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白天，你怎麼喝這麼多酒?」
被唐顗連一通電話召來的蘇菲，-進入五星級飯店VILLA客房裡，陣陣嗆鼻酒味襲來，她皺眉掩鼻。-整個下午不見他進公司，想不到竟然躲在飯店裡喝酒。
「心情不好?」她瞥了一地空酒瓶。喝這麼多，心情肯定很糟。
「有一點。」坐在沙發上喝悶酒的唐顗連，抬頭看著闖入他心扉的女孩。他從不讓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而今腦海里只有她的身影，只有她能撫慰他心中的孤寂。
「該不會離家太遠，想媽媽?」他的眼神充滿悲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試著逗他開心。
「如果我說是，你會不會笑我?」他看著她，悲傷的眼裡充滿複雜的感情。
「孩子想念母親是天經地義的事，不要壓抑自己的感情。」平常看他威風八面，想不到他也有不為人知脆弱的一面。
「今天是我媽的忌日。」他對未曾謀面的母親的記憶全部來自母親抒發心情的日記，也因為透過文字，他才能深切感受到母親內心深處對愛情的恨意。
「難怪你心情不好。」感同身受，她能體會失恃的心情，她的母親在她小時候就上天堂了，想念時，她只能默默看著天空掉淚。
「想不想聽故事?」他渴望她了解他的心情。
「你醉了，故事以後再說，我扶你到床上休息。」他滿是哀傷的神情，她看了心疼不已。
「不，我想說。」他將她擁入懷中，汲取她身上散發出的溫暖，軟化內心沉封已久的孤獨。
「從前有一對青梅竹馬的戀人，十五歲那一年，兩人互定終身，相約一起到永遠。年紀漸長，男的變心娶了一名富家女，被拋棄的痴情女子受不了男子的離去，開始濫交，揚言要負盡天下所有男人。後來那名女子因為性生活複雜，不小心懷了孕，一條小生命因為她的自暴自棄無辜在她肚子里形成，她殘忍的想自殺結束跟著她受苦的小孩，幸好被同居男人發現，才僥倖撿回性命。感情路上慘遭挫折的女子，最後在社福機構的鼓勵下，透過寫作沉澱心靈往事，重新看待自己荒謬的人生。往事如夢，皆已成空，她下定決心跟孩子一起迎接新生活，可惜她的願望並沒有達成，她最後死於難產。」
唐顗連平鋪直敍的口氣，聽不出任何感情。
「這是真實故事嗎?」蘇菲泛紅眼眶，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人痴情到看不開愛情而作踐自己。
「你說呢?」他答得模稜兩可。
「那名小孩後來怎麼樣了?」她心疼那名無辜的小孩。
「被人領養。」乎淡的口氣，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
「那名苦命女子......你識得?」能讓他記憶深刻，想必他跟那名母親有相當程度的關係。會是他的母親嗎?應該不可能，他的言談舉止有如上等人家的大器風範，不可能是命運坎坷、不知父親是誰的私生子。
「我累了。」他轉移話題，不願再談故事結局。
「你休息吧!我走了。」以為他下逐客令，她識相離開。
「留下來，好嗎?」他握住她的手，不放。
深眸注視著掌心裡滑嫩纖細的小手，茫茫人海中一再捉住他的手......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他收購「旭日」的動機，她受得了嗎?原本單純的報復事件，因為她，扯上感情，變得複雜。
「我的靈魂一直活在過去的陰影里，我需要勇氣對抗。」
每年的今天，他常將自己關在房間里，放任仇恨進駐內心啃蝕自己切莫忘記母親悲苦的一生；而今，因為她，他才了解，愛情不能用常理來判斷，就像他明知道要跟她保持距離，他卻做不到，他只想走近她、靠近她，汲取她充滿活力的生命力。
她不懂他話里的含意。
「你可不可以抱著我睡?」他不想一個人獨自入眠，他想念溫暖的懷抱。
好誘人的提議。她盯著他寬闊的肩膀，結實的腰桿，肖想很久也哈了很久的體魄，將他擁在懷中，滋味一定棒透了。
