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就在北斗思緒翻轉間,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轟隆聲響,室內霎時又亮了起來。
北斗緩緩回頭,眨眨眼,「是誰?」
光亮中,一個黑影急急奔來,一把拉住她道:「快,跟我走!」
她迷迷濛蒙地拾眼看他,「你是誰?是宣赫嗎?」
一塊黑巾蒙著他的面,一雙眼仍是那麼明亮深邃,只是少了一分冷靜而多了一分焦慮。
「哦,你是夜神,不是宣赫!」她搖搖頭,微眯的眼裡流露出一絲失望。
「為什麼是你呢?那麼久沒見過你,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把你忘了!可是為什麼我一有危險,你還是會及時趕來救我?」她抬手輕輕撫向他的心口,感受他的心在她的掌下強健地跳動。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沉聲問:「他們給你吃了什麼?」
「嗯,」她眨眨眼,側頭道:「吃了飯,還有幾樣小菜,沒有筷子,我是用手抓著吃的哦!嘻嘻!」她嬌笑著整個人都偎進他的懷裡。
夜神不再羅嗦,把她往肩上一扛便急奔出去。
這個石室極為隱蔽,是藏在司徒家後花園的一座假山後,而且出口只有一個,倘若被堵住,便難以脫身,夜神正這麼想著,面前便出現一個人影。
「真巧,咱們又見面了!」來的人是武鈺,「在揚州時,你兩次從我屬下手中救走了她,今日你以為還會有這麼好的運氣嗎?」
夜神也不多言,放北斗在一塊大石上坐下,回身解開纏在腰間的長鞭便準備應戰。
忽然,北斗搖搖晃晃地朝夜神走來,面色潮紅,輕聲道:「你為什麼丟下我?你知不知道我好難受?」說著便軟軟地偎進他的懷裡。
夜神知道北斗所吃下的春藥發作,而且來勢洶洶,不由得心急如焚。一狠心,抬掌劈向她後腦,北斗立即軟倒,臉上始終掛著夢幻般的微笑。
他把她抱到一邊靠牆坐著,回頭對武鈺道:「來吧,速戰速決!」
「嘖嘖,看你們郎有情妹有意,我今日就做個好人。只要你我比試五十招而不落敗,我便放過你們!」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話音剛落,兩條人影便如旋風般卷在一起,花園中頓時飛沙走石。
武鈺的兵器雖只是支紙扇,但用來應付夜神的鞭子卻遊刃有餘,讓他處處受阻,施展不開。
這樣下去只怕不到五十招便要敗給他了。夜神轉思間,忽地長鞭一抖,竟齊柄斷裂。他猛地欺身上前,揚手一擊,那長鞭的斷柄中突地伸出把短劍。
武鈺猝不及防,一驚之下猛往後躍,待他站定,眼裡露出激賞之意。
「這一招出奇制勝,倒在意料之外,還算有點意思。」
「記住,你只剩五招了。過了這五招,你可不能食言!」夜神對著他說。
「儘管放心!但問題是——你過得了這五招嗎?」武鈺冷聲道,摺扇一揮,使盡全力應戰。
近身纏鬥,夜神更覺吃力。當的一聲,短劍與紙扇相交,方知紙扇原是鐵骨所做。
四十七、四十八……眼看只剩下最後兩招。武鈺忽冷笑一聲,身形拔起,摺扇脫手而出,飛向夜神胸口。武鈺料定夜神必定會回劍去擋,那麼自己騰空的腿便可側掃他的頭,這一下他非死即傷。
誰知夜神根本不理會那摺扇,反倒揮劍向他小腹削去。
武鈺眼看劍尖就要刺入腹中,大驚之下急急往後倒,整個跌坐在地上。他雖未受傷,卻面子喪盡。
他抬頭看夜神時,他胸口劃出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血流如注,卻仍站得筆挺,雙目炯炯道:「五十招已過!」
武釭一躍而起,冷冷說道:「你們走吧!」轉過身便不再看他們。
夜神一刻也不耽擱,扛起北斗就疾速離開。
待他走遠,武鈺才慢慢轉身,朝他離去的方向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瞥。
「你為什麼要放他走?」司徒鏡空從假山後轉出問著。
「你也看到了,我必須放他定,身為一幫之主,我怎能言而無信?」
「你在讓他!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是故意讓他們走的!」
武鈺冷眼看他,「我為何要這樣做?」
「因為你不想傷了雲南極的妹妹!你說,你是不是喜歡上了那個鬼里鬼氣的女人了?」司徒鏡空吼道。
「住口!」武錳沉下臉怒道,「我的事輪不到你多嘴!你最好給我識清自己的本分,既然我能輕易讓你爬到今天這個位子,也能輕易讓你跌下來!
