定放過她。這個小公主不是他能碰的女孩，他不想花太多心思在她身上。

「暫時不要讓我父親知道守業的事。」胡家的舉動已讓他灰白了發，萬一被他知道她把自己賣給往生的人為妻，他一定會承受不住。

「紙包不住火，早晚得面對一切。」樓光習慣將事情白紙黑字攤開來明講，避免不必要的風險。

「但不是現在。」只要能拖過一陣子，她總會想出辦法不讓父親知道事情真相，這件事因她而起，絕不能拖累他人。

想到家裡焦急等候消息的父親此刻必定是坐立難安、翹首盼望，楊千千鼻子一酸，忍不住悲從中來，傷心的淚珠沿著臉龐滑下。

「算了，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他可以接受兩人言語上針鋒相對，但是她傷心欲絕的脆弱模樣，比以往任何一個女人企圖得到他注意時都來得揪心牽腸，專註的藍眸盯著她貝齒輕咬的嫣紅唇瓣、看著她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掉落，渾然不察自己允諾了什麼。

「你答應？」楊千千睜著盈滿淚珠的美眸不敢置信地望向他，方才盧了那麼久他才勉強答應，怎麼下一秒又變了個人似的，一點都不像他的作風。

是女人的淚水軟化他鋼鐵般的心志嗎？她不認為他會是那種有弱點讓人利用的男人。

「趁我還沒改變心意前，請令尊來公司一趟。」該死的，他何必在意她的眼淚，她不是可以任他為所欲為的女孩，他幹嘛為她的淚水揪心？

「你要告訴他什麼？」楊千千一臉防衛，害怕他亂說話。

「為了確保一個月後你會心甘情願嫁入歐皮里耶家，楊家所有房地產得過戶到我名下。放心，只要婚姻關係一成立，屆時將原封不動成為你的聘禮。」擅長談判的樓光為防止事情有所變化，直接拿楊家產業當籌碼，逼得楊千千耍不得任何花樣。

「小人。」她啐道。

「受之無愧。」見她不再落淚，樓光莫名的開心了起來。

＃＃＃

「爸，樓光已經答應幫助我們渡過難關。」白紙黑字立下契約后，楊千千迫不及待回家告知坐困愁城的父親。

原本不抱多大希望的楊至東一聽，心情隨之一松，從昨晚就一直繃緊的情緒終於得以緩和下來。

「他怎麼說的？」心情一放鬆，連帶口氣也輕快了起來。

「樓光說整件事情是他的錯，當時他正在找他的女伴，陰錯陽差誤以為我是他要找的人，以致於引發一連串不可原諒的錯誤，為了表示歉意，他願意負起全部責任。」楊千千將想好的答案道出。

「商人重利輕義，做不來損己利人之事，他不是那種會因自己一時莽撞，就輕易付出一大筆錢了事的人，你們之間是不是還有不為人知的約定？」謹慎的楊至東不相信樓光會這麼好說話。

「還是爸爸厲害，對方指定要爸爸名下的不動產當交換籌碼。」樓光威脅她就範的籌碼成了取信父親的事實。

「這種人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名義上是吃虧，事實則不然，他名下的不動產雖已抵押，但因位於精華地段，一旦房地產景氣上揚，未來增值空間無限。

「對了，還有另一個條件……他還希望我跟他的家人進一步接觸。」為免露出破綻引起父親懷疑，除了他弟弟已經不在人世這件事之外，楊千千盡量實話實說。

「他有家人在台灣？」商場上的消息向來靈通，他怎麼從沒聽說過？

「嗯，和他相依為命的弟弟，是我大三的學長。」

嗅到不一樣的訊息，楊至東眼睛為之一亮，樓光在老一輩眼中是個不可多得的經商人才，同根生的弟弟應該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人品怎樣？」他興奮的口氣露出迫不及待。

「個性、脾氣都比他哥哥好，等我們進一步認識之後，我會再向爸爸報告。」死者為大，她不敢亂批評。

「繞了一大圈，想必這才是他最終的目的吧。」毀了好好的一樁婚約后，馬上要求千千跟他弟弟交往，原來一切都是為了他的寶貝弟弟，看不出來在商場上以無情著稱的樓光對家人這麼關心。

「這樣也好，不要執著於舊情，趁著年輕時多認識些不同的男生，合得來就要牢牢抓住，不要輕易放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女兒能看開，那是再好不過，楊至東點頭同意道。

「我跟志祥哥的感情已經成為過去，在一起這麼多年，傷心難免，請爸爸不要擔心我，我會努力過得更好。」經過此次震撼教育后，一夕之間被迫長大的楊千千，不再是象牙塔里天真無知的公主。志祥哥不要她了，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人可以讓她依靠，再也沒有人能靜靜傾聽她的心聲，她不得不把自己變堅強，儲存足夠的力量面對殘酷的未來。

「以前你被保護得太好了，這樣只會害了你，雖然付出的代價不小，不過看到你變得堅強勇敢，爸爸很高興。」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她有感而發。

「沒錯，經過此次震撼教育，爸也得到不少教訓。」楊至東輕嘆口氣，悔不當初，如果他安分做好本業，不要好高騖遠，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楊千千看著自己最敬仰的父親經過這件事的打擊后，不再意氣風發，他真的老了，很多事情一旦改變，就不可能再回到原點，父親的心態改變了，而她，踏入複雜的成人世界后，再也回不到過去無憂無慮的少女情懷。

