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們相識於一場意外,正確的說法是——開始於災難
梅雨紛飛的季節,漆黑的天空找不到半顆星子,路燈照亮直線下墜的雨絲,雨勢時大時小,夾帶冷空氣吹襲,頗有秋滅的涼意。
一手一傘,一手拎著方師傅小蛋糕,準備回家慶祝二十歲生日的王凌凌,口中輕哼著歌,心情愉悅地走在公園旁的長長小巷裡。
霪雨不歇,隨著季節而來的梅雨,困住不少人外出的腳步,放眼望去,除了暈黃的路燈帶來些許暖意,寂靜的公園顯得空蕩冷清。
眼尾微翹的單鳳眸、彎月般嬌柔的柳眉,王凌凌十足東味的小臉上洋溢著享受大自然洗禮的喜悅。不同於一般人厭惡雨天帶來的不便,她喜歡在下雨的日子出門,籠罩在雨幕里,世界只剩下傘里一方天地,有著與世隔絕的寧靜與孤獨,享受被雨絲擁抱的滋味。
踏雨而行的纖細玉足,沿著公園旁長長的馬路往前走著,專註的杏眸著迷地盯著腳下彈跳而起隨即淹沒於潮濕路面的小水滴,讚歎規律的跳動就像一幅活靈活現的大師畫作,將世界妝扮得更富詩情畫意。
正當她踩著優閑的步伐準備越過停靠在街角的黑色跑車時,與黑夜融為一體的車門突然被人從裡面打開,有如撒旦揚起的黑色羽翼,張牙舞爪地把自動送上門的女子吞噬。
「啊——」走路不專心的王凌凌察覺眼前有路障,為時已晚地驚呼出聲,一個閃避不及。「砰」地一聲,整個人硬生生撞上車門,手裡的蛋糕、雨傘全飛了出去。
暈頭轉向的腦袋還來不及反應慘遭無妄之災的身體有無受傷,嗅覺靈敏的鼻子倒先一步聞到濃烈嗆鼻的酒氣。
有了先前的教訓,她趕緊往外跳開一大步,一秒之差,方才站的位置,被車內莽撞男人吐了一地,醺人的酒氣融合胃液散發出來的酸臭氣味,令人作思,她捂住口鼻,受不了地又退了一大步。
低著頭不斷嘔吐的男人在吐不出東西后,隨即狼狽頹倒在駕駛座上,黑色頭顱安安靜靜枕在方向盤上,動也不動,融入寂靜的夜色里。
天色很黑,被樹葉遮蔽住的路燈照不進車內,男人的長相籠罩在黑暗裡,借著遠處微弱閃爍的招牌燈,隱約看得出他的身材相當高大,雖然一身失意人的狼狽不堪,絲毫不減損先天環境孕育出的尊貴氣質。
少了一般落魄酒鬼的頹廢潦倒,黑暗中的他,給人的感覺是孤獨的,也是自小陪伴她長大的熟稔氣息。
「你還好嗎?」清甜柔亮的嗓音,趕走雨絲飄落的冷意,帶來些許人間溫暖。
不超眼的外表再加上習慣隱藏在人群后的冷調個性,王凌凌從不曾主動跟男人搭汕。這次破天荒的舉動,或許是受男人身上那股熟悉的氣息所影響,她看到自己的影子——一抹遊盪在擁擠城市的孤獨靈魂。
「糟透了。」抱怨的聲音痛苦地響起。
受酒精作用影響,男人觸不著邊際的暈沉腦海誤以為對方是世上唯一會關心他的福叔,他放不平日高高在上的剛強氣勢,抑鬱無助的聲音聽起來像只受傷的小動物,正透過酒精麻醉傷口。
疲憊的語調,濃濃的倦意,陣陣隨風散開的醺人酒氣,組合出男人不如意的抑鬱心情。
「還真誠實。」王凌凌咕噥一聲,似乎早已習慣男人借酒澆愁、醉后吐真言的場面。
「需要我幫忙嗎?」男人無助又極需他人照顧的狼狽模樣,喚起王凌凌旺盛的憐憫之心。她心軟地拍拍他的肩膀,一邊考慮要不要叫警察來處理。
價值不菲的進口名車、手工精製的西裝,再加上天生散發出卓爾不凡的強者氣勢,種種優於一般人的外在條件,襯托出眼前男人的事業有成,若不伸出援手,任由他醉倒在馬路邊,明天社會新聞可能會看到他慘遭綁架勒索的消息。
