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石宅

「不行！我拒絕讓那個傷風敗俗的女人進我們石家！」

那是個年紀約莫五十開外的美婦，今天的她一反平日優雅貴婦的形象，難得地拉開嗓子尖叫著。

鮮少有主人之外的外人進駐的書房，今日多了兩位訪客——一位是石鴻飛的爺爺，也是石家的前任主事者；另一名，則是正在歇斯底里中的女子。

「阿姨，請你坐下來聽我說完。」石鴻飛冷眼瞧著被他稱為「阿姨」的人，語氣冰冷。

其實她跟他根本沒有血緣，正確來說，石鴻飛的母親不過是父親的情人，而石鴻飛口中的「阿姨」，則是父親明媒正娶的正妻。

可悲的是，這位正妻並未為父親添個一兒半女，所以在父親與母親因交通事故死亡后，他這個私生子反倒成為石家的唯一繼承人。

當時「阿姨」雖然極力反對讓他認祖歸宗，但看在石家僅存他這滴血脈，最後才不得不讓他進入石家。

兩人的關係，想當然爾，是能有多糟就有多糟。

「你憑什麼叫我坐下聽你說？！」錢玉鳳的火氣極大。

事實上，這場相親宴對於好面子的錢玉鳳來說，根本是令她無法忍受的醜聞，康家竟打算把懷孕的女兒嫁進石家，最最可笑的是，石鴻飛還真準備把那個傷風敗俗的康諾諾娶回來。

「你跟你父親一個樣，清白人家的女兒你不要，偏偏要去娶一個跟男人廝混，還懷了賤種的女人。你就這麼想幫別人養兒子，就算老婆在婚前給你戴綠帽也無所謂嗎？！」眼前的情況讓她想起丈夫當年的背叛，教她更加歇斯底里。

丈夫從來沒愛過她……她非常清楚。因為他們都是商業聯姻下的犧牲品，但她一直以為只要用心付出，丈夫總有一天會愛上她的。

但她錯了。

丈夫在婚前一直有個情人，雖然日後不得不娶她為妻，但他從沒碰過自己，他寧可與情人窩在藏嬌的金屋，也不願返家。

本以為當他們因車禍而死亡后，她也可以得到解脫，但錢玉鳳怎麼也沒想到，年僅七歲的石鴻飛卻出現了。

看著相貌日益肖似過世丈夫的石鴻飛，其實錢玉鳳是痛苦的。

沒想到……她最深惡痛絕的往事，居然又在她眼前重演了。

「阿姨，請注意你的用詞。」石鴻飛的眸變得晦黯難明，聲調也沉了幾分，充分表達出他的不悅之情。

當年的三角關係製造出一堆受害者，石鴻飛其實也很同情是受害者之一的錢玉鳳，但他無法忍受她辱罵他的父親。

被石鴻飛警告似的一喚，錢玉鳳倒吸一口氣，被他的氣勢完全壓死。雖然不甘願，但她無可奈何，因為如今的石家，是石鴻飛在掌權。

「首先我要解釋一件事。小小——也就是康家二小姐康諾諾肚子里的孩子，其實是我的孩子。」

聞言，石老爺子與錢玉鳳都是一呆。

「怎麼會？」如果他們兩人早就相識，為何今日康家二小姐還會做出那種荒唐的舉動。

「其實我和小小認識很久了，只是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本名，她從沒說過自己是康家二小姐，而我也沒提過自己的身份。」這部分他可沒有說謊。

「我們交往了一段時間，但我一直沒有認知到她對我其實很重要。所以當爺爺要我娶康家二小姐時我沒有反對，我以為自己可以忘掉她。但我錯了，所以相親宴上我遲到了。因為我在思考該怎麼拒絕這樁婚事。」

