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上)

chapter14(上)

穆北鵬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走,心裡極度的鬱悶。這幾日母親一直催促他和董祁去領結婚證,每日叨叨的就是如何早日抱個大胖孫子為穆家傳香火,都不知從哪兒沾染的舊社會氣息。他已經推拖了好幾次,但明晚他們家和董家吃飯,此事是遲早推不掉的。

心中有些後悔當初一時衝動自己草草定了此事,卻又有點無可無不可得心情。

陣陣頭痛。

又想起了夏江,自訂婚夜那日喝醉她把他扶回去,又已有一個半月沒有看見她了,榮基五金那裡他自是不好去,路過的那一兩次也沒能遇見。那夜他實在是過的什麼也不知道。他想起隔天宿醉頭痛時的他看見的夏江的那一雙奇怪的眸子,無喜無悲,笑容也是似樂非樂,不似先前先前的禮貌疏離,卻是比禮貌疏離更為遙遠,

為什麼?

依然頭痛,他停下來看天,現在只快四點,離太陽下山還有很久,天空依然很藍。夏江和他分手之後,他也偶爾看天。才發現,天空真的是個很奇妙的東西,藍藍的天空可以使你心情平和快樂,看天上的雲捲雲舒,那是怎麼樣的一種自由啊!穆北鵬看著天,微微笑起來。

「吱——」的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嚇了北鵬一大跳,看天的興緻就此全無。有灰色的高爾夫殺進自行車道停在他旁邊,北鵬不禁停下步子來看著它,微微愣神。

駕駛員從車裡下來,抬頭挺胸一步一步向北鵬走來。

穆北鵬眯著眼看了半天才認出來,都三年沒見了,茶雅也變了一點呢!原來短短的頭髮留長了,也愛穿起了職業裝么?可是茶雅看自己的眼神怪異,北鵬心底笑起來,難不成自己惹了她?這個女人可不好惹,如果有誰作為她的男友,一定很辛苦吧!

茶雅走到穆北鵬的面前,冷冷的看了他很久,忽然——

揚手一巴掌打了上去!!

清脆的聲音帶著凌厲的掌風在大街上傳開,引得路人甲乙丙丁紛紛側目,這年頭女生越來越大膽了,怎敢當街打自己男友?路人甲乙丙丁恐懼地想著,這年代孩子們就是不能惹,看看,一個比一個生猛……

茶雅看起來還想打第二下,可是手剛舉取來就被北鵬制住,手軟了軟,眼中神色終於緩了下來。

北鵬捂著臉,憤怒而不解的看茶雅,這一巴掌摑得很重,他的腦袋現在還有點昏眩,怎麼了她?發這麼大脾氣?

茶雅掙了掙,從北鵬手裡掙脫,左手在身側緊握成拳,顯然心裡在壓抑著極大的憤怒。她微微側過頭去,語氣很冷的道:「我不應該打你,可我實在控制不住我自己。」

她狠狠地看向北鵬,「夏江如此愛你,犧牲了自己那麼那麼多,你為什麼還要如此對她!」

北鵬心裡迷茫,無辜的問道,「發生了什麼么?」

茶雅彷彿疲倦,淡淡而語,「你難道真的不記得你訂婚那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么?」

心中有弦斷裂,而依然混沌不清。

「夏江懷孕了,毫無疑問,那是你的孩子。」茶雅閉上眼無奈地說,昨天晚上夏江才給她打電話,雖然是極力的剋制,她也聽得出夏江在聲音里控制不住的心情起伏。

睜開眼,卻發現北鵬好似石雕般僵立在那裡,眼睛里卻是神色變幻。過了很久,才聽見他縹緲的紗一樣的聲音,「真的么?這,這是……真的么?」

不敢相信,叫他怎麼相信?而冥冥中又有聲音告訴他這是真的。

他猛然醒悟,終於明白了夏江為什麼會起了變化,隔天為什麼夏江會有一雙奇怪的眸子。那夜迷亂而甜美的夢竟是真實造就,夢中那惶惶約約的幸福,竟是這樣的事。他霎時不知所措,「不,不會的,那並不可能,那天我起來,明明覺得什麼也沒有發生過!所有的一切都是好端端的啊!我……明明只脫了外套啊!」