「福……福叔……帶我回家……」?昆沌意識被濃烈酒精包圍,男人剛硬的意志逐漸渙散。唯有在最親近的福叔面前才會卸下強者面具的偉岸男人,失意迷茫的語氣有如迷途小孩,輕易扯動人心。
他有如逍人遺棄的無助表情讓自小得不到家人關愛的王凌凌心口微微發酸,感同身受的強烈情緒涌了上來。
剛強的人通常不會讓人看到他們軟弱的一面,男人會有失常的舉動,想必是遇上無法解決的事情,心情沮喪到谷底,才會借酒精逃避一切,無意間表現出心裡最真實的一面。
自小生長在特殊的家庭里,嘗盡弱勢滋味的王凌凌,因為環境關係,培育出一顆旺盛的憐憫心,男人落魄失:卷的模樣揪緊她溢滿同情的心靈,一掃以往對異性保持疏遠的態度,義無反顧地決定幫助他。
「先生,要我送你回家嗎?」清甜的聲音坦注入女人特有的溫柔特質,聽起來相當舒服悅耳。
男人的好條件讓她清楚知道要不是有此因緣際會,憑她現在單純的身分及平凡的外貌,絕不會有機會接近事業有成的成功男士。條件好的男人,眼裡只看得到美麗的女子,不會注意滿街走動的醜小鴨。
自小在同父異母的姐妹比較中長大,她知道自已長相併不出色。細長微翹的單鳳眼、古典的彎月柳眉、小巧鼻樑配上攖桃小口,宛如古畫仕女的純東方臉孔,在同父異母姐妹五官分明,艷麗逼人的絕色容顏相較下,有如醜小鴨對上白天鵝,成了外人揶瑜取笑的對象。
容貌上的遜色,再加上忙著吵架冷戰的父母親沒有適當開導,長期下來養成她為了保護自己不受他人傷害,習慣性地自我封閉,以阻絕外人用憐憫的眼光刺激她的心靈。
「福叔……嗝……你……嗝……開、開車……」男人在究竟催化下,高大健壯的身體往一旁副駕駛座趴倒,塞滿密閉空間的龐大身軀笨拙地以龜爬速度四肢並用往前挪動,滑稽動作讓人為之莞爾。
活在金字塔頂端的男人如果知道自己在醉醺醺時做出有礙完美先生形象的離譜舉動,肯定打死也不承從。
在一陣翻天覆地的折騰之下,好不容易將受狹小空間束縛的長手長腳就定位,男人不吵不鬧地融入暗夜沉寂的世界里。
王凌凌就著微弱的光線,看清男人英俊尊貴的長相。扇形的濃密睫毛下,是有如刀雕斧鑿的高挺鼻子,微抿的薄唇有著堅韌的線條,瘦削的臉頰襯托出五官立體有力,眼前男人有著讓女人輕易掉入陷阱的完美外表。
「先生,你家在哪裡?」王凌凌壯大膽子問。
男人安靜無威脅性的奸酒品,像只沉睡不醒的獅子,外表看起來雖威猛嚇人,卻無半點殺傷力。
「你別急著睡,我要怎麼聯絡你的家人?」王凌凌提高音量,企圖喚醒男人快被酒精滅頂的混沌意識。
酗酒過度導致頭痛欲裂,只想安靜睡覺的男人,受不了耳旁不停的聒雜訊,濃黑眉頭微微擰起。
「喂!先生,你醒醒啊——」得不到回應,以為他睡著,王凌凌拉高嗓門朝他的耳朵大喊。
「閉嘴!」受不了噪音干擾的男人緩緩開口,聲音里有著不容他人胡鬧的威脅意味。
「行!先告訴我你家電話。」不理會醉漢沒禮貌的警告行為,王凌凌不為所動地繼續打擾他渴望睡眠的意識。
「滾開!」男人低咆一聲,習慣性糾結一起的眉頭擰得更緊,眉宇間的絀微摺痕隱隱可見。
「喂,總得告訴我如何通知你的家人吧!」王凌凌發現跟喝醉酒的人說話有如對牛彈琴,各唱各調。
「吵死……嗝!」不再理會對方持續不斷的吵雜聲,被酒精催眠的男人打個大大酒嗝,深吸口氣,頭偏向另一側,手臂自然垂下,原本鎖緊的眉頭鬆了開來,一臉陷入熟睡的境界。