「好吧!我充當保母，你安心睡覺。」今天對他而言是特別的日子，他一定是想念母親才會這樣。蘇菲給自己找藉口。
「不怕我非禮你?」她豪氣慷慨的答應讓他動容，這一刻，他渴望她的陪伴，不為生理慾望，而是心靈上的撫慰。自己的生日就是母親的忌日，對他而言，是一種沉重的負荷。
「你想念的女人不是我。」她一副有恃無恐的表情。
「謝謝你，菲。」他將頭枕在她的肩上，語帶不舍的低喃。明知再也沒有人比她更適合他，他卻像個劊子手，準備親手毀了自己的幸福。
「睡吧!我陪你。」蘇菲反手將他擁入懷中，輕拍他的臂膀，像個母親，給予他無限的溫暖。
在她的溫馨柔軟懷抱里，唐顗連第一次放下心熟睡，沒有惡夢的干擾，只有一室的溫暖拂照他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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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時分，被夢境驚醒的蘇菲，睡眼惺忪睜開眼，乾凈雅緻的陌生環境讓她一時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背後傳來均勻的呼吸聲，男人有力的手臂佔有性地勾環住她的腰身，結實的大腿棲息在她兩腿間，霸道又親密糾纏著，呼息間籠罩在男人帶有酒味的陽剛里，她這才想起昨夜被唐顗連一通電話召來他臨時落腳的飯店。
他們不是在客廳嗎?她何時被抱上床睡覺?
一向單獨睡習慣，她下意識想拉開他過於惹人臉紅心跳的睡覺姿勢，小心翼翼掰開腰際上的大手，男人的手臂卻將她摟得更緊，反而讓彼此身體更加貼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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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昨夜令人臉紅心跳的慾望之旅，感情上獲得迴響的蘇菲，宛如沉浸在熱戀里的小女人，迫不及待要跟父親分享她的快樂。
她至今還不敢相信唐顗連會看上老是在他面前出糗的她。
緣分很奇妙，她跟紹揚從小認識，感情平穩踏實，卻擦撞不出愛情的火花；與唐顗連的偶然相遇，她的心就此遺失在他身上，再也不曾轉移。
原來這就是愛情，嘗起來的滋味酸酸甜甜，讓人既期待又怕受傷害。難怪情歌不死，傳唱千年，依舊不曾歇止。
踩著輕快的步伐，來到父親的病房前，她輕輕打開門，準備給父親一個驚喜，裡面清晰的對話流泄出來，讓她停止所有動作，愣在原地，動彈不得。
不!她一定聽錯了!她捂住嘴巴，發不出聲音來。
殘酷的字眼句句打擊她高唱愛情萬歲的心，碎裂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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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事長，唐先生不就是害你心臟病發作的人?」老江送蘇菲遺忘在醫院的資料到「旭日」時，赫然看到他永遠也忘不掉的人。
「這件事暫時別讓小姐知道。」蘇震叮嚀。
老江點頭，接著提出另一個問題，「他收購『旭日』是不是要打擊董事長?」整合這一個月來連續發生的事，老江大膽揣測。
「沒錯。」蘇震輕嘆口氣。
「為什麼?」老江不懂個中利害關係。跟隨董事長十來年，他從不曾看過這號人物，他為什麼要逼得董事長走投無路?
「報復我拋棄他母親。」蘇震的口氣里有著深深的愧疚。
「咦?董事長何時有女人?」老江脫口而出。夫人去世至今，董事長從不曾對哪個女人有特別恩寵的舉動，對感情一向淡然處之的人，怎麼可能有男女情感上的糾葛?
