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七年後
黯淡的月色,空蕩蕩的街道,只剩遠處幾點零星的狗吠聲還醒著,整個城市都已進入了最黑、最濃的夢境中。
突然間,一輛銀色跑車疾馳而過,劃破靜寂的暗夜,驚醒了這城市的迷離夢境,精緻考究的車身不斷地擦撞著護欄,彷彿在撞擊著暗夜的心臟,一連串金屬摩擦的尖銳聲后,車子撞進了路旁的樹叢內,遠處的狗吠聲此起彼落地響起。
及時跳出車子的男人在地上翻滾了兩下,眼睜睜地看著跑車撞得面目全非,狹長的漂亮黑眼閃著惱怒的冷光,他太疏忽了!
男人站起身走向慘不忍睹的跑車,長腳踹開凹陷的車門,昨天才接到電話恐嚇,今天車子的煞車系統就遭到破壞。想不到他才剛回國兩天,竟就招惹上了一個躲在暗處的敵人,想置他於死地。
是誰?知道他回國的人不多,除非是他身邊的人。他的眸光黯沉了下來,薄唇緊抿,結實的昂藏身軀蓄滿了強悍的力量,渾身散發出一股野蠻的氣息。
他會找到那個躲在暗處的人,敢攻擊他、向他宣戰,就得作好一切的準備,這一筆帳,他會加倍地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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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南到台北的火車上,沉悶幽暗的車廂內,大部分的人都選擇用睡眠來打發時間。
靠窗的一個角落,一名綁著馬尾的年輕女子彎起了粉嫩的唇瓣,又黑又圓的眼瑩瑩發亮,令人好奇她到底是想起了什麼愉快的事,才能綻出這般美麗的笑花。
「哥,別綳著一張臉嘛!」一臉笑意的雲若拉了拉坐在隔壁的兄長。
紀雲生閉著眼假寐,看不出是睡是醒。
「我承認我小人,不小心聽到了你和爸爸說話,可是藍聿觀也很不夠意思,竟然只邀請你上台北做客,我呢?好歹我也將他當成弟弟,照顧了三年多,他竟然提都不提我一下。」雲若直抱怨,索性來個不請自來,偷偷地跟在哥哥的後面,等到上了火車才現身,讓哥哥甩不掉她。
「到了台北之後,你馬上回去。」雲生睜開眼,直視著前方。
「為什麼?」她蹙起眉。
「不為什麼。」
「那我一定要跟,除非你給我一個很好的理由。」雲若一旦固執起來,任何人也勸不聽。
雲生嘆了口氣,他若想得出好理由,早就要她中途下車了,可這叫他如何開口,說自己這一趟北上,不是作客,而是要保護藍聿觀的安全,只怕這話一出口,雲若更加不肯走了。
「我讓你跟,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雲若高興得眼睛都發亮了。
「見了藍聿觀之後,你就得馬上離開。」為了她的安全,他不得已出此下策。
「這麼快?!」雲若怪叫一聲。
「答不答應?」
「好--」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拉了個長長的尾音。「但如果藍聿觀也留我下來作客,我就不走了。」雲若加了個但書。
「可以。」雲生點頭。
火車經過綠綠的田、高高的山、密密的林,雲若的心已經先飛過藍藍的天、白白的雲,飛向他--
藍聿觀,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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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
出了火車站后,雲若和哥哥兩人便坐上計程車,來到陽明山的高級住宅區。雲若搖下窗戶,暖暖的陽光首先歡迎她,路旁的濃蔭飄著綠意,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胸脯里,是他平日所呼吸的氣味,感覺又更接近了他一些。
車子停在豪華住宅入口處的雕花柵欄前,將錢遞給司機后,兩人拎著簡單的行李下車。
「哥,藍聿觀,他竟然住在這麼奢侈的豪宅里!」從棚欄的細縫往內看,只見裡頭片片濃蔭、密林處處,一棟頂級的豪宅矗立在遙無止盡的寬廣綠地中間,形成一幅既解渴又沁人心脾的景緻。
「記得你答應過的事。」雲生按下門鈴,轉頭對她再次囑咐,表情十分嚴肅。
「好。」雲若的嘴角始終是彎彎地帶著笑,臉上的神情興奮又緊張。
大門開啟,管家問明紀雲生的身份后,隨即笑容滿面地迎他們入內。
豪宅已近在眼前,離他的距離愈來愈近,她的心跳愈來愈快。見到她,他會有什麼反應?一縷淡淡的情意在她脂粉未施的鵝蛋臉上舒展開。
「兩位請在客廳稍坐,少爺馬上過來。」老管家奉上了兩杯茶。
坐在沙發上的雲若眼眨也不眨,直望著前方的巨大窗子。她剛一進門,藍得驚人的天空和同樣色澤的人工湖泊從另一端的巨大窗子映入她眼帘,使她驚嘆得幾乎睜不開眼。
「我能打開嗎?」她問著一旁的老管家。
老管家點頭后,她走到了巨大的窗子旁,迫不及待地打開,整個人趴在窗台上,瞧著連成一色的藍天藍水。
「雲生哥,好久不見。」
在聽見這個聲音后,雲若頓時對於窗外的美景視而不見,四周霎時靜寂,她的呼吸因緊張而變得急促。
「聿觀,好久不見。」兩個男人交握了下手。
她慢慢地轉身,眼睛直盯著他,她的腦袋一片混亂,心裡充滿了無以名狀的龐大喜悅。
「雲若。」藍聿觀看見她了,神情微訝。她怎麼也來了?他明明交代過不可以讓她知道的!