「唔?」茶雅也是奇怪,「夏江主意多多,想要你不發現是輕而易舉,她在你的事上從來不騙我,她說是你的孩子,就一定是。」她想起昨晚夏江給她打的電話,聲音疲憊而決絕——

「我懷孕了……是北鵬的孩子,明天要去打掉他,你,來陪我好么?」電話的那一端,是從未有過的不舍。夏江三言兩語就把事情經過說了,好像平淡得很,但她知道那一定刻骨銘心。

她震驚無比,樹君才剛剛想和她有個孩子,夏江卻要打掉,那是一個生命啊!尤其是——那是所愛的人的孩子啊,她何其忍心?「為什麼,你,真的想好了?北鵬……他知道么?」茶雅都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電話那邊停了很久,說話的人彷彿更本不知道時間的流逝,當茶雅等不下去的時候,夏江終於用幾乎不可聞的輕笑了一聲:「當然他不知道……我已經想了一個多月了,再不打的話,就打不了了……」

「為什麼要打掉他!」自己對著電話那端的夏江吼,都不記得自己用了多大的聲音,「為什麼!你不是愛他么?為什麼要打掉它!你可以把他生下來的,那不是你和北鵬的么?你……你明明可以……」

話被打斷,夏江好像也有點情緒激動,「就是因為是他的孩子!就是因為是他的孩子才要打掉!我……」電話那邊激動地說不下去,卻又慢慢的痛苦起來,「我不能……我不能……」

不能什麼?茶雅再想問時,夏江把電話壓了。

「她說是因為是你的孩子……」茶雅嘆一口氣,「穆北鵬,這麼多年,我和夏江彼此了解這麼多年,她一直是個把痛苦憋在心裡的人,沒錯,她傷害了你,害了你們全家,可她不是為了錢!!她從來都有她自己的苦衷!」

「可是,可是你怎麼能這麼對她?你何其忍心?你不是要結婚了么?你讓夏江以後怎麼辦呢?她已經很命苦了!她的身份已經很尷尬了!你怎麼能再讓她去承受你給她加註的心理負擔?!……她時時刻刻莫不想著你,不想你痛苦,不想你難堪……你知不知道夏江她已經為別人犧牲得夠多了!她心裡從來就沒有她自己,她再犧牲下去,就真的……」茶雅捂住嘴把眼淚止住,「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她嘆口氣,「剛剛打你是我不對。」

「不,你沒有錯。」穆北鵬道,「我可以拜託你帶我去見她么?」

「好,」茶雅拉開車門,「夏江和我約了四點在浦東附屬醫院。」

「還有,」北鵬拉住茶雅,嚴肅地看著她,「也許我不值得你信任,但是三年前的事實真相,不是夏江所說的那樣,是不是?」他看著茶雅猶豫的點頭,「真相是什麼?我至今仍不相信她是個拜金的女人,陳劍峰給了她一百萬,是不是真的?那一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從來就是不個拜金的人,甚至有時她把錢看得比什麼都淡……」茶雅低頭黯然許久,「不是那一時間,其實那件事的結局,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是註定了的。」她籌措幾秒,「你何必要知道,即使你知道了什麼,你也無力改變。」

「請告訴我,求求你……」北鵬抿唇極其真摯的懇求,「請你告訴我……」

「事情的真相,其實應該永永遠遠都只有我,夏江和陳伯父知曉。」

「那是個遙遠的故事,如果要說,也只能從二十年前有一名意氣風發的研究生入贅榮基五金的董事長榮礎升家說起吧……」

「然後?又有什麼然後?然後就是夏江從你家偷出了浦金的機密文件交給他的父親也就是陳劍峰伯伯,由此陳伯伯獲得了他在任的第一桶金,也使浦金暫時無能力與之抗衡,繼而……陳伯伯坐實了她董事長的位置。因為無法和你解釋這期間的來龍去脈,夏江只能和你分手,在她父親的幫助下去了英國,讀企業管理的學士……」茶雅深吸一口氣,「全部的事實就是這樣,夏江不能說,我也不能說,北鵬,你現在做了經理,應該知道,如果此事被世人所知,榮基會怎樣?陳伯伯會怎樣?夏江會怎樣?如果此事是你遇上,你會如何?」

