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如果讓老管家來形容陸少鴻現在的樣子,簡直像極了一頭趕磨的驢子,正圍著客廳的桌子團團轉,但是考慮到他鎮北將軍的身分,老管家還是決定把這個想法埋在心裡。

正在趕磨的陸少鴻,不對,正焦急地圍著桌子團團轉圈的陸少鴻,絲毫沒有察覺到老管家在一旁偷笑。他這次特地從京城到江南來尋找畫中人,也就是他那莫名其妙失蹤的妻子——侍琴。

江南是他們相遇的地方,就是在這裡,他愛上她溫柔恬淡的笑,可是她卻帶著女兒離開他。

這次他放下鎮北將軍的身分,餐風露宿的四處找尋,就是希望侍琴離開京城后能回到江南。

這一路不知道問過多少人,他無數次地燃起希望然後又失望,根本沒有人見過畫中人。

而進了蘇州城這幾天,偶然有人說起,畫中人看起來很像是慕容家的少夫人,只是慕容家的少夫人年輕了些。

這讓他心裡燃起一絲希望,因為他和侍琴的女兒也該有慕容少夫人這般年紀,如果她是自己的女兒……

所以,慕容家的少夫人是他唯一的線索,如果這條線索也斷了的話,他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自己心愛的妻子和女兒。

「侍琴!」看到琴兒的一瞬間,陸少鴻驚呼出聲。這位慕客家的少夫人,簡直和自己妻子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剛踏進門的慕容逸飛和琴兒也楞住了,三個人面面相覷,一時間各種心思在三個人心裡涌動。

陸少鴻看到琴兒,彷佛看到當年依偎在自己身邊的愛人,那曾經的幸福感覺重新湧上心頭。

琴兒緊抓著慕容逸飛的胳膊,十指因為用力過度,失去血色而變得慘白,愛和恨、尊敬和鄙視,在她的心頭矛盾地不斷穿梭。

為了自己的幸福,琴兒下定決心要把自己的秘密繼續隱藏下去。

慕容逸飛則奇怪琴兒的緊張,和見慣大場面的陸少鴻的失態。

「陸將軍,您剛才說什麼?」他試探地問道,打破兩人對峙的局面。

「啊!」陸少鴻回過神,連忙為自己的失禮道歉。「對不起,失禮、失禮!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慕容少夫人吧?」

「聽說陸將軍想要見民女,民女特來拜見,不知道陸將軍有何要事?」琴兒顯然不想和他客套,第一句話就毫不客氣地直接詢問他的來意。

每個人都聽出了她聲音里的不快,卻沒有人能了解她心裡五味雜陳的感受。

陸少鴻希望琴兒是自己女兒的想法也破滅了,他記憶中的女兒和妻子一樣,像一株含羞草,有任何風吹草動,就會立刻閉合起自己的葉子,害羞得低下頭。

他的女兒絕對說不出慕容少夫人這種火藥味十足的話,看來是自己失禮的冒昧求見,惹惱了她,畢竟陌生人求見一位大家閨秀是很魯莽的行為,就算自己是鎮北將軍也不例外。

失望歸失望,陸少鴻仍是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解釋自己的來意,「我只是想問問少夫人,是否認識這幅畫像上的人?」