藏在他心底深處的女子輪廓變得更嫵媚動人,從窗外射進的陽光照亮了她的臉蛋,兩道長長的眼睫搖扇著金色的光,左頰上的小酒窩會隨著她的輕笑若隱若現,這些細微的動作,他都記得清楚,深刻得就像直接烙印在他腦海里一樣。
「你還記得我啊?」她開始興師問罪,但一雙眸子卻牢牢地看著他,陽光在他修長昂藏的身軀灑上一層光暈,黝黑的眼透著堅毅自信的炯光,唇線輕抿,英挺的眉宇間流露出一股傲氣,卻沒有以往的咄咄逼人……
此刻,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得竟然只要她一伸手便可觸及,如此的接近、如此地令人不敢置信。
「當然,你們一家人,我從沒忘過。」他的目光更柔了,幽深的眸子瞧著她的眉、她的眼,任何一個表情都捨不得遺漏,她是他的陽光,而他渴望這道陽光已經好久了。
「算你有良心。」雲若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你一點都沒有變。」他的黑眼蘊藏著綿綿的情意。
深情的眸光與她的相遇,沉睡了許久的情愫,終於被喚醒了。
紅暈再次染上她的頰,她像個懦弱的小兵,選擇棄甲而逃,迴避他的視線。
「是、是嗎?我倒覺得我變美了。」她乾笑兩聲,結結巴巴地說道。
「變美?!」他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樣。
「不準笑出來!」她警告地握起拳頭。
「聿觀,雲若她硬要跟著來,別介意。」雲生沉著聲,黑眼閃過一絲嚴厲,他不想讓雲若留在這裡,讓生命連帶受到威脅。
藍聿觀當然懂他的暗示。「雲若,過陣子我會回南部探望紀叔、紀嬸--」
「然後呢?準備趕我走了?」雲若瞪著他,心裡有一點點受傷,虧她費盡千辛萬苦才見上他一面,他竟然要趕她走。
「誰?要趕誰走?」一道陌生的男音插了進來。
三人望向發聲處,是一名長相俊俏的男子,五官輪廓和藍聿觀有點相似,但眉宇之間卻過於輕浮。
「怎麼來了?」藍聿觀勾起了笑。
「開車經過,順便進來看看聿觀表弟,不為我介紹一下?」男子瞄向藍聿觀,含笑的眼神帶著幾分探測。
「紀雲生、紀雲若,我年少時的好友。」
「兩位好,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李堯青,聿觀的表哥。」他伸出手和兩人互握。「我能叫你雲若嗎?果然人如其名,雖然沒有美艷如花,但卻像朵自然的雲,清新宜人。」他沒有放開雲若的手。
雲若尷尬地抽回自己的手。「是我媽名字取得好。」她不自在地瞄了眼藍聿觀,見到他臉上依然帶著笑,可那笑卻有點扭曲可怕,像被誰惹惱了般。
李堯青笑嘻嘻地搭上藍聿觀的肩。「聿觀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今天晚上我作東,誰也不能走,兩位可得賣我個面子。」
藍聿觀的眸子閃了閃。「外公不是要你今晚過去大宅嗎?」
李堯青愣了下,隨即拍了拍自己的額。「唉!瞧這記性,忘了今晚要陪老人家吃飯,那隻好改約明晚了,明晚讓我儘儘地主之誼。」
「我先走了,記得明晚。」
李堯青離開后,藍聿觀和紀雲生交換了別有深意的一眼。
「好奇怪的人,說什麼順道過來看看,我倒覺得像是特地過來的一樣。」雲若嘴邊直嘀咕。
「雲若,你沒忘了自己答應的事吧?」雲生只希望她儘快離開暴風範圍。
「我才剛來,屁股都還沒坐熱,就要趕我走?」雲若委屈地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一旁的藍聿觀,她的心頭還殘存著見到他的喜悅,誰知道他竟然和哥哥聯手要她離開,真是個沒良心的臭小子。
兩個男人站在原地,看著她臉龐的表情從期待到寫滿了層層的失落情緒。
「真沒有人要留我?」她拎起了自己的小包包,慢慢地走到門口。
「雲生哥,今晚就讓她留下吧,明天再走也不遲。」藍聿觀搖了搖頭,俊美的臉龐上是縱容的笑意。他投降了,投降在她委屈的表情中,也投降在自己想見她的慾望上。
本沒計劃這麼快見她,想等事情告一段落後再處理兩人之間的感情,可她卻迫不及待地冒了出來,還一臉委屈,這教他如何放得開手?