「他母親是我青梅竹馬的玩伴。」蘇震起了頭，頓了一下後繼續說：「長大後，我們自然而然成為一對情侶。因為對感情的認知不同，熱中工作的我無法回報她過於濃烈獨佔的愛，幾度談判分手，皆因她的哭鬧而作罷，直到後來遇上阿菲的母親，我才知道真正的愛情不是佔有，而是包容。為了不辜負女人有限的青春，我再度提出分手，並在一個月內閃電結婚，希望能讓她徹底死心，沒想到......唉......」她是不再糾纏著他，卻用另外一種方式報復他，要他一輩子活在內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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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熱天的，蘇菲瞼色蒼白，顫抖著身子，茫茫然走出醫院，她跳動的心因為剛才那些話而被刨空了。
原來唐顗連收購「旭日」是為了打擊她父親!
他登報公諸於世時，她就該猜想到他的動機不單純，為什麼還傻傻的受他擺布?
她後悔不已當初不聽紹揚的話，一頭栽進他設下的陷阱里。
一想到昨夜迫不及待獻身於他，她才知道自己單純到近乎愚蠢。
後悔已經來不及，對她父親的傷害也已造成，她該如何面對這一切?
淚珠從眼角滑下，一顆接著一顆，連成一條長長的淚河，無聲滴落在風中。
愛情會讓人失去理智，失去應有的判斷力，她能體會唐顗連的母親為了她父親而行為偏激瘋狂的心情。
她該怎麼辦?緊緊抱住戰慄的身子，燥熱的天氣，她只覺得冷。
不該再繼續下去了......她仰起頭，將眼淚逼住。
一個滿嘴謊言的人，不值得她愛，倒不如就此放手，讓時間帶走她一身心傷。她告訴自己。
愛情無罪，有罪的是利用它達成目的的人。她何其無辜，必須承受所有的痛苦折磨。
他對她有情嗎?她心痛面對問題。不過是一場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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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哪裡?」
唐顗連一看來電顯示，匆匆接起電話。一整天，蘇菲的電話一直無人接聽，都已經晚上十一點了，他擔心地出事。
「報復就是收購『旭日』的目的，而我，是你用來打擊我父親的工具。」蘇菲平靜敘述她不得不消化的事實。難怪爸爸那天看到他會如此訝異。
「你知道了?」他愣住。當初就知道終有一天她會知道事實真相，他一直告訴自己男歡女愛、各取所需，不要太在意她的一切，想不到心情還是受影響了。
「從頭到尾，你都在利用我的感情?」為了讓自己徹底心死，她要從他口中親自得到他是騙她的話語。
「我不要隔著話筒說話，告訴我你在哪裡?」她一向朝氣蓬勃的精神已不復存在，他不要就這樣失去她。一想到往後的日子裡沒有她解悶，他不知道如何熬下去。
「你的目的已經達成了，還想看我笑話?」她連身心都給他，輸得徹底了，他還想踐踏嗎?
「你曾答應我，不論發生什麼事情，你都不會離開我。你在哪裡?不要讓我找不到你!」她為什麼不對他發飆?這樣他至少不會害怕陌生的她。
「曾經我以為找到自己的愛情，誰知裡面卻布滿不堪回首的往事。」一直強忍的淚水隨著哽咽的聲音流下，她淚流滿腮，為自己坎坷的情路傷透了心。
「別哭，我會受不了!」她哭了!他糾亂了心，不舍她掉淚--
靈光閃動，她的淚水讓他茅塞頓開、豁然開朗，因為即將失去她，他終於體會到感情的最高境界。
復仇又能解決什麼事，男未婚、女未嫁之前，誰都有資格尋找最適合自己的另一伴，如果一直讓母親不快樂的陰影橫互在他心裡，他終將會失去他最愛的女人。
母親失敗的人生，他該記取的是她為什麽讓自己不快樂，而不是盲目替她報復，他錯得離譜了。
「菲，你可以打我罵我，就是不準離開我!」她的眼淚喚醒他被仇恨蒙蔽的心智。上一代的恩怨情仇不是他能評斷是非的，就算為母親爭回一口氣又如何?