琴兒在他展示的畫像上瞄了幾眼,馬上明白是怎麼回事,於是強壓心中的怒火,淡淡地回答,「不認識,沒見過。」

「可是,少夫人和畫中人十分相似——」

「哎呀,世上相似的人何其多,我只是恰巧和畫中人容貌相似,不認識她也沒有什麼奇怪,陸將軍的說法很牽強。」她粗魯地打斷陸少鴻的話。

房間里的溫度隨著琴兒的話而降到冰點,慕容逸飛和所有僕人都很難相信,這種陰陽怪氣的話,會出自他們八面玲瓏、討人喜歡的少夫人口中。

慕容逸飛連忙岔開話題,打破籠罩在客廳里的尷尬氣氛。

「啊……陸將軍,不知道這畫像上是什麼人,讓您這麼苦心尋找?」

「實不相瞞,這位是我的夫人。」

「如意公主離家出走了嗎?」琴兒插嘴問道。

「如意公主?!」經她這麼一說,慕容逸飛隱約想起大約十年前,關於皇上為了把自己的妹妹許配給鎮北將軍,派人暗殺其元配妻子的傳聞。

「你不知道嗎?陸將軍是駙馬爺,他的夫人是當今皇上的親妹妹。」琴兒好象打定主意不給陸少鴻面子,毫不猶豫地揭開他的秘密。

「我……」慕容逸飛輕輕一瞥,看到陸少鴻的臉色發青。

「如意公主是我現在的夫人,這畫中人是我過去的夫人,她名叫侍琴。」

「聽說您的這位夫人已經過世,您還在尋找誰?」琴兒尖銳地問。

「不,我的這位夫人並未過世,她只是失蹤而已。」

「失蹤?!」

「十年前我奉旨出征,得勝回朝的時候,才發現我的夫人帶著我們的女兒消失不見了。當時,我發瘋似地尋找,還是找不到她們的蹤跡,後來外族屢次來犯,我常年駐守邊關,尋找她們的事也耽擱下來,最近我想她們有可能回蘇州城的老家,就一路找過來。」

聽到陸少鴻一席話,慕容逸飛才知道琴兒說的對,這位鎮北將軍帶兵打仗是很厲害,說到做人就真的欠精幹。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當今天子為了把自己的妹妹嫁給他已經不擇手段,他的妻子和女兒恐怕早就葬身在不知名的荒山野嶺,成了孤魂野鬼。

陸少鴻繼續說道:「今天看到少夫人就想起我的女兒,她現在也應該有少夫人這般大,不知道她有沒有成親,夫家對她好不好?」說著,他激動得眼眶泛起了淚光。

「陸將軍,您的妻子和女兒絕對已經不在人世了,您也不必繼續尋找她們的蹤跡,忘了她們吧!」

琴兒說罷,轉身快步離開客廳,慕容逸飛抱歉地向陸少鴻點了點頭,緊跟著娘子一起離開。

「琴兒你這又是何必呢!陸將軍對他的女兒滿懷思念,心想女兒還在人間,還有一分希望,你又何必說破。」他跟在她身後小聲地說。

琴兒不屑地哼了聲,「人都已經不在了,假惺惺地做出那些悲傷的樣子,又有什麼用!」

「琴兒……」

「逸飛,你不要說了,我生活在北方,也在京城住過一段時間,對於陸將軍他們三個人之間的關係也略知一二,外面的傳聞並不准確,要殺陸將軍夫人和女兒的並不是當今聖上,而是當今聖上的妹妹,如意公主。」

「如意公主為了嫁給陸將軍,竟然狠心地殺死陸將軍的夫人和女兒?」慕容逸飛吃驚地問。

「不,當時她已經是陸將軍的夫人。」

「那她為什麼要……」

「你真的要聽嗎?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琴兒轉過頭,眼裡噙著淚水。

看見她眼裡的淚水,慕容逸飛想起兩人初次見面的時候,她也是這樣含著淚水講述兒時的經歷。

琴兒的母親出身歌坊,父親家有錢有勢,還有一個很兇狠的大夫人,她和母親飽受虐待,最終因為不堪忍受而逃了出來。

陸少鴻貴為鎮北將軍,稱得上有錢有勢,聽說他當年的夫人也出身風塵,剛才他說過他的夫人名叫侍琴,而琴兒的名字也有一個「琴」字,難道說……

慕容逸飛一直處於休眠狀態的腦袋,快速運轉起來。

像是想到了什麼,他突然拉住琴兒問道:「岳母大人的閨名是什麼?」

「為什麼突然問起我娘?」

「因為你拚命暗示陸將軍,他的女兒和夫人已經不在人世,可平日的你是多麼溫柔善良,看到有人生病買不起葯,不管這人是誰,你都會替他出錢;看到有人遇到困難,你一定出手幫忙;就算是弄垮范老闆的生意,你還要我用高價買下他不值錢的染坊,給他們全家一條後路。這樣的你,又怎麼會毀掉陸將軍最後的希望呢!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

他還沒有說出最終答案,她突然上前捂住他的嘴。

「別說、別說,回房后我再告訴你!」

琴兒小心翼翼地確定四下無人才緊閉門窗,坐在慕容逸飛對面,鼓起勇氣告訴他,自己一直隱瞞的真相。

「相公,對不起,我一直瞞著你,既然你已經猜到,我也就不再隱瞞。我娘的名字的確是『侍琴』,鎮北將軍也的確是我的親生父親,我的本名是陸惜琴,陸少鴻愛惜侍琴的意思。」

「你真的是陸將軍的女兒?!」他吃驚道。

「我情願自己不是他的女兒,這種連自己的妻子女兒都不能保護的父親,沒有也罷。你知道嗎?我娘原本是他明煤正娶的妻子,如意公主為了嫁給他,要當今皇上下聖旨,把我娘從正室貶為小妾,成親后又對我娘百般虐待,沒有辦法,我娘只好帶著我逃了出來。」