石鴻飛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把那兩人唬得一愣一愣地。

「而我和小小都沒有想到，我們居然是彼此的相親對象。我更沒想到的是，她已經懷了我的孩子。」

這部分也是百分百的實話。

看著兩位長輩的表情，石鴻飛知道自己成功騙過他們了。

「爺爺，請允許我們的婚事吧！」

石鴻飛轉頭看向一路沉默到底的石老爺子，請求似的說道。

他斂下眸，將眼底的精光全數隱藏。

石鴻飛知道，事情會如他所想的進行。

總之，即使旁人的議論紛紛從沒中止，一個月後，婚禮還是準備完成了。

舉行婚禮的這天，是個陽光燦爛的日子。

小小坐在新娘休息室，小易、小玖和小羽正忙忙碌碌地為她撲粉補妝、兼之整理婚紗，突然間，小小輕笑出聲。

「小小，你在笑什麼啊？」好奇心較重的小易立刻開口詢問。

「找總覺得這一切好像是假的，莫名其妙就要結婚了，還沒戀愛卻已經準備跟寶寶的爸爸進教堂，想起來就好像在做夢似的。」她笑著搖搖頭，怎麼整件事聽起來會是如此荒唐呢？

她最初的計劃可是留下孩子，踢開孩子的爸爸，更是要踢開相親的對象，沒想到現在所有她預定要踢開的人，卻全在她身邊，一個也沒少。

「說得也是，小小就要嫁給她的白馬王子了，還有可愛的小寶寶相伴，簡直就是夢中才會出現的場景。」小玖笑開了臉，避重就輕地為她打氣。

她可以隱約感覺到小小的隱憂，雖然表面上小小是被小易說服了，但事實上真是如此嗎？

婚後再慢慢培養感情的確是種做法，但這當中要背負的代價及壓力，卻也是相當驚人的。對於孕婦來說，這樣的壓力或許太大了點。

「對了！小小，你前幾天不是去做了產檢嗎？醫生怎麼說？」不敢在這話題上打轉太久，小玖試圖以產檢轉移大家的注意力。

平日她們雖然都是住在工作室的二、三樓，但前陣子因為小小的婚禮在即，又加上康父堅持女兒得從家裡出嫁，所以約莫一個多禮拜前，小小就先搬回了康家，也因此，這段時間她們四人幾乎沒什麼機會見面。