雲若歡呼一聲,拎著包包回到兩人面前。「哥,聽見沒?是他留我下來的!」她小人得志的笑著。
「只到明天,明天,你就得走。」
「知道了。」
偷偷地瞪了哥哥一眼后,雲若討好地對著藍聿觀直笑。「你要不要帶我們到處逛逛,聽說陽明山的風景很漂亮。」
「好啊!雲生一塊去?」
「不了,我想先休息一下,你們去就好了。」他想先摸熟房子周遭的環境。
藍聿觀黑眸精光一閃,瞭然地點頭。「那我們出門了。」
「哥,你真的不去?」走到門口的雲若回過頭問。既然是來作客,為什麼不一起出去玩?想休息,回南部再休息就好了啊!
「哥累了。」雲生的表情軟了下來,這妹妹還挺關心他的。
「好吧,那我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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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了大門,雲若跟在藍聿觀後頭,若有所思地望著他寬寬的背。他變了,除了這股形於外的優質魅力外,她隱約也察覺到了某些改變,卻又說不上來。
婉蜒的山路上,車子並不多,兩人沿著路旁的林蔭往山下走,一眼望去,是遼闊的綠意,呼吸間,是唾手可得的芬多精味。
「這些年好嗎?」藍聿觀充當導遊,領著唯-一名團員--雲若。
「普普通通,還過得去,你呢?」她聳聳肩,還不是那樣,畢業后就在自家的武館幫忙,教導一些初學者的基本功。
稍落後、走在外側的他微微前傾。「還過得去,普普通通。」
「不是吧?看你住的豪宅就知道這七年你真的混得不錯,你到底是做什麼的?」路旁的樹愈來愈少,雲若熱得用手聊勝於無地扇了扇風。
「電玩遊戲機和研發一些軟體。」
「哦。」
看著她一頭霧水的模樣,他只好又繼續解釋。「就像之前的pS2、XBOX。」
「嗯。」她還是聽不懂他在說啥,時代真的進步嘍,可她卻好像沒有跟上時代的腳步,還被遠遠地拋在後頭。
「我寄一個最新的電玩遊戲機給你好了。」她提不起勁的聲音讓藍聿觀勾起了笑。
「哦。」那個遊戲機的最終命運恐怕是被她堆在房間的角落裡,永不見天日。
「你好像不想要?」小傻瓜!他要送她的電玩遊戲機可是剛出爐的,台灣根本買不到。
「嗯。」雲若還是反覆地應著「哦」、「嗯」,等到發現說錯時,已經來不及了,只好搔著頭笑笑。「我很想要,你一定要記得寄給我。」
雲若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熱汗,突然停下腳步,不解地看著他。「你怎麼一直走在我後頭?」
「有嗎?」他笑道,可見他用自己的身軀幫她遮陽的技巧很好,沒讓她發現。
「虧你長得又高又壯,走路卻慢吞吞的。」她嘴裡雖然碎碎念,腳步卻放慢速度配合他。
藍聿觀的笑容更深了,她顯然還當他是以前那個弱不禁風的病貓,開始玩起「姐姐」照顧「弟弟」的遊戲了。
如果是以前,他會生氣得跳腳,覺得自己被同情,但現在,他卻甘之如飴;接受她的關心不等於是弱者的表現,以前的他總以為旁人的關心是來自於對他的同情,然而她一次次的怒吼讓他學會了坦然接受。
藍聿觀綻出一個溫柔的笑,伸出手握住她,掌心內是她獨有的暖暖膚觸,像握著一顆小太陽。
空氣中,潺潺流動著陽光的暖意和慢慢彙集的情意,他灼熱的目光讓她直覺想躲開。「為什麼握著我的手?」雲若心裡竄起一股奇異的感覺,甜甜的,一顆心跳得好厲害。
突然,耳邊傳來了由遠而近的引擎聲,藍聿觀一凜,牽著雲若靠到馬路內側,雙眼緊盯著由山上狂奔而下的機車。「躲在我背後。」
