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上）
日子離那日又過了幾天，當獨自一人時，穆北鵬總是有些淡淡的鬱悶，喬毅的話還清晰在耳，夏江的回答也記得很清楚，那些話使他一下子清醒了很多。而這幾個月的快樂就變得像肥皂泡一樣一觸即碎。
……
「可是，我不喜歡你。」
「等一下，我們……我想……我們可以，試一試。」
「給我個機會，我看看自己能不能，試著喜歡上你……」
「給我三個月，如果不行，咱們就分手好么……」
……
…………
那日，夏江是如此說的吧，他卻自由的放大了那時的喜悅，而刻意忽略那些話背後的含義……
現在，早已過了三個月，而她，只是對喬毅說——
「也許是，也許不是，我不知道對你感覺是什麼，但是那一段感情肯定是一時很難放棄的，現在，我不想讓一個為我付出那麼多的人傷心。」
她只是不想讓自己傷心，僅此，而已。她喜歡的還是喬毅，只不過，只不過是看他可憐罷了，只要喬毅再努力一下，他那點脆弱的積累，又能維持多久呢？
一種即將失去夏江的恐懼在北鵬的心底泛濫成河，他知道，他不該這樣，不可以自己先沒有信心，可是，又有何時何刻，他能給自己一點點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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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來一直下著小雨，北鵬望著煙雨蒙蒙的窗外，心裡嘆了口氣。
「北鵬？」
穆北鵬回過神來，夏江拿著一摞書走過來，「圖書館快關了，咱們走吧。」
「嗯。」穆北鵬看看自己手中看了不到十頁的書，今天這一下午，竟又在胡思亂想中過去了，而夏江反而天天沒什麼心事的樣子，進進出出，和往常一樣。
共撐一把傘走出去，順著路剛拐了個彎，夏江說說笑笑談著今天蘇晨在寢室鬧了個大笑話，大白天滑了一跤把新買的蘋果褲子滑壞了，心疼得不行行。穆北鵬就那樣聽著，忽然看見一個女生站在路中央，爆炸的頭髮被挑染成很多種顏色，衣飾什麼的也很朋克，她沒打雨傘，手鬆松地插在褲子的前兜里，冷冷地看著他們，於是穆北鵬碰碰夏江，想拉著她繞過去。
「站住！」朋克女生瞪向他們，「敢做就敢當，躲什麼躲？！」
夏江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清冷，朋克女生眼神里閃過一絲恐懼，「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夏江把書遞給北鵬，「幫我拿一下，」又轉過來淡淡的對朋克女生說，「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
朋克女生遲疑了一下。
「沒什麼那我走了。」
「你……」朋克女生氣結。
夏江歪頭瞥了她一眼，眼睛里有一點點殺氣，「上次我就說過，打架我奉陪，不過我今天不想打，你也知道，跟我打你沒有好處可占，高礫。」
高礫，就是那個大姐大？
高礫吞了口口水，她還記得那次事件，她只不過想給夏江一點教訓，就約了幾個平常在校外的「姐們兒」把夏江堵在新川大學老校區的一條死胡同里，本來是覺得她沒什麼難對付的。結果……高礫又想起那一個晚上。
死胡同里光很暗，夏江靠著牆，她們幾個堵著出口。
「喂，聽說你最近交了喬毅，你不知道喬毅是我們高礫妹妹的么？」說話的是一個大姐，比高礫大了很多，在道上也混了很多年了，見過些世面。
夏江靠牆淡淡看著她們，沒說話。
「喂，這小丫頭片子別不說話呀，是不是不打你不開口呀？」另一個「姐們」斜斜地看了眼夏江，「怎麼，咱是不是別磨嘰了，幹完活姐姐我還有事呢。」