上次你沒跟我商量,就自作主張差人炸掉木華山頂的水壩,差點讓他們淹死,那件事我還沒跟你算帳呢!你給我記住,雲家人的命在我手裡,你若先讓他們死了,我便找你償命!」說完,他便拂袖而去。
夜神奔至幾裡外的一片林子里,終因體力不支而幾乎跌倒。他扶著一根樹榦穩住身子,然後把北斗放下來。
她已是渾身滾燙,月光下,臉色醬紅髮紫。
不行,這樣下去她會死的!他喘著氣,點了自己傷口周圍的穴道稍作止血,便扶起北斗拍醒她。
「啊,好熱喔!」她眼還未睜開,便先開始拉扯自己的衣服。
他皺著眉神色痛楚地盯著她扯掉衣服,露出雪白的香肩。
北斗睜眼看見他時,立即歡呼一聲撲進他的懷裡,用力撕扯他的衣服。
「不要!」他捉住她發狂的雙手,「不要這樣,你會後悔的!」
「我好難受,我好難受你知不知道?」她喘著氣喊著。
「我知道。」他說,「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她抬起迷濛的眼看他,「你是誰?」模糊的黑影在眼前晃動,讓她什麼也看不清,「我不知道!」她掙開他的手,又開始拚命拉扯他的衣服。
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壓在地上動彈不得,「那麼告訴我,你現在想的是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晃著發燙的腦袋尖叫,「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必須知道!」他大吼,「告訴我,你想的是誰?這樣我才能幫你!」
「不,我不要你幫!」忽地,一個身影閃電般掠過她的腦海,讓她如遭雷殛般渾身劇顫。
她猛地推開他,一躍而起,轉身踉跟艙艙奔向林中的池塘,並跳進池裡,連腦袋一齊浸進去。
夜神忙跟進水中把她拉上來,「你這樣是不行的,不但解不了毒,反而會讓毒氣攻心,更加嚴重!」
「那麼我該怎麼辦?」她狂亂地甩著頭,「我快控制不了了!我該怎麼辦?」看見面前的他,她立即神色驚恐地往後退,「不——」她嘶聲厲吼,「我不要,我誰都不要!」
忽地,她側身抱住一棵樹,閉上眼,把頭狠狠地向樹榦撞過去。然而所撞之處並不堅硬,反而還很有彈性。
她睜開眼,發現撞到的是夜神的手掌。
「還有一種方法。」他退後一步,沉聲道,「過來,打我!向我出招,把你心中所有的壓抑和憤懣,全部發泄在我身上,來吧!」
她斜眼看著他,慢慢凝聚所有的精力,「啊——」她尖叫著朝他撲過去,又踢又捶又撕又咬,拚了命似的發泄。
夜神四處閃躍,見招拆招,可因為伯傷著她,仍不可避免地挨了好幾下。胸前的傷口再度裂開,鮮血不住地冒出來。
然而早已神志不清的北斗,根本就看不見他受傷,只顧著發泄。
終於,她精疲力盡地趴倒在地上,累得幾乎連氣也喘不出來。汗液,將她體內的大部分藥性都排了出去。
一陣涼風吹來,讓她打了個寒顫。她翻過身,仰望黑夜群星,思緒一點一點回到腦中。
檀木墜子,南極,司徒鏡空,武鈺,還有夜神……
夜神?她怱地一凜,立即坐起身,回頭看去。
只見他垂著頭靠著樹榦坐在地上,渾身濕透,胸前更是血汗交織。
「夜神!」她驚呼一聲撲了過去,「你怎麼樣?」
他緩緩抬頭,目光已有些渙散,蒙面的黑巾也已濕透,「還好。你呢?」
「還好。」她說著,竟覺得喉頭有些哽咽。「你這又是何苦?你難道不知道你已受傷了嗎?」
她抬起手,顫抖著伸向他的胸口,他卻一把捉住她的手,緊緊盯著她的雙眼,輕聲問:「如果今晚在你身邊的是宣赫,你會怎麼做?」
她怔住,抬頭直直看著他。
他嘆一口氣,把頭撇到一旁,「算了,當我沒問。」
「你,我……」她頓了頓,目光又落到他的傷口上,「你的傷要趕緊處理!呀,對了!」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你上次給我的金創葯,還剩下一些沒用完,讓我來給你敷上吧。」
他卻撇過頭,淡淡地道:「我還有,就不勞你費心了,你還是回家吧!」
「回家?」宣赫焦慮的臉龐在眼前掠過,讓她心中一緊,忽地,腦中電光火石地一閃,「天哪!我怎麼沒想到,他要報復的,是我們全家啊!」北斗凝了凝神,轉身拔腿就跑。