「先生,你別真的睡著呀!」看他不為所動夢周公去,情急之下,王凌凌半爬進車內,用力搖晃男人粗壯的手臂,使盡吃奶力氣,仍然撼動不了他被酒精征服的神智。
「酒鬼,你這樣我要怎麼幫你?」王凌凌不顧淑女形象,對著熟睡的男人低聲抱怨。「一身襯託身分的亞曼尼手工西裝配上不怕別人知道你是有錢人的賓士跑車,招搖過市還敢大刺刺醉倒在路邊,你是錢多到不怕被綁架嗎?」
王凌凌陷入兩難地看著睡沉的男人,正打算請警察來幫忙時.一陣滂沱大雨突然間傾盆落下,雨勢來得急驟,瞬間已淋濕她半露在車外的小腿,她雙腳一縮,趕緊坐進車內。
合上車門,將大雨阻絕在外,奔急的雨滴急切打在車頂上,雨水沿著車窗流泄而下,窗外一片霧茫茫,形成車內與世隔絕的一方天地。
隔音效果絕佳的安靜空間里,男人均勻慢長的呼吸聲顯得格外清晰,透過氣息散發出的強烈存在感,瀰漫整個空間。
打開車內微弱的照明燈,王凌凌好奇的眸覷向醉爛如泥、睡相優雅的男人。或許是他身上流露出的孤獨氣息太強烈,她意外發現孤男寡女在一起並沒有想像中可怕。
「你應該是男人嫉妒,女人愛慕的天之驕子,為什麼也會有孤獨寂寞的一面?」
男人鬆開眉頭,沉睡表情帶有小孩單純的天真,讓人忘了保持距離,待她發現自己竟在無意間抬起小手愛撫他眉心的皺褶時,她嚇了一大跳。
為什麼會有想親近他的念頭出現?她看著猶存燙人觸感的小手,不敢置信方才的舉動竟出於自己的意願。
對於異性,她一向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從沒有哪個男人能讓她昏了頭;而他,一個醉倒在路邊的陌生人,竟然能讓她忘了一切,只想撫平他眉心的皺褶!
她封閉的心,尚來不及察覺,不知不覺中已為男人掛了心。
驀地,一股未曾有過的瘋狂念頭閃入她平靜的腦海,轟地…聲,炸了開來。
她捂住因腦海里過於開放的想法而急促跳動的胸口,平凡的小臉蛋浮上一層淡淡紅暈。
當了二十年的乖寶寶,她一直安分守己過日子,在家人遺忘她生日的這一天,他的意外出現,吸引了她不曾為男人停留的眸光,也讓她有了顛覆傳統的瘋狂念頭。
沒有出色到足以誘惑男人垂愛的花容月貌,又不想放棄好不容易能引起她芳心震動的男人,她鼓起勇氣決定趁著男人酒醉不醒時,一窺對異性的好奇。
「你是第一個我想碰觸的男人。」纖長小指輕輕撫上男人高挺鼻頭,穿過指縫的鼻息,均勻一吸一吐,挑逗著她敏感的微細血管,讓她心跳不由自主加快。
光是一個輕輕碰觸就對她產生未曾有過的巨大影響,她嚇得想抽回手,在此同時,一股不知名的騷動因過於親密的舉止,在她心底悄悄盪了開來。
原來自己並不是無心,只是沒遇上讓她產生渴望的男人,她拒絕碰觸的兩性關係,因他而突然間開竅。
以前為了讓自己不受外界干擾,她學會把自己層層保護,時間久了自然成為一種習慣。在他引誘出她對異性的好奇后,她開始對兩性關係充滿憧憬。
「感謝你給了我這個機會。」醉得不省人事的陌生男人,正好是她一窺男女大不同的最佳代言人。
他是天上掉下來告別青澀年代的成人禮物,她想藉由他留給自己最不一樣的人生回憶。
「放心,過了今夜,一切又會回到原本的軌道,我不會造成你的困擾。」
今天對她而言是特別的日子,揮別稚嫩的少女身分,邁向成人之路,她的心智因邁入二字頭而有了暖昧色調的變化。
這一切,除了梅雨目睹外,沒有人會知道她曾經有過的瘋狂。
在旅館服務人員協助下,王凌凌終於將爛醉到任人擺布而毫無所覺的男人安置在床鋪上,一切紛亂終於沉靜下來。