茶雅心情黯然,「其實,夏江一直愛著你,也從沒有忘記過你,她是覺得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全家,所以裝作從來沒有愛過你,這幾年其實她一直都很抑鬱,你應該原諒她……」

其實,茶雅也很久都沒有去回憶夏江的往事了,那一幕幕傷心的令人泣血的故事,是永遠壓在夏江心中的大石。她轉頭看北鵬,發現北鵬只是看著外面,右手掩著嘴角,左眼裡有晶瑩的顏色。

茶雅暗嘆了一口氣,他還需要時間來消化一下吧,這個故事,實在是太長了……可是,眼看醫院已經在望,他又要對夏江說些什麼呢?

遠遠望見醫院,北鵬似乎被驚醒了一樣,他從紙巾盒裡抽出幾張紙巾把淚吸干,然後就看窗外出神。

茶雅靜靜地看著,什麼都沒再說,也什麼都說不出來。

在茶雅駛進醫院的大門時,手機響起來。

「喂,夏江么?……沒有沒有,只不過十五分鐘么!路上有一點小事情……嗯,現在進門了!……嗯,嗯,一直向前是吧,然後再走左邊?……哦,馬上就到,馬上就到了!」茶雅合上手機,看穆北鵬還是看著窗外,眼睛一眨不眨。

一剎那,茶雅好像從他眼裡看見了視死如歸的氣息。

「嘎——」一個瀟洒的九十度轉彎急停,茶雅從車裡跳出來,「我到了。」

「那走吧,」夏江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轉身欲行。

「嗯,那個……」茶雅拉住夏江的胳膊,吞吞吐吐,「那個,你真的想好了?」

夏江不說話,只是又邁開了腳步。

「嗯,我……那個,其實帶了一個人來……」

「嗯?」夏江微微蹙眉,「誰呀?歐陽么?」

「是我。」一個略低的男中音在身後響起,夏江瞬間就像被生釘在了地上。此時,哪怕將頭轉動一毫米都是萬分艱難。

彷彿過了一萬年那麼久,空氣里的時間才略微有所流動,夏江轉過身,看見北鵬手扶著茶雅的車,長身而立。在逆光的剪影里,他的影子拉成長長的一線,眼睛里充滿了憤怒,憐惜,不解和像大海般深沉的愛意。

夏江看了一眼茶雅,彷彿明白了什麼。她輕嘆了口氣:「你來幹什麼。」語氣平緩,雖是問句,卻是陳述的語調。

「告訴我,為什麼?茶雅把事情都和我說了,但我要知道,為什麼?」穆北鵬走進幾步,與夏江對視。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么?哪還有什麼為什麼呢?」

「告我!為什麼!」穆北鵬激動得一把握住夏江的肩膀,「為什麼不告訴我?難道我就是如此的不被信任么?如果你告訴我,我可以幫你的!你不用……你不用……」後邊的半句,你不用受那麼多苦,不用和我分手,已再也說不出。只是死死的盯著夏江的眼,看起來就像從地獄萌生的惡鬼。

夏江輕輕地把他的手移開,「自己家的事,就算是光明正大,也不應去求別人,何況是這麼齷齪的目的。再說,情是我負的,恩也是我負的,與你何干?」

「呵,與我何干?是啊,與我何干呢!」穆北鵬冷笑一聲,臉色卻隨即沉痛,「為什麼和我沒有關係?是誰和我說『和你在一起的時光就很幸福?』是誰和我說『願意和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那個人不是你么?還是有另一個夏江?為什麼你總是把自己最痛苦的事隱藏?難道是我真的不值得你託付終身?」

「不,你值得,你太值得了。」夏江露出一抹悲傷的笑容,那笑容在北鵬看來確無比慘怛,她也在回憶那一段往事,「就是因為你值得,所以我才發現我並不配你,世上有那麼多好的女孩,為什麼你要單單選我呢?我能擁有過你已然足夠,憑什麼再要你為我做這做那呢?」

「愛人就是用來相互扶持的,難道你認為你真的可以獨自走完一生么?夏江,」北鵬閉閉眼睛,「你回答我,你愛不愛我,我想聽你親口說,不要騙我騙自己,不要有任何功利,單純的告訴我,你到底——愛不愛我!」