「又想用謊言騙我?」她再也不敢相信他說的話了。
「我愛你是事實!」他不想爭辯曾經犯下的錯誤，只希望還能贏回她的心。
「我不想聽!」她淚流得更凶。曾經，她多希望聽到這一句：而今，她卻承受不起他的愛，生命太輕而感情太重，她提不起，只能輕輕放下。
「我只想告訴你，我會等你，一輩子的時間。」他輕輕掛上電話，將兩人的未來交給她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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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主動出擊的唐顗連，不讓自己坐以待斃，為了重新贏回佳人芳心，他積極找上蘇震。
「她已經知道了?」聽完他的解釋，蘇震約略知道昨天跟老江所說的話全被蘇菲聽到了。「這孩子的脾氣拗，如果肯大吵大鬧，表示事情還有轉圜餘地，現在一聲一吭就離開，倒是有點麻煩。」他故意將事情嚴重化。不給這年輕人吃些苦頭，他是不懂得珍惜他女兒的好。
「我會等她!」唐顗連以堅定的語氣道出。
「是什麼原因改變你復仇的心?」蘇震好奇唐顗連心境的轉變。究竟是什麼力量讓他放棄的?
「這不重要。」
唐顗連不想讓人知道是蘇菲的眼淚喚醒他的良知。
「伯父，你願意告訴我，我母親跟你之間的事嗎?」一直以來，他都是站在母親是受害者的角度來看待，經過這次事件，他才知道感情不是單方面能決定的。
「愛情是要建築在你情我願的平台上，一旦失去了平衡，都會造成對方的負擔。我跟你媽相處的情形就是這樣。」蘇震娓娓道出內心的感觸。
「我媽自從離開伯父後，心中充滿怨恨，為了讓伯父愧疚，她不斷折磨自己，最後卻害死了自己。」唐顗連不能怨誰，只嘆愛情磨人。
「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一時的不如意，並不代表一輩子的不幸，你能看開，再好不過了。」蘇震欣慰初戀女友能生出這麼優秀的下一代。
「請原諒我對你們造成的傷害。」唐顗連十二萬分的致歉。幸好沒造成太大傷害，否則他會愧疚一輩子。
「沒有人有錯，只是看待事情的角度不一樣而已。」滿意他能屈能伸的個性，蘇震安慰道。「如果阿菲一直不回來，你打算怎麼做?」
蘇震轉移話題，不相信唐顗連會老死待在這兒等他女兒回頭。
「她會回到我身邊的。」唐顗連口氣堅定，信心十足。
他答應她，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等她，前提是她必須待在他身邊，讓他用一輩子的時間來證明。
「這件事還得請伯父指點迷津，免得到時候您公事私事兩頭忙。」他暗地施壓。蘇菲孝順，絕不會讓她父親擔心，他有把握蘇震知道她的下落。
蘇震哪會聽不出他話里的威脅，識相地開口，「這陣子辛苦你了，伯父在南投有個小牧場，想不想到山上放個長假?那裡空氣新鮮，環靜清幽，很適合感情受挫的人，不過有個缺點是，路難找。」他意思、意思指點迷津。
唐顗連意會，發自內心的笑了開來。
「台灣我不熟，剛好乘此機會一覽風景名勝，公司就交給伯父了。」有了範圍，他不怕找不到人。
「去吧!小心內有惡犬。」欺騙的下場，總得付出代價。
「放心，我最喜歡逗狗了。」拿到第一手資訊，唐顗連轉身往門口走去，迫不及待去追尋他的女人。
往事歷歷在目，他感謝母親用她坎坷的情路換得他尋覓到今生最愛，他會補滿母親的遺憾，珍惜她用生命換來的愛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