夏江也斜斜地看了她一眼，從牆上靠起來，腿微微后挫了一步。
先說話的那個大姐擺擺手，說：「咱都在外面混了這麼多年，知道人活著也不容易。這樣，反正我聽說喬毅也不喜歡你，你只要今天說，你明天和喬毅分手，咱大家不就什麼事也沒有了么？你走你的陽關道，我們過我們的獨木橋，怎麼樣？」
夏江垂下眼睛微微想了想，道：「你說的都對，可是，我答應喬毅幫他這個忙了，再說，我其實也不喜歡那種人家不愛你還死纏著人家的女人。」夏江在女人這兩個字上微微加重了音，於是就有了點諷刺的味道。
高礫跳起來，「你不要給臉不要臉！我今天非叫你這個月出不了門不可！」
「哦？」夏江搖搖頭，看了她們一圈——四個人，暫時看沒有武器，「那試試吧。」
「咱們上！」高礫還記得她吼完了這一句話，完后就再也自信不起來了，夏江幾乎是一招一個，她們立馬都趴下了。
「靠！」高礫聽見大姐罵了句粗口，竟從衣服里掏出一把小刀，那把刀她見過，帶管制的，是大姐問另一個黑道上的大哥要的，雖小，捅出人命輕輕鬆鬆的。她正瞪大眼睛不知說什麼好，就看見夏江上下打量了大姐一眼，皺皺眉，飛起一腳，刀就從大姐的手上飛了，掉進衚衕邊的草叢裡。
夏江舒口氣，拍拍手淡淡地說，「忘了和你說，我空手道練到黑帶了。」言罷，就頭也不回的從她們身邊走了出去，只留下她們在那裡驚訝。
「不是。」高礫抬抬頭，不願意被夏江在氣勢上壓下去。
夏江也想起那個晚上，其實她很少有那晚那樣的氣勢，當初練空手道也是為了備個萬一，沒想到，真的能用上。
北鵬拿著書，也擔心地看著夏江，那件事他也聽說了，只是夏江怎麼看怎麼不像一個武術高手的樣，如果今天真的發展成打架就不好了，他聽見高礫說「不是」，心下鬆口氣。
高礫看看穆北鵬，「是關於喬毅的事，你還要站在那裡聽么？」
夏江垂下眼，復又抬起，「對。」
高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終於極彆扭地說出幾句話，「他被車撞了，在新川第二醫院，你去看看他吧。」說完就走，頭也不回。
「等一下，為什麼？」夏江叫住高礫。
「為什麼？」高礫上下打量了夏江一眼，用鼻子哼出一口氣，「他大概是因為你出的車禍，當然你要去了。」
夏江笑笑，笑得很淡，「我不去。」
「什麼？」高礫大驚，「你……」
「你為什麼不去呢？」夏江問，語氣顯得很溫柔。
「我？」高礫眼睛看向別處，「他又不喜歡我，我去幹什麼？」
北鵬聽著這句話，想到自己，心裡忽然很不好受。
夏江走上兩步，「看來我看錯你了。」
「嗯？」
「你那時不是一直在勇敢地追么？怎麼現在又不敢了呢？我說我不去，那個『江南之花』什麼的大概也不知道沒去吧，竟爭者都沒有，你幹嗎不再試一下呢？生病的人都很脆弱，說不定你溫柔一下，他就對你有點好感呢？」
高礫奇怪地看著她，像看一隻史前大怪物。
夏江歪頭笑笑，走回來拉住北鵬的手，「我走了，要不要去自己想好，記得換身衣服。」
高礫看著她，眨眨眼睛不說話。
走了一會，到高礫再也看不見的地方，夏江輕輕把笑容放下了，然後嘆了口氣。輕不可聞的嘆氣，北鵬聽到了，但他沒說話，只是緊緊握著夏江的手，夏江也就任由他握著。
又過了一會，雨下大了，小小的雨傘有點盛不下兩個人，北鵬鬆開夏江的手，問：「你……你其實很想去吧？」
「嗯？」夏江抬頭看他。
「我知道你很想去，所以，你去吧，留我一個人就行了，反正我今天也不太想吃飯。」
「我不想去。」夏江看著雨，說。
撒謊，北鵬看著夏江，「你還是擔心他的，就這麼一會，你的手變得很涼，所以還是去看看他吧。」
「那是因為雨下大了，我穿得有點少。」
「我不介意。」北鵬也看著雨，其實他在撒謊，他都能感到他在撒謊時心碎的聲音，可是夏江涼涼的手和輕輕的嘆氣也不能讓他忍受。
「我介意。」夏江拉住北鵬的手，「我們去吃飯吧，我不想再在雨里呆了。」
北鵬不走。