她不再是高高在上、不事生產的公主，這個家需要她支撐下去，她再也不能置身事外。

只要父親的事業能安然渡過難關，身體健健康康沒煩惱，那麼，她的犧牲就值得了。

化解了家裡因她而起的危機，接下來將是更嚴峻的考驗

屬於她的問題正等著她去面對

她的未來，她不敢想像。

＃＃＃

爭取到一個月的緩衝期，心境完全改變的楊千千眷戀起平淡無爭的學生生活，她不願回首過往雲煙，敞開心扉去感受看似沒什麼改變卻已人事全非的世界。

看著校園裡一對對濃情蜜意的情侶，楊千千羨慕的同時也為自己已逝的戀情及悲慘的未來哀傷。

雙十年華正是青春飛揚時，她被判無期徒刑的年輕生命找不到色彩，等待她去完成的事，她不敢多想，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的命運操控在別人手中，自由變成華麗的奢求，愛情來去一場空，她想認命，卻心有不甘。

不甘又能怎樣？她無力對抗執意要囚禁她一生的男人。

掌握自己的人生—對一般人來說是天經地義的事，對她卻成了遙不可及的夢想……她，已經沒有作夢的權利。

「千千，你跟上上籤怎麼了？」好奇的同學們在看到報紙大幅報導后，紛紛跑來找請了三天假的當事人聊八卦。

「才剛訂婚為什麼隔天馬上退婚？報上還說上上籤已經離開台灣，你們兩個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擁有優渥家世及俊秀斯文外表的胡志祥被昵稱為上上籤，在校名氣不亞於媒體寵兒楊千千。

「報上說上上籤及胡董氣沖沖的離開會場，你該不會闖禍了吧？」胡楊兩家低調不予回應，此乃報上記者憑空杜撰的版本之一，欲知內容是否屬實，問當事人最正確。

「連王子跟公主都不能幸福了，身為小老百姓的我該怎麼辦？」一旁立志當少奶奶的夢幻派美少女不禁唏噓。

爭相發問的問題，從四面八方湧上，受不了同學們你一句、我一言，楊千千面無表情，冷漠以對——

「我們是因為個性不合才會分手，你們想太多了。」

同學們為了聽八卦不顧她此刻感受的行為，讓她大為受傷，她是最大的受害者，所有的痛苦她一肩承擔，為什麼不能給她一絲喘息的空間？

一陣孤寂在鬧烘烘的教室里油然而生，身邊少了佔據她大部分時間的志祥哥后，她才發現她的世界里沒有真正知心的朋友。

志祥哥，你為什麼捨得拋下我……她望向教室門口，期待他像往常一樣走進來，溫柔地告訴她，一切沒事。

知道這樣的場景以後再也不會出現，楊千千悲從中來，她抬起頭不停地眨眼，努力想將淚水往肚裡吞，無奈決堤的淚水就像骨牌效應般一發不可收拾。

觸景傷情，再加上同學們緊追著兩人之間的話題不放，楊千千連日來壓抑住的情緒徹底崩潰，她捂住淚流滿面的小臉，不顧眾人訝異的眼光，跌跌撞撞的往外沖。

＃＃＃

楊千千逃難似的來到遠離人群的校園一隅，藉由四周的安靜緩和無法控制的悲傷情緒。

正當她想找個不易被人察覺的隱密處緬懷過去，一陣奇怪的呻吟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以為有人生病，她緊張地撥開繁茂枝葉往裡頭探看——

矮樹叢下，一對衣衫不整的情侶正火熱交纏。

楊千千倒抽一口氣，小手害羞地遮住眼眸，尷尬縮回頭。

正當她為撞見不該偷窺的畫面而欲大步離開時，浪蕩的呻吟聲不住傳入她耳里，一股不甚熟悉的衝動竄向四肢百骸，她心裡一動，停下腳步，任由淫慾的男歡女愛聲充斥腦中。

心靈深處竄出一種很不一樣的聲音，緊緊揪住她的思緒，她甩頭，卻甩不去一再爬上心頭的意念。

如果命中注定當活寡婦，為什麼不好好把握這一個月的時間，體驗這輩子可能沒機會去探索的情慾世界？

她被自己顛覆以往保守作風的大膽想法嚇住。噢，不……她捂著耳朵不住地搖頭，但激昂的喘息聲卻一再穿透耳膜，一再動搖她的決心。

這是邪惡不道德的，她一再告訴自己，自小養成的保守個性不容許她做傻事，然而，一想到未來的悲慘人生，她又心有不甘。

她的命運掌握在用巨資將她買下的樓光手裡，如果他要她一輩子替他寶貝弟弟守活寡，那麼這一個月將是她唯一探索愛情、品嘗禁果的機會。

耳邊令人臉紅心跳的歡愛聲不斷引誘她墮落，她的心矛盾掙扎，自小根深蒂固的保守家教要她認命，另一方面，好奇愛嘗鮮的個性卻要她把握機會。

她該不該……她可以放縱自己嗎？老天爺會不會懲罰她？

「及時行樂」四個字，閃電般掠過她的腦海。

為什麼要讓傳統的觀念綁住自己？骨子裡長期被壓抑住的叛逆在一連串的意外后，開始蘇醒。

每個人都有讓自己快樂的權利，她已經成年了，可以決定自己的行為，在成為范守業的冥妻前，小小的自由放縱，有可能是她這輩子唯一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