累得滿頭大汗的王凌凌正準備彎腰脫掉光可監人的義大利真皮皮鞋,男人受不住一路折騰再度吐了一地。
「酒鬼,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她捂住口鼻抱怨,好好的慶生日,被他折騰成名副其實的災難日。
招來服務人員清理房間,王凌凌擰濕毛巾,輕輕擦拭男人因過度嘔吐而微微發熱的臉龐,在明亮燈光照射下,男人無所遁形的臉龐攤現在眼前,她停下手中工作,著迷地看著沉睡的英俊臉龐。
「這張臉肯定讓很多女人心碎過。」
王凌凌半跪在床上,仔細端詳男人粗獷不失俊雅、有著古代貴族英氣的五官。濃密有型的劍眉,石雕般高挺的鼻子,薄而誘人的唇片,偉岸的氣勢加上充滿男人魅力的體魄,完美符合女人心目中最佳白馬王子的幻想。
「不過,我對英俊的男人免疫。」她自我解嘲不受他完美外表影響的醜小鴨心靈。沒有白雪公主的外貌,沒有惡毒的後母,她不曾渴望生命中會出現拯救她的白馬王子。
要不是想在二十歲生日這一天留下不一樣的人生回憶,她也不會利用他來滿足自己對異性的好奇。
雖然沒有男女共處一室的實戰經驗,她卻不擔心會有突髮狀況發生。主控權掌握在她手中,醉得不省人事的是躺平在床上的男人,她隨時可以屁股拍拍,安全走人。
她清楚知道男人不是她所了解的動物,挑上他當異性最佳代言人,除了他是第一個讓她有感覺的人,最主要的是不用擔心往後還有再見面的尷尬場面。
她已經不再是上流社會人士當笑話看的名媛淑女,現在的她,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上班族。她相信,過了今夜,一個在天,一個在地的兩人,又會回到最初的原點,所有的一切將是過往雲煙
「我相信老天爺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仔細瞧著男人刻劃著痕迹的眉宇,她突然有戚而發。她來自富裕的家庭,卻有張受人嘲諷的平凡臉蛋,男人看似擁有全世界,內心卻充滿孤獨與寂奠。
再完美的人也不可能事事順心,脫離讓她喪失自信的生活環境后,她看開了一切,不再為別人無心的一句話徒增自己困擾。
「酒鬼,別再因自己的不快樂加深眉宇間的深度,這不值得,趁著他醉到感受不到外界干擾,她舉起小手輕輕愛撫眉心間讓她心疼的皺褶,手指順著如刀刻的線條往上游移,奇異的灼刺感再度經由指腹刷過全身。
那是一種被電到的酥麻感,她壓住心跳微微加快的胸口,不懂為什麼每每碰到他,心口就會有種刺刺的怪異感覺。
「是我病了嘛?」她摸摸自己發燙的臉頰,沒有這方面的經驗猜不透哪裡出了問題,但她決定不要再鑽牛角尖。
「搞不懂男人為什麼總喜歡藉由酒精逃避現實。」母親尚未過世前,偶爾會回家的父親也常醉爛如泥。
拜父親所賜,王凌凌已習慣面對被酒精吞噬的男人,她熟稔地抽掉男人頸子上歪斜的條紋領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幫他脫下西裝外套。
隨手將西裝外套拉整齊時,價值不菲的LV限量款黑色皮夾從西裝暗袋掉落,躺在她腳下。
她撿起來,慎重地放在掌心,內心湧起一股想了解二十歲生日禮物是誰的衝動。
猶豫的蔥白小手輕輕覆蓋在質戚精細的皮夾上,拇指在掀與不掀中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