夏江看了他很久很久,終於慢慢地說出一句話:「愛又如何呢?」

穆北鵬眼皮跳動了一下,十分莊重的說,「那就為了我,把孩子留住好不好?我們去結婚。」

夏江大慟,眼睛一下子睜大,繼而黯淡,手指好像習慣的覆上小腹。她微微笑起來,無比淡漠,她搖搖頭,「算了吧,你要怎麼去結婚呢?把孩子留下來,更不可能。」

「你不愛他么?他是我們的呀!我去和父母說,他們會答應的!」

夏江又搖搖頭,彷彿喃喃自語,「愛他?怎麼會不愛呢?」

「把他留住吧!你對他,真的是無所謂的么?」

「無所謂?我對什麼事情,應該是有所謂的態度么,我曾經對很多事情都有所謂過,很強很強的有所謂過,可這個世界告訴我什麼呢?我不該那麼有所謂的,畢竟,我生來就是一個對別人無所謂的女人,就像我的寶寶,他,也一樣,」夏江慢慢的訴說,「他不該來到這個世上。」

穆北鵬靜默。

夏江語氣平淡,想在講別人的故事,「我想過,我可以一個人撫養一個孩子,就像我的媽媽一樣。可我不想讓他和我一樣沒有父親,我知道一個孩子不知道他父親是誰的痛苦,他會受多大的歧視你根本不知道!等他長大,他又一定會發現自己的身世,北鵬,你感受過么?當你自己發現自己有父親時的狂喜和隨之而來那如洪水般的悲傷么?當你發現你的父親還有另一個家庭,另一個妻子,另一個孩子時的絕望么?他沒法認你,也不想認你,你只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私生子,是個像麵包一樣可以隨手丟棄和拾起的東西。你天天看著你的父親,卻沒法開口叫一聲爸爸……」

「即使,即使的即使我可以嫁給你,你的父母也不會很自然地接受這個孩子,她一開始就是不合法的!你又為什麼非要讓他來到這個世上像我一樣的受苦呢?我這輩子受的苦已然夠多,我不會讓我的孩子再走這條老路!」

北鵬無語的靜默,這家醫院的空氣在夕陽的斜照下寂靜如死。

「所以,就讓他早早走了吧,在沒有感覺的時候就走掉吧!早點投胎去找個好人家,不要再跟著我受苦……」講完,夏江已經是淚滿衣襟。

穆北鵬上前一步,輕輕抱住夏江,「不會的,我不會的,我們去找他們好不好?除了你,我不想娶別人。」

夏江搖搖頭,不說什麼。

「你還在為你的父親想么?你父親不值得你為他付出那麼多!」

「不值得?有什麼值得不值得呢?董祁也應該為你做了很多事吧,他畢竟,是我的父親。生我養我這恩是永遠也換不完的,你還是回去吧!娶了董祁,你的父母,董祁的父母都會很高興得。」

「可是我不高興!我也不幸福!」穆北鵬喊:「你不是為我想么?那麼我不幸福怎麼辦呢?」

夏江淡淡笑了笑,「你會忘了我的,如果我不會來了,你不也一樣會娶了董祁么?一樣的,你會忘了我的。」

「那不一樣!」

「一樣的……」夏江說,「你無法改變,我也無法改變。」

「可以的。」穆北鵬眼睛顯出堅決之色,「可以改變,如果你不想,我會讓你看到,決定的事,一樣可以改變。沒有人生下來就是為他人活得,我不為別人活,我也不會讓你這樣。」他忽然轉身,向醫院大門跑去。

他無法說動夏江,就必須以事實讓夏江投降。

他不會讓這種事,再有第二次……

夏江看見北鵬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后,往婦產科大門走去。一直在旁邊的茶雅此時不知道是改去追遠去的穆北鵬還是跟夏江一起進醫院。

她看看夏江快速的腳步,最終決定和夏江一起進醫院。她很奇怪為什麼夏江在說了那麼多令人傷心的話之後還能走那麼快,一時間他想起前幾日丈夫樹君也叨叨過要要個孩子時的幸福模樣,於是心變得更加悲傷。只是她不知道,夏江此時不停只是因為不敢停。

她怕她一停,就再也沒有勇氣走進那間手術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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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照夏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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