「等等!」夜神叫住她,「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回去已經遲了?」
她怔住,回頭,「原來,你早已知道了!」
他垂下頭,不敢接觸她的眼。
「夜神,聽聞你為人最是雷厲風行,為何在這件事上卻循了私?是因為我嗎?」她頓了頓,慘笑道:「我是否該感謝你的仁慈,讓我們雲家在這世上苟且偷生多活了幾日?」
「我……」
「如果有機會,來世再見吧!」她道,再不回頭,絕然而去。
中堂府,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在沉睡之中,全然不知大難將臨。
北斗奔至父親房外,大力拍著門,「爹爹,醒來!爹爹,趕快醒來!」
一會,雲覆雨披衣開門,雙眼清亮,可見並末睡著。
「北斗?半夜三更,你突然跑回來大喊大叫做什麼?」
北斗突地跪倒在地,焦聲道:「爹爹,我求您收手吧!」
「你在胡說些什麼?收什麼手?」雲覆雨怒斥道。
「爹爹,造反是誅滅九族的大罪啊!難道您真想陷雲家於萬劫不復之地?」
「你瘋了?竟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雲覆雨大怒,啪地給她一掌,把她打得撲倒在地,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爹爹就算把女兒打死也不要緊。怕只怕爹爹就算要收手也來不及了!」
「你,你到底想說什麼?」
北斗抹去嘴邊的血跡,跪直身子,「那就請爹爹聽女兒從頭道來。半年前,爹爹以人頭擔保接下揚州那件重案,雖說有禪位的巨大誘惑,但女兒仍覺疑惑。爹爹並末執掌刑部,而且也非以查案見長,為何會接下這樁大案?
之後爹爹派哥哥出行,並要我隨侍在側,雖說是要我保護哥哥,但現在我明白了,爹爹此舉目的有三。其一,真的是為保護哥哥,因為有我這女流之輩在旁,哥哥就不會同前面幾名官員一樣,夜宿畫眉居。
其二,將兒女雙雙派出,爹爹就可向朝廷昭顯一片忠心,並讓哥哥身居奇功。
其三,因司徒鏡空也同時在揚州查案,爹爹便希望女兒藉此良機,吸引他的注意,讓他主動上門求親,從而將這員大將納入爹爹門下。」
她吸一口氣,續道:「誰知結果卻出了紕漏。也怪女兒看走了眼,以為那司徒是個好人,所以自作主張非與姊姊換嫁不可。
誰知道換嫁的結果,南極竟與人私奔,一樁親事鬧到灰頭土臉的收場,司徒鏡空自是再難以拉攏。但好在爹爹已破奇案,讓以八王爺和五阿哥為首的眾官員伏法,從而一舉剷除了禪位之爭中最強勁有力的對手!
但爹爹仍末滿足,在將畫眉姑娘進獻給皇上的同時,又差人引薦給五阿哥,讓他們父子心生嫌隙,從而又免去一位競爭對手。」
雲覆雨聽到這裡,臉上肌肉不住抽搐。
北斗又道:「此時放眼朝中百官,年輕的阿哥貝勒都不足為懼,而一品官員中能與爹爹爭鋒的,就只有紀太傅跟和大人。紀太傅年事已高,自不列在考慮之中。
但和大人,論財勢、論皇上的寵信,爹爹都比不過他。為防萬一,爹爹只有在暗中培植勢力了。若女兒猜得不錯的話,那一千萬兩官銀,早已被爹爹拿去暗中招兵買馬了。」
「胡說、胡說!」雲覆雨再也忍不住,跳起來大吼道,「簡直一派胡言!」
「女兒是否一派胡言,爹爹最是心知肚明。」
雲覆雨緊握雙拳,全身發抖,良久,顫聲問:「你,你是從何得知?」
「爹爹可知武鈺其人?」
「當然知!」
「爹爹所知的武鈺,可是那位投誠朝廷的中年漢子?」
「自然是他,難道還會是別人嗎?」
「不錯,武鈺確實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雲覆雨聞言大驚失色,踉蹌了一步,幾欲跌倒。
「正是!我也是今夜見到真正的武鈺,這才想通一切前因後果。爹爹,您施的是連環計,人家卻是將計就計。爹爹又如何能不落人他的算計之中?」
雲覆雨面色煞白,伸手扶住門框,喃喃道:「將計就計?」
「我不知道爹爹在什麼時候與假武鈺結盟,但肯定是在揚州竊案之前。想必是在此人的明示暗示下,爹爹便與他合作。
可是爹爹,您千算萬算,卻漏算了最重要的一點。鹽幫這樣一個規模龐大的幫派,為何會竭誠與您合作而且不遺餘力地幫您?