「產檢啊……」提到這件事，小小的臉總算染上一抹新嫁娘該有的喜色。「這次的產檢，是石鴻飛陪我去的。」

不管怎麼樣，至少他是關心寶寶的。

那天石鴻飛突然出現在康家，小小還嚇了一大跳，因為幾乎整個婚禮籌備的過程，他都沒怎麼出現，要不，就是出現一下下，然後又以公務繁忙為由離開。

所以當小小看到他時，還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

但那並不是幻覺，畢竟幻覺是不可能把她挾持上車，然後載她前往婦產科的。

剛開始，她還因為他的突然出現而腦筋一片混亂，直到好陣子過去，她才獃獃地發問：「你要帶我去哪裡？」

而他，仍是惜言如金地拋下小小去做產檢的婦科醫院名稱，然後就不開口了。

可對小小來說，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回答就足夠了。

她甚至還為此感動得亂七八糟。

因為石鴻飛的態度總是冷冷淡淡，彷彿置身事外，但如今他居然丟下公務陪她去做產檢，教她怎麼能不感動？

更重要的是，他其實是有注意她的，注意著她何時要做產檢、又是要到哪家婦產科做產檢。

其實，以康家的財勢，大可直接把醫生請到家中，但小小不肯。

被迫回到家已經夠讓她受不了了，如果再沒有出去透透氣的機會，她肯定會發瘋的，所以她才會堅持要親自上婦產科做產檢。

然後，當她和石鴻飛看到寶寶的第一張照片——超音波照片時，她哭了。淚眼朦朧之際，她彷彿看到石鴻飛正以一種極為溫柔的目光看著那張照片。

小小很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因為她還是頭一回看到他的眼神那麼的……有溫度。

打從第一次見到石鴻飛起，他的眸底總是冰冰冷冷、波瀾不興的，就像是一口無底的深井，哪怕你扔了一塊巨石下去，也激不起一絲水花。

但那一天，他的眼神卻是如此的溫柔，溫柔得……讓她忍不住再度愛上那個男人，並開始嫉妒肚子里的寶寶，居然能得到他如此溫柔的注視。

當然，跟自己的寶寶吃醋是件很蠢的事，所以小小在幾秒鐘后便被另一件事給引走了興趣——3D立體超音波。

據說不但可以完整拍出寶寶的形象，比起傳統超音波的黑白照片，使用3D立體超音波則是能得到彩色圖像呢！

當下小小眼睛亮晃晃地剛想向醫生詢問更多的資訊，石鴻飛已經先一步預約了下次的超音波檢查。

當然，是彩色的那種喔！

「哇——你們兩個的狀況很不錯嘛！」聽到石鴻飛帶小小去做產檢，小易只是曖昧一笑，還順勢以肘輕頂小小。

「那產檢的狀況如何？沒有問題吧？」小玖比較關心這件事。

「當然沒問題。」小小本想做個「沒問題」的手勢，但一陣暈眩感忽地襲來，讓她小臉倏地慘白，她以手支額，期望暈眩感趕快過去。

「怎麼了？不舒服嗎？」細心的小玖，一下就注意到她的不對勁。

至於小羽則立刻倒了杯水，並站在一旁準備隨時支援。

「只是有些頭昏，休息一下就好了。」小小虛弱地笑了笑，她接過小羽手上的水杯，緩緩含進一小口水。

老實說，她害喜的情況有些嚴重，每天早上都吐到沒力，有時小小几乎以為這輩子都要跟馬桶相親相愛下去……

「又是害喜嗎？你家寶寶還真是不乖。」小易低頭對小小的腹部說：「寶寶，你要乖一點啊，今天是你爹地、媽咪的結婚典禮耶！就看在姨姨以後會很疼你的份上，今天就暫時放你媽咪一馬啰！」

「小易，你在胡說什麼啊，寶寶還這麼小，哪裡聽得懂你的話？」小小苦笑著說道。寶寶才剛滿兩個月，什麼器官都還沒長齊，小易要跟寶寶談條件會不會太早了一點？

「誰能保證寶寶聽不到？」小易自認有理。

「對了，現在工作室要暫時關閉了，你們三個要做什麼？」小小問道。

因為她害喜的狀況實在太嚴重了，根本就不可能工作，而她們三人也以「第一胎要多注意」為由，勸她暫時關閉工作室。

但工作室關閉了，她們三個又要怎麼辦？

「我這幾年工作得還挺勤奮的，所以我想先暫時玩一玩。」樂天的小易很少為柴米油鹽醬醋茶而擔心。

「玩八個月？」小小難以置信地問道。

「嘿嘿。」小易吐吐舌尖，好像她真這麼打算。「事實上，八個月後工作室還不一定能繼續運作吧！難道你打算一生下寶寶就開始工作喔？」

「這倒是真的。」小小無力地回答道。這麼說小易打算玩到她重返工作室？不過……如果是小易的話，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再說，小易好像也有些家底，因為她們從沒見過她為錢煩惱，所以，既然小易想玩就去玩吧。

「那你呢？」小小轉頭看向小玖。

「我想找點正常上下班的工作來做做，不過，如果看到比較有趣的職業，或許我會改變心意。」小玖自認是個閑不下來的人，所以要她像小易那樣一玩就好幾個月……那是不可能的啦！

「正常上下班的工作？」小小沉吟了會兒。「我可以介紹你去……」去她家的康氏企業工作。

不過，小小的話還沒說完，小玖就笑笑地打斷她的話。

「我想先休息幾天，然後一邊玩一邊找工作，畢竟我還沒準備好馬上轉換跑道呢！」說到底，她也是想先休息一下。

雖說小玖是想找正常上下班的工作，但如果有比較有趣的工作的話，小玖可是很樂意拋棄固定工時這項條件呢！

「那小羽你呢？」小小問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睜著好奇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小羽瞧。小羽一向是惜言如金、又對什麼事都不甚在乎的態度，這樣的她，會怎麼打發小小懷孕生子的這段時間呢？