夏江看著他，終於，她道：「我承認，我……是很擔心他，畢竟……畢竟高礫說他……」
「那就去吧。」北鵬裝作無所謂地笑笑。
「你和我一起去，要不然我不去。」夏江堅定地看著北鵬。
去醫院的路不遠，但北鵬一直心不在焉，身旁的夏江一句話不說，這讓他心裡很毛，可又不能說，到底，是他先提議的。而冥冥之中，北鵬覺得他和夏江快要結束了，夏江是個心軟的人，當初他只不過是有遺憾傷心的表情，夏江便答應了他，那這次喬毅出了車禍，她會如何呢？
何況……
何況…………
走到新川第二醫院的住院部，北鵬看見夏江急急問了喬毅的病房就要拉著他往上沖。嘆了口氣，微微裝出一個笑容，北鵬道：「我去那裡也沒什麼話說，不如在這裡等你回來好不好？」他指指旁邊為家屬準備的沙發，「我就坐那裡。」
夏江抿抿嘴，「那……你就在那裡等哦，我就去……嗯……就去十分鐘，聽見沒有？」語氣就像小孩子。
「好，」北鵬笑著，「去吧，我就在這裡等。」
夏江衝到電梯口，不忘回頭看北鵬一眼，看見他在看窗外的雨，剛想再等等看，卻正好來了電梯，她沒細想就衝進去，腦子全想著要和喬毅說的話。
北鵬從雨景里回過神，看看夏江剛剛進去的電梯間。十分鐘，怎麼會呢？那麼短，夠說什麼呢？難道喬毅不會把心中的愛意再說一遍嗎？難道夏江不會左右猶豫嗎？沒有他，那個決定是多麼好做？三個月早已過去，對他的承諾也早已過期，她有什麼好放不下的呢？只是自己還在猶豫罷了，還放不下罷了，自己才是一個應該退出的第三者吧。
自己，才應該走……
北鵬把手中的傘慢慢打開立好，看看房頂，那上面的某一間病房裡，夏江應該已經坐在喬毅的身旁了吧，那麼，他這個陪伴者，也應該默默退場了……
北鵬咬住嘴唇，慢慢地走出醫院大廳。
「喂，客人，你的傘！」護士在身後叫他。
「這是那個剛上去的女孩的，等她下來給她吧。」北鵬走進雨里，走出醫院，越下越大的雨啊，就和他的心一樣。
也許夏江沒有說出來，可是她做的一切，已經證明了很多。
另一面，夏江順著病房的牌號一家家看過去，終於在最末一家停下來，她把手放在門把上，又放下來，又放上去才推開門。
喬毅從病床上抬起頭，正好看見推門而入的夏江。
「你……來了？」問句。
「嗯，」夏江看看喬毅，左腿上打了厚厚的石膏，被高高地吊起。她心中忽然有點對不起他的感覺，「來看看你。」
「謝謝。」喬毅笑得很開心，「坐吧，我以為你知道了也不會來，就沒和你說。」
「高礫告我的。」
「我知道，」喬毅微微低下頭，「她剛剛來了。」
「她說什麼？」
「沒說幾句話，就說我在醫院沒人照顧，你來之前她下去給我買吃的去了。」
「她以前對你很好么。」
「還行，」喬毅應著，看向窗外的雨，「可她不是我喜歡的那種人。」
夏江也隨他看向窗外的雨，「喜歡哪種類型，不是事先就知道的，你一開始，不也不喜歡我么？」
喬毅回頭看夏江，「她不適合我。」
「適合不適合，也不是你說了算的，」夏江慢慢道，「就連高礫她自己，都說不清她自己是什麼人吧？」
喬毅疑惑。
「不要以為這不可能，比如我，就說不清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一開始，我以為你很有心計，但現在，我認為你是個安靜，沉穩的女孩子，只是喜歡自己擔事情而已。」喬毅看著夏江，溫柔地說。
夏江搖搖食指，「那你還是不了解我。」
「那你是？」
「我說過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樣一個人，對於一件事，我可能這時是一個做法，但如果這事過幾天發生，也許我就會是另一種做法，並不是因為別的什麼影響了我，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只是這種性格。」
「那你是說……」喬毅忽然想起幾天前。
「那件事，我現在也沒有改變想法。」
喬毅的眼神黯淡下去。