「就因為你爹——」

「他不是我爹!」琴兒突然情緒失控地大叫。

「好、好,他不是,你不要激動、不要激動。」她深吸了幾口氣,情緒漸漸平穩,慕容逸飛才繼續問道:「就因為……陸將軍沒能保護你們母女,你才不肯認他嗎?」

「對!」她決絕地回答。

「琴兒,你不要這樣,不管怎麼說,他都是你的父親,血濃於水——」他還來不及開始自己的長篇大論,琴兒就打斷他的話。

「逸飛,告訴你,我不認他是有原因的,其一是因為他懦弱無能,不能保護妻女;其二是因為他背信棄義,忘記了對我娘的山盟海誓,另娶新婦: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當年我還是鎮北將軍家的小姐時,曾經和當今太子有婚約。」

「你的意思是……」

「你搶了當今太子的未婚妻。」

他盯著琴兒的眼睛,希望她剛才告訴自己的話,只是一句笑話。

「對不起,一直瞞著你。」

「那……琴兒,你還是不要認你爹了,明天我們就想辦法送陸將軍走。」慕容逸飛的態度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你剛剛不是還說血濃於水嗎?」琴兒用他方才說過的話反問著。

「其實……這個……」

「說啊!」

「我……沒有信心和當今太子搶你,我也怕失去你,所以……」

「笨蛋,太子那個傢伙雖然地位尊貴,別人都怕他,我可沒把他放在眼裡。你雖然是個商人,但在我眼裡,你是我的天、我的一切,沒有任何人能把我從你身邊搶走,除非你不要我。」琴兒黑白分明的眼眸里,不知不覺已噙滿淚水,她聲音哽咽地動情說道。

「傻瓜,我怎麼可能不要你。」慕容逸飛的語氣也變得激動起來。

「那我騙你,又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世,你不生氣嗎?」

「你身世不凡這一點,我早就有所感覺,因為你身上的富貴氣質,不是什麼人都有的,只是……」

「只是什麼?」

「沒想到你竟然是鎮北將軍的女兒,我還以為你爹最多是三品官員。」

「相公,既然你不生氣,我就再告訴你一件事情。」琴兒趁熱打鐵,打算再告訴慕容逸飛一些讓他吃驚的消息。

「好吧!娘子請講。」

「逸飛,你知道我為什麼和你成親這麼久,都不告訴你陸少鴻是我的親生父親嗎?不僅僅是因為我不想認他、想和他斷絕關係,還因為我和我娘知道太多的宮廷秘密,哪一天不小心事情敗露,都可能被殺人滅口。當年我以為所有人都認為我們死了,才放心地嫁給你,沒想到……如果哪一天我消失不見,就是我的仇人找上門來,到時候的我恐怕……」

「到時候我會保護你的。」

「保護我!你怎麼和朝廷里那些位高權重的達官貴人斗?」

「鬥不過,我們就跑,最多變賣家產,逃到海外去。我不相信你知道的秘密,值得朝廷追擊到海外。」

「其實,也不用逃到海外那麼麻煩,我們早就商量過,實在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最多造反,自己找個人做皇帝,這還比較簡單。」

「造反?還比較簡單?這是誰說的?」慕容逸飛實在覺得說這句話的人不可理喻。

「你真的想知道嗎?」

「不,我不想知道,反正明天送走陸將軍,我們就可以繼續過平靜的日子,那些宮廷秘密我不想知道,只要你能留在我的身邊,其它的都不重要。還有,造反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對比商場鬥爭殘忍一百倍的宮廷鬥爭,他根本不感興趣,至於造反這類會使天下百姓生靈塗炭的行為,他就是反對。

「你說的對,那些事情本來就應該被遺忘,等打發了那個人走,你和我一齊去拜見我娘。」

「咦,你不是說你娘失蹤了嗎?」

「其實……」琴兒不好意思地笑著回答,「她只是失蹤了一段時間,現在人就住在蘇州城裡。」

「嗯?」慕容逸飛故意做出不高興的表情。

「對不起啦,相公,不是我存心想對你隱瞞,等見到我娘就一切清楚了。」

「唉!」他嘆了口氣,「現在重要的是讓陸將軍儘快離開,所以你的秘密還是直接告訴我吧!你這樣每次說一點,我的心就得受一次驚嚇,不如你一次全部告訴我,直接刺激一次就好,免得像這樣,每次都驚得我心跳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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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天不從人願」這句話,就是用來形容慕容逸飛現在的處境。