「什麼都不做。」小羽輕聲答道。

小小還想再問些什麼，但小羽卻指著休息室里的時鐘——再過十來分鐘就要舉行婚禮了。

「好啦新娘子，你的禮服會不會太緊？有沒有壓迫到肚子？」

小玖也開始做最後確認。

兩聲短暫的敲門聲輕輕響起，進門的是康家的大小姐，也是小小的姐姐——康柔柔。今天她主要的工作是在外頭幫忙招待賓客。

「哈啰！外頭的賓客都來得差不多了，你們這邊準備好了沒？」身為新娘子的姐姐，康柔柔可是特別興奮。

「都差不多OK了。」小玖答道。

今天她和小易、小羽挺忙的，因為小小堅持只讓她們為她打扮，畢竟結婚是一生一次嘛！所以雖然累了一點，但她們還是開開心心地為小小梳妝打扮。

至於她們兩個伴娘的裝束……當然也是靠自己啰！

「嘿，美麗的新娘，你準備好嫁人了沒？」康柔柔笑著問道。

小小已經站起身，雖然懷有兩個月的身孕，但小腹還不甚明顯，再加上遮掩得宜，一身的窈窕曲線仍是半點不少。

純白的緞質魚尾婚紗，將小小本就修長的美腿修飾得更加苗條，而綴上大量水鑽的裙擺，每每走動就會閃耀著動人光彩，成功地讓新娘本人成為婚禮上最閃亮的存在。

「就算沒準備好也得嫁吧。」小易痞痞一笑，她拉起小小，細細打量披著白紗的小小。「走吧，未來的石太太。」

聞言，小小露出今天最燦爛的一朵笑花。

不管事情究竟會怎麼發展，至少她非常喜歡「石太太」這個頭銜。

親愛的寶寶，我要去嫁給你爹地啰！

另一方面，新郎休息室。

「表哥，你真的決定結婚了嗎？」身為伴郎的季丞燮，站在對鏡整裝的石鴻飛身後，他看著鏡中的表哥，對於表哥結婚的消息依然深感意外。

「你問了個蠢問題。」沒有直接答覆，石鴻飛僅是淡淡答道。狹長的眼眸冷冷回視鏡中的表弟，彷彿他的問題不值得一答。

「或許我是問了個蠢問題，但我更覺得你在做蠢事。」全然無視於表哥的殺人目光，季丞燮仍是優雅如昔。「你的模樣哪裡像個喜氣洋洋的新郎？說你這張臭臉是因為被人欠了幾千萬恐怕還可信些。」

其實石鴻飛的表情跟平常完全一樣，可是，就是這樣才讓人覺得奇怪。今天是他的婚禮耶！難道他就不能表現得更快樂一點嗎？！

以石鴻飛這種表情，說他是心甘情願結婚，還真沒有幾個人會相信。

「你管太多了。」蝴蝶領結調整完畢，石鴻飛轉身直視表弟。「今天這婚禮沒有任何問題，不要再讓我聽到任何該不該結婚的蠢話。」

「婚禮當然沒有問題。」季丞燮舉手做投降狀。婚禮前的準備工作根本都是他在做的，他當然知道婚禮沒有問題。

有問題的是表哥的態度。

季丞燮太清楚自己的表哥了，如果是他不想做的事，從沒有人可以勉強他。所以這場婚禮來得太突兀。或許該說……

當表哥肯接受相親時就很有問題了。

沒有人知道石鴻飛到底在想什麼，即便是季丞燮這個與他最為親近的表弟，也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什麼。

「阿珩怎麼還沒出現？他這個伴郎到底跑去哪裡了？」石鴻飛詢問起另一個伴郎的行蹤。

「之前小公主纏著他不放，大概等下就會出現吧。」說到自己的小侄女，季丞燮忍不住綻出大大的笑容。

唐珩是他的好友，同時也是他的妹婿。自從唐珩的女兒出生后，他們這票叔叔伯伯，莫不為了討小公主的歡心而使盡全力。

「要不是因為小公主的年紀實在太小了些，我還真想讓她扮成小花童，一定會很可愛的。」季丞燮惋惜地說道。

提到小公主，就連石鴻飛的眼光也放柔不少。

「既然被小公主霸佔著，那就別管他了。」說著，石鴻飛轉身欲離開休息室，該去教堂了。

注意到石鴻飛瞬間放柔的目光，季丞燮打趣似的問道：

「表哥，你不會是因為康二小姐懷了你的小孩，你才想娶人家吧？」因為這個冷淡的男人出人意料之外的很喜歡小孩呢！

聞言，石鴻飛的腳步頓了一頓，然後他轉身，道：

「丞燮，你太多嘴了。」

季丞燮看著他的背影遠去，才輕輕吹了聲口哨。

「不會真被我說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