「什麼?啊!」還搞不清楚狀況的雲若只來得及驚叫一聲,便被他撲倒在地。
摩托車沖向兩人,藍聿觀抱著她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漂亮的眼閃過野蠻的殺光,如果雲若有什麼意外,他發誓會讓所有輕舉妄動的人付出嚴厲的代價。
摩托車抬高了前輪,咆哮作響,像只噬人的野獸張開了血盆大口。「姓藍的,這次只是個警告,下次要的就是你的命了!」話丟下后,摩托車囂張地狂飆而去。
「藍聿觀,你給我說清楚?為什麼會有人想謀殺你!」滿頭雜草的雲若氣憤地瞪著抱著自己的男人。
「你今晚就回去。」藍聿觀鬆開手,站了起來。
「什麼?」雲若愣了下,沒想到他會如此回答。「你說什麼?你發生這種事,還叫我丟下你離開?告訴你,我、辦、不、到!」她快氣瘋了,他以為她真能放他不管,讓他一個人面對索命惡徒嗎?
「有沒有受傷?」他仔細地掃視過她的周身,翻滾時的撞擊力都被他擋下了,她應該沒有受傷。
「我知道了!原來雲生哥上台北來不是作客,而是來保護你的!」雲若靈光一現,恍然大悟,難怪哥不讓她跟,還三番兩次勸她早點回去,原來他們兩人早有預謀,不讓她參與。
他伸出手想拉她起來,卻被她拍了開,自己站了起來。
兩人一路沉默的走回藍宅,雲若愈想愈生氣,全身燃起狂猛的怒焰。「為什麼把我排除在外?!」
「擔心你,這事很危險。」他的黑眼不再漾著笑意,眼底流露出的是在乎。
聞言,她嘴一扁,竟然丟臉地哭了出來。他擔心她,她也會擔心他啊!
「別哭了。」
他反手將她抱進懷裡,輕聲安撫。
「嗚--」
她還是哭個不停,彷彿有滿腹的心酸委屈。她不想哭啊,她也不喜歡自己歇斯底里的反應,可她怎麼也停不下來,就像水龍頭壞掉一樣,淚水一直流個不停。
「你再哭,我就要把你送走了。」
他作勢要離開。
她抱住他,淚水不停地流。「我被你騙得好慘,你竟然還要把我送走?」
「雲若。」
雲生哥的聲音突然出現,嚇得雲若滿臉通紅,像被火燙著似地鬆開手,跳離藍聿觀遠遠的。「什麼事?」
「你既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就別留下來了。」敵人躲在暗處,他們的目標太明顯了。
「不要!」
她想也沒想。
「別任性了!」
雲生也動了怒。
「哥,你關心他,我也關心他,為什麼你可以留下,我就必須離開?我不是不懂事,我真的也擔心藍聿觀的安危,要我一個人躲回南部,每天胡亂猜疑藍聿觀是不是正遭受攻擊,我真的會發瘋!」她激動地大喊。
「雲若--」
「你們都不用勸了,我一定要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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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若留下了。
當然不是她的誠意感動了上天,而是兩個男人被她的固執打敗了,怎麼也勸不了她。
雲生也想要一拳打昏妹妹,連夜送她回台南,可雲若已料到這一點,只輕描淡寫地說,她回南部后一定會再上來,永不放棄。
於是放棄的人變成藍聿觀和紀雲生了,他們兩人放棄了勸說,讓她留了下來。
而對於躲在暗處的敵人,為了不打草驚蛇,雲生成了藍聿觀的私人助理;至於雲若則暫時充當藍聿觀的女朋友,以掩人耳目。
其間,藍聿觀只零星地接到幾次恐嚇電話,然而車子在行駛前都經過詳細的檢查,因此安全無虞。只是一切情況表面上看似平靜無事,但下一波更劇烈的行動似乎已隱隱成形,正伺機而動。