「我說了，你不能單純地說，就這個你喜歡，那個你不喜歡。看看別的人，處處別的人不好么？起碼，我的這種類型和江南之花的那種類型你已經了解了，你可以試試高礫啊，並不交往，只是先做做朋友看。」
喬毅不說話，過了一會，問：「那你是喜歡我還是喜歡穆北鵬？」
夏江停了好久，眼神一直飄飄忽忽，「我不知道，也許對他並不是愛，但是，我覺得，和他在一起，我很幸福。」
「幸福？」喬毅皺眉。
「對，幸福，也許是愛情，也許不是，但是我覺得和他在一起的話，我很幸福。」隔了一會，夏江慢慢道：「你並不知道我的過去，但我在這個世界上，其實第一追求的，並不是什麼感天動地的愛情，只是幸福而已。」
「你的口氣很大，後者好像更難吧。」冷冷的話從身後傳來，夏江回頭，看見高礫拎著一個保溫桶站在門口，不知有多久了。
「我走了，」夏江站起來看看手機，自言自語道：「呀，不知不覺快半小時了，本來我和北鵬說只要十分鐘的。」走過高礫的時候，夏江拍拍高礫的肩，「我要幸福，所以，愛情就留給你了。」她眨了一下眼，笑笑，「把握住哦。」
擦身而過的時候，夏江感到高礫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
走回大廳，夏江往沙發那裡一看，嚇了一跳，她急急過去拿上那把傘，跑到總台問護士小姐，「請問，剛剛在這裡的一個男生呢？比我高一點，是個大學生。」
護士抱歉地說，「我十分鐘前剛剛換班，不是很清楚。」
「那上一位護士小姐呢？」
「噢，她也剛剛被他老公接走哪！」
夏江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你真的不知道啊！」
護士搖搖頭，見夏江那麼急就安慰道：「是不是去衛生間什麼的，要不是去別的地方打電話了也說不定，現在下大雨，信號很不好的，你先等等，他那麼大了，一定丟不了的。」
夏江握緊雨傘，拿出手機按下北鵬的號碼。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Sorry……」
電話里，那個禮貌的聲音一遍一遍的傳來，夏江坐在醫院的沙發上用手支住腦袋，又二十分鐘過去了，再有什麼事也應該完了，可北鵬還沒有回來，手機也是關機，夏江想起來他今天下午就說過一遍他手機快沒電了要去充之類的話，於是更加急。
「也許在他要我來看喬毅的時候，我應該堅持不來的。」夏江其實隱隱感到北鵬對自己的不信任，可是，幸福的感覺讓她什麼都忘了，真的，什麼都忘了。
手指按下北鵬室友姜的電話，「北鵬回來沒有？」
「沒有呢，不是和你在一起嗎？」電話那邊的聲音半急不急，「查房已經過了，沒事……」
夏江一把摁了掛斷鍵，差點就想乾脆把自己掐死算了。去醫院裡又找了一圈，夏江對護士說：「如果你看見他，讓他給我打電話。」
「好的。」
夏江撐起傘，跑出醫院，現在已經九點多了，沒回宿舍，他會去哪兒呢？
順著來的路細細地找了一遍，沒有，去了籃球場，沒有，花園和操場，也沒有。夏江抓抓頭髮，
到底去哪裡了呀！！！
夏江慢慢沿著黧湖走，十一點多快十二點了，雨早已停了。只有昏黃的路燈還微微有一點光，路邊的樹葉上全是水珠，被暗暗的光一照，很美，夏江看著葉子，心裡其實不知道該怎麼辦。
怎麼辦？
不知不覺地，她又坐到平常看夕陽的地方，坐在這裡，頭腦會比平時安靜一點。
呼——
嗯？有點不對，夏江伸手摸摸背椅和座位，明明是剛下過雨，為什麼自己坐的這裡要比別的地方略干一點呢？也只是略干一點上面沒有水珠而已，夏江又站起來摸摸褲子，也沒有很濕。
那麼……
手機在這時震了兩下，是北鵬同室的姜，「已回。」言簡意賅。
「謝謝。」夏江合上手機，又坐在那裡，過了很久在天又微微有點下雨的時候，她站起來，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