依然是荷花池邊,依然是湘妃榻旁,依然是琴兒依偎在他懷裡,依然是柔情蜜意,依然是老管家的尖喊鬼叫……

他不明白,一輩子都被人稱讚老實穩重的老管家,為什麼最近突然開始喜歡大驚小怪?而且,只要他和琴兒稍微想要溫存一下,老管家就一定會大呼小叫地衝過來。

「少爺,本來陸將軍說要告辭回京城——」

「那太好了!」慕容逸飛就盼著陸少鴻快快離開蘇州城,免得他發現琴兒就是他親生女兒的真相。

「可是,剛才有一位非常、非常俊美的公子來拜訪陸將軍,陸將軍恐怕暫時不會離開,他——」

老管家的話還沒有說完,琴兒突然問道:「那位非常、非常英俊的公子是不是男生女相,而且氣宇軒昂、非常驕傲?」

「對、對,那位公子的確像少夫人說的男生女相,第一眼看到他,還以為他是女扮男裝呢。」

「陸將軍是不是對他非常尊重、說話很客氣呢?」

「咦?少夫人,你說的就像在現場看見了一樣。」

「啊,那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我和少爺隨後就來。」

等老管家走得不見蹤影,琴兒猛地撲到慕容逸飛的懷裡,大口喘氣。

「琴兒,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心裡不舒服,為什麼那個傢伙不在京城好好地待著,也跑到蘇州城來做什麼?」她忍不住尖叫道。

「琴兒,你冷靜點,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琴兒突然的歇斯底里嚇壞了慕容逸飛,他從沒看過她這麼失控的表現。

「什麼人能讓鎮北將軍必恭必敬?」

「皇上。」

「外面的人沒有皇上那麼老。」

「那……不會是……太子!」

「絕對是他,太子希振。」

「那該怎麼辦?」

慕容逸飛一時也沒了主張,雖然他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世面,覲見朝廷命官也非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只是,自己卻娶了太子殿下的未婚妻,說不心虛是假的,害他一時也不知所措。

「他和陸少鴻可不一樣,小時候就是個詭計多端的人……」

琴兒的腦子裡急速運轉,思考一個能瞞住狡猾太子的方法,但似乎都不甚圓滿。

「算了,不管他了,我就是不承認,他又能怎麼樣!」拿定主意,她的心情也平復下來,開始安慰他,「別擔心,有我來對付太子,反正你什麼都不知道,只要小心別讓他們發現我是當年的陸惜琴就可以了。」

「哦。」慕容逸飛點點頭。

「別緊張,太子來找我絕對不是因為我是他的未婚妻,而是為了找到我娘,因為,我娘是唯一清楚他身世之謎,還有可能告訴他真相的人。」

「你娘不想跟你爹回去,那偷偷見太子殿下一面,告訴他的身世,難道也不可以嗎?」他好奇地問。

「知道太子希振身世之謎的人,包括我和我娘,有三個人詐死躲起來,兩個人絕對不會說,一個病死,一個恨太子恨到咬牙切齒,剩下的人都……」琴兒伸出纖縴手在自己脖子上輕輕一劃,做出被殺頭的手勢。

「他們都被砍頭了?」

「當然不是,處以斬刑也是要理由的,那麼多人統統都被處死,也沒有合適的理由,所以他們都死於非命。有的掉進兩尺深的荷花池淹死,有的吃豆腐時噎死,有的在澡盆里被水嗆死,還有的走在大街上被五歲的孩子撞死。」

「那太子殿下為什麼不問活著的人?」聽到這些稀奇古怪的死法,他也知道琴兒能活到今天實在是福大命大。

「因為那兩個絕對不會說出真相的人是皇上跟皇后,恨太子恨到咬牙切齒的人是如意公主,順便說病死的是皇太后,至於第三個詐死的人……除了我和我娘之外,沒有人知道她還活著。」

「那就是說,尋找你和你娘這兩個莫名其妙失蹤的人,是最簡單的。」他漸漸能跟上琴兒的思路,也能了解她一旦泄漏真實身分的話,有可能也在某一天死於某種奇怪的方式。

「所以他才會跟在陸少鴻後面,一路找過來。」

「那我們能瞞得住他嗎?」比起剛才,慕容逸飛顯得更加擔憂。

「走一步算一步吧!」

「琴兒,我還是那句話,如果實在不行,我們就逃走。」

「嗯,我知道。走吧,讓太子殿下等太久,很失禮。」

「沒關係,反正他也是微服私訪,我們裝作不知道,管他什麼太子。」

為了心愛的琴兒,慕容逸飛的膽量也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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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厚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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