其實,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爹爹,您以為您便是那最後的勝利者,卻不知黃雀背後還有老鷹啊!那真正的鹽幫幫主武鈺便是這隻老鷹。
爹爹,若女兒的估計無誤,此刻,您曾經的作為都已經被呈到皇上的案頭,而大內的禁衛軍也已出發,正向我們雲家包抄而來。」
果不其然,北鬥話音剛落,院外的巷子里便傳來陣陣馬蹄聲,隨即便有人開始撞門。
雲覆雨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地,嘆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北斗站起身,走到父親身邊扶著他道:「女兒無用,沒能早日識破這圈套。今生女兒已無法報您養育之恩,唯有等待來世了。」
雲覆雨一把捉住她的手,急急地問:「那武鈺到底是誰?為何竟要如此算計我?」
這時禁衛軍已破門而入,而禁衛軍首領上前朝雲覆雨一抱拳道:「雲大人,得罪了!」一揮手,即有兩名士兵執了鐵鏈來套住雲覆雨的頸,朝外拖去。
「快告訴我那武鈺究竟是誰?不然我死都不瞑目啊!」雲覆雨回頭喊道。
北斗撲地跪地,喊道:「此事全怪女兒!十八年前因為女兒的出生讓您在公堂之上心神不寧,從而錯斷了一樁命案。這錯案的受害者便是武鈺全家!」說著,她朝父親的背影重重地磕下頭去,「女兒萬死都不能贖其罪啊!」
雲覆雨聞言,又驚又怒的罵著:「都是你害的!你哪是什麼北斗星,分明是個掃把星、掃把星!」他不斷嘶聲吼著,逐漸遠去,終至無聲。
掃把星!今日她才知道,自己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掃把星!
她微微嘆氣,一絲酸楚從心底湧上來,眼裡微微濕潤起來。
天剛明,剛練完功的永琰,走進自己的卧房,門一推開,他就大吃一驚。
「宣赫?你什麼時候來的?」只見宣赫一身髒兮兮,歪歪斜斜地靠在椅子上,面色蒼白,似乎剛剛經歷過一場大劫。
宣赫懶懶地瞟了永琰一眼,虛弱地答:「來了一會兒。」
「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受了傷嗎?嘖,看樣子還傷得不輕呢!是誰有這麼大本事把你傷成這樣?」
宣赫擺擺手,「廢話少說。你知不知道雲家被抄的事?」
永琰點點頭,「雲覆雨罪行可大了,多半是要全家抄斬的!」
「可否求皇上網開一面?」
「你是說你家那位夫人嗎?」
宣赫搖搖頭,「若是雲家人都死了,她決不會獨自偷生。最少也得留住大部分女眷的性命。」
「只怕很難辦!」永琰皺眉道。
宣赫遲疑一會兒道:「我準備去見和坤,你以為如何?」
「和坤?」永琰驚道:「去見他?」
「是!我聽說和坤對皇宮內苑寶庫中西域進貢的玉象十分垂涎。我現在來找你,就是為了此事。你幫我打通一些管道,把那玉象連夜運出來如何?雖然失了我們一貫的原則,但為了救人,也別無他法了!」
「唉,英雄難過美人關啊!為了你那位夫人,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永琰嘆道。
宣赫只是笑笑看了他一眼,不答。
三日後,雲府眾人接受裁決。雲氏男子以及參與謀反的家僕一個不留,全部斬首。而餘下幾名不知情的女眷,因以和坤為首的眾位大臣齊齊上奏陳情,朝廷感念雲覆雨為政幾十年也有過不少政績,特地網開一面,赦免她們死罪。
她們被貶為奴婢,且後世三代不得為宮。已出嫁的則直接從夫家除去戶籍,一律交由戶部在三日之內指給各官戶人家做奴僕。
判決一下,人人都贊皇上仁慈。只有乾隆自己最清楚,所謂網開一面,其實只是因他憐惜北斗滿腹文采,不忍見她就此香消玉殞,這才大發慈悲。
死罪可免,但活罪卻是難逃。為奴為婢雖然委屈了她,但總好過砍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